“原来如此。”姜挽恍然明白,随后朝他笑了笑,“不愧是殿前公公,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阿挽实在佩服。”
曹晋垂头道:“姜大人过誉了。”
姜挽道:“此事阿挽会禀报王爷做准备,宫中有曹公公一直以来的分忧,大事必将成。至于云嫔之事,还请曹公公见机行事便可,下官先告退了。”
说罢,他向曹晋揖了下后转身离开。
数日后,身在吏部官署中办事的沈凭接到口谕,传进御书房中面圣。
事发突然,沈凭只能将事情搁置一旁,在入宫的途中寻机见了陈写,随后把一封有关贺远行调任的书信交给他,命他送往谢府。
之后迅速朝着御书房前去,直到站在殿门等候少顷,曹晋迎上前将他带了进去。
怎料入了御书房拜见天子后,他迟迟未得允准起身,只能干跪着等候命令,听着殿内窸窣翻动奏疏的声响。
这种无形的压迫叫人心中揣揣不安,也让沈凭意识到不妙,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有关方重德的猜测和警告瞬间涌上心底。
半晌后,他听见有脚步声缓缓走来,低垂的眉眼中出现一抹明黄的衣摆,天子冷漠的询问如灭顶之灾,从他的上方幽幽传来。
“朕给你一个选择,你和燕王,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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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凭背脊一僵, 瞥见眼前明黄的衣摆,立刻将余光收回,颔首低眉看向地面。
他面对赵渊民的问话, 迟疑片刻道:“求陛下开恩, 臣不知所犯何事, 还求陛下恕罪。”
赵渊民俯视着脚边之人,道:“越州边境遭受敌寇的侵扰,谢长清擅自调动兵权, 结果兵败后被敌军俘获,至今下落不明。燕王未曾禀报离京, 在此之前, 朕却丝毫风声未曾收到, 如今过去一月之余, 朕才从后宫中听到风声,命人调查才得知这一切!”
沈凭道:“回禀陛下, 臣并不知晓此事的发生, 若以此论罪于臣,臣冤枉!”
“冤枉?”赵渊民讽刺一声, 凝视着他少顷, 忽而下令, “把头抬起。”
闻言,沈凭缓缓把头抬起, 眼珠朝下。
赵渊民冷冷睥睨着他,势如重石压顶, 让人大气不敢喘。
他朝沈凭问道:“朕问你, 燕王离京前, 你可是与他一同见过面?”
沈凭屏着呼吸, 如实回答道:“是。”
赵渊民沉下脸色,续问:“那你又为何不知此事?”
话音刚落,沈凭立即凝眉,拔高声回道:“臣对兵权一事,确实闻所未闻,还请陛下明察!”
说罢,他朝着地上狠狠磕了个响头。
赵渊民静静看他片刻,随后转身朝着龙椅踱步而去,偌大的御书房中一片沉默。
“既然如此,那你作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又可知燕王对谢家调动兵权一事,是否知情?”皇帝慢慢坐下,那语气品不出什么滋味,身上的戾气丝毫未减。
沈凭把头抬起些许,正色道:“回禀陛下,自孟家被抄斩后,时至今日,吏部上下为调查前朝余孽的踪迹,但凡发现可疑者从不姑息。年关之时,各州因新官上任居多,无政绩者无需上京述职。陛下明鉴,百官有眼,臣一片赤诚忠心,无暇顾及旁事,又如何知情此事原委?”
赵渊民听见时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待他话落时才道:“想不到多年过去,沈尚书还是这般口齿伶俐。”
只见沈凭朝着地面又是一记响头,磕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冷汗涔涔。
殿内沉默良久,落针可闻,龙椅上的皇帝打量他许久,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问道:“既然你觉得冤枉,又是吏部尚书,那你站起来说说,对于燕王和谢家此事你如何看待?”
一环接着一环的询问,令沈凭大气都不敢喘,而方重德的警告犹在耳畔。
他听令后从地上爬起,整理好衣着朝皇帝再次躬身行礼,思索少顷才敢回道:“燕王殿下之意,臣不敢枉然揣度。但臣认为,谢长清此举,倘若兵部尚书马大人在此,也会和臣所想一致。”
赵渊民一听,眼帘轻抬,若有所思说道:“此话怎讲?”
沈凭道:“用兵,臣不如马尚书,更不及马尚书分毫高见。但兵者亦为人也,若用人,臣斗胆认为,外敌侵扰来之突然,与其说不擅带兵的谢长清目无法纪,不如认为他此举另有苦衷,面对危机四伏的边境,他不过是想以一己之力保陛下的边境,是在权衡利弊之下的及时止损。”
他说着顿了下,在须臾间没有听见声音才敢续道:“自和南诏国联姻后,南方边陲城镇再无动乱,如今国力强盛,越州边境外敌未必不知,可侵犯的意图却从未收敛。传闻谢长清不过是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因侵扰派遣越州从无怨言,得此浩荡皇恩忠心耿耿守卫,如今在边境深陷危险生死不明,无人知其原因前,却在京中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他有苦难言,军中将领若听闻此事,又何其心寒?”
说话间,他又朝着地上跪去,双手朝上行礼,接着道:“臣身居吏部尚书之职,忠心赤胆,一心为陛下纳贤才,辨忠奸,倘若今日当前,是我等文臣行忠义之举遭污蔑,只要能为陛下留下忠良,臣哪怕死谏,以身殉职也绝无二话。”
话落,沈凭毫不犹豫又用力磕头,其声响,足以让人心头一颤。
殿内陷入许久的沉默,待那半指檀香燃尽,赵渊民沉稳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起来吧。”帝王淡漠说道。
沈凭率先把脑袋抬起,随着起身时,赫然瞧见地面的血迹,他的身子还未站直,血珠顺着他的鼻梁滑落至鼻尖,砸落在辉煌的地面上,炸出一朵血花。
赵渊民扫了一眼被弄脏的地面,沉声道:“那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凭作揖道:“若陛下心意已决,臣等无话可说,愿为陛下赴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皇帝支着额角倚在榻上,因夜夜笙歌精神有些不济,语气也多了几分倦怠在其中,“谢长清一事有待商榷,但燕王擅自离京便是欺君,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罚燕王,才能让臣民们心服口服?”
沈凭因头晕不慎晃了下身子,抬袖快速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将脸颊弄得愈发可怖。
他垂眼说道:“臣对武备一窍不通,只是人心叵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臣不是吏部尚书,尚有机会率先知晓此事时,定会第一时间禀报陛下,决不让燕王鲁莽行事,触怒龙颜。”
赵渊民假寐的双眼倏地一睁,眼底生了杀意,言语中带着几分不悦,朝着他厉声喊道:“你在暗示朕此事过于蹊跷吗?”
沈凭坚定道:“臣不敢!只是臣认为,门庭赫奕之人何须这般自毁前程,兵权一事亦或是离京一事,皆无确凿证据考究,与其从一无关紧要之人身上取证,陛下不如将权力架空,彻底调查是否有人从中作祟,胆敢算计天子!”
赵渊民将手用力朝着扶手一拍,怒视着满脸血色的他,“沈凭!”
沈凭骤然抬眼直视天子,道:“陛下!忠言逆耳利于行!”
但说完后他又立刻将视线收回,肃然看向地面的血迹一言不发。
赵渊民因被揣测而不满,忿然作色,转而生了杀之而后快的念头。
“来人!把沈凭拖出去!”皇帝喊道。
御书房大门被猛地推开,禁军一拥而入,谁知跟随而来的,竟还有一抹艳丽的身影。
眼看禁军冲向沈凭之际,那抹窈窕的身影却不慎跌倒。
沈凭余光瞥见明黄身影从龙椅上立刻站起,着急唤道:“云嫔!”
闻言,沈凭眼中眸光蹙动,欲偏头快速看一眼时,禁军先一步把他按在地上跪着。
雪云被皇帝扶起身来,红着眼小声道:“陛下,妾身没事,不过是被护驾的禁军们绊倒罢了。”
那声音听着酥软可怜,又夹带着丝丝委屈,叫人何尝不心动。
赵渊民一听,当即朝着禁军下令道:“出去!都出去!”
禁军不敢耽搁,押着沈凭朝着殿外走。
但赵渊民见状却拦着道:“把沈凭留下。”
待禁军离开后,赵渊民搀扶着雪云,缓步走过沈凭的面前。
此刻沈凭正跪在地上,华服裙摆扬过时,一条帕子不经意落在了他的指尖。
当他看见帕子上方的字眼时,手疾眼快捡起在袖下。
直至皇帝把雪云安顿在龙椅中,才记起殿内还有另一人,遂转身凝视少顷,打量着沈凭狼狈的模样,有些不耐烦道:“前朝余孽若能肃清,你与燕王之事朕可以既往不咎,倘若如今种种事件与你有关,沈家祖上的恩荫也难保你的性命。”
沈凭暗自舒了口气,最后朝着地上磕头谢恩,不再逗留转身离去。
如方重德所言,他的一番陈词只能自保,打消的不过是皇帝当下的疑虑,却难挡帝王对权臣的猜忌。
不日后,兵部尚书马继祥突然被皇帝召见,无人知晓御书房发生何事,而始作俑者除了沈凭别无他人。
寥寥数语,便能挑起天子的猜疑,沈凭这次拉着兵部下水,算是在惊临的事情上给对方警告,如今东窗事发,他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带着那帕子前去暗访了方重德。
当日苏尝玉并不在府上,沈凭未等添茶,忙把手中的锦帕交给方重德。
那帕子上所写,是有关曹晋前来提醒雪云行动,而方重德只一眼便道:“果然如此。”
沈凭道:“太师可是预料到宫中有潜伏者?”
方重德示意他把帕子烧毁,“此人恐蛰伏深宫多年,除了裴姬无人知晓,只是我仍旧不能随意断定,以免误了你们调查的方向。”
火光映在两人眼中,沈凭看着那帕子燃尽,道:“云嫔冒险将帕子交于我手中,若以近臣排查,首选便是曹晋。”
方重德转头看他一眼,并未否认他所言,而是道:“你接着说。”
沈凭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人,曹晋乃内侍省所管,内史令陈栋良便是最为可疑之人,如今陈家站立清流派不言而喻,若是调查,恐要陈写冒险一趟了。”
但方重德却因此拧眉不语,转头看向院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绝非这般简单。”
沈凭回想御书房的经历时,额头还隐隐作痛,道:“万万没想到,他们竟以这样的罪名陷害谢家。”
方重德道:“你在御前的话能为殿下拖些时日,只要越州真相大白,谢文邺还有保住丞相之位的机会,户部此次免不了问责乃事小。”
他无心喝面前的茶水,沉思道:“户部、兵权......还是不够。”
沈凭不解,望着他问道:“太师何出此言?”
方重德连连摇头,“不够,不够。”
两个字被他重复几次后,只见他倏地抬首看向沈凭,喃喃自语道:“谢文邺要倒,若是前朝人,绝不止是让他和户部倒。”
沈凭皱眉看他,“太师......”
方重德直勾勾盯着他,皱纹爬满的脸颊带着凝重,紧抿的唇微颤,忽地说道:“我还要他死。”
那一瞬间,沈凭的双眸放大,带着不可思议看他,“......为何?”
方重德回想深宫的那位,沉声说:“因为裴姬乃先皇后旁支,当年是鼎力支持东宫一派之人,前朝人要杀谢文邺,是因为屠洗东宫的人正是谢家。”
他也难以置信,将目光落在面前熊熊炭火上,一字一句分析道:“当年要谢文邺死的人数不胜数,但皇帝和世家力保他性命,眼下看来,除掉谢家是这群前朝人的第一步,而他们到最后,恐怕不会再要东宫了。”
而是直指皇位。
沈凭道:“可璟王显然并不知晓此事。”
方重德道:“璟王如今利用前朝人争储君之位,倘若裴姬真的和前朝人有瓜葛,只怕也是瞒着他多年,何况此事对璟王有益无害,哪怕璟王当下知晓了真相,也不会轻易和裴姬撕破脸。趁着眼下燕王还未回京,你倒是能借此搅一搅清流派和前朝派了。”
话落之际,他们的余光皆瞧见有人出现,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发现是苏尝玉前来。
他们看见苏尝玉神色严肃,意识到有事情发生。
待苏尝玉急匆匆来到他们面前后,用力握着金算盘道:“百花街有消息了。”
沈凭倏地起身问道:“可是有前朝人的踪迹?”
“不敢笃定。”苏尝玉回想收到的情报,“昨夜我派出去百花街调查的探子,居然都在百花街里全部死于非命。唯一仅存的线索,这些探子的尸首都是姜挽和虞娘发现的,还是这两人报的官!”
一侧坐着的方重德说道:“会不会是贼喊捉贼?”
沈凭闻言脸色冷下,“又是他,这么迫不及待闹事,不去看看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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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质问
沈凭和苏尝玉赶到百花街时, 贺宽已经带着府兵设了禁障调查命案,四周有不少百姓上前围观,他们两人碍于身份会暴露, 便只能藏在人群中。
直到梁齐砚带着人前来时, 发现了他们两个在人群中。不料遇见同僚, 无奈之下,沈凭只好编个谎,声称在附近喝酒。
梁齐砚对他从前的传言有所耳闻, 倒也没起疑心,甚至放了他进去, 也想着能在他身上打听些消息。
可惜沈凭没有线索可以提供, 反而还要向贺宽了解情况。
贺宽早早就看到两人的身影, 眼下只有沈凭来到跟前, 苏尝玉被挡在禁障外。
他偶尔会偏头过去留意人群的动静,视线也会扫过苏尝玉, 查看那人是否安全。
尸首横七竖八倒在四周, 死状惨不忍睹,府兵都给尸体盖上了白布。
这桩命案的死者身份不可外泄, 显然是大理寺刻意捂嘴。贺宽虽言简意赅透露了两句, 但也足够了, 起码让沈凭知道此事和前朝余孽有关。
苏尝玉派去调查余孽的探子只回来了一个,但是此人很快就因中毒而亡, 这次可谓是无人生还。
贺宽知晓他们派人调查前朝余孽的踪迹,所以给探子们编造了身份, 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调查余孽一事上, 无暇顾及探子的身份真假。
眼下仵作还在收拾着, 沈凭梭巡一圈四周, 目光落在不远处被包扎之人的身上。
他皱眉看着那人,朝贺宽问道:“只有姜挽在这吗?”
贺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他受了轻伤,另一个虞娘受了重伤,昏迷过去了,一炷香前被大夫带走了。”
“重伤?”沈凭有些狐疑,“具体是什么样的?”
贺宽道:“被这些余孽刺伤腹部,那剑上有毒。”
饶是如此,也并未打消沈凭的怀疑,而那厢在包扎的姜挽似乎有所感应,抬首和沈凭对视上,眼中带着些红肿,但神色却十分平静。
沈凭收回视线说:“先把姜挽带回大理寺,晚点我自有安排。”
贺宽道:“行,你帮我送画秋回去。”
沈凭脚步一顿,道:“放心,给你护着呢。”
随后离开了原地,朝着人群而去,和苏尝玉先行一步。
两人出了百花街连忙上了马车,但马车行驶缓慢,似乎并不着急离开。
车厢内沉默片刻后,沈凭率先开口说道:“要分头行动了。”
方才两人一路走出来时,他将事情的大概和苏尝玉说了,此刻正商讨着对策。
苏尝玉一听,便道:“我去打探虞娘那边的风声,只是我不能保证是否能见面,如若能见到,也许我能辨别她是否在说谎。”
沈凭正有此意,点头道:“如今知道百花街有余孽藏身就够了,虞娘手握百花街本就是一张情报网,只要不让他们有机会递出去消息,或是顺藤摸瓜找到线索,都立刻动手无需留情。”
苏尝玉道:“没问题,我这边有情况会告知见初。”
他看着沈凭续问:“姜挽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理?”
沈凭思忖道:“能不能打听到消息,全看璟王府了。”
马车将沈凭送到璟王府附近,他们差车夫把姜挽的消息散出去,时过两刻,苏尝玉透过掀起的车帘一角,似乎发现了动静,随后转头朝沈凭点了点头。
沈凭下令给车夫,马车将他送到王府后便扬长而去。
沈凭神色匆匆往王府跑去,欲敲门之际,只见大门甫一打开,入眼瞧见管家身后的人。
他连忙把手收回,行礼道:“王爷,臣有急事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