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抑的声音还在身后传来,“此事若成,不必等到十五便来取药,别说本王不守信用,就看沈大人有没有福气了。”
沈凭的脚步停顿了下,随后快步朝着府外而去。
马蹄声疾驰在官道之上,途径之地尘土飞扬,直至前方出现点星光芒时,忽地听见有人朝前方大喊了一句。
“殿下,前面便是驿站了,歇一夜脚吧!”李冠追着攀越身后说道。
他们两人马不停蹄赶了数日,终于抵达离启州城最近的驿站了,眼下莫说赵或,自己都快吃不消了,这般跑下去,估摸不用一个月便能抵达越州城了。
只是那会儿他的马还能活着吗?
赵或快速回头看了眼李冠,瞥见他的马有些不妥,随即应道:“行,顺便给你换马。”
两人抵达驿站后,把缰绳交给了小厮,转头朝着驿站中点菜而去。
将近子时,他们风尘仆仆前来,掌柜见到时连忙伺候茶水。
赵或随意点了些佳肴,一侧的李冠起身走去掌柜处,摘下腰牌后,向掌柜询问是否有驿报。
很快小厮给他们端来了食物,片刻过去,李冠走了回来,把手中的信札交给赵或。
“主子,钟嚣的传信。”他压低声交代道。
赵或放下手中的长箸,瞥了眼四周,默不作声把信打开。
少顷,他把书信揣入怀中,拿起长箸继续用膳,讲话的声音也唯有李冠能听见。
“明日分头行动,你往越州西南方向而去。”赵或道。
李冠询问:“可是要接人?”
赵或颔首说:“越州府兵在西南交界抓到孟连峰。”
他说着把腰间的令牌摘下,暗中交给李冠,续道:“不久前钟嚣在越州端了前朝人的旧窝,人去楼空了,恐怕此次怀然的事情,和这群人脱不了干系,所以孟连峰不能待在越州。”
李冠道:“那是要把人押到启州城里?”
赵或沉吟须臾,手中的长箸一顿,忽地心生一计。
他转头看向李冠说:“开春后,贺远行要回京述职复命有关启州事宜,这次户部凶多吉少,今夜将此事传信给幸仁,他知道如何安排。至于孟连峰,届时我途径启州时,会让蔡羽泉前去接应。”
李冠问道:“主子不亲自审讯吗?”
赵或摇头道:“怀然下落不明,人命关天,暂且交给蔡羽泉审讯,消息一式两份,传给幸仁和我即可。”
说着他顿了顿,心底忽感不安,又道:“顺便派人盯着璟王府的动静,这群人联手时诡计多端,切不可让幸仁出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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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初秋
沈怀建醒来已是两日后的事情, 大夫几乎是候在厢房中,但凡有些许动静都要朝着床榻扑上前。
一听沈怀建醒来后,原本在小憩的沈凭立刻惊醒, 从偏房中冲出, 朝着沈怀建的厢房而去。
当时大夫为沈怀建把脉完便离开, 侍女拿着药包前去煎药,留下父子二人在厢房中。
沈凭把人从榻上扶起,此次遭受变故的两人, 皆是一副憔悴之状。
沈怀建坐好时,父子两人静静相视一眼, 不想竟都失声一笑, 恍然间, 屋内原本沉重的气氛顿时消散许多。
“怎么都瘦成这样了?”他朝着蹲在一旁的沈凭伸手, 抚上他的脑袋揉了两下,“寻个座椅来坐着。”
说着他想要起身把圆凳拖来, 但被沈凭止住了动作。
沈凭坐在榻边, 略微垂着头不敢看他,想说的话欲言又止, 最后到了嘴边只道:“父亲可有不适?”
沈怀建见他这般拘谨, 心中料到他也许知道了一些事情, 遂转眼朝窗口看去,答非所问道:“屋内不透气, 把窗打开吧。”
闻言,沈凭倏地从座椅上起身, 有些忙乱地找窗, 之后推开窗叶, 让阳光彻底洒了进来, 驱散屋内厚重的药味。
“来沈家数年,活着累吗?孩子。”沈怀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此刻沈凭握着窗叶的手收紧,连松开都忘了。
待被一阵风吹醒后,他僵硬的身子才见一颤,神情尽可能保持自然地转身。
结果在对视上沈怀建那双慈爱的双眸时,惭愧和内疚始终挥之不去,也清楚自己此刻的脸上显得强颜欢笑。
他驻足在原地,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想继续撒谎佯装不懂,躲开视线心虚说:“孩儿不......”
沈怀建道:“别怕,沈家不会赶你走的。”
沈凭猛地转头朝他看去,那一刻,贪心被窥破,真相令人藏无可藏。
他的眼眶瞬间通红,只能强忍着打转的泪水,艰难抬脚朝着沈怀建走去。
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解释。
他不知道了。
沈怀建示意他坐下说话,待他乖乖落座后,才叹了声续道:“说起来,那场意外过去也有几年了吧。”
沈凭扶着膝盖小声道:“五年了。”
“一晃都五载了啊。”沈怀建有所感叹道,将视线缓缓移到垂眸坐着的人身上,“那你可曾想家?”
家?沈凭一愣,对这个字恍如隔世,好像已有许久未曾听过了。
沈怀建静静看他,耐心等着他回答。
回想在现实里离婚的父母亲,直到片刻后,沈凭才从沉思中扯回思绪,如实道:“我很久之前,就没有家了。”
但他突然又摇头,不想因此博取同情,补道:“也不是!我......我也有过家。”
真的太久了,久到他快忘记今夕是何年,那些前事随着他融入这个时代,已经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了。
沈怀建有些许意外,沉吟良久时才问道:“那你可愿意与我这非亲非故之人说说?”
“不是。”沈凭在听见‘非亲非故’四字时连忙否认,可是当他看到沈怀建又害怕躲开,随后轻轻点头,“如果父......您不嫌弃的话。”
那天的时光宛如被拉长,沈凭第一次完整回忆前尘往事,从阳光明媚说到日落星辉,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但他没有一丝难过,而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随着内心悬挂着的巨石落下,他背着的包袱终究放了下来。
待所有的话都停留在死前落水时,前事戛然而止,被初春的夜风拂醒了沉醉。
沈怀建说想到屋外走走,但沈凭碍于他的身子还未痊愈,只好将软垫搬到廊下,为他披上氅衣。
两人听着院子的虫鸣声,望着月明星稀,感受冷风流过指尖,享受着宁静的长夜。
沈怀建看他安静不语的模样,笑着问道:“你不想知道,我是何时发现的吗?”
沈凭转头看他,想了想说:“好奇的,虽然我知道自己漏洞百出。”
沈怀建敞开笑了两声,看着院子的一草一木道:“从你踏入沈府那一刻,我便有所怀疑。”
这个答案令沈凭感到十分意外,未料竟是初见便露馅,实在让他又羞愧了一番。
沈怀建笑着说道:“我儿他每年都会提醒我去祭拜夫人,你可知为何?”
说起此事,沈凭记起当年祭拜之前,还是家丁的提醒,他才知晓原主有这个习惯。
当时他为此还提心吊胆,生怕露了馅,特意装模做样解释了两句自己的孝心。
他摇头道:“晚辈也很好奇。”
沈怀建道:“他于心有愧,也是在夫人离开后,才变成后来那般模样。说起来,还是我当年只顾着官途,想光耀门楣就疏于对他的管教,慢慢父子离心才追悔莫及。”
沈凭在他的话中逐渐明白,原主也许是无颜去墓前见生母,如同沈怀建所言,一代不如一代时,祖上的恩荫便犹如戒尺,时时刻刻提醒后人力争上游。
只可惜,命运瞬息万变,无人能轻易窥破。
他为过去拙劣的演技而心虚,不禁摸了下鼻尖道:“如此看来,我还是不适合演戏。”
“怎么会不适合?”沈怀建侧目看他一眼,“若非有这些年费尽心思的扮演,我也许不会抱有凭儿还活着的念头。”
即使他做了最坏的打算。
沈凭因这句话陷入沉思中。
其实他并不清楚原主如今身在何处,也曾多次想过,原主是否和自己一般,只是藏在了另一个时空里。
但他不能妄自下定论,所以只能回道:“或许,他在那边也会活得很好。”
沈怀建连连点了点头,但嘴角的笑容却趋平了,“希望......如此吧。”
两人沉默许久,乌云闭月,又拨见清明时,夜风刮得有些大了。
沈怀建拉拢了下衣袍,沈凭余光瞥见时连忙问道:“更深露重,外头有些冷了,不如回屋吧。”
那厢沈怀建闻言颔首,随后被他慢慢扶起,搀进了屋内。
沈凭有些心不在焉,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照顾好一切后,揖了下便转身离开。
沈怀建躺在榻上,浑浊的眼眸望着渐渐拉长的影子,直到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时,于心不忍道:“孩子别想太多,沈府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那一刻,沈凭想要关门的动作顿住,眼帘抬起,鼻尖一酸,如鲠在喉难以下咽,紧绷的全身在刹那间放松下来。
他展颜回道:“父亲早些休息,孩儿告退。”
随着厢房门被关上的瞬间,榻上的人含笑缓缓闭了眼。
而屋外的沈凭站在原地,视线朝下方看去,落在靴头处。
他终于明白双脚落地的感觉了。
翌日天光微亮,沈府的后门被人敲开,管家见到来人时连忙前去明月居禀报。
昨夜沈凭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睡,许是得了沈怀建的认可,他实在过于兴奋,听见一点声音都被惊醒,得知是陈写前来,他连忙洗漱便去会面。
陈写是从父亲陈栋良的口中得知了点风声,只是他知道的消息不全,大致听说沈怀建去拜见了璟王。
但是他心中很清楚沈凭的立场,所以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命人到沈府了解情况,不料打听不到丝毫风声,他当即明白事态或有不妙,索性早早前来,亲自登门拜访。
看到沈怀建平安无恙才松了口气,师生两人闲谈片刻,沈凭带着早膳以及药汤前来,待吃完药后,沈怀建便有些昏昏欲睡。
两人把他扶回榻上离开了厢房,回到明月居时,管家也端来了沈凭的药,陈写见状有些诧异,随后看见沈凭从容为手臂的伤口上药。
待一碗药下肚,外伤也处理完后,管家离开了明月居,沈凭才将璟王府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他。
不想事情比预料中的还要严重,陈写花了少顷才缓过来,他神情凝重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沈凭在昨夜就已经想好了,“照做。”
他起码要每月都去领解药,保住父亲的性命。
陈写错愕道:“殿下那边该如何解释?”
一旦动了谢家,必然会引起世家派的怀疑,如今沈凭和燕王府的关系不言而喻,众人都是看破不说破的态度,而世家派最后的底线,则在于赵或是否承认。
只要赵或不承认,世家派都对此事嗤之以鼻,必然也会联手对付沈凭。
“殊难辩驳,疑罪从有。”沈凭冷静回道,“我与惊临,无需解释。”
从始至终,他都清楚解释无用,而他也不屑于解释自己,哪怕是在感情上。
且他比任何人都坚定,惊临比任何人都懂自己。
对此陈写便没有了疑虑,思索须臾道:“若行此事,恐怕少不了要和燕王府划清干系,清流派眼下无法接纳我们,如此我们不凡把这趟水搅浑。”
沈凭有些好奇道:“说来听听。”
陈写把近日打听到宫内外的消息告知,世家派不少官吏已有动作,开始投靠清流派以求自保,且眼下燕王离京一事宫中似乎无人知晓,但朝廷中有各种风声传遍四周,认为赵抑开始稳坐储君之位。
他猜测道:“宫中有人刻意将此事封锁,只怕另有所谋。”
沈凭思忖道:“越州遭遇袭击战败,谢长清被俘,此等大事并未第一时间上报朝廷,但文书中有官印,显然得了兵部的佐证,也许这和太师猜测的不错,前朝人目的是为了让惊临离开魏都,而兵部则替赵清影操刀了此事,说明兵部的马继祥也和前朝人脱不了干系。”
想到当年为改革兵制和孔伐雨中对峙,原来当年争夺兵部一事,看似清流派胜利,不想都是两败俱伤,反倒让前朝人坐收渔翁之利了。
陈写道:“如今璟王初步的目的已达到,接下来便是对付户部以及谢丞相。”
“不错。”沈凭颔首,“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惊临前去越州情况不明,在他回来之前,务必要避免朝中出大事。”
虽然世家将毁,但东宫之位绝不能拱手相让。
陈写道:“这点暂时不必担心。”
沈凭问:“此话怎讲?”
陈写道:“既然如今宫中有人把控消息,想必是用来对付世家派,但璟王不会在殿下离京夺取东宫,否则必然遭陛下和御史台猜忌,令清流派功亏一篑。”
话落,沈凭恍然明白,回想起那日所见赵抑,他虽以父亲逼迫自己,但也是冲着谢家和户部而去,为的是推倒他们,最后可能以燕王无故离京一事激怒皇帝,最后赢下太子之位。
他沉吟半晌后道:“世家守不住无妨,但我要替惊临守住谢家。”
以退为进,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屋内突然听见敲门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后,沈凭命人进来。
管家恭敬来到他们面前,禀道:“大公子,苏当家有请。”
沈凭当即明白是方重德要见自己了。
陈写看他道:“看来太师有了对策。”
两人同时起身相互作揖,沈凭摘下腰牌递给他道:“今后有一人我不便联系,便交由你来接管。”
待陈写接过腰牌,他才续道:“此人名唤雪云,乃陛下身边的云嫔娘娘。”
抵达苏府附近时,沈凭换了步行前去,但是却让他见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苏府的后门处,贺宽强吻了苏尝玉。
而贺宽的出现,事关半月前发生的另一桩事。
沈怀建前去璟王府的消息在朝中极少人知晓,而这群人里,恰好有贺同喆在其中。
贺同喆其自身已远离朝堂多年,但他对魏军却从未放下过。
越州遭受侵扰一事,他了解消息极快,结合京中近段时日发生的事,他大胆推测和前朝人有关,想为此进宫见皇帝一面。
然而清流派拦住了他的脚步,兵部马继祥和他虚与委蛇,阻止他去拜见皇帝。
贺同喆性子烈,便在宫门前对马继祥破口大骂,说他心向前朝,对越州的耻辱视而不见。
一番辱骂让马继祥哑口无言,同时还遭到了贺同喆对他动手。
马继祥无意伤害他,但因贺同喆怒火中烧有失理智之嫌,马继祥还手抵挡时力气大了些,不慎将人推倒在地,砸伤了脑袋,让这位高龄老者当即昏迷,数日不见转醒后,贺宽用燕王府的名义请太医前来诊治,确认贺同喆有中风的迹象。
而在数日后贺同喆悠悠转醒,行为举止也印证了太医所言。
赵抑得知此事不久,便亲自登门拜访,贺同喆靠着一丝清醒认出了他,不料却是对他扫地出门。
至此贺家和璟王府彻底划清界限,选择了正面交锋。
而此事的发生,则要追溯到数年前,当年贺同喆的寿宴上,赵抑送来了一套铠甲,也是这身铠甲,让贺家在没有表明立场的情况下,让世人和皇帝误以为贺家心向清流派,有结党营私之嫌,也因此让贺宽失了掌握越州的兵权,调回了魏都。
这几年贺家愈发低调,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躲掉皇帝的猜忌。
贺同喆这一次受伤,意味着要远离两派之事,哪怕得不到皇帝的信任,也绝不和这些人虚与委蛇。
那日贺同喆想把铠甲还给他,赵抑没有要回铠甲,而是把沈怀建的事情告诉了他,不想却让贺同喆的病情雪上加霜。
正是贺同喆的一番挣扎,让屋外候着的贺宽破门而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保住了险些气急丧命的贺同喆。
后来,贺宽将铠甲亲自归还了璟王府,直到这套铠甲物归原主一事传遍朝堂,贺家才收到皇帝赏赐的补品。
而方重德得知沈家的消息,全是贺宽带来的。
只是半个时辰前,他们议事完后,却是苏尝玉送客离开,却在后门被贺宽堵着质问。
两人自马车那一吻后几乎没有见过面,偶有擦肩而过都是在苏尝玉出城办事。
在贺同喆出事前,中州的商行递信让苏尝玉前去一趟,不料回来途径清河城时,意外见到外出办案的贺宽。
苏尝玉回想那意外之吻,往事不堪回首,见到人后拔腿就跑,不到一天就从清河城回到京城,跑得那叫一个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