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抑绕过管家走到他面前,恰逢身后听见车轮辘辘的声响。
他牵起沈凭的手腕,往马车的方向快步而去,“本王知晓了,先随本王去大理寺。”
沈凭看着握着自己的手时,眼底划过一丝不满。
很快璟王府的马车停在大理寺一侧,沈凭端坐在马车中不语,而赵抑只是阖目养神,车厢中一片安静。
片刻后,突然听见脚步声靠近,赵抑闻声缓缓将眼帘掀起。
杨礼靠在窗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听见赵抑道:“传吧。”
转眼间,帷裳前听见动静,梁齐砚的声音隔着帷裳传进来,“回禀王爷,贺大人此刻正与仵作一同检查尸首,身染尸气不便前来。”
赵抑道:“无妨,梁大人也辛苦了。”
他语气顿了下,温声续道:“阿挽那厢情况如何?”
梁齐砚回道:“姜大人已无碍,我们不过是请他前来协助提供线索,眼下可以离开了。”
赵抑道:“好,那就劳烦梁大人跑一趟了。”
说罢,他又下令给杨礼道:“京中不太平,护送梁大人回官署吧。”
杨礼应声后便和梁齐砚离开了。
车厢中,沈凭垂眼看着衣摆,神色藏在暗处。
赵抑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沈凭有瞬间迟疑,抬首说道:“是臣担心过度了,既然阿挽没事,那臣就告退吧。”
赵抑并未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在听见有疾步声传来时,才缓缓说道:“你随本王回府。”
话落,他似乎计算好帷裳会被掀起的时间,转头朝外下令,“阿挽,你跟着杨礼。”
马车外站着的姜挽倏地顿住,近在咫尺的帷裳眼看掀起,不想却因此而备受阻拦。
随着车夫挥动缰绳,马车从他面前缓慢离开,而他只能迷茫地看向一侧的杨礼。
杨礼无奈看了他一眼,道:“走吧。”
说着抬脚跟着离开。
姜挽有些难以置信,但只能快步追上杨礼的脚步,不安问道:“杨大哥,王爷他......可是生气了?”
杨礼道:“没有。”
姜挽急道:“那为何......为何对我这般冷淡?”
为何不让他上马车?
杨礼偏头看了眼他的手臂,受伤处还绑着一圈布条。
他收回视线时说:“先回去吧。”
这一路姜挽都在提心吊胆,怀疑是不是自己行踪露馅,甚至不断组织措辞,只为见到赵抑后率先认错,然后将百花街的事情一一告知,以博得原谅。
然而,等他回到王府后,看到马车里出现的另一人时。
他瞬间明白是自己想太多了。
赵抑率先下了马车,随后转身朝沈凭伸手。
看到那只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时,沈凭原本想装作看不见,但余光察觉有目光盯着自己,他索性演下去,把手递给了赵抑。
两人下了马车后,并肩朝着府内而去,直到入了听雨楼时,赵抑才让姜挽上前。
沈凭落座在太师椅中,带着浅笑目视地上跪着之人。
侍女为坐着的两人斟茶,等侍女离去,赵抑的质问也随之而来。
他慢声朝姜挽问道:“今夜你为何会在百花街?”
姜挽虽双膝跪在地上,但身子却是挺直的,唯独一双眼眸朝下看去,避开和赵抑直视,小声道:“寻欢作乐。”
他很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语气还是能听见些许赌气在。
赵抑听出来了,仍旧无动于衷,“据本王所知,今夜死的皆是前朝余孽,消息虽未传入宫中,但陛下若知晓此事与你有关,你可知后果如何?”
姜挽紧抿着唇不语,后果他当然知晓,势必会牵扯上璟王府。
可他若不出手,恐怕虞娘会因此番意外而死无全尸。
赵抑没听见回应,淡淡提醒道:“阿挽,这里没有外人。”
谁知话音刚落时,却听见姜挽轻哼了声。
赵抑交叠在腹前的指尖动了下,直视他半晌,当见到姜挽抬头看向自己时,赵抑转头朝沈凭瞥了眼。
姜挽还未揣摩明白那一眼的意思,突然听见身侧传来问话。
他转头看去,只见沈凭问道:“身为吏部官吏,却和余孽罪案有关,且不说王爷会被牵连,若是陛下问责吏部,你可是会为无辜同僚挡下?”
“我凭什么......”姜挽欲反驳的话顿时收住,有瞬间感觉到背脊一凉。
他知道,那是赵抑从视线中投来的警告。
沈凭捏着茶盖轻轻拨动,刮动茶沫的声响断断续续着,回荡在偌大的屋内,姜挽忽然觉得无助和紧张,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掌压着自己,叫他不知所措。
而沈凭则端起茶杯递到嘴边,喝茶之前不忘说道:“若你今夜解释不清楚,别怪本官请大理寺前来一趟,只要不让同僚们受冤,即使不眠不休,本官和你周旋整夜也无妨。”
姜挽脸色一变,猛地转头朝赵抑的方向看去。
但此刻的赵抑已阖眼假寐,用手指支着额角在一侧,淡定从容,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姜挽顿时明白他不会出手相助了,而自己心知肚明此事的严重性。
他不否认沈凭所言,如今皇帝对前朝之事分外敏感,京中人人自危,生怕沾染上此事。
可他早已泥足深陷,从虞娘向自己打听璟王府的事起,到自己发现虞娘的秘密,事到如今的联手,桩桩件件表明,他摆脱不掉了。
到底还是嫉妒使他变成如今这般,若不是那夜偷听了对话,得知心上人愿意给名分沈凭。
也许他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牵连了璟王府。
姜挽神情复杂望着沈凭,嘴唇几度张开,却难以发声。
他好恨啊。
为何这世间,总有这样的人,视他人的深情如烂泥。
却又有人,永远的爱而不得呢。
姜挽隐忍的清泪终究没能兜住,从眼眶中悄无声息滑落而下。
沈凭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冷问道:“本官再问你一句,前朝余孽在哪?”
那厢假寐的赵抑缓缓睁眼,不动声色注视着姜挽的一举一动,默许沈凭此刻所有的行为举止。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44章 纵容
夜深人静, 万籁俱寂,听雨楼偌大的堂院里,四座无言, 竖耳细听, 耳闻断断续续的汲气声。
一盏茶的功夫, 姜挽已把今夜百花街所发生之事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叫人挑不出一丝破绽。
可越是如此,沈凭反而觉得越可疑。
因为姜挽根本没有提及和前朝人的瓜葛, 甚至还能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今夜沈凭虽不在百花街目睹事情经过,但是从贺宽处所了解的情况来看, 姜挽对虞娘绝非一概不知。
只是他不知从何处追问, 何况今夜他如此咄咄逼人, 所有的问题一阵见血, 换作旁人也该有所害怕才是,可姜挽除了求饶以外, 回答的内容避重就轻, 完全没能让人有机可乘。
太诡异了。沈凭腹诽道。
毫无破绽便是破绽百出。
可事到如今已过了半个时辰,赵抑的耐心不容许他继续追问, 今夜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又该如何接着问下去呢。
正当沈凭思索之际, 他的脑海里闪过赵或的脸庞。
他心中莫名回想从前,不由自问道:若是惊临审讯此人, 会用什么手段找到漏洞?
念头一闪而过,答案瞬间出现。
姜挽此时倒在地上的模样略显狼狈, 周旋已久, 他虽精疲力尽, 但注意力仍旧紧绷着不敢松懈, 势必要熬到沈凭离开。
然而余光却见一抹身影走来,当他察觉到是沈凭朝自己走来时,眼角向下低垂,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眨眼的频率在不知不觉中变快了些。
沈凭走到他的跟前,微微弯腰,右手紧贴着腿侧,双眼凝视着垂头的人,问道:“姜挽,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认识前朝之人?”
话音刚落,姜挽倏地抬头反驳,结果眼前遽然出现的一抹寒光,吓得他惊声大喊道:“我——”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惊恐看着左眼的眼珠前,那把逼近眼球的蝴/蝶/刀锋。
眼看要露陷,转眼间,他顶着恐惧把声音拔高驳回道:“我没有!我没有——”
他的话语不断重复,声音逐渐上扬,过度掩饰的形态动作,彻底印证了沈凭内心的想法。
只是沈凭没有把蝴/蝶/刀收回,而是朝着姜挽无声一笑,直到赵抑不耐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好了。”赵抑直起身来,欲伸手端茶抿一口时,发现茶凉后收手回来。
这一刻,沈凭才利落地把蝴/蝶/刀收起,折起后不紧不慢放进袖口中藏着。
他漫不经心朝后侧过身,看见赵抑站起走到自己身边。
赵抑居高临下看着姜挽,此时惊魂未定的姜挽根本不敢声张,连抽泣声都消失殆尽,隐约还能瞧见他的双肩在颤抖。
他朝姜挽下令说道:“茶凉了,去备一壶热茶来。”
闻言,姜挽在害怕中连连点头,想要从地上站起身来,却因手脚颤软又跌了回去,可见被沈凭方才那举动吓得不轻。
他不敢哀求赵抑扶自己起身,唯有小声道:“王爷,容阿挽缓一缓......”
“嗯。”赵抑轻声应道,随后朝一侧的沈凭看去,“天色不早了,本王送你回吧。”
沈凭很礼貌地行礼笑道:“谢王爷。”
说罢,两人朝着屋外离去,徒留姜挽一人仰倒在了地上,双眼空洞无神看着房顶,苦苦掩饰了整夜的情绪彻底爆发,蜷缩在地上闷声嘶吼了起来。
两抹身影站在王府门前,影子在他们的脚边被月色拉长。
沈凭作揖道:“王爷,臣对此事已查无可查,且看大理寺的情况如何,至于陛下那边......”
赵抑道:“宫里的事情你无须操劳,本王自有定夺。”
“如此甚好。”沈凭长舒了口气,“那臣便告退了。”
只是刚走出两步,他又顿足在原地踌躇了下,欲言又止少顷才见转身,脸上带着几分忧虑。
赵抑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
沈凭紧抿着唇,迟疑少顷还是看回他,刻意压低声音,毕恭毕敬回道:“王爷,百花街此事非同小可,且关乎储君之位,又与沈家生死有关,恕臣多疑,还望王爷对此三思,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两人相视顷刻,只见赵抑从袖口中取出一药瓶,将其递到他的手中。
沈凭见状怔愣了下,知道那是解药,随后心照不宣收起,揖了下转身离去。
月色洒落人间,为大地披上银纱,屋内飘荡着沁人心脾的茶香,扫清踏足进屋之人的烦闷。
姜挽听到了脚步声,但不似往常那般,回头朝来人跑上前相迎。
此刻他乖乖将茶水泡好,隐隐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直到他冲茶的动作猛地一顿,发现腰间备一双手揽住,后背紧贴着对方的胸膛,令他心中怦然跳跃。
“王爷......”他的语气还带着些许鼻音。
赵抑将下颚抵在他的脑袋上,面不改色问道:“叫我什么?”
姜挽把手中的东西轻轻放下,回道:“主子......”
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朝上伸来,像要掐住他的脖颈般,游走在喉间的位置。
可又有另一只手朝下探去,令他的双腿发软发颤,那动作温柔却过分折磨,令人无法释放。
直到他的脖颈被修长的手指掐住,他的双眼蓦然睁大,瞳孔骤缩,呼吸被彻底嵌灭,他脑海在濒临窒息中化作一片空白。
可他却不敢反抗,也不舍得反抗。
唯有费力地朝赵抑求饶道:“主、主子......阿挽......阿挽做错了......什么......”
赵抑双手力道加重,慢慢垂下头,贴着他涨红发烫的脸颊,堵着他的一切,语调轻柔问道:“阿挽,你为何撒谎?”
远比欲望令人更窒息的问话,让姜挽如坠入危险的深渊中。
姜挽双眼快要翻白,双手朝后拽紧他的衣袍,胡乱把双腿夹紧,尽可能让自己站稳。
他努力寻求一丝呼吸,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因为我.....我恨他......”
闻言,赵抑掐着他脖颈的手松开,转而伸进他的衣袍中,续问道:“嗯,还有吗?”
在他覆住那细腻的皮肤时,用力捏紧,逼得姜挽拽进衣袍的双手一松,漫无目的地握紧案几,上身朝前趴下,弯腰时费力地朝后贴近赵抑,委屈地呜咽,声若蚊蝇道:“有......”
他扶着案几,难受地蹭着,洒出的热茶溅到他的手上,带着哭腔说:“阿挽,只想、只想不惜一切、一切代价,让主子身披龙袍......”
身后沉默良久,直到姜挽快要跌倒在地时,终于听见有回应传来。
“原来如此。”赵抑慢悠悠地说着,身前握着的手徐徐松开,让他如愿以偿得到释放,望着他努力迎合自己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好乖。”
赵抑将人松开,直起身时双手垂在两边,影子覆盖着姜挽的身子,垂眼看着他带着满脸潮红和窘迫转身看来。
姜挽双手撑在案上,胆怯看了他一眼,但立即又把头低下,可却无法直视身上的混乱,唯有鼓起勇气抱紧面前的人,埋头在他怀里哭道:“主子,就这一次,从今往后,阿挽再也不会瞒着你了,再给点时间我,求你了......”
今日之事,他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然而,他却不明白,今夜过后的赵抑,开始厌倦当下的一切了。
百花街命案一出,皇帝勃然大怒,召见三品以上的官员进宫问罪,御书房中接二连三传出拍案声和摔物声,朝臣跪倒一地,但即便如此,也没能消减皇帝的怒气。
而就在此时,户部突然递呈有关折收案的快报,是有关被贪污的钱粮去向。
待皇帝看完的瞬间,折子就被他重重摔在了朝臣面前,有人冒死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凿河账目流失的赃银,竟和官州户房有关!
户部当即免不了一顿怒骂,皇帝如今愈发喜怒无常,见状当场撕了书案上的奏疏,谁料这一撕,皇帝居然气急攻心晕倒在地,令朝臣们瞬间乱作一团,呼救声音接连不断从殿内传出,宫里的众人顿时手忙脚乱。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不敢离开御前,纷纷候在殿前数时辰,着急看着进进出出的太医。
皇后赶来时,见到一众朝臣跪在地上,但尚书省为首的三位宰相,唯独不见谢文邺在其中。
她上前扫过众人,视线在沈凭的身上停留片刻,随后招来曹晋询问谢文邺去向。
得知长兄在殿内,皇后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但转眼瞬间,就看见有两抹身影从前方缓缓走来,正是赵抑和裴姬两人。
裴姬挣开赵抑扶着自己的手,走上前向皇后行礼,但态度却略显敷衍。
谢望桦心中不满,但总归是一国之母,此刻又立于朝臣之前,绝不容许自己失了威仪,遂和裴姬寒暄两句后,抬脚朝着殿门前靠近了些。
在皇帝晕倒的数个时辰里,两派皆是人心惶惶,然而他们看到赵抑出现的那一刻,殿前的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
此时此刻,皇帝病倒,魏都中最有权势的两位皇子,只有一位出现。
而另一位,则为了救谢家之子远赴北越山,直至如今仍旧杳无音信,无人知晓情况如何。
世家派官吏的脸色颇为难看,更有甚者,因害怕而满头大汗。
唯有沈凭镇定自若跪在其中,把身子埋低,尽可能减少存在感。
宫灯将殿前照得明亮,孔伐在殿前不断徘徊,曹晋命人为所有大人斟茶递水。
直至亥时,寝殿大门被拉开,众人纷纷抬头看去,只见身着朝服的谢文邺立于中央,稳步朝外跨了出来,随后招手让曹晋上前,低声交代了两句后,抬脚走到朝臣面前。
“都起来吧。”他神情冷静望着众人,“陛下龙体无恙,太医说是因日夜操劳朝政过度所致,接下来需静心休养,朝中政事暂且呈交尚书省。若无要事,诸位先散去吧。”
众人闻言长舒了口气,相互搀扶着起身,面面相觑半晌后,最终转身离开。
裴姬安静立于殿前,瞧见谢家兄妹站在中央,便也懒得进去,只是偏头看了眼身侧的赵抑,刻意拔高声说道:“看来你不能向陛下问安了,回去吧清影。”
赵抑行礼回道:“是,母妃。”
谢文邺目送着朝臣走出皇宫的背影,耳闻裴姬所言时也只是随意瞥了眼。
待裴姬离开后,他也未曾收回眺望宫门的视线,而谢望桦已悄无声息站在了身边。
谢文邺一袭紫袍负手而立于阶梯之上,将天子寝殿里的所有意外挡在身后,像皇宫里一堵屹立不倒的高墙,能遮风挡雨,亦能含明隐迹,永远能沉着冷静,不露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