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凭扬手挥开他道:“日后少在大街上喊我,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和京兆府打交道真的太累了,看似废话却又句句暗示。
苏尝玉将全程的周旋都收入眼底,心底清楚这有多么耗费精力,自然在态度上也颇有诚意,“不如去那八仙楼听小曲放松放松。”
但见沈凭摆手,表示没有兴趣。
忽地苏尝玉想到有关他的传言,靠上前压低声道:“画仙楼如何?我知道里头有两位小倌的本事过人。”
他这句话险些没让沈凭踉跄摔至地上,虽然取向的事情不是秘密,但苏尝玉又是怎得知晓其中行情。
这不禁让他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去,只见苏尝玉摸了摸鼻尖心虚道:“行商嘛,总有些古怪的客人需要照顾。”
说着他自己的耳根都红了起来,在沈凭的目不斜视中终于忍不住认怂,红着脸当面发誓再也不说这种胡话了。
最后惹得沈凭纵声笑道:“苏画秋,你就只有敲算盘这点本事了。”
听见他取笑自己时,苏尝玉虽红了耳根,但还是坦荡承认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说着还不忘再争一口气,道:“咱们平分秋色,你沈幸仁也好不到哪去。”
沈凭笑着反问道:“难道还有我沈凭不敢争取的东西吗?”
谁知看见苏尝玉忽地顿足,一双精明的眼珠子看了眼不远处,随后和他对视说道:“有一事你不敢争。”
沈凭好奇道:“何事?”
苏尝玉指着前方,道:“自古情关难过。”
话落,沈凭顺着指着的方向抬眼看去,只见八仙楼前,孟悦恒扶着赵或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赵或整个人的重心偏倚,很明显看出完全依附于他人行走。而孟悦恒扛着这具身子也十分吃力,只能抓着赵或的腰身稳住脚步。
如此状况之下,四周却无一人敢上前相助,只因喝醉的赵或搂紧了身边之人,任何人上前都让他引起警惕驱赶,唯独对卖力支撑自己的人毫无防备。
苏尝玉还在说着风凉话,但沈凭在此时此刻竟一句都听不进去,呆愣看着远处亲昵倚靠的两人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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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祓禊
一到节日的宴席上, 这些京贵们玩得比谁都花,宴席的前期也许会因为身份稍微收敛,但到了喝高之时, 便不管不顾, 为了尽兴花样百出。
而赵或为了护着谢长清, 自然是没能躲过。
沈凭来到八仙楼的前方,身形不稳的两人在面前摇摇晃晃,他并未主动上前搭手, 而是目光定定地看着不省人事的赵或。
孟悦恒看见来人时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留意到他身侧站着的另一人。
他朝沈凭笑道:“大公子若是来早些救场, 恐怕殿下便不会如此了。”
“是吗?”沈凭偏头扫了安然无恙的他, “这么说来, 倒是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孟悦恒道:“大公子果真会说笑。”
但是沈凭没有回答他的话, 静静看着落在赵或腰间的那只手收紧。
孟悦恒又道:“大公子不如替我搭把手,让下官把殿下送回府中。”
沈凭扫了眼他吃力的模样问道:“莫笑人呢?”
孟悦恒:“在照顾谢少爷。”
话落, 沈凭偏头看了眼后方的李冠, 示意对方进去找人,随后微微侧身, 收起眼底的思绪, 朝孟悦恒说:“那就辛苦你送殿下回府吧, 回头本公子在殿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他转变的态度让苏尝玉蓦然笑出声来,也令孟悦恒有些愕然, 未料他竟不是来相助自己。
正当孟悦恒皱着眉头准备把人扛走时,突然听见神智不清的赵或喃喃说话。
沈凭瞧见时缓缓上前一步, 担心他是否因不适想吐, 不想刚一上前, 就听见赵或含糊不清道:“幸仁......”
短短的两个字, 让沈凭的背脊顿时僵住。
其实搂着赵或的人最是清楚他在念叨什么,且还听了数次,只是不想说罢了。
孟悦恒见沈凭站在原地一言不发,打算把身上的人先带走,他欲开口命沈凭让路之时,却有人抢先一步上前打断。
苏尝玉佯装踉跄朝前扑了下,恰好撞到了沈凭的后背,还不忘着急解释道:“哎呀,我这风湿腿又犯了!”
被撞到的沈凭一个趔趄,身子猛地朝前跌去,整个人毫无防备扑到了赵或的怀里。
可是赵或哪能将他接住,只见沈凭立刻抬手扶人,忙不迭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往自己面前拉回。
因这一撞,原本还架着人的孟悦恒,脚跟不稳崴了下脚,他招架不住失重,下意识把赵或松开。
眼看众人要全部倒地,幸好苏尝玉好心出手相助,等他们再回头看向赵或时,对方已经倒在了沈凭的肩头上,一双长臂圈着沈凭不放,如八爪鱼似的完全黏在了沈凭的身上,如此一看,何止亲密。
孟悦恒见状想上前,忽地眼前一黑,只见苏尝玉握着算盘伸手抢先拦住去路,他瞬间疑道:“苏当家?”
话一出,当即见到沈凭和苏尝玉都朝他瞥去,随后那两人相视看了对方一眼。
很快,苏尝玉敛起眼底的神色,朝沈凭说:“幸仁,殿下交给你了,我瞧着这位公子满身酒气,便由我先看管,你先走一步,我们改日再聚。”
孟悦恒闻言抬手轻轻一嗅自己,都没喝酒哪来的酒气?
苏尝玉则朝沈凭推了一把,完全没有意识到赵或这具身体带来的压力,若非李冠出门时手疾眼快帮了一把,只怕又要摔一跤。
待马车渐行渐远后,苏尝玉才慢慢转身,看向若无其事整理衣袍的孟悦恒,忽觉没兴趣欲离开。
但孟悦恒却抬首朝他看来,抱拳道:“苏当家。”
苏尝玉停下脚步,直视着他带笑的双眼,听着对方报上名来。
深夜的马车穿梭在魏都的大街小巷中,不久后停在气势恢宏的大门前。
有了李冠的相助,沈凭很快把赵或从车内拽了下来,原本他打算就此告别,但赵或的长臂死死勾住他的脖颈,有种要把人勒死的错觉。
李冠见状无从下手,虽然他清楚自家主子的酒品不差,顶多也就是胡言乱语罢了,哪像今日这般烂醉如泥。
无奈之下,他只能充当搭手的人,直至送到了院门前,沈凭喊住他的脚步。
“去给他端些醒酒汤。”沈凭气喘吁吁道。
李冠立即意会,把人松开后转身快步离开,留下他一人拖着赵或进院子中。
湖面被夜风拂起涟漪,在月色的照耀之下波光粼粼。
赵或迷糊的呢喃还在耳边,沈凭的专注力都在他赐予的重量上,只能断断续续听见几个字眼。
两人踩在铺满雨花石的小道上,脚步不稳之时会把石子踢到湖水中,沈凭试问已经是用尽力气才能稳住脚步,可赵或的手总不安分地勒着他,让他呼吸不顺畅,像湖里失去氧气的鱼,就差没有翻白眼。
他想加快些脚步把人送回去,但事实证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因为他被雨花石绊住脚尖,整个人眼看往前跌去,却又因为不敌赵或,两边失重,被迫双双朝一侧的草地滚去,倒在湖边。
之后的片刻里,院子一片寂静,只有清风穿过树梢的声音,还有细微的虫鸣声,而那草地上的两人则一动不动。
两人各自躺在地上,沈凭轻喘着气,睁眼无力地望向夜幕的星空,无视一旁被摔疼之人的嘟囔声。
太累了,还是等人来吧,沈凭心想。
可是才做好的打算,却被身侧缓缓起身的人给打断。
一抹黑色的身影将沈凭眼前的夜景全然挡住,他看着赵或坐起身时有些意外,他知道这人不是没有意识,但未必会因摔跤而轻易酒醒。
“做什么?”沈凭敷衍地问他。
喝醉的赵或隐约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可却无从辨别是何人,只道:“冷。”
沈凭一愣,心想这是夏季怎的会冷,但余光瞥见有波光闪动,偏头看去,忽然明白他们倒在了湖边,临水寒湿重,加之喝了酒,的确会感觉到冷。
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缓缓从草地起来打算将人扶走,“那走吧。”
他说着便把人从草地扯起来,赵或也很配合地站起了身,只是他在原地不动,似乎从方才耳边传来的声音中辨识出了什么,但又不确定,只能试探地喊了句:“沈幸仁?”
沈凭随意回了句,“是我,走吧。”
但话落,他整个人被一道蛮横的力气拽住,抬头看去,瞧见赵或眯着眼,正迷迷糊糊地打量着自己。
“又怎么了?”沈凭问道。
赵或弯腰贴近些后凝眉问:“你可祓禊了?”
沈凭不解地摇头,还没来得及回话,下一刻就被他反握住手腕,朝着湖边走去。
见状的沈凭连忙拦住说:“别去!大半夜的别发疯了赵惊临!”
可是喝醉的人向来我行我素,见他下一步要抬脚进那湖中时,沈凭拔高声叫停,“到了!”
说罢,果真见那将要跨出的脚顿住,随后缓缓朝湖边蹲下身,沈凭也强行牵着,也只能跟着他蹲在湖边。
此刻他累得整个人埋脸在膝头,心里只求李冠快些过来。
还在思索时,忽地感觉到手臂一阵冰凉,沈凭猛地抬首朝面前看去,只见自己的袖口被挽起,赵或带着一脸认真给他洗手。
“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他的嘴里还在念经似的重复道。
这是今夜在护城河上,沈凭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意味着洗去洗去病痛和灾祸,祈求福祉降临。
恍然间,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面前的侧脸上,湖光映在对方眼中,将其中的诚恳和认真看得清清楚楚。
月如玉盘高挂深空,照得湖面上的两抹身影绰绰。
赵或慢慢转脸向他看去,四目相对的瞬间,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喝醉的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傲慢,平添了些亲近,又因他本生得高大,让人觉得十分有安全感,如若是平易近人的性子,恐怕周遭都想依赖上他。
他凝望着沈凭,小声道:“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湖光在沈凭眼底攒动,藏了几分不知名的情绪,他怔愣了许久,才低声回道:“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真情实意。
“幸仁。”赵或又莫名其妙叫了他一声。
沈凭疑惑看着他,却瞧见他的视线缓缓移开。
赵或朦胧的双眼落在那微龛的唇上,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间,舌尖舔过干燥的嘴角,他仿佛置身在梦中,除去这令他未能餍足的唇,其余所有物在眼前如飘渺,聚精会神看着那龛动的唇面。
“我想尝尝。”他呢喃说着,松开湿漉漉的手朝面前袭去。
沈凭欲询问一番,却在眨眼间,全部的话都卡在喉咙,他的脸颊被赵或捧住微扬。
下一刻,赵或的五官在他的眼中倏地变大,令他瞳孔顿时骤缩,眼睛骤睁,感受到温热的触感袭击双唇,卷入舌腔的搅动让他的大脑变得空白。
两人唇齿间疯狂磕碰,生疏的吮吸,野蛮的夺取,交汇的酒香,都让沈凭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公子!醒酒汤来了!”远处突然间听见一声高喊。
沈凭从李冠的喊叫中回过神来,惊慌失措间,抬手想要挣脱开赵或,却发现自己竟手脚颤软。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凭心底一横,只好用尽全力朝着赵或怀里一推。
“扑通——”惊天的水花刹那间拍到草地上,将岸边的沈凭淋得一身湿透。
湖面如画的月影被打散,院子徒剩落荒而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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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流言
朝堂众人皆知一事, 骁勇善战的燕王落病,在炎热夏季染了风寒,病来之时如山崩地裂, 竟让这位少年将军卧床不起, 闭门不出。
昌盛大街的酒楼门庭若市, 小厮上前迎接马车里走出来的人,“大公子,少爷在包厢等您了。”
沈凭朝小厮颔首, 递上碎银后便被引到楼上去。
门一推开就瞧见在其中坐着的身影,对方闻声把手中的金算盘放下, 转头笑道:“欢迎光临小店。”
不错, 此刻他们身处的酒楼, 正是苏家万千家业中的其中一处。
屋内摆置着数个冰鉴, 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能感受到清凉,其奢侈的程度并不亚于王公贵族。
沈凭缓步上前落座在他的对面, 看着桌上的鱼肉佳肴提不起兴致, 唯独对一道冰镇的凉菜提起些食欲。
两人面前只有茶水,其实屋内摆放着酒坛, 但显然苏尝玉打听过沈凭的酒量, 遂不敢轻易在他面前惦酒。
他细细端详沈凭的脸颊, 最后落在对方唇角泛红之处,那里明显有未愈的伤痕, “看来那夜的状况相当激烈啊。”
沈凭语塞,抬眼冷冷扫他道:“再胡说八道立刻走。”
“得罪得罪。”苏尝玉连忙闭嘴转移话题, 将眼底的调侃收起, “那孟悦恒可不是什么善茬。”
沈凭咽下口中的食物, 淡淡道:“我知道。”
苏尝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问道:“你既然都清楚,还约见我作何?”
沈凭搁下长箸,端起茶杯泯去一口茶水,和他对视道:“能一眼认出你的人寥寥无几,若你无意,今日恐剩我一人独坐此间吧。”
闻言,苏尝玉的神色一凛,似笑非笑端详着他,眸色渐渐沉下。
他知道沈凭话中所指,上巳节当晚他初见孟悦恒,对方只瞧见他腰间的金算盘,便能笃定自己的身份,如此八面玲珑又观察细致之人,当时也挑起了他的兴趣,后来选择留步与之谈话。
苏尝玉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说话,你想从我这里了解孟悦恒可以,但今日不知大公子带了什么与我交易?”
他不做亏本买卖,如果得不到,他宁愿毁掉。
沈凭道:“我只有一条明路。”
金银珠宝,他不缺。
酒色财气,他不要。
那就只有让他源源不断生财的东西。
不想他话落,就听见苏尝玉轻笑一声,道:“这天下行商路,只要我苏画秋碰过的,你有听说过哪条不挣钱的吗?”
沈凭:“没有。”
苏尝玉:“那不就行了。”
说着他从椅子上起身,脸色冷漠续道:“大公子......不对,也该叫你沈大人,好歹你也是朝中三品官员,像今日你我同座的事情,我自问见过不少,也参与了不少,如果没有值得让我刮目相看的东西,还望莫要耽误相互的时间。”
话落,他转身甩袖朝着门口的方向离开。
沈凭看着面前的佳肴不曾挽留,只是缓缓道:“苏当家不防去打听一下魏都的坠楼案,想必你身后那位先生会更清楚。”
拉开门的苏尝玉闻言脚步顿住,只见他在原地顿足片刻,后闭门离开。
待阖上门的那一刻,沈凭才暗自松了口气,虽然今天他带着十足的把握来,面对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是不得不说,被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难免容易方寸大乱。
调查孟悦恒并非是他的冲动之举,和孟悦恒相识到如今,种种迹象都在向他证明一件事情,此人上京绝非受清流派之请这般简单。
孟悦恒冒着被议论的风险,去接近作为世家派的赵或和谢长清,这一点已足够叫人生疑。其次便是上巳节一眼认出苏尝玉,让他记起从启州回京初见孟悦恒当日,此人面对赵或同样如此。
只能说明孟悦恒对王公贵族或是赫赫有名之人,皆是了如指掌。
抑或是,此人了解一切对他有利之人,意味着他也许不属于任何一派,却又能在这些人中左右逢源,谋求所得。
沈凭从酒楼中离开,甫一出门,就听见路过身边的百姓在交头接耳。
“......是啊,今早又见大夫被赶出燕王府。”
“听说燕王这次病倒后变得凶神恶煞,见人就骂,连路过的狗都要被抓到大理寺拷问。”
“现在大伙都说啊,殿下得了这病后性情大变,盼着他能尽早恢复正常,省得发病乱咬人。”
沈凭:“......”
几日不见,赵或在外头的风声怎么就变成神经病了?
他思索着走向马车,瞧见迎上来的家丁,随口问道:“燕王府那边,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