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就想着,这不就您转个道的事儿,说什么得见不得见的。这才斗胆来邀请您了。”
安临琛笑了下,小吏这天聊的确实很刚好啊,这不正正好让他们的顶头上司听见了。
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张提督的说法,“也是。爱卿说得有理,难得来趟江南地界,是该去仇爱卿的总督府上转转。”
最终张泽怀脚步轻快地走了,为自己的上司揽到这天下最尊贵的客人而高兴。
帝王要改道江南府城的消息并未大肆宣扬,但也未遮掩。一时间,有人心思火热,有人心情复杂,更有人已经行动了起来。
安临琛回途走得不急不缓,等到了江南府并安置下来,已是七月末了,还有将近十天就是这一届的科举会试了。
这一天,安临琛再次鱼龙白服上了街。
江南向来文气冲天,更别说这文人盛事之时了。
街上儒巾与长衫遍地,飘着股风流蕴藉的书生气。
安临琛从容地融入了这份韵味里。
他一身浅色锦袍,手里拿着把折扇,脚踏锦靴,腰间坠着条细细的金色腰带,一头青丝懒散的披在肩上,只拿一根发带微微束着,一眼惊艳。
这乍看闲散纨绔的打扮,却因着他气势不凡,也叫他穿出几份威仪来,端的是风流无限。
不少女子看着他就红了脸,其中娇客多,不过大大方方看他的倒也不少。
安临琛失笑,只能说不愧是江南。
虽是微服出行,但安临琛倒不是自己一个人出来闲逛,边上还带着一个正‘陪笑’的仇文德。
仇大人是眼看皇帝到江南府不走了,才知道自家副手给自己揽了这么大一个活儿;这一路过来,张泽怀那小子居然一个字都没和他提。
这得心大到什么程度!
很难说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安临琛并没有什么目的地,游玩居多,毕竟是省城,到处都热闹。
走走停停到午膳时间,安临琛随意选了间沿街铺子进去。
这是家老店了,装修还不错,店里烧鸭做得一绝,如今是第二代掌勺,不过老师傅仍旧是不是出没门店里,就为了看看自己儿子有没有堕了自己手艺名声。
以上这些都是饭菜还没上桌前,小二和食客们唠出来的信息。
安临琛坐在二楼包间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这些热闹烟火气,心不在焉。
菜还没上齐,底下的喧哗声一下大了起来。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响起。
“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该再收您的钱!”这声音清脆坚定,又涉及钱财问题,瞬间抓住了众人耳朵,从一众嘈杂声中脱颖而出,一时间店内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都在竖起耳朵听八卦,“店家大恩大德,小女子已是无以为报!如今小女子已有薄名在身,特在进考场前来帮忙做拜谢,您就让我安下这个心吧。”
“另外,这一场无论成败,等出考场后,小女子必然来报这再造之恩!”
木质的包间并不隔音,从二楼窗口往下看去,能看到说话人是一个白净秀丽的女娘,她一副文士打扮,纤弱干净却又坚强不屈;眼中含泪,不仅话说得响亮,礼节上更是毫不含糊,那腰都快折了。
在场不少人都被镇住了。
“这、这是怎个回事?这小娘子啥个意思?”此时正是午膳时间,店内食客不少,这一幕把不少人整懵了,接着立刻有知晓内情的老客人在边上科普开来了。
“啊呀你是不知,这店家心善,资助了不少孩子读书,这小姑娘就是其一。”到处都是说话声,安临琛隔壁包间的声音尤其大,“这小姑娘就我们这儿的人,她是个聪明又命苦的,明明已经过了童生试,她家却硬要拿她换彩礼卖给有钱人家当妾,她不肯,发奋读书,如今已是秀才身啦。今年又要下场拼举人啦。这是来拜别店主,也是来给店里增加点人气。”
店家也被她这一番话说得眼泪汪汪,亲自给她收拾了两个食盒,又拉着人认真交代起来,周围的嘈杂声复又响起。
“是个有情有义的!”
“好样的,祝高中!”
边上包间的话也聊到了后半段:
“如此!倒是个好女郎!”
“确是如此,可惜有个不要脸的爹,好在她自己争气,不过她和那些相公们不一样,若是考不中,这秀才公的身份也不会让那些人忌惮太久。”
“哎,谁说不是呢,明明是个聪明又伶俐的,却这般不容易,老天专欺苦命人。”
安临琛眯起眼,眼前上来的菜色香味俱全,他却一口都不准备吃了。
倒是没想到,他今天钓上的鱼是‘坚韧不拔小白花’这一款的。
边上仇文德听得尴尬又恼怒,不说秀才已是有功名之人,在他治下的地界里,居然敢有人强嫁强娶一个秀才,这是把他们的学政当摆设?
这都什么事啊,为什么这种奇怪的事情会闹到陛下面前?
仇文德盯着眼前的饭菜,仿佛能盯出一个洞来。
但是皇帝还没动筷子,他更不可能提前动筷子了。
坐立不安间,仇文德只能开口劝道:“他家味道挺不错,陛下您不试试?”
“免了,听戏要紧,尤其是送上门来的戏。”帝王悠悠闲地扇了扇手中的扇子,又声音不大不小地接了句,“听饱了,没胃口。”
仇文德何等人精,皇帝这话一出,他的脸先是白了一瞬,接着就冷了下来。
很快,两人回了仇文德的总督府。
仇文德总算吃上了热乎的饭菜,他一边嚼着,一边面色发青,脑中尽是陛下之前随口说的“爱卿猜一猜后面还能听到几处好戏?”
皇帝说得轻描淡写,仇文德却不敢接话。
不出安临琛所料,接下来短短几天,从戏台到游舫、从酒楼到寺庙,安临琛前后遇到了艳丽花魁夜游秦淮、色艺无双公子棋局对决、小家碧玉清纯姑娘骤然病发……
燕瘦环肥、楚腰卫鬓,不一而足。
看着这些年轻鲜嫩的漂亮男女,仇文德眼睛再瞎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只想哭。
到底哪个不想活的,想搞事别扯上他啊!
呜呜呜,陛下,臣绝对的忠心不二啊!
安临琛一路钓鱼,心情不断下沉。
他已经绕着最外围吞噬了一整圈,水患也已经完美控制住。
小云那处,为何还迟迟不见好转。
他想他了。
世界意识深处,被惦记的人正在绿色风暴眼里浮浮沉沉。
云葵心无杂念,一心吞噬驯服着那些暴躁的能量;隐约间一股轻缓的难过轻抚上他的意识,沉珂被带走,他的灵台清明了一丝。
要快些,再快些。
有人在等着他。
总督府里,安临琛正在用早点。
江南好风光,自也有好吃食。不大的桌面上,大小碟子林林总总摆了十几样;鸡汤鲜浓,羹肴细嫩软滑,安临琛单手捏着个包子细慢地吃着。
这已是要求从简的餐食了,仍旧香得人走不动道。
仇文德坐在餐桌的另一边,陪着圣上用餐。
他吃得食不知味,还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
好在陛下用膳速度不算慢,这种无言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
吃完饭,净完手,安临琛这才闲闲地发了声:“走吧,去准备迎接今天的乐子。”
“陛下,是臣无能!”
安临琛还未起身,仇文德‘啪’的一声跪下了,饭桌架在一个木质的平台上,这一跪着实响亮。
还挺用力。
“怎地无能了,江南一带风调雨顺,文气盎然,如今更是织造业大肆崛起,你管理得还不错的。”
帝王的话音中带着笑意,在仇文德听来却像是沾着蜜糖的刀,一阵阵寒意从心底升腾起,激得他无法开口。
且不说帝王举例的这些都不是他主动打下的功绩,若他真的管理的不错,那帝王这些天看的‘乐子’都是哪里来的?
皇帝前脚刚落地江南省府,后脚牛鬼蛇神就全出来了。
仇文德扯了扯嘴角,摆出一个难看的笑。
他是那类传统的官员,精明圆滑,世故伶俐,不算绝对清官也不轻狂到无法无天。这些年来,有人情有往来,也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他能一路走到总督,手中的人脉和人情自然不算少。
事到如今,他猛然发现,曾经那些他不觉得重要的插曲,如今都成了刺向他的尖刀。
“嗯?”
他久久不答话,帝王这声轻缓的疑惑砸到他耳边,像是炸雷将他猛然惊醒。
“是臣无能,吏治不严,管理混乱,才导致这江南府城处处漏洞,各处人马肆意窥探帝踪。”仇文德猛地回神,声音苦涩,“若不是臣纵大了他们的胆子,哪个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犯下这大不敬之罪。”
要知道,窥探帝踪乃死罪。
皇帝才落脚几日?一周时间里,偶遇了多少人,上演了几场戏?
总不能说江南就是人杰地灵,不仅各色美人频出,还专门贴着皇帝出吧?
安临琛挑眉,他还以为这人打算厚着脸皮一直装死呢。
他摆了摆手,后知后觉这人低垂着头,看不到他的动作,才淡声道:“行了,起来吧。现在这般,也是朕的意思。”
一个如日中天的皇帝,哪是一些人说查就能查的,是他故意露的破绽罢了,钓鱼总得撒点饵。
皇帝所谓的鱼龙白服、万事从简,背后仍旧流淌着无数的心力物力;毕竟即使皇帝无所谓,背后护卫之人也不敢真放手,若真碰上不长眼的,那问责名单能拉出一长串。
安临琛这些天总是带着江南总督光明正大地逛,背后之人甚至不用刻意查他的行踪,盯紧仇文德就是。
四下无声,皇帝的这声赦免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仇文德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陛下恩典,臣下一定勤政务、整吏治。”
仇文德话说完,男人这才转头看向他,眼中是他看不透的墨色,只听对方笑得轻柔又笃定,“朕夸你做的好,并非虚话。”
这世上多的是不同的人不同的路。有人手腕铁血,有人怀柔守成,更何况一地总督,怎么可能没点自己私心,半点私心都没有的那是圣人。
“人哪有那么非黑即白的,世间之事也很难用几个简单的句子就概括完全。爱卿不必妄自菲薄,朕说你不错,你就是不错。”
仇文德身体僵硬了一瞬,复又垂眸拱手道:“您抬爱了。”随即他又举起了茶杯,抬眼看向皇帝认真执礼,“能得您这一声夸赞,就抵得过万千了。臣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见眼前人已经情绪平复,真心实意起来,安临琛笑了笑也举起了杯,算是接下了他这满眼赤诚的一敬。
皇帝这一停脚,就停留到了江南的乡试之时。
太和十一年八月初八,江南贡院。
乡试于八月举行,分三场进行。以初九、十二、十五日为正场,考生于每场正场前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
今日,正是第一个进场的日子。
贡院门口,学子们有序的排着队,人不算少,整个广场却很安静,树叶摩擦间的飒飒风声偶尔响起,树荫下的光斑便是一阵晃动。
江南的贡院选址在秦淮河岸,正对着贡院大门的除了一片广场,再就是幽绿的河水,那些河上游舫,便是距离贡院最近的‘店家’了。
水面在微风与夏阳下荡漾,粼粼的波光中掺杂着金色的阳光,光线折射到那些游舫上,更添一丝富贵气息。
一个面容娇俏的矮小书生悄悄抬头望了一眼河面,准确来说,她望向的是一艘游舫的某扇窗户。
她不敢多看,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扫视一眼,最后低下头来咽了咽口水,神色再次坚毅起来。
若这一次成了,那就是泼天的富贵。
她不求能入主中宫,只求荣华富贵。
她挺直腰背,排在了男子检查位的末尾。
前面的人快而有序的过着,很快便到了她。
检查人照例接过她的户牒开始核对。
“嗯,面白无须,身长约五尺,年岁二十有二……”检查人读到这里再打量眼前人,突然顿住了,遂笑道:“这位姑娘,你排错队伍了,女娘的检查队伍在另一边。”
这已经是大锦的第五届科举了,相关事宜与制度早已相当成熟,各地都已经增设了专职的女子检查官。即使裙钗之影少,但这是态度,自是必须明确。
检查官甚至有些好笑,这小娘子莫不是许久没关注过外面的事情了,现在想要来科考,哪里还需要‘女扮男装’这一出,多的是大大方方穿漂亮衣服的姑娘。
王娇枝愣住了。
这,她还未进门就被拦下了?
这处的检查人莫不是没有被打点到。
王娇枝清楚科考流程,过了简单的身份验证关卡后才是‘解发袒衣’这一步骤,她本是打算等到解发这个步骤的时候再跑出去‘跳河’的。
男子检查入口和河岸直线距离不足百米,且边上还有安排好的人,自己定然能快速‘落水’。
她拿的剧本也算简单:王娇枝,女,上面有个哥哥读书不行。偏她是个很有才情的人,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写得一手好文章;却被家里人压着给她的双胎哥哥做影子,哥哥的童生到秀才名,都是她‘考上’的。
明明荣耀都是自己的,自己却只能当影子,自是心有不甘,且她深知,这是欺君之罪。
是以逼不得已冒险前来,准备以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与才情,希望一死了之,保住家人姓名。
如此有情有义又有才又有貌之人,真相大白之时,得皇帝怜惜也是理所当然吧?
且等她湿身被皇帝救上岸,皇帝怎么着也会带她回宫吧?
跳河的位置已经选好了,保证皇帝所在的位置能看到,边上也有安排自己人,结果自己却连第一步都过不去?
“你,你血口喷人,我一个堂堂男子汉,你、你怎能说我是那女娇娥?!你侮辱人。”她压着嗓音,声音还算到位,雌雄莫辨,只较为清亮。
得益于大锦科举愈发的公正和严谨,这道话音一出,立刻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什么叫认作女娇娥就是侮辱人?上了考场就认试卷认排名,哪个管你是不是女儿身?
同是读书人,不少人皱着眉头没发话,却不想近处的队伍里有个混不吝直接喊了出来,“嘿你这人,女娇娥怎么了,厉害的女人多的是,人看你男生女相认错了就是侮辱你、就是血口喷人啦?莫不又是一个读书把脑袋都读朽了的酸书生罢?”
这大嗓门一喊,原本没注意前排何事的人,齐刷刷送来了注目礼。
检查人无奈也跟着放大了音量:“姑娘,绝无此意。只是这装扮成男子,不是声音压低点,身量平坦点就成的。比如你这耳朵上有耳眼痕迹、颈部没有喉结、手掌五指较小偏细……甚至脸上还有妆容,这些无一不在告诉我你是个女子啊。”
这小姑娘莫不是看了甚瞎写一通的话本,真当女扮男装时候,边上人各个都是瞎子不成?
“我本人对女郎没有任何偏见,只是想提醒姑娘,女子有自己的检查点在那边……你去那边就是了。”
检查人无奈的声音响在耳边,王娇枝暗道糟糕,自己又没准备真进那考场,只是借这地方唱一处戏罢了。不然开场就闹得引人注意了,后续的戏还怎么爆发?
她明白这是没打点到位的坏处,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咬牙演下去。
“你、你、你……”小姑娘咬碎了牙,话还未出口泪先流了出来,随后一个倔强扭头,飞快向着河边跑去。
前方众人正在静待事情发展,却不曾想这位直接梨花带雨的奔向河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下跳了下去!
检查人一呆,他就随口提醒一声,这小姑娘气性怎地如此之大?
落入河中的王娇枝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至少自己按计划落水了。
她会泅水,也不挣扎,只悄无声息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向着皇帝所在的那艘船靠拢。
毕竟自己要等人救不是。
岸边彻底骚动起来,刚才那两嗓子一喊,不少人将目光转向了这边,这骤然发生的变化让不少人都傻了眼,当即就有不少热心人士想要跳下河去救人。
不过岸上这些人都没有河中船上的人反应来得快。
只见那游舫船尾边上的一艘小船里嗖地窜出一人入水,迅速将人捞起送上船。王家安排的人看着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看到最终上去的是自己盯着的那条船,一时放下了心。
水中人消失,岸上立刻有人说着准备好的说辞,明确告诉看热闹的人群事情已结束,疏散着看热闹的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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