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除了就地诛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今后还会有无数人变成这样,说不定某一天,他也会变成这般陌生又可怖的样子。
风晏握紧了手中之剑,他在刹那间思索了无数种可能,正在要面前的修士一脸期待中加入战局,忽听一声朗笑:
“哟,真热闹啊!”
风晏侧身看去,见一红衣青年施施然落在一棵树粗大的树干上,他脸戴面具,双手抱胸,站在不远处望着这处战局:“本座这来的是巧,还是不巧呢?”
“魔……魔尊?!”
面前的修士指着那青年,只是手指似乎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围攻霍钟的人并未退散,仍在有序结阵,只有一位腰带长老令牌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脱离,对红衣青年叫道:“魔头!此处离我执法盟总部仅有三百里,你竟敢现身!”
他说着,来到风晏身侧:“风长老,你我一同对敌,定能将这魔头斩于剑下!”
那红衣青年唇角挑起,完全没有大战在即的觉悟,他探头向包围圈内看去:“这不是春和山的长老么?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正道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了?”
“都说魔修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你们正道砍起自己人来不也一点都不手软,如此自相残杀,执法盟还有何脸面引领正道,指摘魔修?”
魔尊来得太是时候,风晏握剑的手稍微放松。
这人嘴皮子功夫了得,一般的执法盟修士,是不会浪费时间与他争辩的,但风晏身侧的这位长老,是个非常在意自己在对话中是否占理的人。
果然,听到魔尊的阴阳怪气,他嗤笑道:“哼!我执法盟舍一人救万人,才是真正顾全大局,对天下修士与凡人负责,你这魔头目光短浅,又岂会懂!”
魔尊靠在树上,点头道:“啊对,虽然你们自相残杀、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但只要是为了天下人,没什么是不可以做的,我懂。”
“你!”
一句话被他说得充满了阴暗的歧义,风晏身侧的长老罕见地语塞,于是他不再多言,长剑一闪便向魔尊刺去!
风晏紧随其后,哪知魔尊意不在此,直接朝着旁边的包围圈而去。
好不容易结成的束缚阵叫他陡然冲破,修士们被阵法反噬,震荡中纷纷向后摔去。
霍钟心魔发作,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见此情形,他当即跃出包围,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魔头!”风晏身侧的长老盯着霍钟的身影,直到对方失去踪迹,他剑指魔尊,怒气几乎从体内破开。
风晏一直紧绷的那口气反而松了松,他冷静许多,问:“我执法盟内部之事,自有宗主决断,魔尊随意插手……”
“不好意思,本座对你们执法盟的事儿没兴趣,今晚也只是路过此地。”
魔尊甚至连佩剑都没取出,“本座只是看到你们吃瘪,就觉得开心而已。”
“现在你们所谓的正义被本座搅黄了,本座更开心了。”
魔尊轻松躲闪过长老的长剑,红色的身影向后飞远,“热闹看完了,再见了各位!”
他装模作样地挥了挥手,转身便极速飞远。
“魔头休走!”
长老的脸在月光下都能看到憋得通红,他应该是人生第一次在话头上不占理,又奈何不了对方,当即便想追出去。
风晏适时拦住了他:“长老,魔尊突然出现在此,恐有蹊跷,莫要穷追。当务之急是处理霍钟出逃一事。”
面前的长老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听到风晏的话,不由自主地就把气撒在这个晚辈身上:“风长老,以你的修为,从总部赶到这里似乎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我差人出阵叫你加入战局,你举剑不定,许久未动,是否有拖延时间,不愿对昔日同门出手之嫌呢?”
“还是说,你对总部的决定,有何不满?”
风晏收剑,坦然地面对长老的诘问:“长老有所不知,我初到此地便感觉周围似有强敌,为了寻找对方的位置才耽搁了片刻,未曾想那人竟是魔尊。并非我有意拖延。”
魔尊是个很好用的借口。
长老打量了他的表情片刻,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最好是。”
风晏向后去看那些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的修士们,“霍钟作为春和山刑堂长老,修为不俗,况且心魔发作,已经意识不清,长老今日所带之人,想要生擒霍钟,数量上应当再多一倍。”
他直直地看着一瞬间皱起眉头的长老,冷淡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长老身经百战,不知今日是否对状况判断失误……”
风晏轻咳一声,见长老的眉眼下压得越发厉害,适当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身道:“魔尊生性乖张,行事莫测,常人难以理解,他出现在此地有何目的尚未可知,霍钟出逃一事也需尽快上报,长老,风某便先行一步了。”
话罢,他没有再看长老,径直御剑飞远。
在上报完今晚发生之事后,风晏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夜已深了,出发前放在桌上的酒,也冷到难以下咽。
他喝了一口,感觉到冷酒在身体里凝成冰渣。
半个时辰后,一团看不清大概轮廓的黑影从半山腰飞了出去。
风晏脱掉那身繁琐的执法盟制服,取下了象征地位的华丽发冠,换上一身融于夜色的黑衣,被黑色发带束起的长发在迎面而来的冷风中飞扬。
他越过方才长老围攻霍钟、遇到魔尊的那个地方,继续朝着东北前行。
又向前五百里,他冥冥中感觉霍钟就在附近,御剑的速度慢了下来,低头在脚下的荒山上寻找着。
忽然一声低到能被风声盖过去的咳嗽响起。
风晏立刻下落,在荒山一处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找到了霍钟。
他浑身是血,心口和丹田处有两个拳头大的血窟窿,鲜红的血液不断从这两个伤口和他的嘴角喷涌而出。
风晏并不惧怕鲜血,相反,他是一个面对鲜血和死亡都很冷静的人。
但这一刻他心底猛地滋生出无限的恐惧。
他奔到霍钟面前,脚底甚至踉跄了一下,看着霍钟那以他的年龄算是非常年轻的脸,急速的衰败,血色像潮落般从他全身倏然褪去。
霍钟低垂着的头应该察觉到面前有人来,他费力地睁开眼,抬起头,眯起那双总是显得锐利逼人的眼,仔细地辨认着,少顷笑道:“小晏啊。”
他也算看着风晏长大的。
掌门师尊和很多年长的长老都这样叫风晏。
风晏喉咙哽住了,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尾调略微奇怪的:“霍长老。”
对方这一身伤不是方才执法盟修士结成的法阵造成的。
他是自废灵力后又挖心自戕了。
心魔彻底发作,还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对抗生的本能自戕。
一句痛呼都没有发出,只有鲜血上涌到喉咙后控制不住的轻咳。
霍钟是不想连累春和山,不想为祸天下。
他没有多少力气了,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成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很快连音调都模糊不清。
风晏只听到他说:“小晏,往后……保重啊。”
气息逐渐微弱下去,直到完全消失。
眼前的人蓦地不见,化作几率发着莹莹光亮的微尘,向上湮灭在漆黑的夜空之下。
风晏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一团星点,他刚张开手去看自己是否抓到了什么,一阵冷风吹来,那仅剩的一点点似尘似光的东西也从指缝里飘走了。
大树下只剩霍钟的衣冠。
风晏愣愣地看着那团沾满了鲜血的衣物,很久没有起身。
直到有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老霍人呢?不是说他往这边来了么?怎么这么远都没见着人?”
“他娘嘞,跑这么远,之后……回去之后他三个月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瓶丹药!”
他们好像发现了这处的异样,立刻向下而来。
风晏这时终于惊醒,不顾双腿的酸麻,闪身飞跃到不远处大树的树枝上,隐藏在繁茂的枝叶中。
然后他看到掌门师尊和药园长老落在了那棵大树下。
他们看到了霍钟仅存的衣冠。
风晏握紧了双拳,却听到左边另一杈树枝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那人一身红衣,脸戴面具。
是魔尊。
他手上还拿着一个新的纯黑色面具,形状大小都和他脸上的有所不同。
魔尊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一贯的嬉笑和轻松。
对方看了他几息,淡淡道:“你的脸色,很差。”
风晏的心理防线仿佛被这句话全面击溃,他忍不住捂着嘴,还是让几声带着血腥味的咳嗽从喉咙里溢出来。
“是谁?”
掌门师尊和药园长老同时喊出了声,剑光瞬间袭来。
风晏在电光火石之间抽走了魔尊手上的面具,按在了自己脸上。
他待过的那截树枝应声而落。
两人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沉默。
从前相处过数十年,就算风晏此刻戴了面具,他们也能认得出来。
在这让人窒息的沉寂里,掌门师尊艰难地开口:“他是怎么……有没有……”
风晏咽下那些腥甜的铁锈味,咬紧牙关道:“自废灵力,自戕。”
他说:“往后……保重。”
“好、好。”
掌门是知晓霍钟被执法盟围攻这件事的,他心里明白,霍钟自己选择死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算风晏如今是执法盟长老,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已经尽力了。
这些风晏其实也都明白。
可即便掌门师尊和药园长老脸上并没有一丝责怪,他还是没有脱下面具。
他好像已经没有身份和脸面,去面对春和山所有人了。
相对无言,许久之后,掌门和长老带着霍钟的衣冠离去。
风晏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
浑身冷得彻骨。
良久,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那人掌心的温度火热,带给他一些暖意。
魔尊站在他身侧说:“你知道,不是你的错。”
风晏知道。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有人来了。”魔尊的话忽然变得冷肃。
接着风晏感觉自己手臂被人拽住,很快离开了原地。
他后知后觉地听到那位阴阳怪气他的长老叫人搜查的声音。
风晏没有问魔尊要带他去哪里,在这种时刻,他已经没有了问的力气。
今天夜晚的愤怒恐惧、茫然和疲倦,都是那么来势汹汹,几乎要把他压垮了。
荒山渐远,人间的灯火近在眼前,风晏被魔尊带进一座客栈,坐在了雕花窗前。
今日似乎是什么凡间的重要节日,那句宝马雕车香满路应该就是描述如今的情形,街上游人如织,灯火不绝,橘黄的烛光照映在每个人带着笑意的脸上,一派喜气,热闹一直蔓延到很远处的城墙之下。
魔尊出去了一小会儿,回来时怀里的东西多得都快溢出来了。
他把东西一件件放在桌子上,风晏才看清那些都是什么。
糖葫芦、糖炒栗子、小笼包……还有很多他叫不上名字的美食。
他不经常在凡间走动,辟谷又早,在“吃”这方面可谓是一张白纸。
魔尊大手一挥,慷慨道:“凡间美食,试试?这次不收你钱。”
风晏没有动,他的目光垂下来,长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他重又望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须臾魔尊的话在耳边响起:“他,都是为了这些人。”
风晏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
霍长老是为了这些平凡的凡人,不想让发疯的自己为祸一方,才选择了自戕。
这是他自己想做的,也是他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不过风晏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魔尊要做这些。
出现在霍长老被人围攻的时候、跟着霍长老去到那个荒山。
在暗处看着他,带他离开那处不知名的荒山,来到这里体会热闹的凡间街市,还买了一大堆吃食。
桩桩件件都不是魔尊这个人的作风,但又莫名的像他的风格。
因为他的风格,就是让人完全猜不透。
风晏纵然悲伤过度,却不至于毫无戒备。
“别这样看着我。”
魔尊没有再用“本座”。
“我说过,因为你和执法盟,乃至整个正道的人不一样罢了。”
风晏仍看着红衣青年,看上去是从荒山上那样的状态里恢复了。
很奇怪,他们在一边试探,一边彼此靠近。
靠近的原因更奇怪,只因为在众生之中,对方与其他人不同。
但是他说:“芸芸众生,皆苦皆执念,有何不同。”
“既然没什么不同,你又为何愿意与我来到这里?”
魔尊坐在风晏对面,翘着腿笑道:“私见魔修在执法盟可是重罪,你跟我来到这里的事若是传出去,怕是整个正道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风晏不以为然地盯着他,轻飘飘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我与仙君一见如故,只想叙话家常,你何故要用这‘威胁’二字。”魔尊从满桌子吃食中选了糖炒栗子,把袋子扒拉开,一股栗子香便钻入肺腑。
魔尊拿了一只热乎乎的栗子在手中,轻轻用力,本就带着裂口的栗子壳直接裂开,露出了完整的果肉。
他把果肉丢进嘴里,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壶酒,一口闷下去三分之一,末了一副满足的模样:“真是舒坦。”
“也许凡人的寿命在我们修真者而言,短得如同朝生暮死,可我觉得这带着烟火气的短暂一生,比起我们漫长冰冷的时光,好太多了。”
魔尊取出几只糖炒栗子放在自己面前,把袋子扔到风晏面前:“这里的糖炒栗子在凡间是一绝,不尝尝么?”
窗外漆黑的天空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风晏伸手接住一片冰凉,下面街上的小孩子见到雪,个个兴奋得不得了,他们在雪里奔跑,玩游戏,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魔尊跟传闻中的那个可以生食血肉、手段残忍狠辣的千秋魔尊,一点都不像。
当然,风晏并不是那种仅仅依靠两三次见面,就判断一个人本性如何的人。
知人知面容易,知心却难,人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他没有那般愚蠢。
只是他对戾气和血腥气极为敏感,面前的红衣青年身上却没有一星半点那样的污秽之气。
这说明对方至少半年没有亲手杀过人了。
传闻中的千秋魔尊可是日日亲手残害正道修士,并以此为乐的恶鬼。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性是,他在折磨别人的时候,不亲自动手,而是交由下面的魔修去做。
若是当着面叫旁人折磨正道修士,身上必定会沾染血气。
一个魔尊,长达半年之久没有亲手杀过人,没有当面看过别人受折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看来,似乎魔修内部的真实状况,不像执法盟判断的那样团结,那么这位千秋魔尊对魔修的领导力也有待考证。
一直等不到风晏回应的魔尊也不恼,许久他叹气道:“唉,差点忘了还有事,我先走了,这些算我请你的,下次见面,可要记得请回来啊。”
话罢,他便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风晏向下望去,已经看不见魔尊的踪迹。
他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自觉地拿起魔尊扔过来的那袋糖炒栗子。
包装袋还留着余温,他从里面取出几只热乎着的栗子,学着魔尊的样子掰开,把完整的果肉塞入口中。
栗子香甜,带着炒制的焦香,比风晏人生几十年吃过的所有东西都美味。
这倒不是夸张,修真界讲究饮食清淡,没辟谷的弟子们吃的都是宗门内自己种植的灵菜,味道并不怎么样,品种也极少,辟谷之后不需要进食了,便更没机会吃什么东西了。
而风晏在十七岁便辟谷,应该是他这辈同龄人中辟谷最早的,吃宗门的饭也就十年,他也没什么口腹之欲,因此无论是辟谷前还是辟谷后,都几乎没吃过凡间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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