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打探我的行踪么?”魔尊不见半分疑虑,调侃道:“可惜如你所说,我来去如风,风只是风,怎会知道自己在何处栖身,在何地停留?”
风晏浅笑:“风为天地裹挟,自然不知来处归处,然魔尊无人拘束,自是比风自由自在。”
“或许吧。”
魔尊支着头,看着风晏的眼睛,像是在猜测他最终会如何做,“不过你运气好,春分那日我会在巫州州城最高的一处酒楼赏景,届时可去那处寻我。”
风晏直视着魔尊那双桃花眼,“风某必定准时赴约。”
魔尊的手指在耳后轻轻敲击,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个多年相交的至亲好友,“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那日我会在酒楼设下天罗地网。”
风晏反问:“魔尊不是也未曾担心,到时我带着大批执法盟修士前往么?”
“你也一点都不怀疑,我接近你是别有目的?”魔尊也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但听语气,他应该已经知道了风晏的答案。
风晏遥望窗外月色,看见九州大地沉寂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而他需要一团火。
照亮这人间。
他转而看向魔尊,笑意不达眼底,“焉知我没有呢?”
互相试探、互相接近,又企图互相利用,既然他们对彼此的态度一致,未必不能成为一起走下去的战友。
风晏知道,他在做一件毁天灭地之事。
目前他唯一的同伴,就是面前这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尊。
春分当日,可能是因为魔修和正道的带领人都不在,所以战事稍缓,风晏终于能从一大堆的战报中脱离出来,抽空去巫州州城。
城内的百姓还不知道附近正道和魔修发生的冲突,生活就像平常一样,但却比普通的日子多了几分热闹拥挤。
春分日似乎是巫州人的一个重要节日,很多普通百姓簪花出行,在城内各处游玩,有名的酒楼门前甚至被鲜花装点得如同仙境。
风晏如约而至。
他捏了隐身决,从酒楼之上向下飞入室内时,恍然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从天而降、踏花而行的仙子。
这座巫州州城最高的酒楼,最高的房间内,一个青年正端坐在窗前。
红衣张扬耀眼,姿态随意,翘腿侧坐,手肘上面支着侧脸,随意系着的红色发带被微冷的春风吹动。
对方的桃花眼多情却似无情,眼神下压时无端给人一种冷意。
听说一些宗门弟子私底下会给修真界年轻的修士们排行,风晏觉得这人的脸,上那个传说中的美貌男修榜绰绰有余。
他在红衣青年对面入座。
“哟,来了。”
青年张口便是熟悉的腔调。
风晏笑笑,“魔尊之请,怎敢不到。”
虽然魔尊没有戴面具,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而且看这张脸不似作伪,应该就是魔尊本来的样貌。
对方愿意摘下面具,看来他们之间可以谈的东西,比风晏原本想要的多得多。
室内宽敞,日光照耀在木质长桌上,四周陈设幽雅,墙面上还挂着几幅山水画,是个吟诗作对的好地方。
没有那晚所说的天罗地网和执法盟大批修士,仅有他们二人。
魔尊将手中点了一半的食单推给他,“虽说是你请客,但也要顾及你的口味。”
“我对凡间菜色不甚了解,还是魔尊来点吧。”
风晏将食单原封不动推回去。
魔尊没再说话,点完菜叫人拿出去之后,便看向楼下不断前来观赏鲜花的文人骚客和百姓。
“春分簪花游玩,应该是他们的习俗,这样的盛景,你见过么?”
风晏摇摇头,语气说不上是感慨还是羡慕:“凡间有趣的节日和习俗总是这样多。”
对生命短暂的凡人而言,每年一度的节日意味着纪念、庆祝、团圆,但修士生命漫长,且大多亲情断绝、友人稀少,自然没什么值得团聚和铭记。
某些大宗门或许会将本门开山之日设为纪念,每隔固定的年份便举行盛大的仪式,但过程枯燥乏味,其实没有多少修士喜欢。
修士只有日复一日的修炼,所谓的自由、放松,都不是他们应该追求的东西。
兴许是被城中热闹轻松的氛围感染,风晏淡淡地说道:“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哦?”魔尊的目光从楼下移到风晏身上,终于能看到几分波澜,“那该提前计划,好好庆祝的。”
“此前我从未过过生辰。”
风晏望着街道上欣赏鲜花的人群,看到满脸好奇的小娃娃,拉着手的年轻爱侣,看到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样短暂但足够鲜活的一生,倒也动人。
“况且今日也并非我真正的生辰,只不过是师尊捡到我的那一天,便当做了生辰。”
“门派里有许多与我同样忘记来处、忘记生辰之人。选一个日子当做生辰,只是有个念想、有份寄托罢了。”
数十年前,春和山掌门来凡间除妖,意外救下了从林中走出的风晏。
那时的他一无所有,只记得自己名叫风晏,至于自己从何处来、父母是谁、生辰几何,之前的经历,都毫无印象。
后来调查得出的种种,甚至让风晏怀疑自己并非人类。
过去有很长时间,他被“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困扰。
风晏知道,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因为想找到一份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并非对于春和山这个宗门。
而是对于每个人类来说最简单最本质的问题——他到底是谁。
他对这个问题思考的终结,不过是因为除了自己是人类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又进入了执法盟总部,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的东西罢了。
但这个疑惑扎根在血肉里,永远不可能消失。
“修行之路本就无聊枯燥,要是不过过节日、生日来热闹一下,可真是要寂寞透顶了。”
魔尊的语气听上去颇为可惜。
许是不想继续这样沉重的话题,他转而说道:“你知道凡人如何过生辰么?”
风晏脑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这次很容易就被压制下去,他望着魔尊,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魔尊手指轻点桌面,“就说这巫州人吧,春分是他们很重要的节日,簪花又是这个节日里最重要的步骤,所以他们过生辰时,就会仿照春分这日的习俗。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在生辰这日,在鬓边簪满鲜花。”
风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那若是一个人的生辰在无花盛开的冬日,又当如何?”
修士想要让一朵花常开不败,只需时时以灵力浇灌,便能让花在本不该盛开的季节仍然鲜活,但没有灵力的凡人,要如何储存鲜花到寒冷的冬日?
这时门口响起了小二的声音,两人便等上完了菜,才继续说。
“问得好。”
魔尊挑了一块肉,一脸“没想到吧”的笑意,“巫州地暖,花种繁多,冬日也有很多不同种类的花盛放,基本不会有无花盛开的时候,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
风晏本以为是巫州人创造了什么特殊的办法,能够保存鲜花直到冬日,没想到他们完全不用担心这个。
他倒不是见识短浅,修真界大多数门派都只教授弟子如何修行,很多弟子活到二十多岁都没来过凡间,对凡间的一切知之甚少。
而来凡间历练的弟子,因为以历练为主,宗门便不会告诉他们凡间的任何情况,一切都得他们自己摸索。
很多弟子第一次来凡间,甚至不知道凡间通用的货币不是灵石,不知道凡间最大的人物是当朝皇帝。
因此,许多人都在专逮修士坑蒙拐骗的凡人手里吃过苦头。
风晏对凡间的了解,也是进入执法盟后,因经常来到凡间办事、巡查,慢慢积累而来。
但即便对凡间感兴趣,他也忙得没空看那些记载凡间诸事的书籍,只能每到一处才多了解一分。
“除此之外,生辰这日,他们会采摘一大盆鲜花送给亲朋好友,若是城中富商,就会把附近几十里的花都买来,叫人撒遍全城。那场景,那热闹,一点都不比今日逊色。”
“还会吃鲜花饼、鲜花糕,巫州人逢年过节的习俗,都跟花都关系。”
风晏瞧着外面络绎不绝来参观花楼的人,笑着点头。
城中最大最高的酒楼做的菜,味道自是一绝。
上次魔尊送他的吃食都是一些零嘴,这次倒有机会吃一些正经的饭菜。
门外景色美不胜收,底下热闹非凡,屋内美食如云,对面还有个能说会道的解闷。
虽然凡间的人总是把修士叫做神仙,但风晏觉得,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他的生辰,乃至于他的每一日,都很久都没有过得这样惬意、闲适。
不用思考那些零散杂乱的战报,不用面对个个心底都藏着千般算计的同僚,不用时刻谨记执法盟的规矩。
不用再做高高在上的长老。
因为此时此刻,他只是他自己。
说来也是可笑,执法盟总部的长老,竟然只有在整个正道最大的敌人——魔尊面前,才能感到一丝的放松。
风晏上次感觉到这么轻松,还是被魔尊拉走,吃了一大桌子凡间食物的时候。
和这个人在一起,他总是奇迹般地感到放松,就像是在海上漂浮几乎要溺毙其中的人,偶尔能抓住的一根浮木。
面前桌子上凡间的每一道菜,他都觉得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明媚的日光打在身上,送来让人无比惬意的暖。
风晏撑着头,对总是能讲述新奇事物的红衣青年叹道:“魔尊博闻强识,风某自愧不如。”
对面的青年摆摆手:“都是面对面吃饭的交情了,就别叫什么魔尊仙尊了,听着阴阳怪气的。”
“我本名凌然,称我名字便可。”
他唇边笑意越来越深,补充道:“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头一个知道我本名的人。感动么?”
暖色的阳光照进他的瞳孔,像是某种上好的琉璃,闪着晶莹的光彩。
窗边的微风撩动了他的发丝,风晏想那发丝可能是撩进了自己的心脏,不然为何有种心痒之感?
但他仍然从容地放下了碗筷,笑道:“你也是这么多年来, 第一个知晓我生辰的人。”
凌然有些意外:“真的么?不是说每个人进入执法盟的时候,都会被严查祖上好几代,连失踪的血亲都能找到么?”
风晏摇摇头,“我本就是没有生辰的人,再编造一个,又从何查起?”
他这些年之所以不那么执着于寻找自己的来处,也有这个原因。
能把失踪血亲都给人找到,能查到一个人三岁时养过一只猫,那只猫叫什么名字的执法盟,都没能查出他的来历,他有什么尚存于世的亲人。
那么他真的有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一桌子的菜已经吃完,凌然放下碗筷,往后一靠,啧啧道:“说他们厉害吧,这不是没查到你生辰造假,也没查出我的来历么?”
风晏咳了一声,没忍住反驳道:“你出行一贯戴着面具,看不到真面目,纵使执法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只靠身形声音就推出来历。”
“也对。”凌然看向窗外远处的群山,“算了,这大好日子,就不提那些晦气的东西了。”
“巫州传统,春分这日用完午饭,要外出踏青,走么?”
风晏没有说话,起身的动作表明了他的态度。
两人默契地没有选择御剑出行,而是一前一后下了楼,走出酒楼,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满头花瓣的小孩子从他们身侧跑过去,几个小团子在街上玩乐打闹,偶尔会撞到行人,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不会生气,只会捡起被撞得掉下来的花瓣安回孩子圆圆的脑袋上。
风晏今日为了赴约穿的是极为普通的一身青衣,凌然那身衣服除了颜色鲜艳,再没别的装饰,两人跟身旁不断走过的行人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他走在闹市之中,竟丝毫不觉得吵闹聒噪。
街边有少女在卖自己亲手编织的花冠,跟方才那些小孩子头上戴的一模一样。年轻的爱侣在湖水旁的桥边为彼此鬓边簪花,之后两人耳根子都红得要命。
步行一刻钟便走到州城边缘一处山丘上,这里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树上的、地上的花数量多得让人迷了眼。
风晏天生对花草树木敏感,一眼看去,便知晓这里几乎种满了所有能开花的植物,应该一年四季都有花朵盛放。
这处山丘没有固定的道路,脚下草色青绿,到处都是游人,来这里观赏鲜花的人可以走到任何想去的角落。
风晏走得很慢,这几年来辗转各地都是为了战事,他许久没认真看过周遭的景色,便极为珍惜眼下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和烂漫春景。
走着走着,忽然腿脚一疼,他低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头戴花冠的小女孩,她满脸都是天真的笑意,把手里一节手臂长的桃花枝递给他。
风晏觉得这应该是巫州人某种传统的礼节,便接过了桃花枝,谁知小女孩又拉住他旁边的凌然,把他的手放在桃花枝的末尾,接着便跑开了。
他不明所以,便看向凌然,谁知在酒楼上对巫州传统侃侃而谈的青年,神色极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风晏抬起手里的桃花枝,没看出来它和周遭这么多桃花树上的树枝有什么不同。
他抬起头去寻那个小女孩,看到她一口气跑出去老远,跟一个小男孩碰了面。
身为修士,他毫不费力地听清楚了他们的对话。
小女孩道:“我终于送出去了!”
男孩捂着眼睛,似乎不忍直视,接着他指向风晏跟凌然,“你怎么没看清楚就送啊,那是两个男人啊!”
“啊?”
女孩不确定地看向这边,风晏非常贴心地移开了视线。
然后听到小女孩的哀嚎:“啊!这可怎么办啊,我听娘亲说,春分这天送花枝给有情人,可以得到花神眷顾,有一整年的好运气,这这这……花神不会怪我吧?”
风晏有些忍俊不禁。
原来是这样。
不过是小女孩一时看错,将他和凌然当做有情之人,怎么凌然一副难以启齿、不想解释的样子。
眼看小女孩要哭了,小男孩抓了抓头发,眼神一亮,“不会啊!不是说送给有情人么,那也没说一定是一男一女啊!”
女孩愣住了,好像从来没听到过这种解释,她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被这个说法说服了,点头赞同道:“对啊,娘亲也没说过一定是一男一女,那我就不算送错!”
解开了这个问题,两人嘻嘻哈哈地结伴下山去了。
风晏笑着将花枝从凌然手里抽出来,“既是送我的,我便好好保管了。”
他将桃花枝收在臂弯之中,越过凌然向山顶走去。
须臾两人来到接近山顶的地方,身侧是无数飘扬着粉红色花瓣的桃花树,能将大半个州城尽收眼底。
凌然自然知道巫州赠两人花枝的习俗,他刚从跟风晏拿了同一根桃花枝的震惊、不知所措中回过神来。
刚摸到桃花枝,反应过来小女孩的企图后,他那只手像是被自己的幽火烧到一样,拿也不是,松开也不是,简直想找棵树窜上去。
听到那两个小孩的交流,知道风晏知晓了这个习俗,更是无地自容。
但是在风晏抽走手里的桃花枝时,他竟然有那么一丝的不舍。
英明神武的魔尊大人觉得,可能是他从没被人送过桃花枝的原因。
他在成为魔尊前,可以说是一直在九州大地流浪,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奇奇怪怪的习俗也知道不少,但真正参与进去一个地方的习俗里,这还是头一次。
所以有这种奇怪的念头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以别处地方的人的眼光来看,巫州人逢年过年便在头上插满鲜花,年年供奉花神,花神殿修得比财神殿还要富丽堂皇,也是难以理解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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