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风雨飘摇,微凉的雨落在脸上,让人的心瞬间冰冷。
那身穿红衣的魔修看上去兴致不错,他懒散地坐在山崖边,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墨色长发只用一只暗红色发带系着。
极致的红与黑,在昏暗无光的天色下反而更加明显。
那人手边放了一只酒壶,瞧着是在遥望东庭山更远处的人间风光,活脱脱一副游山玩水的世外高人模样。
如果忽略这阴沉到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将近黄昏的天色的话。
风晏的手放在腰间剑柄之上,那股杀意冰冷绵长,简直能化作利剑穿透肺腑,和那红衣青年闲散的模样截然相反。
片刻后青年似乎终于意识到身后有人前来,但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那酒壶放入储物袋内,悠闲得好像欣赏完美景,准备下山躲雨。
他转过身,脸上竟带着一只纯黑色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面具是玄铁所制,上面没有任何图案,但双眼处的开口非常贴合他本人的眼睛,是一双桃花眼的轮廓。
那双看似多情的桃花眼隐在面具的阴影之下,风晏从中读出不耐烦的意味来。
接着他听到身后执法盟修士带着惊讶的低语:“纯黑面具,一身红衣,这是……魔尊?!”
这个人说得没错。
在魔修推举出魔尊的第二日,魔尊的画像就从执法盟总部发向正道之下所有的门派,风晏自然也见过那画像无数次,熟悉到闭着眼都能重新画下一模一样的画像。
实际上方才看到红衣青年背影的时候,他便有八成把握,确定这人是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尊了。
在魔尊转身的一瞬间,风晏除了确认眼前这人绝对就是魔尊,又意识到了第二件事。
那位叫他带人来此的同僚,传递给他的是假消息。
这里没有大批魔修,只有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魔尊,按理说应当有三位化神期长老联合围剿才对。
总部绝无可能让他这个最年轻的长老,一个人带领修士围剿魔尊。
那个同僚是想让他来送死。
这也不奇怪,再过几年他们便要晋升副宗主,但晋升的人名额有限,他又是最大的那个障碍,有人想要除掉他,他一点都不意外。
雨越下越大,风晏设下了结界,把冰凉的雨丝隔绝在外,在雨幕里和魔尊无声对峙。
魔尊歪着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他,没看他身后的修士们一眼,若有所思道:“你就是那个……最年轻的长老?风、晏?”
执法盟对魔尊,恨不得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扒出来,连他的喜好、禁忌,都有研究,想必魔修对总部这些长老以上的人,也是如此。
所以风晏对这位魔尊认识自己这回事,并不感到奇怪。
他上前一步,颔首道:“是。”
“长……长老,他是魔尊啊!”身后的修士忍不住小声提醒。
风晏侧头看向身后,只见修士们眼底不约而同浮现出惊恐,这也难怪,在他们眼里,眼前的魔尊是五六个长老联合起来都不一定能牵制得住的魔头,他一人便可叫今日到此之人全部死无葬身之地了。
纵然如此,修士们仍然纷纷拔剑,一时间剑身脱出剑鞘之声不绝于耳。
“听闻风长老年少成名,天资卓绝,本尊今日便来会你一会!”
风晏的衔山剑将将出窍,轰然撞上迎面而来的一柄重剑,气势吞山裂海,震得他虎口生疼。
方才还在远处的魔尊现下近在眼前,他身上带着一股烈酒的浓香,没掩盖住透骨的杀意。
桃花眼自来被世人称为多情眼,状若桃花似醉非醉,可风晏在魔尊的双目中看到令人心下生寒的漠然。
魔尊看他、看他身后的一众修士,都不像是在看活物。
活生生的人在魔尊眼里是完全能够忽视的存在。
但是他好像只是不在意,并不是想要杀他们。
很奇怪,和魔尊在正道修士之间的风评可谓截然相反。
正道修士都说,魔尊随心所欲,杀欲极盛,很可能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起兴便能杀掉一整条街手无缚鸡之力,对他根本造不成威胁的人。
风晏敏锐地察觉到,魔尊不是那种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人生这几十年循规蹈矩地活,秉持着门派教导于他的正直仁善,做着世人公认的君子,虽然在总部见到了许许多多穷凶极恶之人,身边的同僚也并非都善良可靠,但这样根本没有在所谓的礼仪教化下生长过的样子,他从来都没见到过。
这种没有经过驯化的野性,倒让他对这个魔尊产生了万分的好奇。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好像一群没有感情的僵硬木偶人中间,突然闯进一个活人。
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不被任何人操控的活人。
鲜活到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耳边风声猎猎,两人的长发被凛冽的风吹动,不分你我的交缠在一起。
双剑僵持片刻,在空中撞出醒目的火光,刺耳的兵器摩擦声让风晏身后不少修士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风晏和凌然分别倒退数丈,强风卷起了落叶,围绕在他们身侧,进入两人中间地带的一只落叶,一瞬之间化为齑粉。
整个右手都在发麻,风晏心中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战意。
虽然最适合他的兵器并非是长剑,但他的的确确是个剑修,好战的本能,让每一个剑修都会对更强大的敌人产生兴趣。
而一向作为同辈中最强者的风晏,已经数十年未遇对手了。
他望着对面青年手中之剑,低声道:“好剑。”
那柄长剑样式古朴,瞧着像是千年前或者上古时期所铸,剑身极重,修为一般的修士可能都拿不起那柄剑。
执法盟的一干修士没听到风晏的话,但对面的魔尊应该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勾唇一笑,再度挥剑。
震耳的碰撞声中,风晏听到魔尊说:“多谢夸奖,它叫裂川。”
听上去,这人心情仿佛不错,而且方才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意消失了。
修士们原本因为将要对付的人是魔尊而感到慌乱,在察觉到魔尊好像只在攻击风长老一个人后,莫名稳定下来。
然而每次他们想要结阵一同对抗魔尊时,都会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剑劈的阵脚全乱。
风晏和魔尊打的天昏地暗难舍难分,速度快得具体的身形都看不到,那兵器撞击声简直冲破云霄。
而山崖边这群修士连一个阵法都做不成,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在强烈的灵力气旋中心的风晏却越战越痛快,按理说长时间高强度的战斗会让人体力和精力迅速流失,可他和魔尊对阵将近一刻钟,心头那股许久未曾燃烧的火焰反而烧得更加旺盛。
长剑并非他最趁手的武器,但魔尊绝对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对手。
倏忽间大雨滂沱,雷电就炸响在凌空的二人头顶,风晏的长剑贴着魔尊腰侧刺过去,反手一挑,对方腰间的储物袋细绳忽然断裂,朝着山崖之下飞去。
“我的酒!”魔尊低喊一句,径直向山崖下飞跃,风晏紧随其后。
“风长老!”
风晏听到身后凌乱的脚步声,该是执法盟修士们齐齐到了山崖前。
像他和魔尊这般修为的人,早便不惧山川之高河海之深。
他远远瞧见魔尊的身体急速向下,及时伸手接住了那储物袋。
山崖间强风呼啸,吹得人险些睁不开眼,魔尊发间松松系着的暗红色发带也被风吹散,向上飘来,撞入风晏的怀中。
风晏攥紧怀中的发带,见魔尊落在对面小山崖壁上一处凸起的石块上。
他便也寻了这边峭壁上一块枝叶繁茂的大树落下。
想起魔尊跃下山崖之前说的那句话,他心中一个疑问缓缓浮现——
魔尊也是爱酒之人么?
悬崖峭壁间,两人隔着大雨和山间弥漫的白雾对视。
魔尊把储物袋塞到衣领内,看着风晏笑道:“你倒是有趣,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长老,可是一点都不一样。”
原来魔尊也觉得,他是不一样的么?
方才打得激烈的两人,如今竟然能如此平静地站着说话。
风晏握着发带,他有种发带上面还带着魔尊的体温的错觉。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不知道这种默契,是不是因为他和魔尊,都觉得对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而且这种“不一样”,是一样的。
他们觉得对方不一样,应该都是认为对方比自己见过的其他人更鲜活,更有趣。
风晏低头看了一眼发带,用风送到了魔尊身前,被他伸手接过。
魔尊歪着头看他,似乎对他更感兴趣了,然而对方提起了另一件事:“知道我在这儿,还让你一个人来,你们执法盟真是心大,呵。”
风晏知道,这是魔尊在提醒他,叫他来这里的人居心不良。
他微微点头,面无表情道:“魔修行踪隐秘不定,同僚一时情急,不慎误传也是有的,只要不是与魔修勾结,行戕害正道修士之事,风某多跑一趟,并不费力。”
魔尊今日来此没有带任何属下,应该只是单纯来这里赏景,这般隐秘的行踪被执法盟知晓,一定是他身边很亲近的人走漏了风声。
“哈哈哈,”魔尊朗笑,“没想到令人厌恶的执法盟,还有你这么一号人,。”
他低头把发带重新系好,向前跃下现在站立的石块,很快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风晏耳边只隐约传来一句话:“下次再见时,再战一局!”
第62章 大局
风晏带领修士围剿魔修,未曾想碰到魔尊,与之交手却全身而退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修真界,很多不明真相的执法盟内部人,也认为这就是当日的真实情况。
不过,这只是执法盟总部对外的说辞。
只有极少数参与者才知道,风晏是被同僚传递的假消息骗去,而那个人事后被总部罚了鞭刑一百,以锻炼能力的理由下放到极北雪原附近,看管魔修那些重犯要犯。
三个月后,他死于一场魔修劫狱带来的动乱之中。
执法盟一向如此,为了维护对外的颜面,很多事情都办得悄无声息,很多人都消失得理所应当。
风晏月下独酌时,只是想那位同僚想让他带着数十位修士送死,如此结局,也算自食恶果。
他盯着倒映出一轮上弦月的杯中酒,身体莫名被一股寒意侵袭。
他……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天?
风晏自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做对执法盟不利的事,但他人生这几十年里,经常有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不切实际的念头,或者是不知从何而起的直觉。
怪异的是,这些念头或直觉大部分都会成真。
就比如让他去东庭山的那位同僚,他第一次见到那人,心里就不太舒服,下意识认为这个人不可深交。
如今发生的事也印证了这一点。
这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他不止一次想要探寻自己的来处。
他没有父母,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见到掌门师尊何舜的那一刻,才开始的。
长大后,掌门师尊谈起往事时,告诉了他当年相遇之地。
那是凡间东南一处人迹罕至的森林,风晏成年后,不止一次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想要反推出自己从何处来,最后无一例外,都无功而返。
那森林范围极广,成年男子走上一天一夜都不一定能够走出,且内有瘴气、遍布毒蛇,一个七岁的孩子,很难在里面存活过三个时辰。
但掌门师尊说,当时他浑身都被瘴气缠绕,脸色惨白,没有穿鞋,走得双脚脚底起了水泡,水泡也在长久的跋涉中被磨破,脚上鲜血淋漓,看着便叫人心疼。
浑身瘴气、又把双脚走得磨破出血,至少是在这森林里赤脚走了三天以上。
七岁的风晏只是个弱小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能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活下来。
整件事都透着不可思议。
掌门师尊说,当时他心中觉得蹊跷,以为风晏是什么隐士大能假扮,又或者他是妖族。
这些猜测在之后的试探中全数被否定了,风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相处数年后,这个判定也只是从“普普通通的人类”变成了“天赋卓绝的人类”。
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怎么匪夷所思,也是真相。
于是掌门师尊和风晏本人都不再纠结于此事。
直到风晏进入执法盟总部,他的直觉和预感越来越准的时候。
不等他细想下去,便有人来传话:“风长老,总部东北三百五十里外出现大批魔修,请速速前去支援!”
来人的令牌和身份没有问题,风晏起身道了声“好”,便御剑乘风而去,化作黑夜中一瞬即逝的白光。
三百余里对风晏而言,到达不过转瞬之间。
月光被些微的乌云遮挡,即将到达时,他便远远看到执法盟白金相间的制服,一群执法盟修士把一个人围在中间。
那个人身上的浅绿色门派服在夜色中不甚明显,却叫风晏心下一跳。
那也是他穿过无数次的春和山门派服。
离得更近了,便能听到那人变调的嘶吼,他似乎神志不清,喉咙因为长时间的吼叫变得嘶哑,长发乱蓬蓬地披在身上,颜色几乎变为全白。
很快那人的正脸便出现在风晏双目之中。
那是春和山的刑堂长老!
风晏记得,刑堂长老霍钟是个非常严肃的中年男人,门派服和长老发冠像是被他焊死在身上,几乎没见他有过别的衣服。
他的性格也与他的穿戴一般,严厉寡言、板正刚直,训起弟子来掌门师尊都拦不住他,弟子们曾偷偷说,怕是天塌下来,他的表情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只会板起脸来叫弟子们不要惊慌。
可是风晏知道,这位刑堂长老每次惩罚完弟子,都会想方设法把上好的伤药送到他们手中。
常年板着脸、讲话枯燥乏味让人昏昏欲睡的长老,会因为药园暂时短缺弟子需要用到的伤药,像个小孩子一般跟药园长老吵架置气,实在等不及,便亲自上阵,给弟子们煎药。
然而现在,他的发冠不知丢到何处,门派服上到处都是血迹和破口,整个人蓬头垢面,须发皆白,双目猩红,口中不断发出诡异的叫喊,狼狈不堪。
他心魔发作了。
然而在此之前,风晏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霍钟生了心魔的消息。
也许就是因为他性格有些孤僻,身边没有什么极为相熟的友人,也不愿对旁人主动诉说自己遇到的难处,才会一直隐忍到心魔彻底爆发。
风晏落到包围圈之外,一眼看出霍钟实力强劲,心魔已深,即便治疗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握紧了衔山剑。
执法盟不会让霍钟活着离开这里。
果然,下一刻便有修士来到他身前,“风长老,此人心魔深重,陷入癫狂,无法救治,但他修为高深,我等一时奈何不得,还请长老助我们将其就地诛杀!”
就地诛杀。
一个心里装的都是门派和弟子的长老,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兴许是因为风晏没有立刻回答,修士急忙补充道:“风长老,我知您与此人之前同为春和山长老,或有念及旧情心存不忍,但他这般修为,心魔彻底爆发会引起何等严重的后果,您应当明白,还请长老顾念大局……”
风晏下颌紧绷,默默抽出衔山剑。
在执法盟总部,这个词被所有人重复了千千万万遍,是每个人刻在骨髓里,必须要为之让步妥协、压抑自己的天大的规矩。
可他已经对此感到厌烦。
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如此激烈的情绪,好像以前那些深藏心底的负面情绪,在这个瞬间被短短一句话直接点燃,烧得他心脏麻木又酸痛。
一切……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风晏望向被围在中间的长老霍钟。
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无数人的影子,无数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被心魔折磨到尊严尽失,意识尽丧,沦落成无法控制自己的怪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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