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是在水下,但风晏捏了避水诀,身体是碰不到水的,但是泥土可以。
他挖了这么久,白皙纤长的手上全是黑色的泥块,也许还有被尖锐的石块割伤的伤痕。
凌然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风晏的侧面,对方的动作看得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也不知道院长究竟有没有受伤。
而他什么都帮不到。
采摘冰曦草大约是件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事,他也不能和他说说话。
一个人专心致志地挖草,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心悦之人。
寂静的潭底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风晏身前被他挖出了一个成年男子可以站进去的深坑,他的手脏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冰曦草的根系终于全部裸露出来,它的根系也在发着隐隐的光,整棵草上下都不似凡间之物,难怪绝迹多年。
到了最后一步,风晏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冰曦草的根茎,把它整株拿起,连带着完好无损的根系放入了琉璃冰盒内,迅速地盖上了冰盒。
他想将冰盒放回储物戒内,手却停顿一刻,转而把冰盒收入胸襟内藏着的储物袋里。
他双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腿脚早被压得麻木了,一点都动不了。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贴在了他的后腰。
风晏回头看,见凌然皱着眉问他:“还好么?”
他笑道:“我没事,就是腿麻了。”
接着他被凌然横抱起来,腿脚终于得到舒展,堵塞的血液开始流通,两条腿都麻得他忍不住皱眉,腿脚还时不时地抽搐。
凌然只好又把他放下,按住他的小腿,“我帮你按一按。”
风晏咬着唇,他跪坐了太久,腿脚的酸麻胀痛一时半会儿缓解不了,加上近距离接触冰曦草,身上的寒症感觉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他看着身前的凌然,视线时不时变得模糊,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
就连潭底的水开始有不正常的波动,他都以为是眼疾即将发作导致的错觉。
直到凌然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两人中间,此前几乎没有任何波动的水荡起层层波纹,散向四方。
他们同时抬起了头,望向头顶遥远的水面,只见巨大的漩涡直冲而来,呼吸之间便席卷到他们面前!
风晏和凌然同时下意识地抬起手,强风和烈火向旋涡撞去,但一瞬间便被吞入其中!
在被卷入旋涡之前,凌然抱紧了风晏的腰。
紧接着天旋地转,被强烈的水流席卷着,仿佛历史重演。
冰冷的水流中,风晏完全睁不开眼,只知道用力地抓紧了凌然。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他们都很清醒,但正是因为清醒,被甩得头脑昏涨无比的感觉便尤为明显,胃部更是不断地翻滚。
他们没有撞到任何东西,好像不是身在空间较为狭小的潭底,而是身处无边无际的大海,连能够抓住的地方都没有。
伸手打出去的灵力全部让汹涌的水流化解,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风晏无意识地发抖,是寒症即将发作的征兆。
好像永无休止的旋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他紧闭双目,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阿晏?阿晏!”
他张口想说话,先出口的却是一连串的咳嗽,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凌然担忧的眼神,抓住他的手臂道:“我……咳咳,没事……”
可身体上的冷意只增不减,他忍不住靠近凌然,直到自己贴进对方的怀里。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凌然只听缩在自己怀里的人喃喃道:“好冷。”
不好,一定是寒症要发作了。
他心下一跳,把风晏身上的狐裘拢紧了,打横抱起他进入山洞内部。
他们此刻正在一处山洞口,外面是从高山之上飞流而下的瀑布,离洞口不远处便是一汪湖水,湖面上氤氲着一层雾气。
刚才醒来的时候,他向外看去,才知这是一处深涧,两侧的山峰离奇的高,以大乘修士的目力都难以看清山顶。
如果高天之上真有所谓的天界,那在凌然的视线里,这山高得都能把天界捅破了。
他们被水流冲走,怎么着也不应该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晏采摘了那株冰曦草,意外触动了什么,所以秘境把他们传送到了另外一层。
但那四张地图上,并没有这样高的高山,这里是地图都未曾描绘到的地方。
凌然抱着风晏,这深涧水流众多,又深藏于高山之下,温度实在是太低了。
在外面的瀑布湖水和山洞深处之间,他选择了山洞,直接横抱起风晏,大步向洞内走去。
这山洞也不似他们之前到过的任何一个山洞,黑暗的甬道非常短,凌然走了不到二十步便到了尽头,眼前是坚硬的石壁,没有任何打通的迹象。
可他看着空无一物的石壁,总觉得心里别扭,说是预感有什么危险要发生,也并非如此。
凌然看了看怀里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风晏,对方身上的温度开始快速地下降。
他径直坐在地面,让风晏坐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扶着对方的后背,一只手贴在他丹田处输送灵力。
风晏的喘息越发透着痛苦的意味,身体也慢慢地发着抖,像上次寒症发作时一样。
分明两个人的身体贴得这样近,连凌然胸膛的起伏都能感受到,可那些温暖好像还是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风晏抓紧了凌然后背的衣料,双手顷刻间便攥到酸痛。
彻骨的寒冷在燃烧他的理智,在意识被完全吞没之前,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力量从背后直直撞来!
第60章 初遇
风晏在一瞬间将凌然推了出去,接着后背被一股滚烫的巨力击中,强大的力道让他砰地撞上坚硬的石壁,又倒在地上。
“阿晏!!!”
额头和左臂顿时传来剧痛,温热腥甜的血液顺着额角流下,遮住了眼睛。
风晏咳嗽了两声,后背被击中的地方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刹那间燃遍全身,他闷哼一声,只觉身体坠入地狱火海。
不辨出处的火焰燃烧着,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架在烈火之上熏烤,又像是被关在狭小扁平的蒸笼中。
极度的热和极度的冷,截然相反的两股力量在体内交织、抗争,风晏的理智很快丧失,只能缩在冰冷的地面,因为疼痛不断地发出难忍的痛吟。
“阿晏!”
凌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风晏艰难地睁开双目,模糊的视线里,一团成□□头大小的火焰从自己身上弹出,径直撞在凌然身上,他身体登时飞出一丈远,砸在对面的石壁上,整个山洞都在明显地震颤。
“凌……凌然……”
对面的凌然和他一样摔在地上,手臂刚撑着地面准备起身,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下一刻竟吐出一口血来!
那团火……
风晏看到凌然痛苦地捂住心口,摔回地面。
他们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抬起头隔着一丈远的距离看着对方。
看对方和自己一样痛苦,却无能为力。
那团火有问题……
热和冷不断交替,演变成刺向血肉的利刃,风晏咬紧的牙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无意识颤抖的手向前探去,想抓住对面的凌然。
他眼睛看东西不甚分明了,凌然似乎也伸出了手。
短短一丈的距离,成年男子三两步便可跨越,此刻却成了他们之间的天堑。
风晏感觉不到其他,无论是冷还是热,亦或是刀剑加身般的疼痛,都不太清晰了,只觉得痛苦没有边际,比眼疾和寒症发作时更甚。
喉咙有什么东西在上涌,他偏头吐出了一口鲜血。
如果他意识还在,便能看到自己刚刚吐出的血颜色是极深的暗红色,十分不正常。
风晏闭上了眼,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阿晏……”
凌然眼睁睁看着风晏挣扎着向前的手骤然一松。
他向前伸出手,看见自己手臂因为剧烈的疼痛,上面的青筋几乎从血管中爆出来。
体内的火像是要烧尽他的神魂,这种力量比他全盛时期的火还要厉害。
在分司给风晏输送灵力时承受的火灵根反噬,甚至都没有现今万分之一的疼痛。
他方才被风晏推开时,清楚地看到撞进对方身体的是一团明亮的火焰,比他见过所有的火都要炽烈。
去拉住风晏时,那团火也砸进了他的身体里。
和这秘境里一切不同寻常的东西一样,那不是普通的火焰!
这个烈度,只要在体内烧上十二个时辰,他和风晏就会灰飞烟灭,神魂不复存在……
火焰足够强烈时,本没有实质的它也能化作世间最锋利尖锐的武器,一寸一寸地刺遍五脏六腑的每一个角落。
凌然两手撑在地面,艰难地向着风晏的方向挪动,他视线逐渐模糊,直到完全看不见东西,到最后都感觉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睁开眼。
他只是朝着风晏的那一方而去,抓在地上的手早已血肉模糊都不知道。
这短短一丈是他走过最长最长的路,长的像是他和风晏与这个世界相隔的一千年光阴。
在身体彻底失去掌控之前,他终于触碰到风晏冰凉的掌心。
风晏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世界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什么东西都不存在,只有自己。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看到一丝丝不一样的暖黄色光源。
他向着光源而去,不知疲倦,跋涉千山,走了很远、很久,终于来到这片让他感到温暖的光亮里。
风晏伸手触碰了那道光,世界随即天旋地转,山河倾塌,不复存在。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没有边际的森林。
高大的树木肆意地生长,脚边的草木上缀着剔透的露珠,蚂蚁在搬家,蜘蛛在结网。
世界变得万分清晰,而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只能像之前那样一直走,从天亮走到天黑又到天亮。
脚底被磨破了,他不知道怎样包扎,便流了一路的血。
走出这片森林时,他又饿又冷,失血过多,已经撑不住了。
所幸在他昏倒之前,有人来到了他面前,关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将他带回了自己的门派。
那个门派叫做春和山,是四大宗门之一。
他拜入门下,成为掌门关门弟子。
几十年光阴一瞬而过,风晏从懵懂的孩童长成手持衔山剑的一门长老。
二十年一次的四大宗门大比试上,他一身似竹青衣,衔山剑剑光清冽,如黑夜中最明亮的那颗星,落入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头。
他成为修真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无数年轻修士膜拜的榜样,同辈人中首屈一指的天才人物,春和山乃至四大宗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
这样冗长的头衔加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名不副实。
他也成为多少年轻女修魂牵梦萦的风仙君。
可是风晏并没有多少实感,他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全都蒙着一层雾,他好像和那些似曾相识的人或事很近,又好像很远。
明明他的眼睛此刻没有任何问题,他却觉得眼前的天地是一片昏暗的。
没有颜色,没有光彩。
他从被捡起之后,就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规规矩矩地修行、练剑,即便隐约感觉到自己最适合的武器并不是长剑,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门派之中所有修士都用剑,他作为最优秀的弟子,自然不可与众不同。
后来他升任长老,把自己活成了规矩,世人不再称他为仙君,而是一声恭恭敬敬的“风长老”。
他风光无限,几乎站在修真界的最顶端,俯瞰世间。
可他眼底只有一片虚无。
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便是四大宗门向执法盟总部举荐门内长老的日子。
毫无意外,风晏被推举进入总部,自此头上又多了一个“执法盟总部最年轻的主事”。
此后,这个头衔跟随他的升迁,一步步变成“执法盟总部最年轻的刑断院掌事”、“最年轻的刑断院副院长”“最年轻的刑断院院长”、“最年轻的总部长老”。
然而外人看他是风光无限,一路顺风顺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总部的这些年是什么样的。
执法盟总部庞大复杂,人情往来极其繁复,可他人生前几十年在宗门内学到的,都是依令而行,没有人教他应该如何同旁人相处,该如何应对这些陌生的人情世故。
他在执法盟总部没有任何熟悉的友人,也不能与春和山再有更多的接触,那会被认为与宗门过从亲密,有徇私枉法的嫌疑。
执法盟就是这样残酷的地方,无论是内部人和内部人、内部人和外部人,都不被允许有更深层的关系,那会影响他们对修真界事务公正的判断。
风晏本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人生这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在春和山,除去掌门师父以外,他和旁人也没有什么交集。
在总部这些年,他见过很多命运悲惨仍然一心向善的人,他与那些人比起来,已经足够幸运、足够强大。
所以他遭遇的那些刻意的刁难、恶意的欺骗,疏远或是冷落,他自己都觉得提起来就像是在无病呻吟。
后来风晏便很喜欢在晚间,独自坐在总部后山自己的小院里,梨花树下的小圆石桌前,不点一盏灯,于月光下静静看着天上流转的星河。
他也是此时喜欢上甜酒这种饮品,总部的日子一眼便能望到头,枯燥乏味的让人逐渐麻木,如果没有甜味,生活就真的像一滩没有变化的死水了。
修士寿数绵长,四季变化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几乎注意不到的小事。
可是某一天,风晏咽下一口甜酒时,带着冷意的秋风拂过他的侧脸。
只觉秋风萧瑟,天地间无一人可以诉说。
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时光的流失也变得不真切。
风晏只觉得好像突然之间,修真界的魔修数量便多了起来,一下子便多到正道无法掌控的地步。
魔修们还推出了一位魔尊,管理一众魔修,俨然成为独立于执法盟和四大宗门之外的强大势力。
之后局势变得失去控制,双方的冲突不断加剧,每日都有正道修士或者魔修死亡的消息传来,双方逐渐演变成你死我活的生死仇敌。
连执法盟总部的长老们都要领队出去,与魔修交战。
风晏自然也在其中,虽然每日都在外奔波,偶尔会与凶悍的魔修交手,但处在执法盟外面的天地之间,他仍是觉得更加放松。
忽然有一天,一位与他毫无交集的同僚持令牌前来,说有魔修在浮光山作乱,要他带人即刻前去平息。
令牌是真,同僚催得又紧,风晏不做他想,立刻出发了。
临走前天气阴沉,远望极远处的浮光山,山顶黑云缭绕,云中似乎酝酿着白色的闪电,想来一场大雨即将倾落。
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空气里的潮湿,吸入肺腑之后只觉冰冷难忍。
风越发凛冽,四面八方都仿佛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意。
风晏想,这次来的魔修似乎是个大人物。
很快他就站在浮光山山顶的土地上,空中落下了零星的小雨。
眼前并非是同僚口中的“大批魔修”,只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红衣,在阴沉的天色中格外扎眼,好像要刺透这昏暗的苍穹。
不知为何,随着那人的出现,风晏眼中一片寂寥的天地,倏然有了一点真实的颜色。
第61章 不同
东庭山景色不错,山水花草都恰到好处,移步换景,不似执法盟周边被规划整齐的山林,虽然每一处景致都被精心设计,终归失了野趣。
若闲暇时来到此处,风晏定会坐于山巅,好好欣赏东庭山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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