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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票(空菊)


这是乔清许初二的时候,细想起来,那个夏天谷骊文离开了乔必忠,而这张照片正是那之后拍的。
难道那时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吗?
——乔清许还是忍不住为他爸开脱。
因为他爸热衷于打假,拍卖行的生意一直勉勉强强,后来还是杨建章入股,生意才慢慢好了起来。
但无论再怎么穷,怎么能去这种事呢?
“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乔清许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说,“你们客户有没有出手这两件东西的打算?”
“这两件东西已经出手了。”渡边说道,“现在分别在我们其他客户手里。”
说完,他又问道:“你是想买回去吗?”
那恐怕得是一笔天价……
但乔清许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说:“对,你帮我问问吧。”
从勿言堂出来,乔清许一手扶着路边的电线杆,一手撑在膝盖上,勉强稳住脱力的身体。
哪怕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以为可以平静地接受最坏的结果,但在亲眼看到乔必忠和日本人的合影时,乔清许还是感觉他的世界天都塌了。
他实在太可笑了。
要是用以前的话说,他爸就是个“汉奸”,他怎么好意思上电视、接受专访,还在那儿科普古董诈骗?
明明他爸就是个大骗子!
“你还好吗?”白宿有些担心地扶住乔清许,“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爸他做过这种事?”
家族群里经常转发乔清许的反诈视频,他大概能猜到乔清许为什么会这么崩溃。
“你知道吗?”乔清许站直身子,看着白宿问。
“我当然不知道啊。”白宿说,“老大经常在勿言堂买东西,他应该知道吧。”
那还好。乔清许心想。
说明他爸的事在日本也并非人尽皆知。
“不是,”白宿想到这次秘密之行还故意瞒着姬文川,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你跟老大不会吵架了吧?”
“分手了。”乔清许说完,立马岔开了话题,“可以带我去看看救我们的大爷吗?”
“可以啊。”白宿反射弧很长地说,“啥?分手?”
“嗯。”乔清许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我们走吧。”
白宿飞速绕过车头,兴冲冲地坐进了驾驶座里:“你们怎么分的?谁甩的谁?是我老大出轨了吗?”
乔清许不疾不徐地系上安全带:“你去问他吧。”
白宿撇了撇嘴:“你知道我不敢。”
乔清许没再接话,有些累地闭上双眼靠在了椅背上。
“哎,年轻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开点。”白宿启动了汽车,“下午我们去看看大爷,随便逛逛,晚上哥哥带你去潇洒。”
大爷的墓碑前摆放着新鲜的贡品,听白宿说,他经常会来这里扫墓。
乔清许献上了一束花,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接着跟大爷做了告别,说以后再来看他。
之后的逛街乔清许全程都心不在焉。
他漫无目的地跟着白宿四处走,白宿问他有没有想去哪里,他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的状态像极了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又何尝不是毫无方向?
夜幕降临,从废墟中新生的城市换上了跟白天不同的一副面孔。
闪烁的霓虹灯挂满了街头,马路上已有喝醉的上班族。
白宿把乔清许带到了一个类似夜总会的地方,当放眼望去满是半裸的肌肉男时,乔清许惊呆了,慌忙地想要逃:“这是什么地方?”
“安心啦,这是东京最火的牛郎店,你敞开了玩,哥哥请客!”白宿推着乔清许的肩膀往前走。
“牛郎?”乔清许扒拉着拐角,死活不肯往前走,“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需要做大保健!”
“你想哪儿去了?人家只聊天的。”白宿仗着比乔清许高大,直接把他拉进了大堂里,“这些肌肉帅哥都是大学生出来卖的,哦不,接客的,你不是刚好失恋了吗?让这些大奈子安慰安慰你。”
“白宿!”乔清许快要抓狂了,“我不喜欢这种类型!”
“哦,”白宿不咸不淡地说,“你喜欢我老大那种儒雅型的?”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听白宿这么一说,乔清许立马否定:“当然不。”
“那就给我坐下。”白宿把乔清许按进了卡座里,“我说了,今晚敞开了玩儿!”
白宿点了两个帅哥,左右围着乔清许,那鼓鼓的胸肌让他好不自在。
那两人不愧是大学生,见乔清许听不懂日语,便用英语跟他交流,但日本口音的英语比咖喱味的英语还要过分,乔清许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嗨,干脆别聊了。”白宿在一旁看得着急,索性把酒瓶塞到了乔清许手里,“直接喝吧!”
另外两人也跟着起哄,说话时两块胸肌晃得乔清许眼花缭乱。
放纵吧!
有个声音在乔清许脑子里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烦恼的事永远烦恼不完,何不让自己开心呢?
半瓶酒下肚,乔清许渐渐放开了来。
划拳、玩骰子,各地喝酒的规矩大差不差,他敞开了喝,完全把那些糟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白宿!”他拿着酒瓶,醉醺醺地对身旁的白宿喊道,“谢谢你!”
“谢什么谢。”白宿也醉得厉害,一把揽过乔清许的肩,举起手机,示意那两个帅哥也靠过来,“来来来,留个纪念!”
咔嚓一声,四人定格在了手机画面里。
白宿觉得这张照片拍得不错,想也没想便点开微信发了条朋友圈:
夜还很长,快乐仍在持续……[干杯][干杯][干杯]
卧室的床品让佣人换过了,睡袍也换了件新的。
姬文川半躺在床上,双手拿着手机,短信内容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为什么删我好友?
显得太在意。
-过来一趟。
语气有些生硬。
-我们聊一聊。
这似乎很有诚意了。
然而短信还没发送出去,六伯爷的来电突然弹了出来。
姬文川暂且接起电话:“喂?”
“小乔怎么在日本?他怎么跟白宿去那种地方?从辈分上算,他是白宿奶奶辈的,这像什么话?”六伯爷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没跟小乔在一起吗?”
姬文川有些不解,直到看到白宿的朋友圈,他差点没把手里的手机捏爆——
白宿,竟然,带乔清许,去牛郎店。
他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勉强把打飞的去日本抓人的冲动给压下来。
“他去日本应该是去查他爸的事。”姬文川继续通话。
“你给他说他爸的事了?”六伯爷问。
“嗯。”姬文川淡淡道,“让他尽快认清现实。”
“你!”六伯爷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非得这么让人认清现实?”
“我们总是因为这种事争吵,我年纪也不小了,不想再花时间等他成长。”
“那你误会人家你道歉了吗?”六伯爷问
“等他来找我,我会好好跟他道歉。”姬文川说。
“他要是不来找你呢?”六伯爷又问。
“时间问题而已。”姬文川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他还是相信乔清许能拎得清,“他去日本弄清了他爸的事,自己会想明白的。”
“好好好,那你等他慢慢想吧。”
六伯爷挂掉电话,转头点开白宿的微信对话框,转了十万过去:
带小乔好好玩,多点几个帅哥,太爷报销。

第二天早上,乔清许是被憋醒的。
睁开双眼,脑子还有些混沌,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睡在大床中央,被子却全都堆在床沿。
卫生间在被子那侧,他昏昏沉沉地想要翻身下床,但刚滚到被子上,就惊悚地发现被子里竟然躺着个人!
醉意在此时瞬间吓醒,连带魂魄都被吓得出窍。
乔清许屏住呼吸,飞速回忆昨晚的细节,不过这时被子自己蠕动了两下,一个脑袋从上方钻了出来,只见白宿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问:“几点了?”
往下看去,自己的衣服都还好好穿在身上,乔清许松了一口气,撑起上半身说:“不知道。”
刚才想从被子上直接滚下床,现在乔清许和白宿挨得极近。
他换了个方向,正想从另一边下去,却听白宿一副为难的口吻说:“小乔,我知道你失恋了需要安慰,但你别这样,哥哥是直的。”
乔清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昨晚也不知是谁在别人的大胸肌上摸得起劲。
“但你如果真的需要,”白宿朝乔清许凑了过来,“哥哥也不是不可以献身。”
乔清许一巴掌按住白宿的脸,把他推回了枕头上:“我告诉你老大信不信?”
白宿一倒回枕头上,就懒得起来了,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走向卫生间的乔清许说:“你们不是都分手了吗?”
乔清许闻言微愣,昨晚抛到脑后的烦心事又一件件浮上了心头。
看样子快乐果然都是短暂的,无论怎样逃避,烦恼都不会凭空消失。
在酒店的餐厅吃早餐时,白宿接到了渡边打来的电话,说是铜鎏金无量寿佛的藏家有意愿出手。
约好了私洽的时间,白宿挂断了电话,咬着培根问乔清许道:“你真打算把这两件东西买回来吗?”
“嗯。”乔清许含糊地应了一声。
“让老大帮你买?”白宿好奇地问。
“不。”这次乔清许回答得很干脆。
前一个回答之所以含糊,是因为乔清许暂时还没有想好。
一是跨国私洽不是件小事;二是以他现在的实力,他也根本买不起。
但无论如何,先看看东西并不是坏事,如果后期真涉及到要买回来,他也可以早做打算。
“你不让老大帮你的话,”白宿说,“这两件东西不便宜吧?”
铜鎏金无量寿佛还好,价格可以预估,不算完全无法触碰。
但乾隆的玉玺才真是天价的东西,乔清许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
“便不便宜都跟他没关系。”乔清许垂着视线,看着餐盘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嘶,”白宿用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打量着乔清许的表情,“我可以理解为,你是想替你爸减轻罪孽吗?”
罪孽二字太过沉重,好像乔必忠杀人放火了似的。乔清许还是下意识维护他爸,纠正道:“弥补错误,不是减轻罪孽。”
“反正是为了你爸。”白宿倒不是很在意用哪个说法,“你不觉得这事儿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吗?”
乔清许知道白宿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他假装不知道。
他沉默了一瞬,说:“我爸的事就是我的事。”
“没必要吧。”白宿用叉子吃着水果,悠悠地说,“首先这事是你爸干的,其次也没有人追着你讨债,你又何必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呢?”
乔清许也说不清,但他总感觉,如果他不这样做,他就真的找不回自己了。
他坚守的信念就像是在他胸中燃烧的蜡烛,遭遇狂风暴雨的袭击时,蜡烛的火势偶尔会变得微弱,但至少从未熄灭过。
而如今他明知自己父亲曾犯过错,却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话,那蜡烛就真的熄灭了,不会再给他照明方向。
此外,他这样做也是在跟姬文川较劲。
陶国勇和他爸同样都做了违法的事,他看不惯陶国勇,却把他爸当做榜样,姬文川点破这事,无非就是想击溃他的逻辑,让他无法自圆其说。
老实说,现在乔清许的确处于崩溃的边缘,觉得自己像小丑一样可笑。
但他知道他必须挺住,不能崩溃,否则姬文川就得逞了,他会被调教成他称心如意的模样。
“我好像必须这样做。”乔清许的万千思绪只化作了一句话,“不然就不是我了。”
下午乔清许和白宿再次来到了勿言堂,接待两人的仍然是渡边。
不过这次乔清许是以私洽买主的身份来的,双方见面的地点变成了正经的接待室里,桌子对面坐了不少勿言堂的精英。
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的大场面,乔清许心里难免发怵,特别是在他手里压根没几个钱的情况下。
他故作淡定地看着渡边特意从卖家那里拿来的藏品,说:“就是这尊铜鎏金无量寿佛吗?”
“是的,你可以仔细看看。”渡边展示着藏品的各个细节,“这尊铜像高50厘米,是康熙宫中所造。释迦牟尼头戴三叶宝冠,施禅定印坐于莲台上,手镯、脚环以及臂钏都做工精细,堪称完美。”
的确完美。
乔清许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尊佛像不是凡品,价格绝不会便宜。
他戴上手套,把佛像拿起来细细观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觉得这尊铜佛格外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从哪儿买来的?”他放下佛像问。
“一个和尚手里。”渡边说。
白宿翻译完,觉得奇怪,问乔清许道:“庙里还卖这种东西?”
乔清许皱眉道:“是和尚偷出来卖的。”
如果渡边的回答是文物贩子,或者古玩市场,那乔清许对这尊佛像的真伪还会存疑,毕竟日本人也有可能会受骗。
但这东西若真是从和尚手里买来的,那十有八九是真品。
“我需要先回国了解一下,然后我们再谈吧。”乔清许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漫不经心,“不知道卖家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两亿日元。”渡边吩咐手下把藏品收了起来,丝毫不知道自己报出的价格在乔清许心里掀起了多大波浪。
在买下杨建章手里的股份后,乔清许银行卡里的余额就只剩下十万了。
是的,十万人民币。
而两亿日元大约是一千万人民币,是乔清许存款的一百倍。
恐怕渡边也想象不到,对面的年轻人揣着十万块钱,就敢来私洽这样一件藏品。
不过乔清许丝毫没有露怯,神色如常地说:“具体的细节我们之后再谈。”
直到跟渡边等人告别时,乔清许都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仿佛两亿日元只不过是洒洒水。
他能装得毫无破绽,完全是代入了姬文川的心态,想象自己坐拥雅颂宝库,不过是一千万,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一从勿言堂出来,乔清许便摘下了从容的面具,恢复了怀揣十万块钱的年轻人应有的烦恼模样。
白宿问乔清许道:“你有钱吗?”
“没有。”乔清许大脑空空地看着道路前方,也不知该怎么办。
“你干脆回去找老大和好吧。”白宿双手懒洋洋地抱着后颈,“让他给你买,多省事。”
“不可能。”乔清许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吐出三个字。
“可是你没钱啊。”白宿说,“或者干脆不买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轻飘飘的“弥补错误”四个字,却是乔清许根本付不起的价钱。
但真要像白宿所说,当这事没发生过吗?
也不可能。
乔清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总感觉胸中的火苗燃烧得特别费劲。
如果让它就这样熄灭,自己倒是能轻松不少……
白宿在乔清许耳边打了个响指,拉回了他的思绪:“问你呢,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先回国。”乔清许遣散了脑海中的想法,“我得先弄清楚这尊佛像是从哪儿来的。”
临期的特价机票只要两千不到,但乔清许仍然觉得肉疼。
经济舱的座位挤得连腿都打不直,也不像公务舱那样,全程有空乘一对一服务。
没有姬文川在身边,乔清许的一切仿佛都被打回了原形,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只青蛙,一直被温水煮着,已经有些不适应冷水的环境。
飞机抵达锦城时已是深夜,乔清许只背了一个背包,不用等行李,很快便来到了机场出口。
然而他正准备去打车时,有个眼熟的人突然拦下了他,说:“乔先生,姬先生在停车场等您。”
是姬文川的司机。
白宿这个叛徒。
乔清许在心里骂了一句,继续朝出租车排队处走去。
司机连忙跟了上来,一脸为难地说:“乔先生,您不跟我走的话,我工作就不保了。”
乔清许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奈何司机老是挡在他身前,他也只能停下脚步。
“姬先生没有在开玩笑。”司机着急地说,“我老婆刚生了孩子,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乔清许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问:“往哪儿走?”
离那辆讴歌还有几步之遥时,乔清许已经隐隐看到了车里的影子。
他下意识想要回避,打算去坐副驾驶座,但司机帮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他也不想给司机脸色,还是坐到了姬文川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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