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明看了一眼裘无息,沉默片刻,道:“容小仙尊身份尊贵,又是弟子长辈,云明……不敢制止。”
“是吗?”冯燕清坐到孟长云身边,点了点头道:“不敢制止。”
“既然如此,当初试炼台上,你又为何敢越级挑战容小仙尊?那时胆子还大,这时就小了?”
“冯燕清。”裘无息终究是听不下去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被平白诬陷,“这事已经过去许久了,不必再提,容儿当初并未受委屈,何必再拿这件事出来说一通?”
冯燕清不深不淡地笑了一下,道:“师兄说的是,一件事论一件事,不往前翻旧账,只是你这徒弟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有待考量。”
姜云明暗暗呼了口气,立刻拱手道:“可请小仙尊前来对峙,弟子所说,绝无虚言!”
冯燕清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起来,并不搭理他,实际上姜云明所说的话他大约能信上五分,小师弟的性子他了解得透透的,若是谁欺负了他,少不得要挨一顿打,只是这回确实有些过分了,挑断人家的手筋,还叫裘无息的弟子姜云明给亲眼看见了,这事若是属实,自己连给他开脱的法子都没有。
这容儿怎么就不知道等姜云明走了悄悄地再打呢?非要逞一时痛快。
冯燕清暗暗叹了口气,他撇了眼姜云明,看着这少年一身黑色劲装,端正的模样,心里倒没怎么不喜欢他,只是小师弟是他自小便养大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纵使容儿真的错了,他也心有偏袒,不可能叫一个外人把自家的小师弟给欺负了。
裘无息要是执意给他的好徒弟找场子,也没别的办法,冯燕清敲了敲手上的扇子,心道:要真是如此,他也只能正面跟自己的好师兄对峙一下了,裘无息虽然没了一双腿,但他的剑术依旧在浮云山中无人匹敌,他要是真出手想惩治小师弟,自己还不一定能拦得住。
容儿这回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孟长云见他们两个人似乎因为这事生了嫌隙,互相之间也不搭理,无奈叹气对着身后招了招手,道:“千钧,你去请容儿来。”
姜云明见掌门发话,便也乖乖站立在了裘无息身后,给他倒了杯茶搁在手边,轻声道:“师尊息怒,容小仙尊年纪还小,难免性子张扬,一时听见两位师弟私底下议论,气上心头发了火,也是两位师弟该受的。”
冯燕清冷哼一声,道:“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裘无息没理他,也没喝姜云明倒的茶,只是抬起一双锐利眼眸,道:“姜云明,住口,一切等容儿来了再做定夺。”
容枝完全是被气来的,原本有裘无息在的地方,他坚决不会多待半刻钟,对着那张冷脸他就是发火闹脾气也不痛快,千钧过来一个字一个字把姜云明说的话全部重复了个遍,容枝向来不是他那样擅于说话的人,一般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但也不耽误他听出来姜云明话里话外的诋毁和嘲讽。
薄吟在的时候他识时务不敢打,怕把命留在那里,一旦回到裘无息身边了就把黑的说成白的来告他的状,裘无息这个人不大护短,再者说一个白眼狼小师弟和最得意的弟子,一般人都能分辨出来应该偏袒谁,他在裘无息那里的印象大约就是一个早已经被惯坏了的人,裘无息能公正评判就怪了。
怕是恨不得趁这个机会好好惩治他一番。
容枝心里压着气,走路走得飞快,千钧在他背后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走到了浮云山正殿,还没来得及报告。
“唰”的一声,伴随着容枝发尾的小银铃的细微叮当响声,小少年红衣烈烈踏入浮云殿,剑尖直指姜云明。
“滚出来!”
姜云明退后两步向裘无息身后躲了躲,并未应战,裘无息蹙眉看向红衣小少年,那张熟悉的脸依旧鲜明得像阳光一样,张扬肆意,简直梦回那时他们还未决裂之时,裘无息终究是忍不住缓下了声音,道:“容儿,不许这样。”
容枝不理他,只死死盯着姜云明,道:“既然你不服气,为何不应战?”
现在打他还不一定能打得过姜云明,但按裘无息那种死板的性子,大约也不会任由他和自己的得意徒弟就这么打一架,把浮云山闹得天翻地覆,故而容枝这一剑指的十分有底气,反正不会打,吓一吓他又怎么了?
姜云明看着他,向面前的红衣少年行了一礼,道:“容小师叔,师尊请您来,是为了后山那件事,仙尊出手太过残忍,两位师弟手筋被尽数挑断,实在是……”
容枝浅浅地懵了一下,就算薄吟是为了给他出气才动的手,那也不是他干的啊!姜云明真把这事归在他身上了?
“——砰!”
殿外忽然飞进一把短刃,将姜云明面前的那只小瓷茶杯打了个粉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殿外一道清朗声音仿佛穿过虚空而来。
“你说话,实在是难听。”
“叫我十分不喜欢。”
薄吟一身白衣负手站在殿外,他慢慢走进来,走到容枝身边,垂眸看了眼小少年委屈的神色,安抚性地探出狐尾摸了摸少年的手指,容枝抬眸看他一眼,冷哼一声,薄吟便笑。
什么来不来的,容枝不叫他来他还真能不来么?再不来,他家小仙尊就要被这姜云明欺负了,再者说,那两名弟子有错在先,他代主人惩戒一番,本应该合理,叫姜云明这么一说,反倒怪在了容枝的头上去。
“你是谁?”
裘无息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白衣青年,那张脸温和清淡,只是一双红眸有些突兀,像是虚假地安在了这张皮相上。
孟长云解释道:“……这就是小师弟的,那只新的御妖。”
薄吟闻言反问道:“裘仙尊,不认得我了吗?”
他微微笑起来,道:“裘仙尊,北境极地一别,不想你如今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真是难看得很啊。”
“原来是你。”
“薄吟。”
裘无息咬牙吐出两个字,他放在轮椅上的手愈发收紧,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浮云山的境中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第106章 北境地死而又复生
万里飞雪, 将苍穹作银纱,融万物为素裹,呼啸的寒风从荒原上阵阵吹过, 脚底下的冰棱愈发厚实,裘无息肩上披着一件厚绒大衣,宽厚的帽檐垂在额前遮住迎面的雪花, 却依旧感觉到冷风丝丝缕缕地灌入,冻得人心神不安, 灵力几乎消散。
北境极地是少有的不被三界所控的地界,传说这里地下入雪万里,在冰层的最底端,可寻到仙人所授通天法器——释天诀,逆天改命, 回溯时光,挽回曾经所失去的一切,代价不知如何。
只是这大约仅仅是个传言罢了,荒原上盛开的多是杂草, 四面毫无生机, 底下掩埋了无数来此历练却无法折返的修士的尸骨, 被雪冻得几乎一脚下去就能踩个粉碎,裘无息踩过一寸又一寸的雪,也只达到了北境极地的边缘,他拿着剑看着四处漫天雪花,似乎有些迷了路。
涉足到未知领域的恐惧一点点蔓延上来, 裘无息站在原地缓了一口气想继续深入, 小师弟想要一只雪貂做小宠物,红衣小少年被他压在浮云山练剑, 不能下山去玩,因此哭了好几回,还闹脾气不想理他,躲到沈阳妤的身后,哽咽说他太凶了,把茶杯扔到他的身上捉着阳妤的衣袖不敢出来。
他红着眼睛道:“我不要你教我。”
裘无息气得想笑,容枝连最简单的剑诀都背得磕磕绊绊,剑法练得也一塌糊涂,换成是他的弟子,例如姜云明或者柳嘉,他早就一巴掌扇上去了,还会有什么叫他哭哭啼啼的机会?
可这个小少年偏偏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小师弟,自幼便被诸位师兄娇惯得不成样子,整天乱跑,不晓得好好修炼,可就算再恨铁不成钢,裘无息终究还是对他狠不起来,刚拿起的戒尺还没落下,小少年就已经哭得没了肆意张扬的模样,只一双眼睛连带着鼻尖都红红的,像极了他小时候瘦弱又可怜可爱的模样。
还是心疼太过了,纵得他如今自己什么法子也发不出,裘无息将戒尺放下搁在一边,想揽过少年肩头来好好地与他讲道理,整个浮云山的弟子都没有叫裘无息不动手能好好讲道理的殊荣,容枝却一点儿都不顾念,他挣开裘无息的手臂,甚至将那把锻造得极好的惊鸿剑胡乱扔在地上踩踏,哭道:“我不要练剑了!再也不要了!”
哭罢便跑回自己的屋子里不见他,又指使鹰雀将裘无息为他写好的剑诀全部撕烂,裘无息无法,便只能哄他,来到少年门前轻轻敲门,道:“容儿不是说想要一只雪貂?”
他顿了片刻,只听门内少年气愤道:“不要了!你滚开!不要你教!”
裘无息叹了口气,道:“师兄给你捉来一只雪貂好不好?捉回来容儿就原谅师兄。”
少年的声音仿佛闷在了被子里,他沉默了两息,才慢慢道:“我要最漂亮的,不是最漂亮的不原谅你。”
“好。”
于是裘无息便来了这北境极地,普通的雪貂未开灵智,皮毛也不比开了灵智的那般光滑,若是要不掺一丝杂毛的通体雪白灵貂,大约也只有这北境极地才能寻到。
小师弟要最漂亮的,他就绝不敷衍。
裘无息看着眼前的雪茫茫一片白色,用仅剩的微弱灵力探了探方圆半里内活物的气息,却没有一点儿反应。
或许还要向内里行进。
裘无息裹紧了外袍,雪地里难行,灵力消散得几近没有,无法御寒,因此行进速度并不能像他在浮云山那般轻巧,他摸了摸手中的剑柄,正准备向内再踏入一步。
“唰——!”
一块透明冰棱头部尖锐,从阵阵雪花中飞出,划伤了他拿剑的那只手臂,裘无息手中长剑险些落地,他咬牙看着臂上那破开的衣服下深刻入骨的划伤,几乎是血液还未流出,就早已经堵在伤口处凝固了,根本无法停下来处理,可如果此时折返,下次来便会更加困难。
小师弟的雪貂还未有着落,裘无息不禁有些焦急,他硬撑着发疼的伤口继续前进,漫天风雪打在身上,像是一根又一根的绣花针从天降落,裘无息缓了两口气,撑着剑继续向极地中心行进。
“……居然是还未离开么?”
裘无息忽然从迷蒙雪中听见一道嘶哑凄厉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像是有气无力,大病将死,十分难听,夹带着风的呼啸,化成一条极其阴冷的丝线,像是贯穿他的太阳穴一样疼痛。
“那便只能我亲自来动手了……”
一抹极其艳丽的红色从茫茫大雪中探出,来人行步极其缓慢,低垂着眼眸走一步停半步,似乎是无法辨清方位,在用耳朵来听,出现在北境极地的,必不可能是凡人,裘无息悄声举起了手中的剑。
红衣青年赤脚踏过无数具森森白骨,根据声音准确地来到了裘无息面前,离了约摸有□□步远,等到了近前,裘无息才发现面前这人哪是一身红衣,他是一袭白衫染透了血,衣摆处沾着碎碎的雪花,凝固成极其可怖的黑红颜色,抬起来的脸上遍布灼伤,极佳的骨相下却是被摧残至极的凄惨容貌,一双眼睛似乎看不清东西,始终低垂着,在这样的天气中,这人的身上依旧在源源不断地落下鲜血,染红了一片厚厚的雪。
“你,是什么人?”
“你快死了。”
两人同时开口,尾音落下时雪地中瞬间一片寂静,这全身染血的青年似是没能理解他的话,轻轻侧了下头,他用那只露出枯色白骨的手撩开脸侧的碎发挂在耳后,现出了左眼空洞洞的黑色——这人的左眼,没有眼珠,只是片片灼烧伤疤,十分可怖。
“哦……是吗?你报姓名罢。”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似乎是沉睡了许多年才刚刚醒来一样迷茫,裘无息站在原地半晌,回道:“浮云山,裘无息。”
“咚。”
裘无息。
红衣青年霎时间抬起一双空洞眼眸,周身瞬间迸发出了凌厉杀气,一身染血的衣衫被风吹起,露出脚下滴滴血迹,他轻笑了一声,道:
“薄吟。”
这声音嘶哑尖利,仿佛带着无尽的恨意,他抬手幻化出一把短刀,微微抬了抬头,道:“裘无息,来。”
这便是想要打的意思。
裘无息沉默片刻,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微微皱眉,道:“君子不趁人之危。”
薄吟嗤笑一声,沉声道:“可笑。”
裘无息将长剑收了一收,解释道:“我来北境极地,是为了给我家小师弟寻一只雪貂,无意冒犯……况且……”
他看了眼薄吟满身的伤痕,继续道:“况且阁下命之将死,何必再叫我添几道伤痕?你的名字我已经知晓了,薄吟。”
“你有什么遗愿或遗言,我回山后可帮你尽力达成,只是,请你让路。”
若非如此,他就要摒弃那些不趁人之危的规矩,对面前这身受重伤的人动手了,想来想去那些规矩终究比不得小师弟的雪貂重要,他得及时回山才好。
裘无息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了很久,才听见那道声音不复之前的嘶哑,变得有些许温和,他抬手将撩上去的头发又弄下来,遮住那只空洞的眼睛,只露了半边还算完好的脸,才轻声问道:“他想要一只雪貂?”
裘无息想起自家的那名小小的娇气少年,不禁笑了一笑,道:“是我们家容儿,方才十六岁,玩性大,我不把这只雪貂给他带回去,他就要闹脾气了。”
薄吟身上的杀气几乎是瞬间收敛,他低垂着眼睛似乎是在思索什么,过了许久才慢慢问道:“他……想要什么样子的雪貂?”
裘无息道:“通体雪白的,小师弟喜欢毛绒绒的东西,有一点儿杂色都不行,所以我才来这北境极地寻找。”
薄吟抬起眼睛,瞳孔虽是涣散,但那视线还是分毫不差地落在了裘无息的脸上,他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把短刀,指尖不停落下血水,几乎染红了他脚底下的整片雪地,他想了片刻,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道:“北边,玄武位,偏西略半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裘无息向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遗愿。”
薄吟面对他似乎十分烦躁,手指都在微微的发抖,不知是不是冷的,他将短刀收起,冷声道:“没有。”
声音与方才的温和大相径庭,裘无息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蹙眉又问道:“你是怎么受的伤?”
薄吟转身道:“与你无关。”
裘无息沉默片刻,北境极地被称作三界之外地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里灵力几乎全部消散,只有一具凡体,他身体康健尚不能保证平安出去,更何况面前这人……浑身都是伤口,又瞎了一双眼睛,就算是他及时来救,其实也来不及了。
这个人不能活着出北境极地了。
大约会和这些修士一样,彻底埋骨在这里,成为下一个被踏碎的粉末。
“你还不去么?”
薄吟微微侧身,沉声道:“若你不能保证将雪貂捉回去给他,就自觉叫我来留下你的命。”
裘无息皱眉,他家小师弟和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远处小山峰上一阵白色烟尘荡起,裘无息神色一凝。
他收剑离开这处危险的雪地,努力向北方逃离,回头却见那名红衣青年站在原地,面对雪崩的声音也丝毫没有挪动位置,甚至仰头打了个哈欠,然后一阵轰隆声响之后,被彻底掩埋在了雪里。
此刻,浮云山正殿之内,裘无息看着眼前容貌温和的狐妖,一身白衣皎皎,红眸尾部微微上扬,是一副极其好的颜色,他慢慢沉下声音,道:“薄吟,我记得,你已经死了。”
受那么严重的伤,不可能在北境极地中存活下来,更何况遇见了那样强烈的雪崩。
容枝站在薄吟身后,有些奇怪:“你们认识?”
薄吟摸了摸少年脸颊,道:“一面之缘。”
那只雪貂,裘无息应当是好好地送到了容枝手里的,小少年喜欢纯白毛绒绒的东西,恰好他也是这样的东西,所以那只雪貂现如今在哪里,不重要,他如今已经可以替代这个位置了。
裘无息提醒道:“薄吟,你已经死了。”
薄吟轻笑一声:“我是狐妖,死而复生,很奇怪吗?”
裘无息道:“即使是狐妖,也只有一条命。”
薄吟讽刺地笑了笑,道:“今日裘仙尊要论这事的话,怕是不合时宜,往后还有的是机会来细说,只是我家主人受了委屈,这又该怎么算?”
裘无息沉默了片刻,道:“浮云山内部的事,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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