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错了。”
裘无息闭了闭眼眸,声音有些低哑,他道:“容儿,师兄错了。”
容枝手指停顿了一下,他神色有些奇怪,看向身旁的裘无息,似乎有些无从招架,三年刻意地避开那些亲近的人或事,这段时光已经把他完全隔离在了温情之外,他甚至做好了将来有一天会被逐出师门的准备,走之前他还想带上师尊给他的小骨哨。
那只骨哨是他修行御妖术的开端,据师尊说是一位世外高人在容枝还未记事的时候,暂且搁在他这里的,说是千万要给容枝来用,容枝其实一直觉得那是人骨,像是手指上平行切断的,他刚开始有些害怕,后面就习惯于在手指间把玩了。
这只骨哨和他的剑对比,显然还是骨哨更和他亲近。
“师兄没有什么错的,”容枝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骨哨,道:“当初的事……”
“当初的事,是师兄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你生气,”裘无息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师兄说错了话,容儿三年了还生我的气呢。”
他抬起眼眸,深深地呼了口气,道:“师兄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们容儿好好地说过话了。”
放在以前,放在容枝被惯得最娇纵的时候,这样的话他或许一口就认下了,在他的世界里,他是没有错的,所有受的委屈他或多或少都要讨回来,姜云明看不起他,他就抓花他的脸,裘无息逼迫他练剑,他就躲着不见人,直到师兄接二连三地过来哄他,才能勉强好。
但他也说了,那是以前了,容枝如今刻意地疏远所有人,在心底里把那些或多或少的情谊斩得一干二净,眼看着要奔着一代孤独剑仙的路子去,到如今居然无法招架来自同门师兄的亲近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尤其是面对裘无息,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都是容枝在对方先表明态度后做出的反应,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来,他学不会怎么好好交流,就看对方的态度,对方说狠话,他就一句一字地还回去,对方待他稍好,他就短暂地闹一闹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和以前一样。
怎么会和以前一样?
容枝沉默了很久,道:“其实,无生境中,师兄的双腿,我很抱歉。”
裘无息轻笑了一声,道:“师兄从来没有怪过你。”
只是难过,难过在他保护了小师弟后,他依然在无生境中无端受了伤,难过他依旧没有好好地护好容儿,叫他那么难过,至于这双腿,他倒是从来没有后悔过。
“前日休息的时候,我梦见我们容儿了,我说了不好的话,师兄看见你哭了,眼泪怎么也擦不掉,你转身就跑远了师兄追不上你。”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少年的眼下,替他擦去眼泪,容枝却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道:“梦都是假的,我现在,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哭了。”
裘无息道:“三年了,我们容儿还怪我呢。”
他缓了缓神色,从怀中摸出那枚没有送出去的剑穗搁在了桌子上,道:“我把这剑穗改短了一点儿,不影响你练剑。”
容枝摇了摇头,道:“不要。”
“不要就随手放在哪里算了,师兄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气氛有些诡异,饶是容枝也发觉了裘无息这是想要和好的信号,他摸了摸兔子的绒毛,没有说话,却听见裘无息开口,道:“容儿,伸一下手。”
“右手。”
容枝看了他一眼,将右手伸到了他面前,裘无息两指探上他的腕间,轻轻按压着摸了摸,指尖的脉搏依旧微弱,和之前他身体不好时一模一样,养了十几年,纵然诸多灵药堆砌,也依旧没有好上多少。
断掉的筋脉已经不再跳动了,裘无息呼吸颤抖着收回了手指,道:“师兄回头下山去,给你找药来治。”
容枝道:“我自断筋脉,没有后悔。”
裘无息道:“师兄后悔了。”
他不该对容枝是那样的态度,三年之中他心里其实也是想要和小师弟好好地说说话,将那些繁杂全部说开的,只是容枝那句“我又没有叫你救我,你活该!”,堵死了他所有的路。
至亲至近之人,爱恨都深刻。
入骨难撇,融进每一滴血中,莫说是三年,三十年,三百年,都难以忘却。
裘无息停顿了一会儿,又拿出一枚玉牌搁在桌子上,道:“师兄不想叫你去无生境,是怕你受伤,不是故意针对你,这是给你的,容儿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了。”
容枝看着那枚玉佩,正准备开口说话。
“——裘仙尊惯会做这些没用的事。”
容枝眼睫抬起,看见白衣青年正倚靠着门框,淡然笑着,他手中短刀消散,手指间拎着两枚和桌子上一模一样的玉佩,叮当作响。
“薄吟!”
薄吟看向小少年,忙道:“是我是我,主人还没睡吗?”
容枝道:“我睡不着。”
薄吟走到他身边,将少年肩头的衣服裹紧了一些,俯身在他耳边亲了亲,问道:“是不是等我?”
容枝轻哼了一声,道:“我才不会等你。”
薄吟笑意温柔,转向裘无息时却瞬间收敛,话是对着容枝说,目光却死死盯着黑衣男人,道:“我半路发现你身上的禁制被某些人触碰到了,才连忙赶回来的。”
“啊……居然是裘仙尊。”
裘无息看着他,手指紧了紧,道:“薄吟,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单独?”
薄吟忽然笑出了声,一手揽着少年肩头安抚似地抚摸着,一边道:“小仙尊是我的主人,又不是生人,裘仙尊在这里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裘无息被他话里话外骂了一通,却只是皱了皱眉,道:“薄吟,还是那句话,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能涉及到容儿,否则……”
薄吟笑问道:“裘仙尊这算是威胁吗?”
裘无息却反问道:“薄吟,你的眼睛还好吗?”
这句类似于关心的话说得十分冷凝,按薄吟的话来说,他们的关系似乎只是一面之缘,没有好到要互相关心的地步,容枝略微诧异地看了裘无息一眼,发觉了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对抗,薄吟拍了拍少年肩头,他松开容枝,半跪下来轻声哄道:“乖啊,快去睡吧,这都要三更天了。”
“我去解决裘无息,这都多晚了还要来吵我们小仙尊休息。”
容枝抱着怀中的兔子点了点头,提醒道:“明天记得早点叫我。”
亭子中一片昏暗,裘无息坐在石凳上,看着外面渐小的雨水逐渐归为滴滴落下的檐上水珠,薄吟一手撑着亭中栏杆,一袭白衣萧瑟,他背对着裘无息,温和面容全然消失不见,他等了一会儿,道:“裘仙尊有什么话想说,不妨趁这个时候说个干净,我们来好好地谈条件。”
裘无息看着他的背影,道:“薄吟,我并非是要和你谈什么条件。”
薄吟嗤笑一声,道:“裘仙尊那句话,难道不是在威胁我吗?你是算准了我不敢叫容枝知道,单独说话?你拿我的容貌来做威胁,难道不是想谈条件?”
“说罢,我什么都能给你做成。”
裘无息沉默了一瞬间,问道:“薄吟,你认为只是容貌吗?我虽然断腿,但还没有眼瞎。”
薄吟放在栏杆上的手瞬间收紧,他的指甲抓破了红木表层,小尖刺刺入他的皮肉,流出了丝丝血珠,薄吟低头看着手指上的伤口,在他的眼前慢慢愈合,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止不住地发抖。
“你想说什么?”
裘无息道:“在北境极地,你受了很严重的伤,在那里是绝对活不了的。”
薄吟冷哼一声:“所以?”
裘无息看着他的背影,继续道:“薄吟,你已经死了,但并非是死而复生。”
薄吟闻言转过了身。
第110章 怯情却难成步
他居高临下看着裘无息面无表情的脸色, 慢慢地扬起了一个笑容,扶在栏杆上的手指有些发颤,薄吟叹了口气, 道:“一直听说浮云山裘仙尊在外界的大名,果真如此,倒是我小看你了。”
浮云无息, 梅骨松韵,裘无息即使失了一双腿, 面对狐妖气势也半点儿不落下风,他在薄吟的脸上扫过一眼,道:“妖尊换届的风声你是一点儿都没有透露出来,示弱待在容儿身边,薄吟, 你的目的是什么?”
薄吟轻笑了一声,道:“妖尊换届,难不成还要昭告天下吗?容儿听说了会怕我的,裘仙尊自己知道就行了, 可千万不能告诉他, 小仙尊要是闹脾气, 轻易可哄不来。”
容枝对薄吟的依赖和信任显而易见,他在这只狐妖的面前完完全全就还是三年前未发生那件事时的模样,娇纵,但是略有些天真,一眼看不出人心好坏, 只待对自己好的人亲近, 这么一个原则,居然叫狐妖钻了空子。
裘无息道:“容儿不会希望你骗他。”
薄吟轻轻阖了下眼眸, 轻声道:“没办法的事。”
亭外小雨渐渐停歇,薄吟扶在栏杆上的手指沾了许多水珠,他甩了甩手将雨水甩下去,又道:“你问我的目的是什么,其实这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
他容色温和,轻轻抿了下唇,薄吟想起小少年在他面前乖乖巧巧抱着兔子侧身躺在床上的模样,他今日穿了自己的白色外袍,大了一些,但仍旧是好看的,自己的衣服沾染上小仙尊的气息,这足以叫他再强撑上许久。
即使天崩地陷,漫天飞雪,他冰冷的尸骨陈曝在僵硬的雪层下面,薄吟却依旧能靠着对小仙尊的思念,一次又一次地——在绝境中死而复生。
他垂了垂眼眸,轻声道:“我……我想爱他。”
狐妖天生一副媚骨,万种风情无人能敌,垂眸浅笑,白衣佳人,可这终究还是比不上小仙尊真心实意的展颜一笑,薄吟早就在他的每一个字中,每一个语气,每一个动作中,溃不成军。
“你不配!”裘无息罕见地在外人面前露了怒,他紧紧地蜷缩着手指,道:“我顾及你在北境极地的恩情,不便出手,可若你涉及到了容儿,我不会放过你。”
“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太多,裘仙尊怕不是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薄吟轻轻挑起眉,道:“对上我,你毫无胜算。”
裘无息道:“你的复生是假的,但你的死是真的,薄吟,究竟是谁在自己骗自己,你难道不清楚吗?”
薄吟冷下了脸色,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道:“我不会伤害容枝。”
裘无息一句话成为掣肘他的锋利武器,薄吟无法不产生恐惧,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全身上下无一伤处,完美过分——可这都是假的,叫小仙尊知道,他就完了。
他会死的。
孤独百年,看着小仙尊死在自己的眼前,薄吟宁愿所有都是自己承受,装出来的温和假象将自己心爱的小仙尊完全笼络,可坚固的表层也终究有被捅破的一天。
太害怕了,真的太害怕了。
裘无息会将这件事告诉容枝吗?
小仙尊会生气,他会远离自己,不再对他露出任何一个笑容,那把惊鸿剑会不会终有一日抵住他的喉咙,会不会呢?
北境极地是他身死,但若是这样的一个结果的话,薄吟的心也该死得透透的了。
裘无息看着他,道:“你的承诺没有作用。”
薄吟点了点头,有些无奈问道:“裘仙尊想要提什么样的条件?”
裘无息垂了下眼眸,道:“我没有什么要提的条件。”
他问道:“无生境的玉牌,你拿到了?”
薄吟道:“拿到了,我会陪着他去。”
裘无息沉默了片刻,道:“无生境内或许有能帮助容儿修复筋脉的药材,我原本打算叫姜云明去寻一寻……”
“姜云明?”薄吟忽然打断了他,道:“你难道觉得你的弟子和小仙尊关系很好吗?”
他们之间就差一个互相把对方弄死的契机了,裘无息或许想要大团圆,薄吟却恨不得把姜云明除之而后快,但想到小仙尊的灯,还得等到无生境内才行。
裘无息再度沉默了一息,道:“我害怕容儿受伤,所以才不叫他去,他因此生我的气,也是正常,姜云明还算沉稳,能把药材带回来便罢。”
薄吟挑起眼睫,道:“你只是看不起容枝而已,你不相信他能在无生境全头全尾地回来,但是有我在,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受一点儿伤。”
裘无息道:“这就是我的条件。”
“修复小师弟的筋脉,你用幻术构造死而复生的假象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
薄吟神色微顿,道:“当初他自断筋脉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问心无愧,你从始至终都问心无愧。
裘无息一双腿,小仙尊以惨死的结局全部还清,这种滔天的愧疚转嫁在他的身上,薄吟恨自己那时候的能力不够,恨自己没把心爱的人救下来,白骨嶙峋,血液倒流,或许没有释天诀,他早就跟随着小仙尊去了。
裘无息道:“我后悔了,我不该对他说那么重的话。”
没等薄吟开口,他又道:“薄吟,你也会后悔的。”
薄吟嗤笑一声:“何以见得?”
裘无息看着他,道:“幻术能修到你这样的程度,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你知道在我的眼里,你是什么模样吗?”
无外乎是北境极地中,那副凄惨狼狈的样子,幻术能骗过其他人,只能算低阶,能骗过自己,才算是真的厉害。
“你凭借幻术假装自己还活着,薄吟,你知道但凡你有那么一刹那的松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薄吟脸色依旧淡定,他下意识缕了缕左边垂下的发丝,道:“什么样的结果不重要,在小仙尊眼中,我还是正常的样子就可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晦暗不明的烛火摇曳了百年,他死去又活过来很多次,身上布满了鲜血和伤痕,指节处的森森白骨一碰就能碎成粉末,但只有在看见小仙尊在他的眼前好好活着的时候,才是他真正死而复生的日子。
可笑当年,怯情却难成步。
无生境大开的前一天,容枝被强行带到正殿里去参与诸位仙尊的小聚,经过上一次裘无息那么低头服软的事,容枝原本心中的郁结淡了不少,他被压着坐在凳子上,沈阳妤在一旁给他把脉,又从自己的锦囊里翻找出了许多颗丹药来,一个一个指给他看。
“这个是给伤口止血的。”
“这个可以短时间内增强体质,方便逃跑。”
“这个……”
容枝终于忍不住了,叫道:“师兄!”
他是去无生境历练,又不是去慷慨赴死,用得着带一大袋子丹药吗?
“阳妤,你这是要叫小师弟去那边卖丹药吗?”
冯燕清从门外走进来,用手中折扇敲了敲容枝的头,容枝蹙眉轻哼了一声,捂着脑袋坐到了一边,离冯燕清恰恰好一个照面的距离,冯燕清脸色微滞,轻声问道:“师兄敲疼了?”
容枝摇了摇头,不自觉地往孟长云身边蹭了一蹭,离冯燕清更远,沈阳妤大笑道:“小师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老是敲他的头,容儿你来,我继续给你介绍这些药,万一有用得上的呢?”
容枝:“……”
不,还是不必了。
裘无息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们闹,见容枝一脸拒绝的模样离沈阳妤越来越远,不禁轻笑了一声,道:“薄吟和容儿一起去,不会有事。”
“谁?!!”
冯燕清跳起来:“你说谁跟容儿一起去?!”
“那只狐妖?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那只狐妖明显对小师弟怀有别的心思,上次在大殿上拉拉手,扯扯衣服,摸摸头,已经到达他忍耐的极限了,叫他们两个单独去无生境,这狐妖还不得趁此机会偷偷爬上小师弟的床?!
那狐妖万一用什么媚术,小师弟如何能招架?
“不行!”
裘无息淡淡地看着他,道:“你拒绝没有用,我和容儿都同意了。”
冯燕清大惊:“怎么能同意?!”
裘无息反问:“如何不能?薄吟有能力护好我们容儿,我不方便去,他正好可以。”
冯燕清惨叫一声,“啪”地一声站起来,走到容枝身边,道:“师兄也可以陪你去啊,那只狐妖他对你怀有不轨的心思,你可千万不能中了他的招!”
容枝眨了眨眼睛,道:“可通行玉牌是薄吟拿到的,师兄去不了。”
冯燕清:“……”
孟长云扶额,还是决定不把那只狐妖早已经爬上小师弟的床这件事告诉他,冯燕清仿佛遭遇了巨大的背叛,他慢慢退后两步,开扇遮住了脸色难看的模样,呜呜地哭了两声,又“啪”地一声合扇,正色道:“容儿,那只狐妖要是欺负了你,师兄绝对不会放过他!必定叫他生死不能,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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