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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石榴煮酒)


而现在,他清晰地看到,这位教主所穿的衣裳,他陌生又熟悉。
他确信自己是见过这身衣裳的,他再梦里见过。
仅仅是想起了这一点,周君之便觉得浑身冰冷。而比这身衣服更加可怖的,是这位教主,居然戴着一副狰狞的猫面具。
这面具就好像他们所信奉的猫面菩萨一样。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冰冷的目光正透过面具,如同刀子一般,居高临下地落在周君之的身上。
仿佛要将他刺穿一样。

第三十四章
纵使对方并没有说话,甚至连面容都看不清,周君之依然感觉到了自上而来的一股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冰冷和压力。明明从未见过对方,周君之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投来的恨意,这种感觉几乎要将他压碎,要将他碎尸万段。
冰冷的压迫让周君之少见地颤抖起来,失血的身体也失去了活动的力气,好在身边还有沈毓真护着他、抱着他。
像是感知到了周君之的惧怕,沈毓真将对方又往自己怀中揽了几分,同时握着手中的剑横在两人面前——端然是一副守护的姿态。
他似乎并没有感知到这位邪教教主的气魄,虽然他这点武功在对方的眼里如同蝼蚁般不值一提,但沈毓真却敢直面对方的恐怖,甚至可以毫不畏惧地挺起脊梁,以弱小却又勇敢的姿态,向对方发出无声的抗拒。
此时此刻,那些教徒们已经无暇顾及一边的沈毓真与周君之,他们还在欢呼着他们教主的重生。可这样的欢呼并没有持续太久,阴沉的天空之中骤然一道青雷滑过,还不及众人抬头去看,如同雨点一般的剑光便倏然劈下。
这剑光带着浑然罡气来势汹汹,沈毓真眼疾手快做了个庇护的法阵。这法阵刚刚生效,便听见一阵令人牙碎的,如同钢筋断裂之声——这是剑气劈落在阵法上的声音。
仅是这样听着,便足以令人胆寒可怖,更勿论外面那些毫无准备的教徒们。顿时凄惨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即便是反应再快的教徒,也多少有躲避不及的时候,更不要说那些武功不济的,更是在这剑雨下当场毙命。
待到那剑雨落罢,也不给人喘口气的机会,虚空之中骤然落下几个蓝色的身影。从他们的穿着服饰不难看出,这几位正是乾元观几位长老的亲传弟子。他们动作敏捷,手中剑光冰冷,对那些已经负伤想要逃离的教徒更是手下无情。那些已经负伤的教徒又哪里还是这些亲传弟子的对手,不过几个眨眼间,只见剑光与血光纷飞,即便是躲过了剑雨的教徒,也最终死在了亲传弟子们的剑下。
看着眼前快刀斩乱麻一般利落的场面,沈毓真心中也多少有些安心了。他将法阵撤下的时候,那几个亲传弟子已经奔到了他们身边。
“大师兄——!”
他们何曾见到过如此负伤的周君之,自然也未曾想到周君之能伤得这样严重。震惊之余他们也不敢再耽误,顿时几个人一起联手将周君之扶起,赶忙想带他去外面疗伤修养。
“等等……”周君之却并没有想要马上离开,他挣扎着,忍着身上的痛楚道:“你们师父呢?”这几个亲传弟子在这里,乾元观的众位长老自然也应该到了。
几位亲传弟子还未说话,半空中一声炸裂,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迎着猎风抬头望去,半空之中,几道纯净的蓝色剑气正与一道邪魅的红影斗在一起。那红影虽没有人数优势,可他行动几位鬼魅且变化多端,几次都以刁钻的角度从长老们手中溜走,看着都实在令人心急。
而比半空中缠斗更高一点的地方,一道金色流光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矗立在半空。
“师父——!”周君之认出那个身影,正是乾元观观主南宫玉。
观主的身体状况如何,他这个亲传弟子自是最清楚不过。纵然此前南宫观主多次闭关,身体已有所好转,可如今骤然催动……实在令周君之担忧。
可眼下的情况,以他如今伤痕累累的状况,又不能前去护阵,便只能站在地上看着,干着急。
呼啸的风声无法传达周君之担忧的心情,半空中的战况却像是暂时告一段落一般,逐渐冷静了下来。
有南宫玉坐镇,几位长老也不是吃素的,纵然这教主有天大的能耐,目前却也冲不破他们所构建起来的牢笼。知道自己白费功夫,教主干脆停了下来,审视着周遭的一切,寻找可能的突破口。
可这牢笼实在有些坚不可摧了,他审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南宫玉的身上。
这位乾元观观主,平日里都是病恹恹的模样,说不了两三句话便会咳嗽的脸红,在观中的大部分时候更是以闭关自居不见外人。谁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这乾元观却还始终坐在国教的位子上,可见是人不可貌相了。
更勿论这位教主心中,还清晰地记着当年他是如何一着不慎,被这位观主封印在法器内,最终锁进了乾元观的秘境内。
新仇旧恨让教主的目光狰狞起来,他冷笑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般一字一句道:“别来无恙,南宫观主。”
南宫玉于虚空之中金光大盛,如今他的身形远没有平日看起来那么羸弱不堪,反而像是得道大乘的神仙武将似的,目光坚毅、神情严肃,眼神中更是充满罡气。他毫无畏惧地看向那位教主,甚至声音浑厚了不少,道:“别来无恙,韩教主。”
这红莲教的教主——韩部——听这一声招呼不免愣了愣,随即却哈哈大笑起来,复又恶狠狠道:“想当年你杀我教上千弟子逼我现身,口口声声说我教为邪,你们如今的手段,又同我们有什么区别?”
他们脚下,红莲教教徒的尸身还未凉。
南宫玉甚至没有往下面看一眼,只是冷静地看着韩部。倒是旁边一位长老冷哼一声,道:“想不到这么多年,韩教主心中还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好好说道说道。你劫掠孩童炼丹,蛊惑百姓自相残杀,甚至发生父母食子这样闻所未闻之事。试问这是一个名门正派所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当年红莲教所做之事实在骇然,即便多年后听来,短短几个字,却不知包含了多少血泪和多少无辜的性命。
听着长老斥责,韩部却并没有悔过的意思,甚至大言不惭道:“我所杀之人皆为恶人。可别忘了,做出这些所谓恶事的人是他们。若他们心中无恶,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这是诡辩!”长老气恼起来,哪里还有心情同他理论。眨眼间,几道剑光便又向着韩部刺去。
韩部冷笑一声,似乎根本不把这些长老放在眼中。他一边以诡异的姿势应对、躲避着长老们的招式,一边大放厥词道:“南宫玉!这么些年了,你不会还是还在做那只知道闭关的缩头乌龟吧!让我也见见你现在的本事!”
这是外人看来显而易见的激将法,若是中了他的圈套,很有可能会露出破绽。这让底下一直观战的众弟子心中焦急又紧张。他们帮不上忙,只能屏气凝神看着,可周君之到底看不下去,撑着重伤的身子却依然运起气来冲天上喊道:“师父!莫要中了他的奸计!”
他这么一喊,不仅乾元观的人听见了,那韩部自然也听见了。他像是才想起地上还有这些年轻弟子一样,猛然转过头来,凶神恶煞地瞪着地上这些年轻弟子。
弟子们心中骤然一动,顿时知道不妙。几个亲传弟子马上做出防御的架势,可他们这点功夫,在韩部的眼中都不过鸡毛。几乎在一个呼吸间,这红衣的邪魅便已经俯冲到了他们眼前。
对方来势汹汹、杀气毕露,显然是带着致人死地的气息而来,不过一个出招,便骤然将弟子们的节奏打乱了。
韩部手中,那柄赤红的长剑冲周君之刺去。
周君之几乎是怔愣地看着对方逼近到自己的眼前,强硬的攻势几乎让他一瞬间忘记了该如何呼吸,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可怖的面具,和面具后那双在恨意中浸泡的眼睛。
周君之无法理解这种恨意是从何而来,那一瞬间的疑惑与呆滞几乎要要了他的命。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众位长老都还未来得及赶来之际,在那柄夺命的剑几乎要带走周君之性命的时候。韩部的身体却忽然被人猛地撞开了。
这个时机掐得恰到好处,没有人会想到在这样的时间点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就连韩部都吃了一惊,猝不及防间被撞歪了角度,手中的剑便也失了方向,并未刺中周君之的要害,而是划伤了周君之的手臂。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周君之本就浑身是伤,自然也不在乎多这一处,只是如今性命无忧,他顿时像是恢复了清明一般,猛地向韩部撞开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便不免让人心惊肉跳,这撞开韩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毓真。
他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完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也正因此,他以一种倔强的强硬姿态怒瞪着韩部,像是忠心守护主人的小动物一样。明明弱小,却又像有万千强大的勇气和力量。
这种力量让韩部怔愣,以至于一瞬间他露出不可置信地目光却再没有了动作。
而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半空中,一道道金色的闪电骤然而知。
韩部错失先机,被闪电封住措手不及。而几乎就在下一秒,南宫玉金罡护体的身影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看似羸弱的人,手中功夫却依旧强悍。他手中的剑势招招稳健又夺命,浑厚的乾元观武学带着压倒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过几招便让韩部吃力起来。
若是再有那些长老的助攻,韩部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根本跑不出去。因此几招过后,他便毫无恋战之心,趁着长老们尚未赶来的空挡,转身便跑。
南宫玉哪里肯放过他,他手中捻出几张金色的符箓,冲着韩部的方向便抛了出去,紧接着便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一般追了上去。
几个长老更是不会放过,转头便追。打斗之声顿时从半空中隐隐传来。

第三十五章
似乎谁也没有料到,原本万众期待的乾元观亲传弟子的选拔,会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韩部逃跑了,至于如何逃跑的,经过可谓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红莲教在外有接应,也有人说是观主宰追杀的过程中旧疾复发导致阵法破绽,才让这歹人有机可乘。不管过程如何,韩部从乾元观逃离的事情也已城定居。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江湖上多少双盯着乾元观的眼睛,如今可算是找到了针对乾元观的把柄。一时间,乾元观简直落入了被人口诛笔伐的泥潭,对乾元观乃至南宫观主的质疑声,更是此起彼伏。
朝廷方面也是格外恼火。红莲教这等邪教的教头如今放虎归山,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民间邪火又起,不过短短几日,便出现了不少红莲教教徒为祸百姓的事情。
外界的呼声震耳欲聋,乾元观内却却是一片死寂。这几日,观主和长老们没少为了这件事奔波,而不那么知情的弟子们,更是为了乾元观和自己的前程而堪忧。
亲传弟子自然是没有选拔出来,这件事也没有人再提。像是为了给江湖和朝堂一个交代,当时不少与红莲教有所接触的弟子,这几日都被问了不少话。而其中证据确凿,与红莲教有所关系的崔知明,更是被关在了乾元观的地牢之中。
据说观主还亲自审问了他,为了确保万一,甚至暂时封闭了崔知明的内息。
崔知明的身份也随之在乾元观内外门弟子中曝光了,相比起对于他是五皇子的震惊,弟子们更震惊于“既然他是皇子,为什么还要同红莲教勾结”这样的事。
观主和长老们忙于应对和处理各样的事务,周君之虽然重伤在身,却也被南宫玉下了一个“休息静养”的指示。毕竟现在乾元观所面临的事情,可不是几个弟子出面就能解决的。
周君之夜深知自己如今的身份并不足以处理这样重大的事件,只是让他安心静养,终究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受伤颇重,又失了不少血,当初送回来的时候也几近昏迷。可那些到底不是什么致命伤,皮肉上的伤,结了痂便也无大碍了。休息过几日,周君之心中更是不安了起来。
崔知明还在地牢中关着,虽然证据确凿,可周君之却始终不能相信崔知明会做出这种事。
因此他便到上清宫去等着,几个道童忧心忡忡说观主出门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周君之便不走了,一直在上清宫等着。
这一等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直到月上树梢,南宫玉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他身体本就不好,追击韩部的时候又废了不少功力,这几日更是没日没夜奔波,如今夜色归来,瞧着脸色气血更是虚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让人看着心疼。
“师父……”周君之忙不迭上前扶住南宫玉。南宫玉虽是疲惫,可眸子里的精光还是闪烁,瞧着在这里等他许久的周君之,他不免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又关切道:“你怎么来这里了?伤还好吗?”
周君之扶他坐下,又是行礼恭敬道:“承蒙师父关怀,伤势已无大碍。”说这话,他衣袖里露出的一节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性子,南宫玉并没有说破,喝了周君之奉上来的茶,他润了润有些干哑的嗓子,道:“你在这里等我,是要说什么事情?我猜,是为了崔知明的事情吧。”
南宫玉怎么不会知道周君之的心思,干脆开门见山。周君之心思一动,当即跪下求情道:“弟子冒昧,可弟子实在不能相信,崔师弟他……弟子觉得,崔师弟定然是有什么隐情的。与红莲教勾结,也仅仅是为了淑妃。或许崔师弟也是为人所利用,崔师弟固然有错,可放出魔头,也并非因为崔师弟的关系……”
他说得心急,瞧着倒是让人可怜。
南宫玉没有打断他的话,看他说完,才叹息一声,道:“我素来知道你对崔知明多有看护。他此前在观中的处境不好,你也是将他当弟弟一样带着,你对他自然也有些感情在里面。可宫中的事情是你去查的,他与红莲教勾结的事情也是你亲耳听到的。事已至此,君之可莫要感情用事。”
南宫玉的这番规劝,让周君之听着不由抿起了唇。事实胜于雄辩,他知道就算自己如何不相信,崔知明也已经做了这些不可原谅的事情。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斗胆道:“弟子斗胆,请问师父该如何罚他。”
与红莲教勾结是重罪,更何况崔知明的身份还在这。
南宫玉叹了一口气,道:“你也知道他的身份,这件事乾元观做不了主。此前几日,已同陛下探讨过一番。目前陛下的态度,是要废除他的武功,随后交由皇家处置。”
崔知明本就不受宠,如今又同红莲教勾结,若是回到皇宫中那片虎狼之地,皇帝又怎么会放过他?!
周君之心中骇然,顿觉崔知明前途渺茫,不免焦急道:“师父,若崔师弟回到宫中,不管是皇帝还是贵妃,定然都不会让他好过!他这些年一直在乾元观中,又哪里有那些狠辣的手段能对付宫中之人。如此回宫,崔师弟性命堪忧。”
南宫玉又怎么不会知道这种情况,他摇了摇头,又叹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可毕竟皇命难违。陛下指明要如此做,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周君之心中也是知晓这个道理的,他如今的急切,也不过是无用的挣扎罢了。知道于事无补,周君之痛心地垂下眸子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恳求道:“既然如此,师父可否让我再见见崔师弟。”
自从崔知明被关进了地牢里,除了观主和几位长老外,便没有人再见过崔知明了。
看出周君之关切的心思,南宫玉也终于是不忍心。不过他并未马上应下,而是道:“此前救下你一命的沈毓真,他现在如何了。”
南宫玉这么一问,周君之心中顿时一空。
韩部逃走后,乾元观上下一片大乱,周君之又重伤,力不从心。等他好转一些,便听说了崔知明的事情,一时间全部心思都落在了崔知明身上。对沈毓真,倒是好久没听到消息了。
他不过就是个外门弟子,又不喜欢张扬,乾元观那时候那么乱,他自然会寻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安安静静地自己养伤。
说不定他也在关心着周君之,又或许想偷偷来看他,可到底身份有别,沈毓真这次又没有了由头。周君之一时没想起他来,自然两人已是好久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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