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圣帝胸膛起伏,狠狠盯着惟明的发顶,却又不能真把他怎么样了,最终满腔的怒火都化成一句怒斥:
“给朕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惟明:好嘞~
第28章 幻中身(三)
傍晚散衙, 惟明回到王府,一进门就看见迟莲已在院中等着他,身后归珩、板栗虎和蚺龙一字排开, 都蹲在葡萄架下乘凉打闹。
四双清澈无辜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惟明后退一步, 由衷地感慨道:“家里吃闲饭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迟莲在紫霄院接到消息,听说端王在宫中触犯天颜, 惹得乾圣帝雷霆震怒,生怕惟明出事,因此急匆匆赶来见他。上来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见没受伤, 才皱着眉头问:“殿下今日在宫中被皇帝斥责了?是因为什么事?”
惟明先前按着易大有, 故意没向迟莲透露消息, 为的就是这一刻。他向迟莲投去揶揄带笑的一瞥,优哉游哉地道:“消息都这么灵通了,怎么没顺便问问皇帝为什么发火?”
迟莲猜测道:“是差事上出了什么纰漏, 还是有人在皇帝面前进谗言了?”
惟明:“……”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在大国师心里,我是一朵柔弱不能见风的小白花吗?”他拉着迟莲到庭院的小石桌前坐下, 两人膝盖顶着膝盖,有种水泼不进的亲密之感, “为什么不能是我主动挑事呢?”
迟莲见他态度松弛,好像不怎么要紧的样子, 心说帝君毕竟是帝君, 天性还是可靠的, 也许真不是什么大事, 刚稍微松了一口气, 就听惟明道:“其实皇帝今天叫我去,是准备给我赐婚。”
归珩正在喝水,闻言:“噗——咳咳咳咳!”
但迟莲的反应却非常平静,既没有分外震惊,也不是欣喜祝贺,更没有惟明期待的醋意滔天,要说唯一的异常,也不过就是沉默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一点点。
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遍一样自然地问:“是哪家的姑娘?”
惟明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但是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住这种镇静,心里的念头生出了无数小爪子,都快把墙角给挠烂了:“御史中丞秦慎,你觉得他家门第如何?”
迟莲稍微迟疑了片刻,看起来不是很想回答,却又不得不开口:“臣对朝臣了解得不算详细,但御史中丞是文官清流,皇帝如此安排,看来是对殿下心怀期许。”
“是吗,”惟明悠悠叹道,“可惜啊。”
迟莲疑惑抬眼。
“再好也没用了,”惟明托着下巴,笑吟吟地道,“因为我已经拒绝了,所以皇帝非常、非常地不痛快。”
他终于如愿以偿,看见了大国师冷静面具下真实的一角。
那一刻迟莲的表情格外耐人寻味,先是震惊迷茫,随即闪过一瞬光彩,很快就被他用最大的克制压了下去,然而终究还是触动了潜藏心事,眉宇间浮起一层淡淡郁色。
“为什么要拒绝?”他轻声问,“殿下不是答应过我,会全力争取当皇帝吗?”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黑,是惟明温暖的手掌从头顶盖了下来,像哄孩子一样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嗓音也是轻飘飘的:“因为我怕答应了他,大国师就再也不肯像现在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来见我了。”
懂事固然很好,但太过懂事就让人心疼了。
归珩不小心撞上他比春水还要温柔的目光,刹那间领悟到了某个惊天秘密,惊恐地倒抽一口凉气。
迟莲像个吓得炸毛又很快被安抚好了的小猫,仰着头从手掌底下看他。
看样子他并没把这句话当做正经回答,以为只是惟明为了安慰他而故作戏言,还在那里“可是”:“殿下执意违背皇帝的意思,万一引得皇帝对您心生成见,未来的路会很不好走……”
惟明放下了手,很有耐心地道:“先不说成亲需要双方心甘情愿、两情相悦这种最简单的道理,也不说盲婚哑嫁能不能产生真感情,就单说当皇帝这回事,如果连婚事都不能自主,被人稍微威逼利诱一下就立刻低头屈服,日后怎么堪为天下之主?”
“皇位可以继承,可以强夺,但唯独不能是他施舍给我,因为要饭是要不到真正权力的。”
迟莲还没说什么,归珩扒着葡萄架子探出头,撺掇道:“我觉得殿下说的对,还是听他的。他当过几万年帝君,肯定比你有经验。”
迟莲无奈地道:“他都失忆了……”
“这是其一。”惟明紧接着道,“其二,有些人因为一只猫尚且要跟我吃醋闹别扭,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万一迎娶了王妃,恐怕整座王府都要被他一剑掀了,所以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迟莲无力地道:“我没有……”
惟明见归珩他们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这边,于是起身过去挨个儿摸了摸脑袋瓜,“呼”地吹掉手上沾的猫毛,总结道:“总而言之,事情已成定局,无可挽回。接下来皇帝可能会恼羞成怒砍掉我的俸禄,或者罚我在家闭门思过,咱们家很快就要坐吃山空了。迟莲,实在不行给你弟弟在紫霄院找个活干吧。”
迟莲彻底放弃:“……”
归珩拍案而起:“谁是他弟弟?明明是我入门在前,我是哥哥才对!”
惟明挥了挥手,敷衍地道:“有求于人的时候还是放低身段,要么你也可以带着板栗虎和蚺龙上街卖艺自力更生,反正只要能混口饭吃就行。”
归珩觉得他对仙君的本事一无所知,身为神仙的尊严受到了莫大挑战,气哼哼地带着板栗虎和蚺龙走了。
等添乱的都散了,迟莲又认真地问惟明一遍:“殿下,这件事真的不会对您有所妨碍吗?”
惟明失笑:“怎么,还真把我当掌心明珠了?放心吧,皇帝不会拿我怎么样,现在他对我不够了解,所以正变着法儿地试探我的底线,一味顺从只会显得我太想得到皇位了,反而更容易惹他忌惮。”
比起刚才那些半真半假的戏谑,这句听着还比较像人话。迟莲被他说服了,刚点了点头,惟明又道:“别太计较人间这点勾心斗角,你是神仙,不满意随时可以掀桌子,这才是最大的杀手锏。如果忘记了自己的长处,非要按照凡人的规矩,去和他们比手腕心眼,那神仙也会输的。”
迟莲被他一语点醒,低声道:“殿下教训的是。”
“快打住,”惟明扶额撇过脸去,“行行好,把你那官腔收一收,这万恶的皇宫把我们出尘绝俗的大国师都给带成什么样了,在家里就好好说话吧。”
迟莲发现惟明说话时总是会把“王府”和“家里”混在一起用,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的确是潜移默化的有效暗示。他在人间时总觉得飘飘荡荡,踩不到实处,有时做梦都想回到从前的降霄宫,最近却不怎么有这样的念头了,反正端王府就屹立在那里,他可以在皇城中为王府尽力抵挡风雨,也可以在风雨来临时安然地回到屋檐之下。
说到底,牵着风筝的那根线还是曾经的苍泽帝君、如今的端王殿下,只要他还在,迟莲就永远不必担心流离失所。
“殿下心中已有成算,我就不担心了,”迟莲道,“就如您所说,皇帝不会善罢甘休,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殿下只管开口,千万不要有顾虑。”
惟明随口道:“那下次赐婚不如就让你来?”
迟莲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我是说,”惟明收起了轻松的神色,缓慢而郑重地说,“如果下回皇帝非要给我指一个人成亲,我可以选你吗,大国师?”
其时天色将晚,夏日暑热渐消,夜风清冷,绛霄花过了花期,唯有绿荫如旧,整座院落都笼罩在淡紫的薄暮中,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黄昏。
华美而短暂,就像是凡人的一生。
迟莲沉默了很久,惟明也没有催。
沉默证明他已经意识到了惟明并不是在说笑,也恰恰是因为如此,他才必须要以同样的慎重来回应,而不是用插科打诨就可以轻易糊弄过去。
良久,他垂下视线,看着他搭在石桌上的手,有点伤感地轻轻笑了一下。
“不巧,如果我是女人的话,或许还可以帮上殿下的忙。”
“巧了,”惟明道,“我没说过我喜欢女人。”
“殿下。”
晚风让他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缥缈,恍惚间惟明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要乘风而去:“您不仅是殿下,还是苍泽帝君、太微天尊,不要只拘泥于凡间区区百年时光。”
“也不要……做将来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惟明先前一直很心平气和,哪怕是顺着话头一时冲动,突然间挑明了心意,也是不急不躁地等着迟莲的回答,直到听到这句话,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步错棋。
他把一切想得过于简单了。为什么迟莲明明可以为了他抛却生死,却始终不肯再多向前一步?这背后未明的隐情与解不开的心结,并不在这一世的端王身上,而在他从未拥有过、只属于苍泽帝君的记忆里。
他忽然问道:“是因为‘对苍泽帝君没有非分之想’吗?如果我只是一介凡人,你的答案还是一样吗?”
“强求‘如果’并没有意义,无法改变的事也不必心存幻想。”迟莲起身,背对着他朝外面走去,第一次没有行礼也没有告别,“对殿下,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惟明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才垮下肩膀,松开过度紧握以至于失去知觉的手掌,有点沮丧地叹了一小口气。
看来还是得努力当皇帝啊。
他仰头望着完全黯淡下来的天空,在心里说,只有皇帝才能名正言顺地拥有紫霄院,不管是无上皇权,还是喜欢的人,只等着上天怜悯、旁人施舍,果然什么都等不来。
作者有话说:
惟明:还不如当替身呢(哭)
归珩敲响了惟明的房门, 探头探脑地道:“殿下叫我?”
“进来坐。”惟明见他到了,撂下了手里的书,从案前移到窗边小榻上, 亲手斟上茶, “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归珩自陇山行宫回来后, 这些天一直在端王府里游手好闲,惟明一问他准备什么时候上天, 他就打着哈哈承诺“下次一定”,根本就没把他那奉命追捕逃犯的差事放在心上。
不过此时看来,惟明倒要庆幸还有这位狗头军师在身边了。
归珩趋近坐下, 好奇地问:“殿下想问什么?”
惟明冷不丁道:“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
“噗——”
归珩差点把茶杯喷到天上去, 惊恐万状地问:“什什什什么?我猜到啥了?我不知道啊!我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惟明喝了口茶, 慢悠悠地道:“你都看见了, 事到如今,装傻也没用了。”
“啊!啊——”归珩恍然大悟,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 “您说的是那件事……殿下放心,我嘴严得很,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误会了。”惟明道, “找你来就是为了问你这件事,迟莲与苍泽帝君之间, 是否有什么误解阻碍?还是苍泽帝君以前曾有过别的意中人?”
归珩摇头如拨浪鼓:“帝君自天庭创立就高居九天之上,他要是真有意中人, 早就传遍八方了。况且帝君也不是那种空有一张嘴, 却让他人平白无故承担虚名的性情。”
惟明道:“那么说?”
归珩说起这些来简直是如数家珍:“白玉京里关于帝君的传闻逸事很多, 但稍嫌暧昧的只有两条:一是他对青阳仙尊较为照拂, 和对待别的神仙不太一样;二是他对迟莲仙君纵容得过了头, 大家都怀疑迟莲是他的私生子。”
惟明双目茫然,喃喃道:“……不是吧。”
总不可能折腾了一大圈,最后既不是替身也不是恩公,是因为迟莲真的把他当成了亲爹,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归珩觑着他犹如被一记惊雷当头劈下的神情,“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完了他才虚情假意地安慰道:“帝君,不要怀疑自己,风言风语而已,不必当真,大家都知道是故意编排您的。不过也足够说明您过去对迟莲的爱护,实在是到了路过的蚂蚁都看不下去的程度。迟莲除非是个木头桩子,否则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惟明道:“那么迟莲对苍泽帝君呢?”
归珩露出一脸“你在睁眼说什么瞎话”的表情:“您要不要先去看看他那一脑袋白毛再来问我?都出生入死了还说这个,迟莲要是对帝君没意思我把头砍下来送板栗虎。”
“别搞得那么血腥,”惟明皱眉道,“那你说他为什么要拒绝我?”
归珩震惊道:“什么?”
他嗓门大得足以把全京城的公鸡都喊醒:“他拒绝你了?他竟然拒绝了?谁给他的狗胆,竟然敢拒绝帝君的示爱?”
惟明已经开始后悔今晚做出了所有决定了。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从萤山回到京城,如果不回京城就不会遇见迟莲,如果不遇见迟莲就不会遇见归珩,就不会沦落到既伤透了心、又被傻子气死的悲惨境地……
“殿下殿下!帝君!别这样,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归珩手忙脚乱地扒拉住听不下去准备一走了之的惟明,“怎么能因为区区一点挫折就离家出走呢?迟莲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惟明:“什么苦衷?”
归珩吭哧吭哧地苦思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拍案道:“对了!是因为苍泽帝君曾亲手立下过天条,天族不得与人族通婚。仙凡殊途,他肯定是考虑到这一点才……”
他的声音在惟明居高临下的注视里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了两声虚弱的干笑。
惟明冷冷地道:“用得到我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我是苍泽帝君,一提到成亲,又承认我是个凡人了?”
“呵,仙凡有别……别就别在凡人不及你们神仙万分之一善变,专会玩弄别人的心意。”
归珩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神,恍惚间还以为惟明要活吃了他,吓得当场化作一团青光准备溜走,还没飞到门口,就听见惟明磨着牙,又轻又凉地道:“告诉他,我唯一能接受的理由就是他不喜欢我,只要明说,我绝不再纠缠。”
“但他要是拿苦衷当挡箭牌,一边说着‘为我好’一边拒绝我,我会跟他纠缠到底。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青光绕着惟明转了一圈,在他手里丢下两团水滴一样的荧光——正是归珩仙君被这番深情发言打动而滚落的热泪,随后顺着门缝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从这天开始,迟莲再也没有主动登门,惟明也没有在宫中见到过他。相比与之前隔三差五就要碰一次面,眼下的情形足以说明大国师正是故意躲着他。
虽然看不到人,但惟明总有种被暗中盯着的感觉,视线没有攻击性,却很有存在感。就好像家里的板栗虎有时候会藏在房顶上或者帘幕后,冷眼旁观春至为了找它而急得团团转,却始终一声不吭。
惟明像个准备对付难缠小猫的饲主一样磨了磨牙,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又过了两天,一封奏折经由大理寺传上了乾圣帝的案头,转天圣旨就到了衙门,命四皇子惟明为钦差大臣,择日赶赴梁州,查明梁州府呈报的中元海神大祭一案。
惟明欣然接旨,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出京查案去了。
紫霄院内,迟莲听完叶金檀带过来的消息,手一抖没控制好力道,“喀嚓”捏碎了一只黑漆钿盒。叶金檀只是个刚化形不到百年的檀树精,头一次直面真仙动怒,当场就被四溢的威压给结结实实地摁在了地上。
迟莲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收敛气息,低声道:“对不住,你先出去吧。”
叶金檀一瘸一拐地爬起来,生怕多说一个字迟莲就会怒火复发要了他的命,赶紧夹着尾巴溜了。
“啧啧,啧啧。”叶金檀走远后,房顶上跃下一道人影,落地轻巧无声,翘着二郎腿坐在迟莲对面,快乐地说起了风凉话:“让我看看是谁急了呀?哦,原来是我们冷面冷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国师呀~”
迟莲:“……”
归珩继续:“这下好了,真成‘千里之外’喽。”
宫中不便动用法力,但迟莲忍无可忍,一脚踹飞了他屁股底下的椅子。
归珩敏捷地跳起来,一边躲一边笑问:“现在知道着急上火了?早些时候怎么还摆出一副要跟人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躲在紫霄院里不敢去见他呢?”
迟莲没有心情跟他认真较劲,皱着眉道:“好端端的,怎么非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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