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到上臂的那抹红色最具象，是一朵正随着水流飘走的花。
尹凡棠的喉结滚了滚：“你……什么时候纹的？”
明秋拉起左边的袖子，他含混地说：“挺多年了，记不清了。”
“你不是怕疼吗？”尹凡棠被一种奇怪的情绪罩住了，心脏有些钝痛。
明秋“嗯”了一声：“其实也还好。”
尹凡棠小心地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一下明秋的纹身。
尹凡棠专注地看着明秋的小臂，他知道，那里曾经有一块很明显的伤疤，是被热水烫的。
现在这块伤疤被纹身盖住了。
“很好看。”尹凡棠认真地说。
夜晚如此寂静，尹凡棠突然有些鼻酸，他不知道是因为纹身还是因为人的长大。
十一年的岁月居然这么轻易就过去了。
尹凡棠情不自禁地凑近，虔诚而温柔地，在明秋被掩盖的伤疤上，落下了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尹老师是为爱做零哈
ps.第一卷 结束了，下一章开始进回忆
尹凡棠第一次见明秋的那一年，还没有智能手机。
人们获取新闻的方式依赖于报纸和电视机。前不久尹凡棠获得金像奖影帝的事情就占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而这位年轻的，前途不可限量的影帝，正在挨导演的骂。
“你昨天又跑去哪里鬼混了？看你像什么样子？”林启卓抱着胳膊，很严厉地看着尹凡棠。
尹凡棠宿醉未醒，脸有些肿，他摆出一张知错的脸，卖乖：“林老师，今天不是没安排嘛。”
“情况有变。”林启卓嫌弃地看着他，“宋宇的演员我找到了，你来见见。”
尹凡棠这下来了兴趣，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好奇地问：“是谁啊？”
“不是专业演员。”林启卓也表现得很高兴，他爽朗地说，“见了就知道。”
林启卓的新片叫《白兔》，是个同性爱情片，两个主角是重组家庭的两兄弟。
整部电影时间跨度有五年，宋宇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十七岁，上高二。
人物小传里描述宋宇是一个有些阴郁的少年，纤细，沉默，心思重。
林启卓找演员找了很久，都没有很满意的。
尹凡棠看林启卓这么高兴的样子，不免也好奇起来他到底找来了什么样的人。
林启卓领着尹凡棠去摄影棚，一边走一边说：“我让他先试一下妆，一会儿你们两个再试一下戏，找找感觉。”
尹凡棠眼尖，一进去就看到了宋宇，他背对着他们，坐姿十分端正，头发很长覆在后颈。
尹凡棠从镜子里看到宋宇的脸，很漂亮，像未打磨的宝石。
“来，介绍一下，这是明秋。”林启卓说。
尹凡棠下意识问：“是哪两个字？”
明秋抬眼，他通过镜子和尹凡棠对视，淡淡地说：“明天的明，秋天的秋。”
明秋带给人的感觉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成熟一点，尹凡棠笑了笑，说：“这个姓倒是不太常见。”
明秋犹豫一下，又问：“那你叫什么？”
尹凡棠一愣，有点奇怪地问：“你不认识我？”
明秋诚实地点了点头。
尹凡棠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有人不认识他，他有点不高兴，但他对好看的男孩包容度比较高。
“尹凡棠。”尹凡棠很有耐心地说，同时他观察着明秋的表情。
但明秋对这个名字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点点头，很礼貌地说：“尹老师。”
尹凡棠有点不爽，他想这个人到底有多闭塞，都来拍戏了，居然会不认识他。
化妆师弄完，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她看了眼林启卓，突然有点担忧地讲：“会不会有点太漂亮了？”
一般大家不会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性，但明秋眉目如画，年轻的脸上像流淌着月光似的，微微发凉。
确实很漂亮。
尹凡棠在心里默默同意。
林启卓打量一圈，评价道：“确实不够丧，不过也没关系，先去换个衣服看一下。”
等明秋走了，尹凡棠才问林启卓：“林老师，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小孩儿？”
林启卓笑了笑：“路边捡来的。”
尹凡棠茫然：“啊？”
林启卓挺认真的：“嘉陵江边遇见的，他坐在那里吹风，我觉得是个好景，想拍下来，结果他正好一回头。”
“感觉就对了，这就是我找的那一双眼睛。”
尹凡棠自然而然地去想刚刚和他短暂对视的那一双眼睛，明秋眼梢长，半垂时眼角向上，眼尾一颗小痣，十分俊俏。他抬眼看人时眼神很淡，轻飘飘的，不落到实处，有些勾人。
尹凡棠承认林启卓的眼光确实很好。
隔了一会儿，服装设计走过来，有点为难地说：“林导，那孩子说没法穿那个衣服。”
尹凡棠有点震惊：“林老师，你一上来就让他试女装啊？”
电影里的宋宇，是个异装癖。
林启卓也奇怪：“没有，准备的是开头那件高中校服啊。”
“我去看看。”尹凡棠好奇，在林启卓说话前就把事给揽了，十分冠冕堂皇地说，“我到底也算是做前辈的嘛。”
尹凡棠敲敲更衣室的门，很礼貌地说：“我能进来吗？”
里面很安静，没有回音。
尹凡棠认为这就是默许，他把门把手往下一按，把门推开一条缝，挤了进去。
这个更衣室不大，东西放得杂乱，明秋站在椅子旁边，手里拿着那件最常见的蓝色的校服短袖。
明秋站得很直，看到尹凡棠进来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诧异。
尹凡棠很顺手地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冲明秋笑了笑：“怎么了，是衣服尺码不合适吗？”
明秋摇摇头，他显得有些局促。
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尹凡棠发现明秋没有他刚刚在外面看到得那么游刃有余，更像个初来乍到的孩子。
尹凡棠心里一阵怜爱，他很耐心地说：“你刚来剧组肯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的，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这里的人我都熟，你不用担心。”
明秋犹豫了一下，他盯着尹凡棠看，但没有回答。
尹凡棠觉得明秋此刻很像一只猫，正在判断他是否值得信任。于是尹凡棠把声音放得更轻：“所以这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明秋绷着脊背，声音也有点紧绷：“我不穿短袖。”
尹凡棠这才注意到明秋的着装，在三十七度的夏天，明秋还穿着一条长袖衬衫，他有些奇怪地问：“那你怎么还答应来拍电影？林导和你讲过剧情吗？”
明秋点点头。
这孩子有点怪。尹凡棠想。
“因为我喜欢电影。”明秋很诚实地说。
尹凡棠一愣，这话实在真挚。他看着明秋好看但青涩的脸，心脏变得很柔软。
确实还是个小孩子。
尹凡棠叹了口气：“这事有点难办了，但我会试着帮你去跟林导说说。”
明秋没想到尹凡棠会这样回答，实际他也清楚这事不太可能改变。
但尹凡棠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特质，他确实成为了明秋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下意识去信赖的对象。
明秋把衣服放在椅背上，朝尹凡棠走过来。
真的很像猫。尹凡棠下意识抬头看明秋，他很耐心地等待着。
明秋深吸了一口气，很轻地说：“我胳膊上有疤。”
尹凡棠猜到了一点，他伸出手，很温柔地问：“我能看看吗？”
明秋没有拒绝他，他穿的衬衫很宽松，尹凡棠很轻易地就把它撩了起来。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尹凡棠看到明秋小臂上的伤疤时还是心头一紧。
明秋的胳膊很白，这种白看起来甚至很不健康，应该是常年不见太阳的结果。疤痕的面积很大，增生出来的部分凹凸不平，缠绕在他的小臂上，很扎眼。
尹凡棠皱眉，他忍不住问：“疼吗？”
明秋偏过头，闭了闭眼睛：“很久了，早就不疼了。”
尹凡棠替明秋把袖子拉下来，认真地说：“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我可以帮你用遮瑕膏把这个疤遮起来，但效果可能没那么好，早晚会被林导知道。另一个是去找林导沟通，让宋宇也有同样的伤疤。”
“如果你不想暴露你的伤疤，那就让它不是你的，化妆师姐姐人很好的，她会帮我们保守秘密。”尹凡棠扬起脸，笃定地说。
明秋转回脸，和尹凡棠对视一下又低头，他想了想，轻声说：“那我选第二种。”
尹凡棠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很欢快地说：“那你先换衣服，我去找个遮瑕膏过来，今天先替你遮一下。”
尹凡棠出去又进来，明秋已经换好了衣服，简单的polo衫，蓝白色，是最常见的那种宽大校服，版型很烂，谁穿都不会太好看。
但明秋却让尹凡棠眼前一亮。
明秋瘦瘦高高，体态好，有领子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有些乖。
尹凡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明秋似乎很不适应短袖，他察觉到尹凡棠的目光后，下意识把自己的右手藏到身后去。
尹凡棠靠近他，目光落到明秋翘起的发梢，他的声音很温柔：“其实你的疤并不难看。”
明秋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他放松了自己的脊背，手臂也自然垂下。
“但我很讨厌它。”明秋有些颓唐地说。
尹凡棠伸手，小心翼翼地替明秋把翘起的头发压了回去，他笑了笑：“没事，疤痕是可以淡化的。”
明秋不甚明显地“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尹凡棠顺了顺明秋的脑壳，没有感觉到抗拒，他欣慰地想着：
真好，摸到猫了。
第17章
尹凡棠又给明秋搬了个椅子，让他坐在自己面前，他拉过明秋的手臂，很认真地给他上遮瑕膏。
实际尹凡棠最不爱干伺候人的活，哪怕谈恋爱，也是别人追着他跑。
今天算是为了明秋破例。
但谁让明秋年纪小，尹凡棠想想也就算了，自己一个做前辈的人，照顾一下后辈是应该的。
尹凡棠弄得很仔细，指尖在明秋的伤疤上轻点，他仍有点不死心地问：“你真不认识我啊？”
明秋诚实地点头。
尹凡棠有点受伤地说：“这你还说自己热爱电影呢，《天堂路口》是我演的，你没看过？”
明秋抿了下嘴唇，表情有点尴尬。
尹凡棠就是靠《天堂路口》拿了今年的金像奖最佳男主角。
尹凡棠笑了笑，挺洒脱地说：“没看过下次可以去看看。”
尹凡棠的化妆手艺不错，明秋的伤疤被他遮得几乎看不出痕迹。尹凡棠端详了一会儿，有些在意地问：“这是烫伤吗？”
明秋点头。
“怎么弄的？”尹凡棠追问他。
明秋简单回答：“小时候调皮，被热水烫的。”
尹凡棠抬头看了明秋一眼，明秋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依旧那副淡淡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小小年纪这么深沉。尹凡棠有点不爽地想。
“你来拍戏，家里人知道吗？”尹凡棠又问。
“他们不怎么管我。”明秋说。
尹凡棠又抬头看他，端详一阵，怀疑地问：“你真的成年了吗？”
明秋抿嘴，有点不服气地说：“我都快十九了。”
尹凡棠突然笑了：“小孩子才急着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明秋没有反驳他，但明显有点不高兴。
尹凡棠扣上遮瑕盘，看了看他的手臂，挺满意地说：“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明秋点点头，隔了一会儿，又说：“谢谢尹老师。”
说这话时明秋表情有点乖，这让尹凡棠很受用，他站起来，薅了一把明秋的脑壳，高兴地说：“那出去吧，林导说要试一下戏。”
尹凡棠领着明秋走出去，林启卓等了他们很久倒也没多说什么，他沉默地上下打量着明秋，最后说：“这个造型可以。”
林启卓拍电影很细致也很严格，这话一说，连尹凡棠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林启卓又看尹凡棠：“你俩形象挺搭的。”
尹凡棠面对林启卓没个正形，他很不要脸地说：“长得好看和长得好看的，当然般配。”
林启卓看起来很像踢他一脚，但是忍住了。
“好了，林导，你要试哪一场戏？”尹凡棠正色起来。
林启卓想了想说：“江辞和小混混打完架，宋宇跟他在后面，最后两个人牵手那一场吧。”
尹凡棠对剧本很熟悉，这一场看起来很简单，但其实是宋宇对江辞卸下心防的一段。
“十分钟准备一下吧。”林启卓说。
尹凡棠入戏快，他不用准备什么，他很友好地询问明秋：“时间够吗？”
明秋点点头。
尹凡棠知道明秋是完全没有演过戏的新手，实际也没报太多期待，他甚至想着，如果有必要，他可以带着明秋入戏。
这段的剧情很简单，宋宇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江辞路过帮他揍了他们，等小混混走了之后江辞装作不认识宋宇的样子扭头就走。
尹凡棠走得不快，他入戏之后像是换了一个人，走路外八，稍微有点驼背，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狠劲未褪。
明秋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模样有点局促。
场地有限，尹凡棠没按照剧本一直闷头走，他停下来，给了明秋一点缓冲空间。
明秋走上来，和他并排。
但是尹凡棠不理他，好像没看到他那样。
于是明秋伸手，很小心地扯了下尹凡棠的衣角。
“哥。”明秋很轻地喊他。
尹凡棠的喉结滚了滚，他板着脸回头看明秋，两个人的眼神正好撞上了。
明秋眼睛很干净，微皱着眉，眼神有些可怜，看起来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尹凡棠再一次感慨林启卓的眼光，这双眼睛太犯规，干净纯洁，又足够抓人。
尹凡棠装凶：“回家！”
明秋老实点头，跟着走了两步，他又伸出手抓住了尹凡棠的衣角。
“哥，你别生我气。”明秋语气很软。
尹凡棠有点不耐烦地拉过他的手，牢牢握住了。
明秋的手很干燥，甚至有些凉，尹凡棠转头看他的脸，露出一个没办法的表情：“不会跟妈说的。”
明秋就笑了，很青涩，但很好看。
尹凡棠呆了呆，然后听到林启卓喊了“卡”。
没想到下一秒，明秋就飞快地把手抽走了，好像多拉着一秒都难受。
尹凡棠愣了愣，有点不高兴。他想他俩明明都是共享秘密的关系了，这人怎么还对他这么生疏？
林启卓先问尹凡棠：“你觉得他怎么样？”
尹凡棠抱起胳膊，干巴巴来了句：“变脸挺快的，适合干这一行。”
明秋也不说话，站在一旁静静的。
林启卓看了看他俩，客观地说：“片子里你俩很多感情戏的，刚刚那段肯定不及格，两个人都在完成任务，演得太刻意了。”
尹凡棠闷咳一声，有点不服气地说：“我只是在照顾他。”
林启卓懒得理他：“你不是一个人住的吗，这几天明秋跟你住，两个人正好增进一下感情。”
“你刚刚还说自己是前辈的，那拍戏上有些东西你多跟他说说。”林启卓说。
尹凡棠目瞪口呆：“可我房间只有一张床。”
林启卓点点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说：“今天剩下的时间就休息，明天八点剧本围读。”
尹凡棠深吸一口气，知道林启卓是认真的，只好不太情愿地说：“好吧。”
明秋卸了妆，换回衣服，安静地走到尹凡棠面前，说：“尹老师，我好了，麻烦你等我。”
尹凡棠正在剧本上涂鸦，听到声音抬起头，刚想抱怨两句，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刚刚化了妆没注意到，明秋的黑眼圈有些严重，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疲惫。
尹凡棠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年纪轻轻的怎么一副几天没睡的样子，于是他转了话头，问：“你的行李呢？”
明秋侧过身，他背了一个有点旧的双肩包，包里看起来没装多少东西，他如实告知：“都在这里。”
尹凡棠看着明秋有些发皱的衬衫下摆，忍不住又问：“你家在哪里？”
明秋明显一愣，他的样子有点尴尬：“这不重要吧，反正不在这边。”
“那你就是一个人在重庆？”尹凡棠又问。
明秋点了点头：“刚到不久。”
尹凡棠顿时同情心泛滥，他想他刚刚和明秋置什么气，人家这么小年纪就要出来讨生活，真的很不容易。
于是尹凡棠冲他笑了笑，很热情地说：“电影里我是你哥，私底下也一样，你有什么困难，或者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
明秋拽着书包带子，有点局促地点点头。
尹凡棠想，这孩子容易害羞，有点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