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麟这个一向自私自利的讨厌鬼,此刻似乎也意外地理解了什么。他半晌什么都没说,只是埋头把游戏机塞进了袋子中,拉上拉链。爱德不看他,金发少年忙着按捺自己狂跳的心。
麟说:“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0分04秒。
紧赶慢赶,实验总算在一个半小时后得以略带敷衍地结束了。麟跑下楼去接野男人,爱德则磨磨蹭蹭地走到休息室去叫罗伊。
打开门,只见罗伊正把自己包裹在大衣里,脑袋枕着一本数学笔记,蜷缩在沙发靠近暖气的那头,柔软的黑色呆毛翘在沙发的扶手上被压成了一个乌黑的小圈,像一只黑色的睡猫,尖软的爪子落在了爱德心口上,挠得他痒痒。
爱德犹豫着走近他,在他身边蹲了许久,睁大眼睛一根根数着他浓密的睫毛,想象着那清白色的脆弱眼睑睁开后那双非常美丽的眼睛。他轻轻地晃晃他,明明是要把他摇醒,却又像是害怕对方在此刻醒来,有涓圌涓的溪水从心尖尖上流了过去,积聚成一小汪甘甜的池塘,在身体里缓缓发酵、膨圌胀。
“醒一醒,罗伊,我来了。”他轻声说罢,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第一次开口去喊对方的名。
夜宵时分,餐馆依旧人满为患。锅里红油滋滋地冒着泡,棕粉色的肉片、淡白的鱼丸被染成艳圌丽的橙红色,白色的芝麻和绿油油的香菜随着勺子翻滚着,散发出一阵阵引人垂涎的香味。麟翻山越岭,和马斯坦古友好握手。
“我们应该已经见过了,以前在会展上。”麟说着,飞速瞥了一眼旁边,补充道,“这是我男票。”
罗伊扭过头问爱德,“你们以前是室友吗?”
爱德想到这事脸就黑了,“对,在他和古利德同圌居之前。”
爱德华对谷粒多……古利德的印象十分复杂,一方面由于他俩初次相遇的方式而感到几分恐怖,隐隐约约总觉得自己的前任室友其实是和道上的朋友混在了一起,俨然就要成为压寨夫人的架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麟草率的搬家处理方式,让他在明知此时应该跟对方毫无关系的情况下对谷粒多依旧有着莫名的怨气。即使如此,谷粒多本人看起来对爱德倒是远没有那么复杂的想法。如此一看,对方肌肉圌紧实、身材倒并没有比麟高大,眉眼也没有爱德华自己单方面臆想出来的凶神恶煞;相反地,此刻他衣着整洁、黑发整洁,紫色的眼睛低垂着、神情懒洋洋的,一点也不像刚从狂野的街头斗殴中归来、或是准备去义乌小商品市场收保圌护圌费的样子:他把刚给麟拆开的一次性筷子放回他的手边,开始动手拆起自己的那双来。
不知道他是本来就会用筷子,还是后来被某人教会的。
想到这儿,爱德心中一阵妒忌。自己还八字没一撇,暧昧得没人敢上前一步,前室友的小眯眯眼倒是已然调圌教成功了,想想就不甘心。
就在少年满腔的不满呼之欲出的当会儿,那个中国妹子又走了过来,小声询问他们要喝什么饮料。她走后没多久,爱德眼珠一转,仿佛抓到了一个报复的绝佳时机。
“喂麟,”爱德朝妹子的背影抬了抬下巴,故意一脸坏笑道,“我觉得她有点喜欢你诶。”
“你疯了吧你?”麟反应敏捷,当即一口否认,但还是微微浮起了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
爱德华看了一眼谷粒多有些膈应的脸色,不由笑得更欢了,“可是她每次跟你说话,都会露出很害羞的样子诶。”
“你原来还能辨识出害羞啊?”麟面无表情地从油锅往自己碗里拨吃食,“上次为了得到套餐折扣,还在Burger Queen堂而皇之骗人说你是我男票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羞?”
少年没料到这一茬,脸立刻紧张地红了起来。他刚想回过头去看罗伊此刻的反应,不料正撞上谷粒多向自己投来的满怀不爽的目光,顿时吓得哑口无言。哎哟我的天哪,该不会摊上黑社会的敌人了吧?会被分尸沉河吗?
谁想压寨夫人那一方倒是异常淡定。麟安定地给谷粒多盛了一大碗蔬菜,然后用充满安抚地口吻说道:“别生豆的气,早就有被他不幸看上的冤大头了,就是坐他旁边那个。”
一股热流唰地冲到了爱德的头顶,少年一阵头晕目眩。他甚至忘记了就麟对自己极不尊重的称呼的问题来大肆发作,满脑袋都是眼下汹涌而至的不好意思。他想开口反驳,内心的某个该死的小角落却在违背理智地欢欣雀跃,阻止着他把现在理应说出的回绝的变白倾吐出来,更毋庸提及此刻狂跳的心脏和沸腾的血液根本就已经阻隔了他思考辩解的能力。结果还没等他心中的小九九一个个把弯道绕过来,谷粒多就已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伸手过来和罗伊握手了。
而罗伊居然也没有拒绝!
他几乎是有点可怜兮兮地回过头去看罗伊,罗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咬着下唇一个劲地忍笑,时不时向自己投来细碎的坏笑。爱德华魂不守舍,直到听见罗伊本人发出意料之外的叹息声才反应过来。
“我们应该已经见过了,”罗伊当着爱德华的面,伸手和对方握了握,“去年在法庭上。”
爱德手上的叉子掉在了桌上。
“谷、谷粒多你被告上法庭了吗?”金发少年目瞪口呆,“因为什么?街头斗殴?收保圌护圌费?”
“哈?”被问及的当事人挑起一边的眉毛,一脸不可置信。他皱着眉头去看坐在一旁的对象,只见麟笑得在座位上打滚,握成拳遮住眼睛的手指都用力得骨节泛白。
爱德华觉得越发不可理喻了。
“我没跟你说过吗?”麟笑着爬起来,颤颤巍巍地给自己又盛了一碗,“谷粒多是律师。”
“律师?!”
五雷轰顶不过如此。爱德魂飞魄散,震惊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又寻求确认似的回过头去看罗伊。这特么简直是世界上气质外形和职业最不搭调的组合了,跟他说罗伊在主播的外表下其实是在gаy吧跳钢管舞赚外快的兴许都还比这更容易接受一点,至少罗伊本来就看起来不是一个正经人。
而罗伊仿佛是从那惊恐的一瞥里捕捉到了爱德一瞬间的所思所想,咬着下唇一边忍笑、一边在桌子底下微微掐了一把爱德华的手腕。
爱德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伴随着那一掐,刹那间都酥了,两位友人说话的声音都漂浮在了意识之外,变得可有可无、影影绰绰。
只见古利德气鼓鼓地抱起胳膊看着麟,“你这家伙在外面怎么胡说八道的?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我是收保圌护圌费的?”
麟大笑着又开始起来往自己碗里舀进了一大块肉片,“爱德爱德,你说说这是我的锅吗?”
“是啊。”爱德还没回过神来,就感到被麟从桌子底下踹了一脚。爱德刚想回击,就又一次突然想起了什么,刚从脸上卸下的困惑顿时再次升了起来。
“马斯坦古你为什么会在法庭上?”爱德抄起勺子,一边开始往锅里舀,一边侧过头问道,“你难不成私底下也是黑道律师?”
谷粒多叼着鱼丸撇撇嘴,“什么叫‘也是黑道律师’啊?”
罗伊耸耸肩,“我是被告。”
爱德手上的勺子啪一声掉在了铜锅里,溅得一桌子的红油,惊起对桌一片惊呼声。可爱德根本就顾不上对面的两个人怎么骂娘了。
“你犯了什么事,马斯坦古主播?”爱德内心一阵天人交战,“骗财骗色?给人戴绿帽?欠债不还?”万一罗伊欠了人家几千万,按理说我是不是还要为爱献身啊?
少年本以为对方会大大方方地笑着反驳自己,不料罗伊却出人意料地平静。他看了爱德一眼,举起叉子简单地回答道,
“你对我的偏见很微妙嘛,艾利克博士。”罗伊笑着把叉子探进了热气腾腾的油锅里,“我只是因为工作关系被卷入一点小麻烦罢了,我的律师很快就给我庭外调解了。”
爱德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
罗伊叉起了一只鲜红的鱼丸,爱德知道自己是暂时听不到接下来的解释了。
既然被当事人都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那这理应也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不明所以,一丝不安就是如此落进了爱德的心,仿佛是投进湖泊的一粒石子。石子本身沉入深不可测的湖底故而难以追寻,而泛起的涟漪却在水面上一层层地晕开,湖面的每一片树叶都发生了轻微的起伏振动,而爱德华站在水面中央的小石块上,几乎是立刻就嗅到了那一小措细不可闻、却至关重要的危险,不容忽视。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谷粒多正忙着用餐巾纸擦着溅上了红油的桌面,麟一手捂着装满食物的嘴、一手招呼着中国妹子帮忙提供更多纸巾,而罗伊则正低头认真端详着叉子上被油染得辣红的鱼丸,饭局还在继续,可是爱德却已然食之无味了。他看着罗伊凑近食物闻了闻,脸上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惊恐,像是回忆起了昨天被辣得扔下报纸、满病房找水的恐怖。随后他仿佛是没有感受到爱德华注视自己许久的视线,看向少年的目光戏谑里藏着绵圌软,他回过头冲着爱德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