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
一只手从后面按在了爱德的肩膀上,暖意从对方的手心一直渗透下来。
爱德的瞳孔迅速放大。他一阵不可遏制地颤栗。
沉沦的心突然被一双手捧了起来,包裹在平和温甜之中。可是爱德却无法因此感到平静,哪怕他此刻张大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僵住的身形没有透露出多少慌乱——身体某个部位比他的理智能早领会到了自己的感情,疯狂地跳动在左胸口之中、第三第四排肋骨之后、两片肺叶之间。
“其实有一点。”
转过身,罗伊就站在自己身后。
为什么?
他抬起头,哑然无声地注视着他。医生不可能现在就让他出院,八成是不按医嘱地恶意潜逃。不论如何掩饰,痛苦没有如愿散尽,潮水尚未真正退却,他的脸色仍旧苍白肩膀比记忆中单薄了不少。可他也确确实实就站在自己面前,彼时的爱德华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要更加明确对方的存在,他的一只手提着散发出食物香味的纸袋、一只手则在自己耳后,像是温柔狡黠的天罗地网。
爱德仰视着他,雪花落在他的发丝、睫毛、衣领上,晶莹剔透如白色的花瓣;而笑意则在他的眉梢、眼睛、嘴角上,从未改变的戏谑调笑漫不经心,和宛如初见的坦然。罗伊笑着晃了晃袋子,袋子里面有一盒热腾腾的西柚汁。
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堕入爱河的那天晚上,夜色如洗,鬼使神差。
爱德轻声问:“为什么?”
罗伊阖了阖眼,露出微笑:“因为我想。”
窗外白雪漫天。
TBC
第二十七章
夜色袭来,大雪纷飞。此处树木繁茂、环境清静,远眺窗外想必是看得一番清幽淡雅的美景。然而此时此刻,室内却热火朝天、人声鼎沸,腾腾的热气映得玻璃窗一片乳白遮挡了往外张望的视线,宛有烫热的白雪淹没了拥挤的餐厅。一个黑发扎着个小鬈的中国姑娘提着个黄铜锅迎面走来,人未近,白花花的热气伴随着逼人的香气扑面而来。爱德激动得不顾形象直跺脚,对面的麟就差没跳起来亲上姑娘一口,直到听到旁边传来的一声咳嗽才悻悻作罢。
“我跟你打包票,”麟伸手飞快地挥了挥眼前的白烟,“吃过这个之后,你就会觉得唐人街的东西都是什么屎啊!”
“我看过同事点唐人街的宫保鸡丁外卖,看起来已经很辣了。”罗伊看着姑娘把锅子放在桌子中央,一脸心有余悸,“鸡丁上面全是辣椒。”
闻言,东方少年颇为鄙视地哼了一下,“墨西哥甜椒。”
他没说下去,扭过头一副不言而喻的样子引得罗伊愈发困惑了。这位从任何意义上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主播怀着低头看了一眼爱德华,不解的眼神迅速被爱德用“别问了,就是那样”的表情接下,并报以“没事儿,你就当他俩是弱智”的和善微笑。然后爱德回头,继续一脸妒忌地看着古利德专心致志给麟拆一次性筷子的样子,心想究竟是怎么发展到眼前叫人匪夷所思的画面上的。
事情来源于数分钟前一段很简单的对话。
爱德华说:“你等下有空吗?”
麟说:“没有。”
爱德华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麟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一顿饭就可以轻易收买的人?”
爱德华说:“是啊。”
麟说:“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然而以上都是一向崇尚简单明了的爱德华.艾利克根据自身理想模板进行高度精简后得出的内容,真实的对话情况不仅比当事人所愿的多出许多,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参与者。
几分钟前,爱德接过纸袋,一言不发地拆开了罗伊带来的西柚汁。他知道此刻罗伊正在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视线停留在自己鸟窝似的头顶和通红的耳根,罗伊没说话,不知道是因为他觉得此时此刻不言自明,还是因为他在等着爱德的回答。果汁热气腾腾,隔着纸盒往爱德华冻僵的指尖里传去汩圌汩的温暖。他该做什么?他该说什么?可是爱德咬紧下唇,脸色涨红、大脑发白,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做出些什么,双手却发抖得甚至无法准确地将吸管戳到纸盒里去,一向运作敏捷的大脑却什么都思考不了。
呵斥他怎么那么没轻没重,身体还没康复就下雪天地跑到这里来?
立刻抱住他脖子,像脑海中想象了无数遍那样地侧过脑袋亲他?
一言不发,拉着他的手进休息室反锁上门,脱了裤子先来一炮再说?
还是假笑着握着他的手亲切问候,然后一边喝着西柚汁一边欢送离开?
等等,他是怎么进来的?脑海一片混乱。
那好,既然想不了,那就暂时先不要想了,他拼命对自己说;等冷静下来再说,等冷静下来再想着怎么回应他,他脑海里对着想要立刻扑上去用舌头甩罗伊嘴唇的自己尖叫。就在这时,爱德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是距离碰撞机发动还剩5分钟的闹铃。
爱德一瞬间感到如有神赐。
“你先去坐一会儿,”爱德拼命地把罗伊往休息室推去,对惊讶的罗伊说、也在对自己说,“我搞完手头的事就回来找你吃夜宵。”
随后他攥着西柚汁纸盒就飞快往实验室奔去,一个踉跄差点扑翻了办公桌上的资料,一场山体滑坡一触即发,幸亏坐在一旁打3ds的麟眼疾手快扔下游戏机一把抱住,附带了一句爱德听不懂的脏话作为咒语吟唱。
“你害我的辣鸡火隼被月桂叶干掉啦!”麟拾起游戏机尖叫起来,“太耻辱了,这下子我还怎么有脸作为训练师继续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爱德迅速瞥了一眼腕表:还剩3分52秒。
“麟,”爱德说,“你等下有空吗?”
麟头也不抬,“没空。”
爱德撇撇嘴角,“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爱德眼珠一转,飞快补了一句,“楼下那家冒菜火锅店。”
这个提议显然具有极大的诱圌惑力,方才一口回绝的东方少年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慢慢把视线从屏幕前移了上来。
“爱德华.艾利克,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一顿饭就可以轻易收买的人?”
“是啊。”爱德干脆地回答。
“但是……”麟说,“谷粒多说等会儿会开车来接我回家耶?”
哎哟我擦猝不及防一把狗粮。爱德狠狠把吸管捅圌进了饮料里,怒意满满地猛吸了两口,然后下定决心道,“没关系,你俩一起来好了。”
3分09秒。
麟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游戏机,靠在椅背上上下打量了一圈爱德。
“你到底要干嘛?”他说,“前一阵子你不是一空下来就往医院跑嘛?今天怎么那么反常啊?”
爱德把头捏到一边,焦躁地咬住了吸管。然后,姚麟诧异地看着爱德那张一向不是冷漠就是嚣张的脸在自己眼皮底下变了模样:耀武扬威的爱德华,聪明冷静的艾利克博士,扑闪着金色的睫毛像是紧张扭捏的小姑娘,翘圌起的鼻尖上生动地泛起了隐隐的红色。
与其说是泛起,不如说是回潮。爱德把饮料罐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视线到处飞舞就是不肯落在对面的人的身上。
2分31秒。
“马斯坦古那家伙来了,”爱德不去看麟惊愕的眼神,死死盯着西柚汁罐子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就把他赶到休息室去了,说等会儿和他一起吃夜宵。”
麟惊呆了。他愣了愣,飞快地说,“去啊!你们两个一起去,不是很好嘛?”
“但是我现在不想跟他独处。”
“啥?”对方目瞪口呆,“你跟他都独处过那么多次了,三天两头往医院里跑……”
“去你圌妈圌的很多次!去你圌妈圌的三天两头!”爱德尖叫起来。
“现在突然矜持个鬼??”麟不管不顾地下结论道。
爱德的脑袋冒出一缕青烟,大眼睛瞪得溜圆,在实验室的灯光下烧得如金色圌猫眼石般闪闪发光。
1分22秒。
然后,他慢吞吞地开口了。
“之前……实话实说……我觉得吧,那家伙,”爱德华含糊不清地整理着思绪道,“其实还是把我当朋友的??就是说,我当然是……哎哟卧圌槽圌我当然是有点……有点喜欢他啦,废话。但是他没有,你懂吗?我为他做事,偶尔看看他之类的……也是‘朋友’范围里的?他大概一直把我当做朋友而已……就是……有点那个,但还是朋友……”
“然后他突然冒着大雪来看望你,看你手上的玩意儿显然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果汁。”麟说,“所以你觉得他好像确实对你开始有意思了,却反倒有点不能接受了??”
“不是不能接受!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啊!你是不是傻!”
爱德说着,一口咬住吸管,把脉管夹在舌齿间紧张地研磨。他确实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对此真实的感受为何,亦不知晓自己应当如何作答——他甚至怀疑自己对罗伊的肖像只不过是自作多情,是自己长期以来白日的付出与黑夜的春梦圌交织混合的产物。可即使如此,他一想到罗伊刚才背对着雪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模样,就怎么也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想象。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沾着细雪的睫毛,他说因为我想,他投落在自己后脖子上的目光——一直渴望得到的事物,就可以如此得到了吗?真的就在那么近的距离、等着自己伸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