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见识一下吧。”他笑着眨眨眼睛,一口将鱼丸放进了嘴里。
爱德心跳如擂。
其实他是知道的,自己走到现在这一步仍旧不愿意直面对方的真实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可能的爱情而感受到的不安和犹豫,而是因为罗伊身上依旧有着非常重要、而自己始终被蒙在鼓里的事情。也许是一件,也许有许多;也许罗伊以后会慢慢告诉自己,也许他会一直隐瞒下去——就像他隐瞒自己人生里其它无法启齿的秘密。温柔美丽的表层下也许就是满目狰狞的荆棘,问题在于,他辛苦地走到今天,是要浅尝辄止、在受到伤害前收手,还是继续无畏地走下去。每每想到这,爱德不由地询问自己,他对我知晓多少呢?我对他又真的了解吗?
饭酒过半,作为主办人的爱德却率先拉着罗伊先行告退了。这倒不是因为爱德本身心中怀揣着的微妙念想——爱德自己不管怎么忧心忡忡,食欲都不太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原因在于后者作为食辣界的新人,纵使硬着头皮也无法经受太多中华麻辣派美食的冲击,而爱德本人也越发担心像马斯坦古这样顿顿吃苹果的小梅花鹿,按照对方吐着舌头、辣得脸色发红、暗暗跺脚、连连嚷着辣得牙疼的架势,怕他还没来得及赶回到医院就一头栽倒在餐桌上死了。于是乎爱德骂骂咧咧地买了单,就和罗伊一起往外离开了。推开店门,才发现下了大半天的雪不知何时已然停了。
医院与研究所距离不远,也就半小时不到的步程。僻静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罗伊和爱德华在雪里上留下的两行一大一小的脚印和踩进雪中吱嘎作响的脚步声。街道的路灯半好半坏,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所幸降雪后的夜空晴朗清新、月色明媚,银白的月华投落满地白雪,泛起莹莹的亮光。少年呵出白色的雾气,脑袋上歪着一顶带着皮X丘耳朵的绒线帽,金发圈在胡乱绑紧的围巾中,忘戴手套的双手则插进大衣紧捏着拳,像是忍耐着什么时时要冲撞出胸口的动心。
他小心翼翼地瞥向一旁的罗伊.马斯坦古,看着对方的目光落在远处飞鸟停歇的树林,侧颜在月光下清朗安逸,爱德能闻到他从医院带来的消毒水的味道和衣物上绵长的麝香。他裹在黑色皮手套的里的一手提着来时带着的纸袋、一手时不时按着脸颊牙疼的地方,闭上眼睛缓缓地发出叹息。爱德想,他看起来如此接近,他看起来如此遥远。
这时罗伊突然从纸袋里掏出一罐苹果汁。爱德见状差点笑喷出来,方才的阴霾一散而空。
“笑什么?”罗伊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我这辈子没吃过那么辣的东西,智齿疼得不行,喝点健康饮料回复HP值也有错吗?”
听到这样的话,爱德本意是想发笑,但一股隐隐的愧疚之情如鲠在喉,让他不得不把爽朗的笑声咽回腹中。
“好吧,我承认是辣了一点。”爱德努力抹去自己嗓音里的忧虑,“我本来担心你这笨蛋在医院里梅花鹿当习惯了,吃一点我们人类的食物就会像不小心误食了塑料袋的长颈鹿一样突然死掉什么的……还好只是牙痛。”
爱德越说越轻,最后声音几乎被埋进了脚下的雪里。罗伊侧过头默默注视了爱德片刻,然后摇摇头。
“可不是,”他装样满脸悲苦地说,“无法相信明天上厕所会是怎样的折磨。”
这次,爱德终于仰起脖子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那片卡住咽喉的鱼骨“啵”地一声滑落了,跌进了甜软的胃底烟消云散。爱德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心里膨圌胀了开来,弥漫到肢体的各个角落,甚至连口袋里赤圌裸的手指都暖了起来。
“智齿?”爱德笑着看着罗伊拆开苹果汁的罐子说,“智齿的锅我大冒菜可不背,那本来就是应该被拔掉的东西。”
“本来不疼啊。”罗伊摇摇头,“我的智齿没有长歪,原本没有拔掉的必要,完全是因为太辣才会疼的,我刚才漱了口、还嚼了半天口香糖,完全没缓解。”
“信你才怪。”爱德笑道。
“不信?”
罗伊停下脚步把果汁罐放在了一旁的护栏上,随后在爱德的面前倾下圌身。爱德本能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睁睁地看着罗伊把脸凑近自己,张开嘴,身上的热流都鲜明地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少年僵硬地看着对方长长的睫毛在自己的面前扑闪、优美的唇圌瓣在自己眼前分开、粉色的舌尖在齿贝后若隐若现,他僵硬地听到罗伊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伸出手来。”
什么冰天雪地,什么低温难挡,此刻的爱德华觉得自己分分钟就能原地蒸发。对方要做的事一览无余,对方那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陷阱近在咫尺,可仿佛偏偏不跳下去不行。得到对方的渴望一瞬间如此强烈,仿佛如果无法触碰,那还不如直接去死。
爱德竭力遏制着自己的颤抖,慢慢从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
几乎就在立刻,罗伊戴着皮手套的指骨一下子攥紧了爱德的手腕,差点把爱德后退一步。他抬起眼,隔着睫毛盯视住爱德的眼睛,灰黑色的目光像是无形的手、捏住了少年几近气短的咽喉。
月色从百里夜空中投下,睫毛洒落灰色的影子,映照在马斯坦古深色的虹膜上,像是深潭水面银光闪闪的倒影。而爱德就被困在深不可测的潭水中、陷没在虚晃难寻的倒影里,身不由己、不可自拔。他想打自己一个耳光,好使自己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最终却还是动弹不得,只能傻傻地看着罗伊的眼睛,任由对方曲起自己的四指,然后把自己的食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尽管多少有做过些心理准备,但真刀真枪了爱德还是一阵电击般的颤栗,被罗伊咬在嘴里的食指一瞬间变成了浑身上下唯一可以感知的部分,好似什么都变得麻圌木圌不圌仁,又像是变得无所不知。
指腹顺着整齐而坚硬的牙齿一点点向后滑去,指尖时不时触碰到光滑绵圌软的颊肉,一不小就会陷没在肌理和齿贝之间;舌尖湿濡而柔韧,在关节处若有似无地划过,带着无意为之的随心所欲,又像是下一秒就会席卷上来缠住少年细白的手指吮圌吸。柔软的嘴唇偶尔擦过他的指节,蜻蜓点水般漫不经心,可呼出的热气却是真实而不容置疑的,罗伊笑着慢慢抽圌出爱德的手指,视线依旧胶着在爱德华放大的金色瞳仁里,慢条斯理地掏出纸巾替呆若木鸡的少年擦干净。等爱德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想象对方给自己口圌交的样子了。
“现在你信了吧?”罗伊笑眯眯地站直,重新拿起苹果汁。
“信……什么?”
“我的智齿很整齐啊。”
爱德的脑袋“砰”地一声冒了烟。
少年声嘶力竭地把对方狠狠推了一把,像是这样就能避免被对方看见自己脸颊通红的样子。
“神经病!!你他圌妈被打穿肚子的毛病,跟你脑子的毛病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还看什么病?回家等死吧!”
他把自己能搜刮出的恶言恶语都翻倒了个遍,但罗伊看起来却一点都没有收到伤害。他拉过爱德的肩膀,哼着小调继续往刚才的方向继续走去,爱德气得跳脚却怎么也扭不过他,只得跟着他往医院方向慢慢走去。他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哼的小调居然是《欢乐颂》。
妈圌的智障!真想打死他!
“罗伊.马斯坦古,”爱德狠狠抹了一把红透的脸,磨着牙说道,“你这样没轻没重的傻圌逼,为什么能乐呵地活到今天?”
听到爱德咬牙切齿的问话,罗伊却得意洋洋地笑了,“因为苹果很健康啊。”
哎哟我的天哪,他该不会真的相信“一天一个苹果就能远离医生”这种屁话吧?
爱德悻悻地说,“真是难以置信,现在还有人相信靠吃个果子就能长命百岁。你是被社区楼下卖保健品的小贩洗圌脑的老太太吗?”
罗伊呡了一口果汁,戏剧性十足地做出夸张的沉迷表情,随后刻意做出愤世嫉俗的表情说道,“现在的年轻人中怀疑论支持者真是越来越多了,连‘苹果使人远离病痛’的道理都不信了。”
“如果苹果能使你远离病痛,”爱德哼了一声,伸手指了一下远处,然后赶紧将手从寒风中塞回衣袋里,“那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言,罗伊越发不服气了,“让我在这次浩圌劫中远离医院?那么大的责任就不要推卸在苹果的头上了好吗?”
“你这种作死鬼就应该买诺X亚。”
爱德说罢,罗伊便大声笑了出来。也许是因为街道的阒静无人,也许是因为一旁茂密树林的空旷幽深,也许是因为结冰积雪的坚实光洁,那声欢笑显得出奇得响亮明快。爱德记忆中,有过幸灾乐祸的尖笑,有过强忍悲伤的苦笑,也当然有世间无数蠢货们发出的无忧无虑的傻笑——可他从没听过那么敞亮真诚的笑声,也从没哪声笑声像罗伊的那样富有感染力,让他自己都忍不住加深笑意。
一只棕灰色的小狐狸从一旁的树林里窜了出来,然后径直地越过狭窄的马路、跳进另一边的树林。罗伊慢吞吞地将果汁罐举到唇前,突然说道,“我的家乡在波特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