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江月白明知穆离渊的心意如何,还要故意残忍地让他来看这场婚礼。
这分明就是极端恶意地报复!羞辱!
还有摧毁。
登仙台下聚集了数万仙门修士,让一个魔族去那种仙气汇聚的地方,很难不相信又是什么阴谋埋伏。
“尊上......”默苏出言要劝,在对上穆离渊双眼的时候又改了口,“.....好,我这就去办。”
穆离渊这些年总是蒙着眼,不蒙眼的时候,那双眼睛也从不直视谁。
此刻直视了,默苏只感到浑身发寒。
她只有在那双眼睛失明的时候,才敢盯着看。魔鹰的眼睛漆黑锐利,她见过许多,觉得不好看。但尊上的眼睛很不一样——看向他们的时候幽沉里含着锋芒,垂眸想人的时候却很柔软。
她觉得很漂亮。
虽然那份柔软不是给她的。
“还有面纱,颜色深些。”穆离渊又补了一句。
盛会的主角是江月白,不该被别的什么人分散了注意。
而且那样美好的典礼,也不该因为格格不入的东西冲散了美好。
默苏心情复杂地拿着衣袍和面纱返回,看到穆离渊已经将右手浸血的绑带解了。
他接过衣袍,披在身上,一点点系好扣子和衣带。
每一个细小的结都认真挽了,每一点褶皱与线头都仔细抚平了。
好像是去赴一场极为重要的宴。
炽光当空,风吹热浪。
默苏忽然觉得眼鼻酸痒,她递了最后一条衣带,便急忙低下了头。
“回去吧。”穆离渊垂眸系扣,并没有看她,但是好像知道了她心里所想。
“是......”默苏的回答走了些音,在彻底失态前转了身。
她泪流满面地朝着反方向走,心里在想,江月白到底是如何好的人啊。
她怎么就想不通呢。
......
踏过传送仙云时,有温暖的微风拂过,将那些欢闹声瞬间送至耳边!
穆离渊的视野被人头攒动的浪潮填满。
人太多了。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每一个都带着新奇激动的笑脸、伸长脖子踮着脚尖,想要看清登仙台上的仙人。
他隐去了魔息,忍着刺骨的仙气,缓缓向前走。
可人山人海,层层叠叠,远处的人影只剩下一抹张扬的红。
神采飞扬的江月白,
比清冷寡言的江月白要更好看。
穆离渊站在人潮的最远、最外侧,看着那抹红在想。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江月白。
许多年前登仙台上仙帝降世,亲赐一句“北辰星动”,那是仙门最引以为傲的传说。
穆离渊没见过那时的江月白,但他从各种各样的传闻和故事里,听到过少年时的江月白是风光无限的天纵奇才。
他恨自己晚生了十年,见不到他的心上人以前有多意气风光。
但他今天看到了。
数不清的红绸在金色的仙柱上随风飘扬,和天边艳丽的云彩一个颜色。
天地万物都在为他的江月白庆贺。
这才是江月白应得的璀璨。
得道飞仙、迎娶佳人、众生仰望......他站得那样高,再不会染上什么尘埃。
他这辈子唯一染上的脏污就是自己。
但如今他已经用最风光的方法洗掉了这点污迹。
从此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前路。
穆离渊迎风望着他怎么也看不够的人,觉得这样的见面,是最好的相逢。
也是给他的最好的回答。
他曾在想,那些沉沦深夜里交错的手指间,有没有留住过哪怕一丝的真情。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身穿嫁衣的黎鲛一步步走上登仙台,周围簇拥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和鼓掌。
穆离渊也跟着周围的人一起鼓掌。
他鼓了掌,转身逆着人群向外走。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越靠近登仙台,身穿沧澜门衣装的修士就越多,他们是最先听闻消息的那批,自然来得最早。穆离渊已经走得离登仙台很近,但他没有上登仙台、甚至没有转头去看看已经离得很近的人,而是向着一旁沧澜门修士的队伍深处走。
几个修士被惊动,队伍尽头的晚衣转过了身。
“给北辰仙君的新婚贺礼,”他在喧闹嘈杂里轻声说,“帮我转交给他吧。”
来人戴着面纱,晚衣并不认得,她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询问,就感到手里被放了一个木盒。
她低头看了看木盒,再抬头时,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沸腾呼喊的纷乱人群。
什么贺礼?
晚衣觉得奇怪,师尊重返凡间迎娶黎鲛,没有通知任何人,怎么会有人提前知道?还早早就备好了贺礼?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面前拥挤的人群,打开了木盒——
漫天喧嚣骤然安静,她在这一刻忽然什么都听不到。
呆愣片刻,晚衣猛地抬头!
她在人群里寻找方才那道人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贺礼谁送都有可能。
可这样漂亮的紫藤花剑穗,再不会出自第二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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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衣一直都觉得穆离渊没有死在灵海之战那夜。因为她知道江月白不会下杀手。
杀人比不过杀人心, 江月白想要惩罚谁,绝对不会用“杀”来惩罚那个人的身体。
他的方法没有那样低级。
晚衣身形一僵,脑海里闪过荒唐的念头——
难道这场婚礼, 就是江月白给的惩罚?
她很早就猜测过穆离渊的心思,不是因为他们是曾相伴的师姐弟, 而是同病相怜的人总是互相了解又秘而不宣。
那年她看到天机门前穆离渊抱着江月白尸体崩溃落泪的时候, 就了然一切。
要真是向江月白复仇,怎会最后把自己弄得那样狼狈。
她能猜到, 江月白自然比她知晓得更早。
他们什么样的心思都瞒不过江月白。晚衣以前自作聪明地以为可以把心底的暗念藏起来,可伏墟山月下抚琴, 她话没开口就被江月白一个眼神就看穿了整个人。
再完美的隐藏都是徒劳。不明说不代表不知道, 只是给他们留足了面子。
江月白那样的人,经历过各种风光场面、收到过数不清或明或暗爱慕示好的人, 当然是美而自知的......不, 或许不该这样形容。
应当是对他人的那种想法自知。
只是自知得太淡然无谓, 所以并不在意。只是知晓就足够了。
若拿江月白当情人, 他当是最薄情的那一种, 知道你心悦他也不会给你任何爱意回应。
但做其他人, 他可以很有情有义——比如哥哥、比如师尊。
晚衣有时候觉得他们几个很幸运,这样的身份要牢靠得多, 她当一辈子江月白的徒弟, 江月白就会爱护她一辈子。
再多要别的, 就是贪心了。
贪心的人注定结局悲惨。
那年黎鲛逃婚,晚衣并不意外。无数人都在猜测隐情, 她却感觉所谓隐情不过是个巧合了的缘由。要对着一个根本不爱你而你却爱他的人度过余生, 实在是种残酷刑罚——那也许才是黎鲛放弃的真正理由。
晚衣合上手中木盒。身侧有修士艰难地从人潮里挤过来:“掌门, 没找到......”
“不用找了。”晚衣道。
真想让人寻到的人无需费力寻, 穆离渊走得那样急,想必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晚衣抬起头,望向红绸飘摇的登仙台。
这场景的确刺眼。
江月白这次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带下了许多飞升仙子,排场不输当年如尘——虽然她也没见过那位仙帝,但撑破了脑袋想,也不会比此刻再盛大张扬了。
登仙台上的仙气强烈到,光是呼吸一口都让人觉得奢侈。
晚衣冲身侧扬了扬手,示意几个修士在前面开道。
修士们得了令,急忙连推带喊为她驱散前路拥挤的人群:“掌门要去送这件贺礼?”
“不。”晚衣的话音冷且简短。
几个修士连忙闭了嘴。
晚衣仙子一直都是冷的,只不过最近照看黎鲛时多有温柔耐心,让他们起了可以平等对话的错觉。
晚衣将盒子收进了储物囊。
她要真去送了这个,这婚就没法结了。
北辰仙君的这场婚礼很重要,可远不止是给穆离渊的惩罚——还是为妹妹黎鲛解决最致命的麻烦、将徒弟晚衣救出最艰难的困境。
如此看来,只要不做|爱人,做江月白的其他人、甚至哪怕天下苍生里一个普通人,都能得到江月白的许多。
太贪心了。
晚衣在心里给了自己这个师弟一句评价。
真的坦然放弃,直接走就是了。留这个就是要再试一试江月白的心。
可谁能在这种博弈里赢得过江月白?
晚衣并没有往登仙台前的长阶去,而是往仙云传送口走。
黎鲛的麻烦解决了,她现在该去解决云桦——没有了要挟的筹码,也没必要再留他的命。
如今用不着什么十八峰联审了,下毒这个罪名就够直接处死他,省事不少。
雪月峰有些寂静,猛然跨出传送云时产生了嗡嗡耳鸣。
人去院空,没有云桦的影子。
晚衣心道不妙,云桦恢复了灵脉,若是趁乱想跑,容易得很。
“云桦呢?”晚衣盯住雪月峰留下的弟子。
“回......回掌门。”小弟子指着晚衣出来的地方,“也从这儿去登仙台了。”
晚衣脚步一顿,眉心微蹙:这个时候还不跑反倒往登仙台去?唱的哪一出?
失心疯了?
......
登仙台前有长阶,金云碧玉,黎鲛每走一步,脚下就生起一朵彩色的烟。
好似这条道真的能通天。
但真正的通天河还有些距离,金色瀑布高悬在登仙台后,将那些彩群翩跹的仙子们笼罩在仙雾下,若隐若现如梦似幻。
只有江月白一个人站在登仙台前,等着她走上来。
欢呼吵闹太盛,仙云光芒太刺眼,黎鲛五感受到极度刺激,反倒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只在心里想一个问题:我的裙子穿好了吗。
这么重要的时刻,她脸上的泪痕却还没干、头发也没好好梳一梳、红裙穿得也不齐整......
她倒不是怕成千上万的人看到不完美的她,是怕江月白看到这样的她,说不定就要后悔来娶她了。
这样举世瞩目的盛会为她而办,受宠若惊的担忧却压过了喜悦,她觉得自己配不上。
“我这副模样是不是不好看?”黎鲛走到江月白身前,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她自己都没什么意识,话已经问出口了。
江月白答得很快:“好看。”
声音很轻,神色也很平静,台上风大,可江月白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黎鲛知道他没在说谎。
因为说谎还要费心思费脑子,但江月白对待这个问题半点心思都没有费。
别人说她长得好、是沧澜雪山的明珠,江月白眼神又不差,当然也知道她长得不错,“好看”就是最正常的描述——和描述路边的花开得不错一样。很贴切,但也很寡淡。
让她心里飘飘的,没底。
浓郁到奢侈的仙气包裹下,锁情的效力似乎淡了,黎鲛混沌的思绪里又想起了些其他事。
离开仙门后的那些年也有几个爱慕她的男人,他们描述她的时候,总是会在“好看”、“漂亮”这样夸赞的词前面加一个“最”字,说她的眼睛是“世上最漂亮的眼睛”、说她这个人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孩”。
她那时觉得那些话好俗,此刻却想要江月白也说一说这样俗的话。成婚时夫君对新婚妻子的描述不都是“最美”吗,她听过的那些传说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可江月白从没有用过“最”字形容她。
江月白的感情总是淡薄得恰到好处,也许会对谁好,但绝不会过浓——当然不会用这个极致的字形容任何人。
第一个用“最”来形容她的是云桦。
年少时他们几个玩闹,她对着揽月鎏金珠用尽全力把自己的木剑掷出去,剑却中道泄气,掉下山崖去了。云桦一路快跑下山,又一路快跑回来,把木剑捧回她面前。
她看着满头大汗的云桦笑得前仰后合,云桦却呆呆望着她,说她的笑是世上最好看的笑。
“鲛儿!”
黎鲛刚想着云桦,就听到了云桦的声音。
她循声转头,看到云桦正沿着长阶一步步走上来。
站在一旁的苏漾要去拦,江月白却淡声开了口:“师兄来了。”
云桦脚步一顿,他料到了江月白不会让他难堪——江月白就算是杀人,也杀得优雅体面。
但他没料到江月白会叫他一句“师兄”。
这个称呼未免太亲近,听着刺耳。
“北辰仙君,”云桦没领这个情,他挡开了面前飘荡的红绸,又多此一举地左右看了看再看回来,笑道,“好风光啊。”
他和江月白说话一向严谨慎微,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数万人在下头围观,却听不到登仙台上的对话。
还以为是同门叙旧。
总不可能是来抢亲的吧?
这也抢不赢吧?
江月白是什么人,说要娶谁的话,怎么看都是另一方得了便宜。
还有人会不选江月白吗?
“师兄不也很风光。”江月白看着衣衫华丽的云桦。
云桦低头,瞧了瞧自个。
赭袍金纹,被仙气浸得发亮。这身衣装的确华贵,是他挑选了好几日才选定的,八月十五好日子,他接任大典的行头都备好了。
谁知势在必得却成了自取其辱。
要挟,这法子他屡试不爽。可江月白不吃这套。
云桦其实本身就没有打算要挟晚衣,他要挟的就是江月白,但没想到江月白居然愿意牺牲更多——为了救黎鲛的命,竟要直接给她这个唯一的道侣身份,接她上仙界。
那往后怎么办呢,好事做到底,真要照拂黎鲛一辈子?
这么伟大么。
“再风光,也都是沾了北辰仙君的光,不然我们这些人一辈子也没机会来登仙台,是不是。”云桦说这话时语气诚恳,他是实话实说。
“但是......”云桦看了一眼黎鲛,又看回江月白,“鲛儿已经是我的人了。”
江月白面色微变。
苏漾也面色一变,他单知道云桦在黎鲛房里过了一夜,可今早事端接二连三,他根本没功夫往那方面去想。
“这话什么意思。”江月白的嗓音从平静变得有些冷。
“什么意思,”云桦直视着江月白的眼睛,似有深意,“都是男人,你也不是没干过那种事,需要细细解释吗。”
江月白沉默了一瞬。
“哦,我忘了,我们不一样。”云桦笑面未变,只是声音低了些,话也难听了些,“你做的事我还真没做过,我可没躺在男人身下过。”
江月白脸上没有怒色。
苏漾先怒了,他一把揪住了云桦的领子,把人揪得往旁边一趔趄。
“你别找事!”苏漾对云桦连称呼都没了,直接用了“你”这个字,狠狠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登仙台下的热闹人声戛然而止了一下,又重新漫开,变作了疑惑的议论纷纷。
不会吧。
难不成真是来抢亲的?
云桦满脸笑意地看着苏漾:“来争女人啊,多明显。”
“你少他娘放屁!”苏漾骂了一句。争个屁的女人,方才那话分明是来恶心江月白的。他们都再清楚不过,江月白受的折磨虐待全是情非得已,怎么能那样去揭伤疤。苏漾听到台下的人群在议论,摸到腰侧剑柄的手又收了回来,压低声音,“你找死吗。”
云桦笑面仍在,说得不错,他还真是来找死的。
谁让对方步步紧逼,逼得他无路可走。他只剩下“娶到黎鲛”这一个能赢过江月白的地方,现在也要给夺去,那他只好说出江月白唯一一个比自己肮脏的地方——江月白太干净太风光了,这点肮脏就显得格外的脏。
云桦的手覆上苏漾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安抚般拍了拍:“这么多人呢,打起来不好看。”
苏漾的手松了一下,但不是因为云桦的动作。
而是因为黎鲛。
黎鲛忽然捂脸哭了起来。
三个人都手足无措了。
“我......”黎鲛感到控情那一半的靠近、感到那股可怕的力量又重新笼罩在身侧,让她心里埋的那一半忠情开始扭曲发作,难忍的痛意化作苦水,从深处泛上来,流得满脸都是,“我......我好......”她好痛,却痛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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