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行榜在每层楼的楼梯口都挂了一个，一班面向楼梯间的左面墙上就有一个，对面是打水区。
周绪起把拉链拉到顶，领子立起来遮住了下巴和嘴巴，双手插兜，抬头看着面前这张榜。
曾经的每一次，他都是榜首，而现在，这张榜上第一个第一位是个表情冷漠的男生。
或许说冷淡更为贴切，高鼻梁，眼皮褶皱恰到好处，即便背景是绿油油的绿化带，也因为那张好脸而显得高级了起来。
光荣榜的照片是老莫找午休起床后的二十分钟午读时间集合人出去拍的，不知道地点怎么选择在教学楼下的绿化带前。男生大大咧咧不在意这些细节，少数的三个女生拍完照回教室后抱怨老莫找的破地儿，忒土！
周绪起想到他们一帮人走进来的时候，谢致予在队末，跟在勾肩搭背的许孟和彭经延两人后面，没和任何人一起，面上和离开时差不多，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与周围兴高采烈、互相打闹的其他人截然不同，倒显得形单影只。
没有表现出拿了年级第一即将登上光荣榜榜首的少年人虚荣的喜悦，可能是习惯了。
周绪起突然想起还欠他一个承诺，拿了年级第一的奖励。
“嗨！”侧身忽然蹿出一个人。
江雪珊校服外套里面加了件毛衣，原本扎着的马尾散下来，落进颈窝。
“在看什么？”她笑嘻嘻的问。
“噢~”循着视线停留处看到照片，她噢了声，随即小声嘀咕了句：“年级第一.....越来越多人知道他了......”
周绪起扯下鼻尖顶着的拉链，翻好衣领，“怎么过来了？”
江雪珊：“我来找你一样的。”
“走吧。”周绪起先迈开步子。
扫了眼地下，江雪珊感慨：“谢致予就不会等我。”
“什么？”
“走路啊。他本来腿就长，一步算我两步，我不提醒他根本意识不到我跟不上他。”
“你不一样，”江雪珊笑起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女朋友这么多却没一个骂你的了。”
“挺体贴啊。”她说。
周绪起没接话，配合着她的步调往楼上走。
“到了，坐。”天台风有些狂，吹得头发四处飞舞，周绪起找了个背风的地儿，拖了张椅子过来。
江雪珊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抬头看向跳脱出四方样式的澄澈的天空。
她搓了搓手，哈出口气。
“欸周绪起，你冷不冷？”她看向身形颀长，脊背稍弯，懒散的靠着混凝土墙面的男生。
“你冷？”周绪起踩了踩球鞋，站直，“要不换个地方。”
“不是不是，”江雪珊摇头，这地儿背风，景色又好，“我只是看你穿很少。”
周绪起笑了笑，“男生，真不冷。”
江雪珊被他逗笑了，哈了口气，“说吧，要和我说什么。”
在遭到谢致予拒绝后的两天，周绪起忽然给她发消息说要找她聊一聊。
“没什么，”男孩子低头，肩膀上的骨头突起撑住单薄的衣服，他顿了顿，“就是和你道个歉。”
江雪珊诧异了：“啊？”
周绪起大概能猜到球场的那天下午谢致予找她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我牵线搭桥，你大概也不会被拒绝。”
江雪珊蒙了，反应过来后憋不住笑：“哈哈哈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是我应该谢谢你，”她说，“谢谢你给我牵线搭桥。”
严格意义上，周绪起并没有做什么事，无非是一开始巧合的让谢致予帮她搬了箱物资，邀请让她来看他们打球，其他就是在她主动的时候及时避开，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非常简单的事，举手之劳。
周绪起踢了踢脚下的地面，“抱歉。”
江雪珊叹了口气，说得很坦荡：“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谢致予对我没兴趣，我追着他跑了几个星期，对我的上心程度——”
看眼身旁的人，“还没有对你们的千分之一。”
她自我调侃：“好在拒绝了我，要不然我可能坚持不了第五个星期。”
周绪起没说话。
江雪珊又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可能是天空太过寥阔，难得在枯燥的学校生活中看见这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一抬眸间，天际寥阔，像是离未来很近，一伸手便能触碰到。
又或者是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太久，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家邻居有个大我三岁的哥哥，小时候我跟他屁股后面瞎跑，长大了之后我妈就拿他和我作比较，”她笑了笑，“就是那个意思，拿他打压我。”
她掰着手指数：“我妈说他成绩好，长得好，性格好，会做家务，学校里还有一堆女生喜欢，总之哪哪儿都好。我妈眼里他是宝，我是草。”
“可是在我记忆里的他不是这样的，或者不仅仅是这样的，他不仅仅是别人家的孩子。”
江雪珊停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周绪起越听越不对劲，缓缓拧起眉，不确定的：“你.....喜欢他？”
“可能吧。”
周绪起眼眶微扩，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你还——”
江雪珊嗐了声，鞋跟踩着椅子边缘，下巴顶住膝盖：“谢致予和他有点像。”
“虽然长得不像，但性子冷、成绩好这些点都相似，我第一眼看到谢致予就觉得气质和他很像。”
“最重要的是字也像。”她像是有些不可思议，眼睛弯起来。
周绪起只觉得脑子里有一股气冲上来，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实在无法消化江雪珊和他说的话。
“生气了？”江雪珊预料到了，放下腿坐好，“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
周绪起气得说不出话，“你——”
江雪珊：“唉，是我对不起你，真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保证，我保证，”她竖起四根手指，“我没有要耍你们的意思。”
她急急的解释：“我一早看出来了谢致予不会喜欢我，我追也追不到，而且我没用力追。”
“你保证？怎么保证？”周绪起气笑了，“万一他喜欢上了你，你们这是什么关系......”
三角恋吗？
他差点把谢致予往火坑里推！
江雪珊被他说得心虚，叹了口气：“真的，信我，他根本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我。他看我的眼神挺冷淡的，而且走路从来不等我。”
“他那天还和我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周绪起眼皮跳了跳。
江雪珊见他还在气头上，急忙转移话题：“其实我还挺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来找我提议要帮我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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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大家～
周绪起没有回答江雪珊的问题，站直身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不是吧，”江雪珊看着他朝天台门口走去的背影，意识到这人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追上去，“周绪起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故意耍你.....”
她头一回懊悔自己说话不过大脑。
接下来的几天，一班人眼睁睁的看着江雪珊抛弃他们予哥，将阵地转向他们绪哥。
所有人心里冒出个问号：这是什么情况？
江雪珊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办得不地道，一连几天求原谅。周绪起冷静下来后，分析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更多的不是生江雪珊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乱办事，自作主张将谢致予推到个两难的境地。
“绪哥！”
步入冬季，南方的天灰蒙蒙的，一中将课间操时间该为集中跑操。周绪起原本在班级最前头带队，一群少年跑着跑着跑乱了队形，几个班的人混在了一起。
许孟从后方突破三班的人挤了上来，用肩膀撞了一下他。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随着一声高亢的“嗷！”操场的广播里传来抓人耳朵的动感音乐。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每次多吃一粒米，都要说声对不起”
一中的跑操歌是选对了，学生们每回听到前奏先是吁一声，接着却是在不知不觉中跑得越来越快。
周绪起被毫无队形的人群淹没，目光向前，气息不乱。
许孟每到这个时候都跟个乐呵呵的猴似的，属于是被激发了骨子里的属性。
“欸绪哥，”他提起，“我记得你下周生日。”
周绪起哪儿知道周小少爷的生日，倒是前几天周哲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提了一嘴，他确实是下周生日。周哲下周出差，让他这周末回家，打算提前给他过了。
“这周末一起出去给你过生日？或者下周末？”
彭经延终于找到他们了，拽了把不疾不徐跟在周绪起后边的谢致予，直接把他往前一推。
周绪起这才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人，谢致予撞到他身侧，怕他往旁边偏，顺势扶住他的手臂。
彭经延笑嘻嘻地跑上来，无厘头的和许孟击了个掌，接着刚刚的话题：“如果是这周周末过，那相当于提前了。要是下周周末过，算补过。”
周绪起生日在下周三。
当事人动了动手腕，上面还残留着某些触感，五指张了张又合拢说：“这么为爸爸操心？”
许孟拍了拍他的肩：“做父亲的，总该为儿子操点心。”
周绪起赐了他一个滚，说：“别操心了，这周末我回家过。”
许孟：“周董给你过？”
“嗯。”
“拜拜 甜甜圈 珍珠奶茶方便面”
“可乐米饭大盘鸡 拿走拿走别客气”
“......”
“卡路里我要逆袭！”
“可惜了，”许孟一个箭步跑到他前面，“那就下周末我们再给你过吧。”
“.......”在震耳的高亢女声背景乐和跑得乱糟糟的人流中，周绪起很想说他不需要过两次生日。
温芮因为身体不舒服，站在操场挨着门边的看台上，看到他们挥了挥手：“许孟！周绪起！”
周绪起跑着跑着被挤到外围，闻声抬头，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压着他的脖子往下。
周绪起差点被勒死，许孟朝着镜头比了个耶。
彭经延挤着谢致予往他们那边挨，两个人胳膊又碰上了。
课间跑操在“珍珠奶茶方便面”的歌声中落下帷幕，周绪起蹭掉额角冒出的一眯眯汗，瞟了眼旁边，谢致予面目清爽，看上去完全没出汗。
楼梯间被高二高三大几千人踩得隆隆响，从嘈杂的人堆中钻出来，进入人人保持着合适距离的教室，耳根瞬间清净。
唯一一只黑笔不知什么时候滚到旁边桌子上了，周绪起顿住拉椅子的动作，伸手过去拿。
指尖刚触上笔杆，却碰上另一只带点微凉温度的手。
下意识抬头看去，和谢致予的目光撞上。
对视的瞳孔没有什么情绪，周绪起喉结动了动，先移开视线。
眼前人眼神波动了下，松开手。
何复撞见这诡异的气氛，“你俩干嘛呢？”
周绪起拿回笔，动作利落地拉开椅子坐下，看了他一眼：“管呢。”
“行。”何复朝他拱拱手。
许孟趁着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间，转过来说：“你们有没有听说我们学校附近的那座桥有人自杀？”
周绪起：“我们学校附近有桥？”
彭经延转了转笔：“应该不算一中附近，绪哥你住的小区附近那座。”
“月庐附近？”周绪起皱起眉，“好像是有。”
“对，”许孟说，“听说是生活不如意，哐的就往桥下跳，现在还没捞上来。”
“倒是挺骇人的。”彭经延说。
谢致予缄默的听着他们讲话，时不时转下笔。
“你怎么知道得比我还清楚？”周绪起问。
许孟挠了挠头，“有个很表的亲戚住那儿，昨天我妈给我打电话提了一嘴。”
“很.....表的？”
“就是表表表表表哥这种。”许孟解释。
周绪起乐了，蹬了他椅子腿一脚，“神经病，远亲会不会说？”
彭经延也笑了，“以他的脑容量，可能一时间想不到远亲这个词。”
提起这个事，彭经延说：“说起来，予哥这回语文也进步了好几分，许孟倒还是不长进。”
谢致予突然被cue，靠着椅背看向这边，嗯了声。
“.....”许孟莫名被他这不咸不淡的“嗯”整抑郁了。
周绪起噗的一声乐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彭经延：“予哥你这也太缺德了哈哈哈哈哈哈.....”
周绪起笑着笑着，对上谢致予的眼睛，冷不丁从他眼里看到里面缩小版自己的残影。
渐渐收住笑，垂下眼，摸出水杯喝了口水。
谢致予临时被便利店店长叫过去帮忙，周绪起想了想，决定等他晚上下班再一起回别墅。
周绪起留在学校把周末作业写完了，晚饭是和高三生一起在食堂吃的。
结束之后，泡在训练室练舞练到天幕降落。
隆重的校庆成为过去式，随着期末的脚步越来越近，体艺楼下街舞社的社员从原来的整整齐齐逐渐人丁零散，街舞社的训练也逐渐终止。
周绪起脱了厚重的外衣，仰面躺倒在木地板上喘气，胸膛起伏，眨掉滑到眼尾的汗。
整个世界似乎地动山摇，天花板在摇晃，铺满墙体的镜面在摇晃，甚至连木地板也在摇晃。
抬手遮了遮被灯光刺痛的双眼，露出的手腕腕骨突起，手臂肌肉绷紧。
跳舞也不错。周小少爷有个不错的兴趣爱好。
周绪起想。
无论是全身心地跳舞又或者是聚精会神地刷题，两者的相同点体现在它们能瞬间填充体验者的大脑，让他没有办法分出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
周绪起放空了一会儿，四周很静，窗外天幕很黑，四面皆是墙体的空间内仅有他一人的呼吸声。
四周静下来了，挤压脑海的杂乱情绪卷土重来。
想到谢致予，舔了舔干渴的唇。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鹤立鸡群的白鹤坚定不移地跟在他身后，给他介绍女孩子他也不领情，偏偏和他说我喜欢你。
周绪起坐了起来，摸了摸燥热的耳朵，手抵着额头舒出口气，舞蹈室空气中有尘，尘粒随着他的呼吸卷入鼻腔。
到底该怎么办啊。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他汲汲营营十七年，每一步都才在人生框定好的方格线上，每一年每一刻都力求最优解。
他清楚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正确的，踩在哪条分岔线上才能通向康庄大道。
到底是能力有限，周绪起面对眼下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出路在哪儿。
该往哪儿走，没人告诉他啊。
手机铃声响起来，看到未接来电顿了下，指尖滑开接听键。
对面传来一道干净的声线：“哥。”
周绪起听着这声哥眼皮一跳，微僵的手指动了动，指尖捏着鞋带扯了扯：“下班了？”
江边夜风吹乱了头发，谢致予盯着江对岸的灯火，手揣着兜，嗯了声。
周绪起莫名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拨了拨耳垂上的耳钉：“我过去接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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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来火锅店还是当临时补位的服务生。
视线从翻滚红火的火锅汤料上收回，周绪起仰了仰头，靠在及肩的靠背上，鼻尖远离飘飘悠悠的雾气。
哦，不。
应该是密室，国庆那次。
密室......
他抽了双筷子。
啪嗒一声，丧尸npc的吼声灌进耳朵，周绪起抬眼，眼前是一片黑暗，尖叫和咆哮混杂，后背被人推了一把。
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肩，力道稍大，轻而浅的呼气打上耳垂。
【小心点。】
周绪起睫毛颤了颤，抓着身旁人的手手心出汗，砰——
铁门打开，漆黑的世界迎来一片光明，一群人拖火车似的从狭窄的出口逃窜而出。
骤然而来的阳光晃花了双眼，周绪起攥着那只手的主人呼吸声很响。
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震如擂鼓。
他忽然意识到心底开了个小芽。
心脏被跳动填满，成为冒头小芽的养料。
江进远远看到窝在沙发座椅上的男孩，个高腿长，侧影单薄。
周绪起卫衣里面套了件长袖秋装，最外面搭着件黑白拼色的薄夹克。
桌面已经上了几盘菜，肥牛鱼片土豆生菜，鸳鸯锅沸腾地冒着热气。
江进打了个响指，叫他一声：“小绪。”
“来了？”周绪起抬起头，“不知道你们要吃什么，我随便拿了点。”
指指菜品区，“可以先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你小子来这么早，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怎么好意思。”江进揉了揉他的脑袋。
周绪起拨了拨一团乱的头发，摆好碗筷反问：“做哥哥的？您二位瞧着不比我大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