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哀响的歌声掩盖了压抑的喘息，呼吸长久，细微的抗拒在不容拒绝的强势化为乌有。
木头似的毫无反应貌似将人惹恼了，不留余地的，企图把人弄醒。
如果你醒来。
然后回应我。
--------------------
——只适宜滞于山之谷整理我的凌乱
——渴望大团圆 脚下路程难以削短
——未见终点 也未见恩典
——我与你极远
出自《高山低谷》
爱大家～
第103章 103
那天回去之后的第二天，谢致予照常去便利店打工，周绪起呆在家里写作业，写完了之后跑出去玩了玩，五点多两人坐车去学校上晚自习。
接下来的两周里，江雪珊频繁往一班跑，一个和气的小姑娘变着法儿的来找谢致予，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心思。
愣是再迟钝，谢致予也感知到了她的想法，但人家姑娘不点破，他也没理由自恋的多想，给人家下面子。
【江雪珊：听说东城新开了家密室逃脱，周末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视线在某几个字上凝了半晌，谢致予抿了抿唇，打下：不了。
【江雪珊：为什么啊啊啊啊】
叮——又弹来条消息。
【江雪珊：你没空吗？】
【xzy：没空】
对面沉默几秒——【好吧】
拒绝了江雪珊的周末邀约，谢致予不欲和她多聊，直接没回她接下来的消息。
入冬三四个星期，温度逐日递减，身上的衣服勉强御寒。
一中宿舍按标间四人住，面积刚好，但如果一个人住就显得冷清之极。
无论是冰凉的木头书桌、滴了胶漆的椅子还是阳台落地窗透进来的一缕微光，处处写满了“毫无人气”。
谢致予盯着习题迟迟没有下笔，出神的转了转笔杆子，潦草的写下公式。
字母首尾串成道流畅的线，他拉开抽屉，在两样东西间先抽了根烟出来。
啪嗒——
真是样解千愁的东西。
谢致予喉咙动了动，稍显冷感的丹凤眼眯了起来，注视着对面空无一人的阳台。
回忆起刚刚的题目，用脑子推了下算法。
他是某种意义上的好学生，酒不提，在梁自北那件事之前他没碰过烟。
真正尝试这玩意儿是梁威往他身上摁灭三个烟头的那天下午，他逃了晚自习，在十九中巷子后面的那家杂货店买了包烟。
他学东西向来快，当然除了万恶的英语。
在第三口的时候他就学会了正确的吞吐方法。
他坐在杂货店旁边墙面潮湿的石头坎儿上，路灯在头 顶亮着，将散落一地的烟头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时，他看到前边的巷子缝隙跑过只老鼠。
速度快又肥硕，和那天他在拳脚相加的巷子里看到的一样。
老鼠瞬间不见了，混乱的人堆里，他一眼认出拎着梁威的衣领往石砌墙上撞的人。
他当然认得那双爆发力极强的手，每根手指长得仿佛比旁人多上个指节，手上有很多茧，大概率是拉单杠和弹吉他磨出来的。
周绪起刚开始没留手，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股狠劲儿，他听到他携带着怒火的质问。
裸拳直直往粗糙的墙面上砸，血汇聚成一条线，滴在地上。
他差点冲出去。
结束之后，他看着周绪起顺手缠了缠纱布，垂着眼拨了个120。
目光投向漆黑一片的天幕，烟燃尽最后一小截，被人无情的按在了台面上。
谢致予咬碎嘴里的薄荷糖，凉气一下灌满口腔，和他那天在缠绵的呼吸中尝到的鸡尾酒的味道很像。
这糖是周绪起给他的，那天他看到他在嚼，问了盒过来。
舌尖顶了顶碎开的糖块，心算出目标答案，忽然皱了皱眉。
回想这两周周绪起的表现，他竟然从中嗅到了些不寻常的味道。
周绪起貌似在，撮合他和江雪珊。
“嗤——”
连谢致予自己也没想到剧情会是这个走向，他嘲讽的扬了扬嘴角，捡起烟头进屋。
篮球不成规律的撞击着地面，砰砰砰，临近下午第九节下课，路过跑过篮球场的同学越来越多。
江雪珊站在篮球架旁，手里拿着瓶水，笑盈盈的看着场中跑动的男孩子们。
周绪起投了个三分，全身因为跑动而热了起来，挥了挥手示意：“歇会儿歇会儿。”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擦了擦汗。
彭经延一把拽住他，“绪哥！”
周绪起回头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啊？”向某个方向挤了挤眼。
谢致予走到篮球架下准备拿水，江雪珊挡在他面前，朝他笑了一下。
“你是在撮合他俩？”彭经延不确定的问。
江雪珊就是他叫来的。
周绪起顿了顿，没否认：“她说想过来看看。”
彭经延没想到他绪哥竟然干了媒婆的工作，不解：“为什么啊？你不觉得予哥其实不喜欢这样吗？”
虽然看不出来，但他能感觉到江雪珊一来，谢致予的兴致骤然减去不少。
周绪起没说话。
彭经延搞不懂他，片刻，他突然说：“哦豁，绪哥。”
“嗯。”
“你好像撮合成功了。”
周绪起睫毛一抖，看到原本站在原地的两人一前一后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你们先打，我等会儿回来。”谢致予不带情绪的声音传来过来。
行至僻静处，四周没人了，谢致予停下脚步。
江雪珊跟在他后面半步，见他停下来，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谢致予注视着身前的女孩，缄默良久，在她发出疑问前开了口：“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冒犯你。”
江雪珊眨了眨眼。
“我知道我这样可能很自恋，但对不起。”
他双手插兜，看到女生的鼻子被冻得有点红，又认真重复了遍：“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江雪珊眼睛瞪圆，睫毛抖了几下，压住心里涌上来的情绪：“真的吗？”
谢致予点点头：“嗯。”
江雪珊突然扯过卫衣的帽子，将上沿下拉盖住脸。
谢致予等了半分钟，见她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打算先行离开。
江雪珊拦住他，手指一边拎着一根连帽带子拽了拽，说：“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我看得出来。”
她吐出口气：“我本来以为只要我坚持，你最后还是会接受我。没想到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我是没机会了吗？”
谢致予抿了抿唇，低声道：“抱歉。”
江雪珊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人，扬起个笑。
和第一次见的时候一样。
她笑着说：“没关系。”
周绪起没料到谢致予积压了几个星期的情绪在这天晚上爆发了。
彼时他因为乱糟糟的一堆心事睡不着，来到走廊透气的时候，看到谢致予眉眼冷峻的叼着烟，面前摊着本习题册。
题干被黑笔笔迹画了几道，周绪起瞟了眼。
谢致予按灭手里的烟头，趁着人吞吐的空隙，抽出夹在他指间的烟。
猝不及防被人夺了东西，周绪起困惑的看向他。
谢致予在他的注视下含住仍带着湿意的烟头，折起的眼皮褶皱有些深，他喉咙动了动，慢条斯理的吐了口烟。
“过来。”简短的说了两个字。
周绪起被这当头一棒喝醒，脑海里控制不住回访刚刚发生的一幕，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站在原地没动。
谢致予打开房门，见他不动，直接过来扯着他的手腕向屋内走去。
带门的声音被静谧的黑夜无限放大，砰。
谢致予压了压情绪，腿撑在地下靠着书桌，朝床边扬了扬下巴，“坐。”
周绪起犹豫了几秒，依言坐下。
谢致予夹着烟的手有些颤。
书桌和床有一定距离，他不敢靠太近，怕打破前段时间谨小慎微的局面后会发生难以料想的后果，靠得越近，退缩的畏惧情绪越强。
不安的咬了咬烟嘴。
“绪哥。”叫了他声。
周绪起愣了愣，“嗯。”
“我不知道.....”谢致予深吸了口气，差点被烟雾呛到，他迟疑了下说，“我...”
周绪起看着他嘴里的那根烟几乎要烧到嘴唇，开口：“烟。”
谢致予摘了下来，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等燃到根部，抢在人开口前丢在地下碾灭。
他抬起脚。
“哥，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周绪起脑袋轰的一声，甚至没注意到谢致予语气的异样。
“你在....说什么啊。”他勉力按下几次三番欲震出胸膛的心跳，扯了扯嘴角。
谢致予在他慌乱的向外走的时候，用力拽着他的手腕将人扯了回来。
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周绪起的骨头捏碎。
他仿佛从这里汲取勇气。
“我说，我喜欢你。”
“别......”
“我喜欢你，我想抱你，想亲你。”
“......”
“就像你之前和那些女孩一样，你给了她们什么，能不能也给我一点？”
谢致予额头抵着他的后背，死死抱住身前的人。
周绪起的眼眶刹那间红了，他感受到身后人顶着他的鼻梁，声音完全哑了。
“对不起。”
谢致予小声的重复了遍，然后说：“别把我推给别人了好吗？”
“求你了。”
周绪起脊背僵硬，咬着后槽牙，下颚的肌肉随之抽动。
无声的抗争了几秒。
握着人手臂的手卸了力，“对不起。”
他也无厘头的道了两次歉，“你.....”
“不要这样想.....你在说什么。喜欢我什么？”
“予哥，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会喜欢我？”
“你好好看清楚，”他掰过身后人的脑袋，“你看清楚，我是男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不喜欢我，”他说，“你不喜欢我，如果你把对一个朋友的喜欢当成那种喜欢的话，你错了。”
谢致予难以置信，他理了理一团浆糊的脑子：“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喜欢你。”
“我他妈不想和你做朋友，更不想做什么狗屁兄弟，我喜欢你。”
他最厌恶兄弟这个身份，因为这个身份，他只能在远处看着他和一个又一个的女生并肩走过来。
谢致予试图掰正他的逻辑：“是你错了。”
“我就是喜欢你，”他执拗的表达，“我想你亲我，抱我。”
“我们不是朋友。”
“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周绪起内心经历了场大地震，他不敢相信：“你听我说，谢致予不，予哥，你听我说，你不喜欢我。”
他再一次强调：“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误认了某种感情，你会后悔的，你以后一定——”
谢致予打断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他说得很勉强，仍旧尽力说：“但不要否认我的感情行吗？我不是装的，更不是因为什么误认。我妈不管我我爸更不管我，我很小的时候就能独立生活，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辨知能力。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在说什么。我更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
周绪起：“如果你好奇.....”
“不是好奇！”谢致予说，“我只喜欢你。”
周绪起颓然的笑了笑：“你认真的吗？”
谢致予不知道他心里经历怎样的大动乱，嗯了声，垂着的睫毛抖了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艰难的说出那两个字，“我知道你喜欢女孩。”
他紧紧握住身前人的手腕，“我知道。我，真的。或许你觉得我这样很.....”
“很.....很恶心。”
“但我是认真的，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乱糟糟的说：“喜欢你是我的事，我尽量让它.....我，对不起，哥。”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但——”
“别否认我好吗？”
--------------------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他绪哥做数学题也这么快，几乎快媲美右边的理科武器了。
“咳咳。”他咳了两声。
没人理他。
他试图：“哥哥们，下课了。”
没人理他。
草了一声，垮着张脸去搂同桌：“延延，他们不理我~”
彭经延正研究一道竞赛题，眼神都没挪动一分，“别吵。”
许孟小声：“你觉不觉得他俩不太对劲，是不是又吵架了？”
彭经延：“谁？”
许孟指指后方：“他俩。”
彭经延：“嗯。”
“.....”许孟无语，最终加入他的解题，“哪题？”
“上节竞赛课留的卷子.....”
“.....”
上课铃打响，周绪起潦草地写了个数字，抬头动了动脖子。
生物课。
期中生物刚好考了八十，生物老师都对他飞一般的进步大为震撼，在课堂上着重表扬了他良好的学习态度。
“你们看看，多励志啊！周绪起不就是一个努力终究会获得收获的活生生的例子吗！”
例子本人：“.....”
“这本书比较简单，后面三个单元种族与群落、生态系统、生态环境保护没什么好讲的，我们简单学习一下前面四个单元，翻开第一章 ，先看导读，画几个关键词.......”
周绪起打了个哈欠，在书上圈了圈。
身旁人不声不响，仅仅只有书本翻动的声音传来，笔尖下晕出个小黑点，他才回神。
生物老师已经开始讲正式内容了，语速非常快，是他一贯的上课风格。
他和谢致予又陷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境地，谈不上是谁不理谁，双方面的冷战。
大概是都不知道怎么处理那晚之后的情况。
他本以为，本以为是谢致予接触的人太少了，他不主动甚至封闭自己，懒得去和人社交，更别提接触女生了。
周绪起以为他推一把，只要推一把，让他去接触更多的人，谢致予会发现他现在对他所谓的喜欢和他真正面对女生时的内心的悸动是完全不一样的。
谢致予会发现，他所谓的喜欢不过是某种错觉，某种荒谬的错觉。
和女孩子在一起才更好，那才是真正的喜欢。
但现实往他胸膛锤了一击，凶猛的精准的，带着来势汹汹的海浪，狠狠撞击着堵在心口的那道纠缠着现实和鸠占鹊巢的栅栏。
他听到海浪下，内心剧烈的心跳。
【我说，我喜欢你。】
【我很早的时候就有了辨知能力，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哥。】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被锋利的铁器用尖柄扎在他心上，雕刻的过程血肉模糊。
生物书上的插图挺生动，周绪起微偏过头，以一种不让人察觉的角度瞟了眼身旁的人。
只看到他放松搭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微微曲着。
不可否认，当谢致予向他表达他的情绪，并一再坚定的说出“我喜欢你”时，周绪起没控制住心底那点卑劣的高兴。
他有点高兴，即使那句喜欢带着尖刀。
那一瞬间的心情，和一个多月前在漆黑一片的寝室里谢致予在他鼻尖上碰的那一下感觉是一样的。
心动的人刚好对我心动，没体会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但这点高兴很少，他当时更多的是混乱、震惊、不可置信。
为什么？为什么谢致予放着好好的异性不喜欢，在经历过漂亮女生的追求之后还说喜欢他？
他图什么？
怎么会有人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一猛子扎进独木桥。
周绪起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能让人无视异性相吸的自然定律。
“单细胞直接与外界环境进行物质交换，多细胞动物通过内环境作媒介进行物质交换......”生物老师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看向四组后排摸鱼的某人，捡了根粉笔。
粉笔半路夭折在了倒数第三排，掉到桌椅夹缝间。
“刚夸了你一回，又开始走神。”话里话外暗指某人。
周绪起没什么反应，看样子没回神。
生物老师敲了敲戒尺，“周绪起！”
“......”
“旁边的，叫一下你同桌。”
话落，被全班注视着的人才突然回过神，偷偷扯他衣角的手瞬间放开，周绪起顿了顿，随即懒洋洋的往后一靠，抬眼看向讲台，吊儿郎当：“老师你叫我？”
生物老师：“站着听。”
周绪起：“好嘞。”
吱呀一声，某位拽得不行的大少爷站了起来。
全班哄笑。
七零八落的笑声里，周绪起垂眼看书，撑在桌边的手逐渐收紧。
海浪冲击了栅栏，但没告诉他栅栏倒后他该怎么做。
一中在期中考后更新了光荣榜，理科年级前六十文科年级前三十，外加普通班励志学习生十人上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