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兄弟,”方五一手牵着套在骡子身上的绳子,另一手搭在篱笆院门上同俞旼珏说话,“你看我们给你买了头牲口,他们管它叫马骡,说是比牛行的远,比驴子听话。”
大煦这边的运输工具一般是马车和驴车,农家还会有牛车。不过马匹是官营,平民买不起也没地方买。
但是大煦朝的人畏天敬地,初时觉着这种牲畜不像马又不像驴,是个四不像,怕买来会得罪了神佛,所以没多少人买。
不过后来慢慢地,寻常百姓也陆续开始有人买这种牲畜回家使唤。也没见谁家因为买了头牲口出事的,渐渐地每个镇子的瓦市也都出现了这种新奇牲畜,不过瓦市也不是每天都有牲畜卖。
“五哥,这头骡子可真好,瞧瞧这膘肥体壮的躯体,真棒!”俞旼珏露出惊喜的表情,跑过去拉开院子门,还伸手拍了拍骡子的大腿。
“那是,我大姐可是跑了好几天瓦市才看中的这头马骡。”方五昂着头,将手中牵着的绳子往俞旼珏的手里塞,“俞兄弟,给,这马骡你牵走,路上省得费脚,你那金贵的脚丫子怎能靠走着去吉州,得坐在板车上才行。”
他话才刚说出口,方五已将绳子塞在他掌心,边塞边小声道:“牵走,平安出门,然后……平安归来,记住没?”
俞旼珏看着方五泛红的双眼,握紧了手中的绳子,用力点点头:“记住了,我家就劳烦五哥帮忙看着点。”
说完,又转头对一旁偷偷抹泪的苏和说:“阿和,我这屋子的钥匙就交给你了,雨天来帮我看两眼,要是漏水记得叫三哥他们来帮着收拾收拾。”
这些干饼并不是一家家分开的,而是三山屏靠俞旼珏做营生的人家一起出的谷米,混着做出的饼子。
像苏阿狗等好吃懒做之流,知道俞旼珏手中能赚钱的法子再怎么轮也到不了他们身上,自然巴不得让这贵人公子赶紧走,大家一起穷,一起喝西北风,这才叫人心底痛快。
在三山屏这么久了,俞旼珏还是第一次走出七家沟,穿过范家村,再经过上兴湾来到村头的小木桥前。
“诶好,两位公子路上多加珍重,到了吉州要是有空,给我们来信报平安。”苏村长哽咽着细细嘱咐俞旼珏,“记着走官道,夜里莫要赶路,吃食也别不舍得吃,身上的银钱要藏好……”
直到走到了官道,俞旼珏耳边仿佛还响着苏村长叮咛的话语,眼前也仿佛闪过三山屏众乡邻的身影。
“是舍不得,”俞旼珏长叹一口气,也不再回头看,只盯着前方窄长而无人烟的官道,“我在这也算是有了家,到时候在吉州就是第二个家了,以后要是有空,我可是要来回都住上几月的。”
在这个时代,寻常百姓轻易不挪窝。有些女子更是一生都没去过镇子上,平日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回次娘家罢了。
俞旼珏作为一个现代人,哪会记着这事。他只想着寒潭在三山屏,所以他自己就算走的再远,总是会再回来的。
走的远了,分离的忧伤也淡了,俞旼珏走的久觉得累,自个儿爬上骡车坐好。怕弄脏了铺盖被子,他还细心叠整齐,用蓑衣挡在最上面,想着山高路远,总有露宿街头的时候能用上。
景赪还怕俞旼珏会心头不快,却见对方巴适得很,自个儿将铺盖摊在骡车上,还在比划着尺寸,想着俩人怎么挤才睡得下。
看着头顶上的树影,俞旼珏感觉像是在野外露听见景赪的话,他怕会遇见劫匪,想了想后,垂头在竹篓的背包中翻出了一样银光闪闪的东西套在手上。
“……要些时日。”景赪正在给监控器设置定点,瞥了一眼他手上戴着的东西,也没追问那是什么。
“诶?那会经过多少个城镇?”俞旼珏想着既然自己人都出了三山屏,何不顺带去逛逛古代的城镇,看看和现代的旅游景点到底有何区别。
景赪不加思索道:“我们要去恒郡太昌城,会经过沂郡、永郡。途中有濯县镇、琹县镇两个大城镇。”
“有,太昌城是大煦最大的边城守关,恒郡有两个镇,太昌城镇就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是上合县镇,这两个镇子都在恒郡。”
景赪听见他高兴的语气,静了一瞬,才道:“之前有人夜闯三山屏,他们如若为你而来,在村中他们尚且能收敛三分,你跟着我出来,怕是更将自己置于险境。”
之前夜闯俞旼珏家里的那俩人,景赪先入为主觉着是冲他而去。毕竟俞旼珏小公子仁善心软,不像是招惹是非的事。而他身为大煦将军,大煦朝野内外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他性命。
如真是为景赪而来,景赪本不该带着俞旼珏出门。可敌人已知获俞旼珏与自己同吃同住,事到如今,又怎会放过俞旼珏的性命。
“……其实我更怕那些人因为我屠村。”俞旼珏也跟着安静下来,连语调都变沉了,“我能接受我有危险,但我无法接受别人因为我遇见危险,我担负不了他们的生命。”
虽然是官道,却整日不见有人。又连着两日睡在野外,导致俞旼珏怀疑他们走错路了,否则路上为啥碰不见半个赶路人。
俞旼珏这几天已经试过两次小腿抽筋,痛还能忍,但那痛点偏偏还会游走,随着脚筋移动的时候,痛的俞旼珏想拿刀切了那块肌肉。
骡子低头在小溪边喝水,景赪在上游先给皮水囊灌满清水。他的背上还背着俞旼珏的那个竹篓,而俞旼珏则瘫在树下喘气,全身上下只左手拿着支赶猪棒,右手缩在袖子里,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将竹篓解下放在骡车上,还顺手用蓑衣盖在上面。然后拿起竹筒杯走向俞旼珏,竹筒里面装的是先前烧开后晾凉的凉水。
俞旼珏来不及惊叹阿九的轻功,眼前就已经乱成一团,他握紧手中的赶猪棒,盯着一旁没动手的人,怕对方偷袭阿九。
俞旼珏站在景赪的身后,身形还是向前冲的奔跑姿势,左手在后,抓着赶猪棒。右手直直伸向景赪,伸出的手上戴着闪着银光的手套,此时紧握着拳头。
景赪已旋身回到俞旼珏的身边,他离俞旼珏很近,伸手抓着对方的左肩,脸色深沉,紧皱着眉头上下细看。
“可有哪里受了伤?”景赪问道,声音急促,紧握着俞旼珏肩膀的力道越来越重,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淡然和从容。
“我没事。”俞旼珏摇头,垂眸看看地上断成几截的竹箭,又转头看看那伙黑衣人,随后慢慢地将右手移向他们,转动手腕,缓缓摊开手掌。
景赪也看见了那箭头,眉头越皱越紧,刚想上前细瞧俞旼珏的手掌,却见对方手心向下翻转,铁制箭头掉落到地上,刹那散成了好几块!
但方才俞旼珏只是伸手,连碰都没碰到那箭杆,只是隔空那么手一扬,箭杆就莫名其妙断成了好几截!
而那用最坚硬的玄铁打造而成的箭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控制着,竟自动从半空中飞向俞旼珏的手心。
俞旼珏只那么轻轻一握拳头,再一松手,玄铁打造的箭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就裂成了好几块!
俞旼珏右手戴着超薄的银色手套,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就算隔着一层奇怪的外壳,仍可以看出俞旼珏的手掌单薄,手指细长。
很纤弱的一只手,也很配手掌主人的那张脸。但一众黑衣人却觉得这看似瘦俏的文弱公子,单靠一只手,就能使他们这些人的躯体像地上那根箭杆般,莫名其妙地就四分五裂!
俞旼珏看着这些人退走,将举累的右手放下,结果他才轻轻一动,那伙黑衣人嗖的一下,转眼之间全都消失在眼前。
俞旼珏这么一垮,景赪还紧抓着他左肩的手急遽地往怀里一带,握着长剑的右手顺势一圈,俞旼珏整个后背猛地贴上了景赪的前胸。
钱来快马加鞭一路赶来,生怕自家主子半道又惨遭敌手的加害,结果到了眼前一看,好家伙,吓他一哆嗦。
“看着同抱着搂着也差不离……”钱来小声嘀咕道,“主子素来不爱有人近他身,咋到了那谁这,就能近了?”
他刚才徒手挡箭的时候,因为动作过猛,牵扯到全身的肌肉,这会儿一放松,全身筋骨都在发出撕裂感的疼痛。
俞旼珏想自己走到板车上躺会,但任凭他在脑中如何驱使自己的手脚,手脚就是不听话,仍旧赖在景赪身上不愿动弹。
林中暗向景赪射来的那一箭,其实他已经听到箭羽破空而来的声音。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躲,身前有敌人,身侧有阿珏,他能躲开却也不能躲。
本想着等箭到身后再挥剑斩断,也已经做好了在斩箭的时候会被围攻自己的黑衣人砍伤,却没想到陡然听见阿珏向自己跑来的惊叫声。
身为镇守边关要职的大将军,景赪上阵杀敌的次数多到数不清,从来不曾有过手中兵器停滞的时候,哪怕只有一瞬。
景赪借机将俞旼珏从三山屏带出来,只是想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他不可能一直呆在三山屏,他肩负守护大煦边关的职责,不能离开他的兵营太久,因为兵营中所有将士的性命全都系于他一人身上!
景赪本没有轻敌之心,在出来之前,特意给心腹去了密信,让他们速来相助,原以为会万无一失,却还是差点伤了阿珏。
他这声阿九,令景赪心中颤了一下,松开双臂的同时,察觉到又有人从树林中走出来,赶忙将俞旼珏往自己身后拽。
“诶?!”俞旼珏这时也瞅见了有人,还没有所动作,就听景赪道:“阿珏莫怕,他俩是我的待从。”
还不知道自个儿已经喜当爹的景赪,勤勤地先将俞旼珏扶到树荫下,再去将骡车上放着的物什归置好,然后又勤勤地将人送到骡车上,侍候人躺下,还体贴入微地给盖好了被子。
钱来和钱厚俩人,从景家侍从爬到景赪的亲兵,在战场上跟着出生入死,今时今日已经是景大将军的心腹部将,万万没想到又要当回侍从!
“嗯,你俩因何来迟了?”景赪随手捡了几块石头,又折了几根干树枝,不顾形象地蹲在溪边煮开水。
“收到九公子的密信,我同钱来俩人即时出门,但路上似有人跟着,我俩分开绕了不少道,碰头后一下都不敢耽搁。”钱厚低声回禀道,“到了这附近,发觉有几批江湖人士出现,我俩不敢大意,这才暂时隐匿起来。”
钱来紧跟着道:“九公子,经我探察,那几批江湖人士其中也有兵营的人,但又不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俞旼珏俞公子,他自然是公子。”景赪抬眸瞥了钱来一眼,语气严厉,“日后凡事皆不过惊扰到他,无论大小事宜,你等只管来寻我,彻记万不可在阿珏跟前披露我的身份,我现时姓荣,名唤荣九,家住太昌城荣宅,你可记住了?”
景赪又看看骡车,不放心地又告诫了俩人一遍:“你俩同我一道回太昌,途中不许有所纰漏,既然身为我的侍从,就要收起你们那兵油子的丑样。”
自然他也有不少私产,其中有座私宅,是他当时初到太昌时自己花钱置下的,为掩人耳目,门匾上写的是“荣宅”。
一来客人瞧着那荒院,肯定蔑视你这主人家。二来你千里迢迢请人上来,不好吃好住供着,还让人住荒宅,这不是自我轻贱吗?
陶罐里的水已经煮沸,景赪不再添柴,起身走向骡车,抬脚刚要走,又停下回头看着身旁的钱来钱厚。
景赪这才举步向前走,钱来俩人安静地跟着他。走到断箭掉落的位置,他又停下脚步,钱来俩人一眼就发现了地上的断箭,瞬间又蹲了下来。
他心里记挂着景赪,睡意朦朦胧胧间听不见周边有声响,还以为景赪出了什么事,吓得撑着骡车挡板坐了起来。
“阿珏你醒了?身子可好些了?”景赪两步迈了过来,弯腰扶着俞旼珏,让人背靠着骡车挡板坐着。
景赪完全不知道他戴的那是什么,脸上适时露出疑惑的神情,问:“阿珏手上戴的这是什么神器?”
“不是什么神器,这只是很普通的金钢丝金属手套。”俞旼珏脱下银色金属手套,递到景赪的手中,笑着道,“徒步露营必备的自救手套,用来捉蛇的。”
“只能用来捉蛇?怎么捉?”景赪看了几眼手中的手套,里外都很光滑,一点也不刮手。手背的位置很薄,只一层细细的银色金属细丝编织而成。而手心的位置则相对厚些,里面像有着隔层,五个指尖顶端有着无数个明显的细孔。
俞旼珏想了想,又将手套戴回手上,先是对着景赪晃了晃手掌,示意对方看过来,然后就见他戴着手套的右手向上一扬,五指快速张开,紧接着握成拳头。
这次靠的近了,景赪很明显看出俞旼珏张开手心的时候,有无数根金属丝从各个指尖疾速射出,随着手掌握成拳,金属丝又飞快缩回指尖里面。
俞旼珏看了看地上的断箭道:“就这么倏地一下,就给捉住了,不过不是活捉,而是像刚才的暗箭一样,断成好几截。”
“对人体不起作用,这东西就是在野外时,碰见会主动攻击人类的野生动物才用的。”俞旼珏又将手套脱下递给景赪。
这种金钢丝金属手套和医用石膏切割器一样,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它只是用来捉取类似毒蛇,或某些具有攻击性的大型昆虫和大型爬虫。
经常徒步露营的驴友们,偶尔会碰见某些野生动物。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在人类用棍子敲打树木或草丛的时候,它们通常都会主动离开。
但有些却具有攻击性,例如毒蛇。都说打蛇打七寸,可在危险的时候,别说蛇的七寸,就是蛇头蛇尾都快分不清了。
碰见这种倒霉事,就需要动用金钢丝金属手套,像之前俞旼珏徒手捉暗箭般,在一定距离内,可以隔空切割攻击人类的野生动物。
徒步露营一般都会选渺无人迹的地方,驴友们喜欢的就是那种远离城市嚣杂,亲近大自然的静谧和安然。
但密林中同时也会有盗猎者留下的各种大型捕兽夹,那些捕兽夹并不是人人都懂得解开夹口,而金钢丝手套可以直接切割那些捕兽夹,能最大限度不给受伤的肢体二次伤害的机会。
手指间相互缠绕和摩擦的触感过于明显,俞旼珏手痒的同时,心也莫名地发痒,总有种意乱心慌想要做些什么的感觉。
景赪慢条斯理地伸手为俞旼珏放下卷起的袖子,随后才同他说:“他们是我的侍从,钱来钱厚,你俩来见过俞公子。”
“你们好,你们快坐,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和阿九的?”俞旼珏招呼俩人随便在骡车里坐,顺带随口问了句。
他是真的好奇阿九这俩侍从是怎么找到他们的,毕竟阿九一直同自己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这俩人怎么就能刚好,在他们离开三山屏的时候找了过来呢?
景赪脸色不变,淡淡道:“阿珏可还记得荣福酒家的大管事,他曾为了开花的水晶蛋亲自去过三山屏,我当时替你去见了他,顺势请他帮忙将我在三山屏的消息给递了出去。”
“啊,对,我记得是有这么回事。”俞旼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子,那他是怎么将你的消息递出去的?”
景赪不紧不慢道:“荣福酒家来往客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请他帮我托人捎信回太昌,并不是难事。”
“怪不得你家侍从能找到我们,可他们怎么现在才到啊?”这中间的时日隔的也太久了。作为侍从,收到信难道不该第一时间赶过来将主家给接回去吗?
“是啊,为什么这么迟才到。”景赪悠悠地也抬头看着钱来俩人,“俞公子问,你们怎的这么久才找到我。”
看自家主子那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如果答话有一丁点儿的差错,肯定会将自己丢去做暗探斥候的。
“自从发现九公子不见了,我们这些下人就立马四处去寻找,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公子曾经托人捎信回来。”钱来瘫着一张脸煞有介事认真道,“看了公子捎回来的信,我同钱厚不分昼夜赶了过来,正好在这与九公子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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