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酒肆后巷用于运送餐余残酒、罕有人注意的地方,一个锦衣公子蜷身跃下,打着滚摔在地上,只是巷子过窄,他滚了两滚,还是不可避免的臀部撞墙,撞出“砰”的一声闷响。
最好是穆长沣震怒之下,使出雷霆手段惩罚颜玥儿,譬如押着她木马游街,公开彻底的和颜氏撕破脸。
同时,被坏女人彻底伤着的穆长沣,或许能够改弦易辙,回心转意,回头看见灯火阑珊处、苦苦守在一旁的自己。
没想到穆长钧却是个伶俐人,趁着众人关注点都在撞的死活不知的柳如眉身上,脚底抹油飞快跑了。
他不想见穆长沣,因为他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一生一世远离将军府再也不见穆长沣的决定,只在看他脸一眼的情况下,就会如沙上堡垒一样瞬间坍塌瓦解。
穆长沣心想,我当然不愿意。媳妇为何要买下戏班子?哦对了,媳妇最喜欢帅男人的俊脸,抗拒不了皮相的诱惑,那戏班子里头好像有一个叫王逢恩的,俊帅得远近闻名,文武戏都好,引诱得小姑娘小媳妇都去看他。
穆长沣是个傲气的男人,回想起“颜玥儿”种种不堪的传闻,想象着她神秘的往事,他虽气血上涌,却也不肯太过小气。
就如他有充分的自信,弟弟穆长钧哪怕如开屏的孔雀,也诱惑不了媳妇儿,因为弟弟比他自己差远了一样,他面对王逢恩也有充分的自信。
是以,他缓慢而坚决的点头,下颌角绷的锋锐,目光如炬,“把戏班子接回府吧,银子明日一早,去将军府结算。”
宴云心一横,掏出那张票据,心疼的塞进谢英知手心,大声说:“不必等到明日,夜长梦多,今天我就把钱付清了,你再也不准为难戏班子的人了!”
说罢,他跑向抱着昏迷的柳如眉呆若木鸡的王逢恩,说:“你带着他和我们一块儿回将军府,府里有好大夫,能帮他疗伤。”
说着,伸出手攥住了柳如眉微冷的手腕。
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如今已算一棵大树的树枝缠上柳如眉的头,在他染血带泪的脸上搂抱片刻,旋即松开。
在宴云和王逢恩忧虑的目光中,柳如眉惨白的脸色竟似有了一丝血色,眼球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转动,似乎有醒来的趋势。
在众人眼中,娇憨清丽的少女一袭鲜红衣衫,飞袂如霞,又似归巢的玲珑鸟儿,眷恋的回到了异常高大男人的胸怀中。
大将军的臂展是真修长,一弯手臂便将美貌夫人的后背搂住,玄色披风披垂下来,挡住了她大半身体,不让倾国美色流泄半分。
他在穆长沣耳根处耳语,引得阵阵麻痒,穆长沣忍了又忍,才没在众目睽睽下将那如玉般可爱的耳垂含进嘴里。
宴云虽满怀心事,还是更加担忧他身体撑不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这样外人才看不出,穆长沣的双腿已经承不住力,大半身体倚在他的身上,亲昵无间的回到了马车上。
宴云拘谨的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他还惦记着穆长钧,毕竟他和穆长沣才是亲兄弟,自己是男子这件事他未必愿意保守秘密,想到这儿,他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
穆长沣胸口激烈起伏,一种渗进骨髓的酸涩苦楚蔓延开来,他并不懂这滋味怎么来的,只知道心口的无名火越烧越旺。
宴云见他疼的浑身微颤,双手紧紧搂着腿,似是疼的忍耐不住,发出低低的□□声,顿时心疼极了,顾不得许多,直直的跪坐到穆长沣面前,迫不及待的挽起他两条裤管,柔软的手上下摩挲着,问:“哪里……哪里疼?是这儿吗?疼的厉害吗?”
不涂胭脂依旧娇艳如花瓣的嘴唇缓缓触碰着穆长沣双腿的每一寸肌肤,穆长沣舒服的眯起眼,修长的手插进宴云柔软的发丝里。
色令智昏,少夫人果然跟妖精似的,手段厉害。大将军才会既不理会京城来的大老爷,也不管随车出来的何管家。
此时,独自一人寂寞站在冷风中的何管家,已经不指望大将军能想起自己来,独自努力着,找散雇的马车载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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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宴云抬头的一瞬,他很自然的倾下身,因急躁而冒出胡渣的瘦削脸颊来回蹭着宴云的脸,以委屈沉厚的声音抱怨:“你为何要一个人跑出去?为什么要留下那样一张字条?”
刺挠微麻的感觉往下蔓延,穆长沣极喜欢宴云细长如天鹅的脖子,以鸳鸯交颈的姿势将他整个人都缠得紧紧的。
穆长沣腿上伤势极重,哪怕宴云的疗愈系异能豁出命擦出火花子的治疗穆长沣,他双腿筋脉仍有半数以上尚未接驳痊愈,今晚能不拄着拐杖稳稳的走了好几步,已经是刺激下额外的发挥了。
因此,长腿架着宴云坐好后便没再动弹,穆长沣只是双臂紧紧的搂着宴云,学习着宴云曾经的动作,大掌在他纤细的腰侧游动,嘴唇则急不可耐的吻上了宴云柔软的唇齿。
宴云被穆长沣的过度热情搞糊涂了,睁大眼,睫毛动也不动的看着他,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珠大大的,呆呆的,让他看上去乖极了。
男人侵占欲十足的动作令宴云心惊肉跳,他白净的耳根都红透了,但心房的某一处始终是凉飕飕的。
穆长沣眼看着傻呆呆的妻子差点又窒息过去,才好心的松开,一只手撩起单薄的衣裳,只隔着一层薄绢肚兜轻抚着宴云的后背,帮他舒缓气息,平复心跳。
看着他清丽美好的脸,一紧张便浑身发红的娇嫩皮肤,穆长沣骨子里暴虐的习性又被激发出来,很恶劣的想弄得他眼皮晕红,泪珠乱坠,想将他困在窄窄的一方天地里,想求饶也逃不掉,只能吚吚呜呜的哭……
穆长沣明明有那样多的证据,证明妻子爱极了自己,那双清澈乌黑的眼珠里却又藏着秘密,让妻子看上去清纯而神秘,引人深入,欲罢不能。
这话里潜藏着危险的讯号,尤其穆长沣有力的大手略重的揉了揉宴云侧腰,微痛让他蹬了蹬腿,挣扎着想下去。
宴云无奈的和穆长沣四目相对,他紧张的舔了舔下唇,终于鼓足了勇气,答非所问:“你……你设想一下,如果这一刻你抱在怀里,嗯,亲的人,是一个男人,你会怎么办?”
“其实……《花为媒》那出戏很精彩,我才、才知道,原来男子和男子也能相爱,相处一如……真正的夫妻。”
“和男人这样亲昵,绝无可能。”事实上,多疑冷傲的大将军愿意划出一片安全隐秘的地盘,容纳人进入,唯有眼前的结发妻子一人而已。
他身上还有一件弟弟没有的优点,演武堂里不怕吃苦,被狠狠欺负了第二天依旧没事儿人似的过来上课,身上有股习武之人常见的韧劲儿。
穆长沣出手帮过他几次,此后,便觉察到谢英知小心翼翼的靠近自己,千方百计的找话题,和穆长沣聊天套近乎。
谢英知的讨好藏得妥当,谨慎小心的挑选穆长沣感兴趣的话题,渐渐的,穆长沣也习惯了身边有这个好友。
那是穆老将军离世后,穆长沣独立带兵赢得的第一场重大胜仗,将谋逆藩王带领的叛军打的溃不成军,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大劫难。
穆长沣和一般武将不同,既反感找军妓减压,也不好饮烈酒解乏,但军营中素有大胜后饮宴狂欢的习俗,穆长沣也不好过分的违背旧俗,只好与众多战士们把酒言欢,喝的个酩酊大醉。
他闭眼躺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隐约察觉到异样,似有一条湿漉漉的蛇往身上盘旋,醉梦中察觉到鲜红的蛇信不住吞吐,他陡然睁开眼,却见谢英知只是端坐一旁,细白手指擎着一壶酒,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开始时,他还怀疑自己多心,直到谢英知几乎扑进自己怀中,而他罕见的手脚麻木,几乎不能动弹,他才愕然发觉,他自己把谢英知当一生好友看待,谢英知竟觊觎他的身体,想要……和他睡觉?
穆长沣不愿谢英知单方面的荒唐行为,造成自己和妻子的罅隙,以更加坚决的口吻说:“龙阳断袖有违天道,媳妇儿你放心,我绝无这等恶习。”
宴云慌乱的移开双眼,不敢想象他日穆长沣发现自己“有违天道”的抱着一个男人亲吻抚摸,爱不释手……
他缩在床脚,不想穆长沣继续犯下“有违天道”的错误,他日知道真相后悔莫及,若穆长沣允许的话,宴云恨不得效仿祝英台,在床铺放上一排装满茶水的杯子,谁敢越雷池一步,便落的冷水泼身,彻底清醒。
穆长沣则步步逼近,仗着他两条腿终于能动了,学着宴云曾经的习惯,又是帮宴云解衣襟,又是摸手摸脚的,把他当个大抱枕一般紧紧搂在怀里,密不透风的贴着睡了一晚上。
他磨着后槽牙,凶巴巴的咬了男人下巴一口,恨恨的想,穆长沣你一点也不避开我,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穆长钧倒抽一口冷气,指出一个肉眼可见的事实:“大哥,我看你最近恢复得相当不错,也能抛去手杖走上数步,彻底恢复如初指日可待。所以,我还有必要……吗?”
因穆长沣的目光越来越犀利,最后一句“有必要习武吗”,被穆长钧无助的对着手指,吞回了肚子里。
穆长沣冷冷看着不成器的弟弟,右手拄着紫檀木手杖,往前两步:“我身体恢复与否,和你继续习武有何关系?”
穆长钧顿时冷汗涔涔,糟糕,他一时嘴快,暴露了穆长沣从马车上下来时,他缩在后巷探头探脑的事情。
休息的空隙里,因穆长沣公开露面,军中副将已经登门找主帅,将堆积的军务送来给他处理,顺便汇报颜世繁找茬的情况。
见宴云姿态端雅的托着雨过天青色瓷杯喝蜜茶,他挪过去,翻身坐在草地上,很诚恳的对宴云说:“嫂嫂,自从知道你是男子之身,我便彻底断绝了对你的妄念。”
他撇撇嘴,说:“哦,你对我有过妄念吗?”宴云还以为,穆长钧当初纠缠不清,只是出于报复兄长的目的呢,换任何人当他嫂子,穆长钧都会做出张狂孟浪的事情。
穆长钧摊手,说:“我承认我当初荒唐过头——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为何要长得这么漂亮?不过嫂嫂你放心,自从知道你的小兄弟未必输给我之后,如今我再也不会痴心妄想。更不会打算和你私奔离开将军府,双宿双飞了。”
穆长钧颔首,“昨晚我想了一整夜,这是你和大哥——你们夫妻间的私事,既然大哥很喜欢你,你对大哥也没坏心思,我就不加干涉,等你们自己解决。”
穆长钧心想,他又不是傻子,自古以来,给皇帝传递坏消息的宦官,一定不是好宦官,会被杀头泄愤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穆长钧摸摸下巴,做狗头军师帮宴云分析:“你也知道大哥很忌讳男人之间……那啥,别看他和谢英知的事传得不堪,其实咱将军府里不少仆人们都知道,大哥若不是看在谢家每年资助军中十万军资,真要把谢英知按在地上揍。”
“可我嫁给你大哥后,我觉得他很好,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我也产生了妄念……想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
“这可难了。”穆长钧挠头,觉得浑身笼在光里,肩头几片落花,满脸愁容的嫂嫂看上去依旧可爱,很想帮帮他。
宴云一度隐藏得很深的心事被反复挖掘,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羞耻,但又好奇穆长钧能想出什么妙招解决问题,他便紧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嫂嫂你看啊,依我和我大哥相识十多年时间——我是个相当严谨的人,已经刨去我离家的六年多,我又是我大哥的孪生弟弟,对他的了解和认识比旁人都要深刻。”
“我大哥虽然对女色不感兴趣,但也不好男色。不然的话,他身在军营多年,身边围绕着的都是滂臭的汉子们,近水楼台,早就和男人有首尾了。”
“□□他生米煮成熟饭恐怕也没有用。”见宴云清丽的脸上难掩失落,穆长钧目睹过他男儿身的巨大冲击,却依旧被他雾气缭绕的水眸打动,心生同情。
宴云就像只失足落水的小奶狗,毛茸茸的耳朵和眼珠都能往下滴水,唉,谁教这只全天下最可爱的小狗,喜欢上了全天下最难啃的硬骨头?
“我绝没有否定你的魅力,其实你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穆长钧为表示自己对宴云已经光风霁月、再无私心,用力拍了拍宴云肩膀,继续说:
“只有我哥,听下人们说,被谢英知勾引时脸色铁青,若不是顾念同窗十载的感情,谢英知恐怕很难全须全尾的离开我哥营帐!”
他明白穆长钧的意思,连有感情基础又长的妖冶漂亮的谢英知去魅惑穆长沣,都没打动冰山的心,何况自己呢。
“既然此路不通,嫂嫂,你面前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你先和我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就等于间接和我大哥拜了把子,也成了异姓兄弟。”
“看我大哥这强壮的身板子,彻底好起来也就一两个月的事了。我一定帮你保守秘密,可纸包不住火,他自己也能发现。”
“到时候他雷霆震怒,你肯定是做不成他妻子了。但有我在,我把咱们结拜的事儿一公布,嘿嘿,好兄弟一辈子,我大哥想甩也甩不脱你!”穆长钧信心满满拍着胸脯,好朋友能绝交,好兄弟决不能够。
他果然不该指望穆长钧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他根本不懂,自己一想到有一日穆长沣会以鄙薄厌憎的眼神看着自己,会后悔和自己亲热过,他就心如刀割,步履蹒跚。
一想到那种可怕的场景,宴云恨不得如一股青烟散掉,不存在于这个世上才好,怎可能腆着脸纠缠穆长沣呢?
听何管家说,他还顺道去了佛堂,向刘老夫人说明了来龙去脉,顺带帮宴云说好话,说“少夫人知道老夫人您喜欢看戏,特特的把压箱底的嫁妆钱掏了出来,把整个戏班子都搬回了将军府。今后您想看什么,叫王逢恩尽管给您唱!”
刚进菱花院,宴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气,只见铺陈着锦褥的贵妃榻上,柳如眉额头裹着厚厚的纱布,披散着墨玉似的长头发坐着。
王逢恩喂他喝了一大碗黑漆漆的药,又剥开一颗糖渍梅子,柳如眉就着他的手吃下梅子,两人举止亲昵,果然是顶要好的一对情侣。
宴云出神看着他俩,王逢恩又端起一个小木头匣子,里头盛的似是外伤药膏,另一手去解柳如眉额间纱布,却被柳如眉躲开了。
“师弟,这药大夫说了,每日早中晚敷三次,祛疤生肌,效果奇佳。我手放轻一些给你擦,不疼的。”
王逢恩大惊:“为何?你从小就爱漂亮,怀里揣着柄菱花镜,一天恨不得掏出来照二三十次。额头上留疤可怎么得了?你不怕破相了吗?”
宴云记得柳如眉昏迷时血肉模糊的样子,他那日寻死绝非作伪,用力极猛,白玉似的额上撞破了拳头大的一块,若是留下伤疤,刘海也未必能挡住,确实是会破相的。
柳如眉把药匣子推开,脸往另一侧扭,说:“我如今就想破了相才好,与其相貌姣好被人觊觎,倒不如生的丑些,可以和你……长长久久。”
说着,他突板起脸,恶狠狠的望向王逢恩,“你干嘛那么在意我破不破相?难道我变丑了你就变心了,不爱我了吗!?”
王逢恩生的一张轻佻俊美的白皙薄面,仿佛天生多情善变,但宴云却看出来他面对柳如眉时从骨子里透出来憨厚老实,真实性格和外貌是截然相反的。
柳如眉一生气,他就慌得不轻,抓耳挠腮的着急起来,结结巴巴说:“我、我是怕你照镜子心里难受……”
柳如眉挑起一双柳叶细眉,欣赏一会他的窘迫,才转怒为喜,从怀中掏出那柄他珍惜的菱花镜,重重朝地上一摔,从西域贩运过来的琉璃镜面顿时四分五裂,碎片险些飞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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