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与迟(三至)

“给她吸一口。”赵霖说道，递过来一个喷剂：“我是医生，这是镇定剂。”
“家属呢？”
单子淮连忙站了起来，见到刚刚赶到楼梯口的医生朝自己小步跑来。
和赵霖说完了自己的不安，赵霖立马安排了单然去楼下做检查。
因为镇定药剂，单然还出于无意识的状态，单子淮抱着单然一直到写着男士止步牌子的走廊口，等医生接过单然。
之后整个人便无力地瘫坐在墙边，只能无力地紧紧抓着单然总是抱着的老虎玩偶。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出来了，说已经安排单然去住院部了。
“你看她阴*撕裂已经是旧伤了，而且十岁的小姑娘有盆腔积液。”妇科大夫把检测报告递给单子淮，却见单子淮是一副中学生的模样，又收回了手，神情严肃地问道：“你们监护人呢，这么小的孩子，要快点报警啊。”
“按照他说的，监护人嫌疑很大。”在单子淮开口之前，赵霖先一步替单子淮解释并问道：“有提取到体液吗？”
见妇科大夫摇摇头，赵霖的眼里透露出肉眼可见的失望。
“那就麻烦了。”
医院窗外雨下个不停，好像根本不会停。
回去的路上忽然下雨了，夏天的雨水就是无缘无故毫无道理，而且好像泼下的水，路上人纷纷躲到屋檐下面等雨停了再走，苏哲聿也挤到了屋檐下等了十来分钟，不见雨小，干脆骑车冲了回去。
等从头湿到脚地出现单元楼楼下时候，天就放晴了。
放晴的天气格外明朗，甚至还出现了一挂彩虹，配合西落的太阳怪好看的。
浑身湿透的苏哲聿只能无奈地抓抓头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点开一看，单子淮给自己发了一条短信，问他淋雨了没有。
手机都湿掉了，摁键变得水淋淋的，苏哲聿甩了甩手机，有点心疼。这是他妈顾珍开学时候给他新买的新手机，里面的孔明棋还怪好玩的。
-还好，淋了一点。
苏哲聿回复。
-别着凉了
-那当然不会的
发完这一条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新的短信发过来，苏哲聿才把手机收回口袋，转身往单元楼走去。
进了家门，家里有点乱糟糟的，鞋柜打开着，乱七八糟的鞋子被随意扔在门廊处，苏哲聿蹲下身子，把一双双鞋子放回柜子里，顾珍平时穿的两双鞋子不在柜子里，看样子离开的很匆忙。
苏哲聿也习惯自己母亲被没完没了的工作喊走，他换下湿掉的鞋子放到门口，然后踮着脚去浴室洗澡，尽量少把地板弄湿。
家里不小，但是因为堆着不少杂物，甚至感觉还没有单子淮小小的房间大，打开灯，虽然平时总是有人住，但看上去好似一间出租屋。
他还挺享受在单子淮家中短短的一个下午，那里有一种他很多年没有再体会到的那种，家庭的温馨。
因为下午时候热了一身汗，苏哲聿开了凉水冲澡，洗完澡也懒得吹头发了，反正家里没人在，换上裤子，就盖了一条毛巾在头顶反复擦来擦去着走出来。
当他对着洗漱池边的镜子把头发擦得乱糟糟时，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是单子淮脖子上那道疤痕。
那个疤痕不像是摔跤，反而像是什么锐器割出来的。
镜子里的自己没有表情，透过镜子，他好像又看到单子淮看着自己一本正经地说，好希望继父可以死掉。
当时他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戳了戳单子淮的额头，说你这小孩这不简单，在想点什么呢？
单子淮耸耸肩，领口那道疤痕也若隐若现了一下。
“我和单然在躲他。”单子淮回道：“但是不可能躲一辈子。”
等苏哲聿把头发擦得半干不湿地走回餐厅，这才意识到餐桌上有一个打包好的必意大利面，一旁的手机在不停的震动，他拿起来接了电话
“小苏，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刚刚在洗澡。”苏哲聿懒洋洋地回复，一边把意大利面上的锡纸盖子揭掉，放近微波炉：“你回去了吗？”
“项目有些事情，我要回去一趟，下周再回来。”
明明才回来半天不到，苏哲聿在心里想了想。
“妈，你看看中药带齐的吧。”
“齐全的。”这个回答一听上去就知道她妈妈并没有去检查。
微波炉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顾珍这时也挂掉了电话。
苏哲聿把热好的意大利面取出来，然后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打开电视，边看电视边吃晚饭。
干吃了一会，他去冰箱里取了一瓶可乐，把吸管插进了杯口，深吸了一口，空调开得温度有点偏低，再喝冰镇可乐反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家里东西都乱糟糟地放着，客厅的双人沙发只剩下了一个单人的位置，但是完全够了，毕竟很少有人会在客厅呆着，顾珍回家之后总是一副疲倦的样子，不常和自己交流，这周甚至都没见上几眼。
苏哲聿随意地换台，没有什么想看的内容，一直换到末尾几个地方的小电台，正在播放的似乎是关于一个盲人学校的院长涉嫌侵犯女童的社会案件。
苏哲聿皱着眉头多看几眼，报道很短，只寥寥说了几句，据说案件还在进一步取证中，但是因为受害者是残疾儿童，所以取证过程相当困难，一审下来被宣判无罪释放。
“因为看不见所以就质疑孩子伤害的真实性，这是不合理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对着记者的话筒哽咽着怒吼道：“刀不落在自己身上就在不知道疼吗？”
那人细长上挑的眸给苏哲聿的印象很深，不过画面转眼变了。
法院门口街上聚集了十来个人在坐地抗议，还有更多的人在驱赶他们。
画面又一次被迅速切换，下一条新闻开始絮絮叨叨说三伏天如何防范中暑。
“专家认为，大量饮入冰饮反而更容易导致中暑，此外，夏季也是肠胃病高发季节，冰饮容易引发……”
把剩下小半瓶可乐一口气吸完，苏哲聿果然感觉胃部有点不适，但是又不知道究竟是冰可乐的错还是那则极短的报道。

第11章 靠近
苏哲聿给自己补课补得有板有眼，还留了分量不少的题目，单子淮见他性质这么高，便也学得挺认真。
国庆假期过去就是月考了，再之后这个学期都快要过半了。
高三的时间就是过得很快。
不过转念想一想自己既然没有计划参加高考，似乎也没有盘算时间增加焦虑的必要。
单子淮睡前去把替换下的衣服收拾了一下，撒上洗衣液先浸一晚，去单然房间里收拾衣服的时候，他又捡起了单然的老虎布偶，盯着之前尝试了各种办法也没有洗干净的血渍思考着。
也许用新买的衣领净可以洗干净，单子淮在脑子里想。
单然属老虎，这个布偶也是单然出生时候妈妈买的，单子淮对那时候的记忆相当模糊，好像记不清最好，他因为内向寡言在外面会被别的小孩集体欺负，回家之后又常常看到母亲被继父打在地上。
但是妹妹会抓着小老虎冲自己咯咯得笑，母亲会在继父发酒疯的时候把自己护在身后，如果能回到那时候，又有种有所依靠的温暖感。
单子淮把老虎布偶又扔进了洗衣盆里，打算晚上试试看用衣领净来洗。
国庆结束，单子淮主动申请把座位挪到后排去，他和沈丹再次摆明了自己不参加高考的态度，换到后排也不浪费班级的座位资源。
自己坐到前排，就是沈丹试图将单子淮放到自己眼皮底下督促，但明显毫无效果。
沈丹劝不动，便随他了。
当单子淮搬着自己的课桌椅放到靠窗的角落，忽然发现，苏哲聿居然就在自己边上。
苏哲聿下午饿得慌，偷偷在大课间翻到校外买了个泡面，此时正咬着筷子尖拆塑料包装，见到单子淮，咬了咬牙齿，嘴里的筷子朝单子淮翘了翘，算是在打招呼。
“小淮你怎么搬过来了，这么稀罕我吗？”苏哲聿嘴里咬着一次性筷子，说话含糊不清。
单子淮懒得回复。
苏哲聿嘴角斜着抿起，猜到单子淮还是决定不参加高考，所以搬到后排了，似乎对这个决定并不开心。
“小孩儿在这里看得清黑板吗？”苏哲聿用一次筷子轻轻戳了戳自己的额头，单子淮抬头，对方见他朝自己瞪眼睛。
苏哲聿现在习惯性称呼自己小淮，但是有时候就是故意咬字慢了就变成了小孩儿，让人想到初次见面时侯苏哲聿把自己当成了初中生，一口一个小孩儿的叫。
明明自己比苏哲聿大一岁，单子淮心里不爽，便继续没有理睬苏哲聿的调侃，把周围收拾了一下，坐下来摊开下午上课的书本。
不得不说，在课间吃泡面这种行为，多少是缺了点大德，揭开盖子一瞬间，半个教室都是红烧牛肉味。
“苏神！教室泡面公德心在哪里！”苏哲聿前面坐着班长王超，王超给泡面香味惹得忍不住了，清了一下嗓子暗示自己班长的身份：“大课间就十五分钟，你炫得完吗？班级规矩，不能吃味大的食物。”
“炫得完炫得完。”苏哲聿摆摆手表示不在话下，掰开一次性筷子就是一大口，喷儿香，王超立马倒戈，过来抢着说他也要吃
“好啊，班长带头不作为，我也要吃！”顾嘉柔立马从前排冲了过来：“快！速度分赃！”
苏哲聿左右看看，周围聚上了一堆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分食了，最后他拧开自己保温杯盖子，夹了一勺面进去，剩下的面递给了顾嘉柔：“你们吃吧。”
众伙儿似乎都没见过这种直接保温杯盖盛泡面的操作，目瞪口呆。
连单子淮都目不转睛的。
“你吃吗。”蹭饭大军捧着方便面盖子热热闹闹跑开了，苏哲聿拿着保温杯盖子问仍旧目不转睛的单子淮。
单子淮盯着保温杯，毅然决然道：“不要。”
咕噜噜噜
单子淮：……
“哎呀来来来，和我客气啥！”
“什么味道啊？”
沈丹进来的时候，单子淮正搬了板凳坐在他课桌边上，准备一起吃那小小一勺面。
面还没进嘴呢，就给沈丹抓了个正着。
苏哲聿眼疾手快把保温杯盖啪嗒一声扣上，单子淮感觉自己甚至都好像听到了方便面落到温水里晃荡的声音，心想这杯子怕不是不能再要了。
苏哲聿暂时没时间心疼他保温杯，只是故作镇定地把保温杯放到桌角，一脸无辜地望向沈丹。
“课间吃什么了吗？”沈丹看了看桌上，确实什么也没有。
“啊？”苏哲聿装傻，把垫方便面的的草稿纸拿起来：“老师我们在讨论题目。”
沈丹看着草稿纸上两滴红油：“你们刚刚吃了什么啊？”
“题目太难了，做到呕血。”苏哲聿继续不打草稿地胡扯，前排的王超实在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沈丹上下打量苏哲聿，明显不信他鬼话，但是也找不出什么来，转身便走开了。
还没走几步，窗外的风刮进来，窗帘拂起，单子淮只看到一个红色的包装从桌洞里被刮了出来。
包装袋被刮到桌边，沿着走廊往前刮去。
单子淮狂拍苏哲聿大腿示意他快去捡起来。
苏哲聿用不着提示，几乎是下一秒就赶忙起身去抓，长腿一迈，往前使劲一探身。
结果大课间刚刚拖过的地面打滑，直接扑通一声跪摔在地上。
包装袋被吹到了沈丹的脚边，被沈丹弯腰捡起，包装袋上红烧牛肉面五个大字相当惹眼，再转头一看。
苏哲聿保持着跪趴的姿势，本来还挣扎着想站起来，见自己彻底暴露了，便不挣扎了。
苏哲聿：我行礼。
这是单子淮第一次罚站，从小到大，他都是完全没有存在感的那个存在，不讨人喜欢，但是也从来不会犯错。
此时预备铃才响，隔壁楼一个班级哗啦啦地全部出来，大概是上体育课。
“苏神！”
似乎是苏哲聿先前的班级，看到苏哲聿罚站在门口，一个个捂着嘴笑，冲苏哲聿打招呼，还有男生嘻嘻哈哈地远远问他：“又犯什么事啦。”
沈丹就在后面教室里，苏哲聿不敢有大动作，只敢冲他们挤眉弄眼，用嘴型冲他们说了个“滚”字。
单子淮扭头看着苏哲聿，没想到下一秒，对方也转头看自己。
苏哲聿个子比他高大半个头，单子淮需要微微抬头，两个人对视的时候，单子淮说不上来心口泛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而对方站得直挺挺的像绿茵里的小白杨，下颚线条漂亮又流畅，被阳光勾勒清晰，对望时候就抿着嘴冲着自己笑，嘴角有一道弯弯的小括弧。
他们站得很近，还能感觉到苏哲聿的小臂时不时贴了下自己，带点温温的体温，和微凉的细汗。
沈丹在课堂上正讲着红楼梦，似乎是史湘云醉卧海棠花那一段。
单子淮别开脸，看着走廊外面，走廊外面是夏天热烈的阳光，透过光的绿荫，还有穿着白色校服跑去上体育课的学生
他好像很少抬头观察窗外的景色多么有活力。
“真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
身旁的苏哲聿忽然出声，似乎在道歉，但是明显没有歉意，更像是在调戏。
手肘还往单子淮腰部轻戳了一下，把单子淮弄得有些痒，下意识地往边上避了避。
苏哲聿倒是不客气，跟着单子淮也也往边上挨了挨，贴近些。
“没事。”单子淮回道，没有再避，他确实不在意，教室外的走廊上阳光洒不上，微风徐徐很舒服，感觉偶尔罚个站也挺好的。
“下次再买到泡面我们俩出教室去吃。”
“我不吃了。”
“那你看着我吃就好。”
单子淮忍不住瞪了苏哲聿一眼，想着说话的艺术算是给苏哲聿琢磨透了，反向利用那种。
对方没在乎单子淮不客气的一瞪眼，反而觉得对方有点奶凶的威慑感，怪可爱的。
“以后放学一起走呗？”苏哲聿没头没尾地忽然问单子淮。
这个问题对单子淮来说还挺陌生的，毕竟单子淮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一起上学或者放学过。
他一直把自己隐在人际关系的边缘，哪里知道苏哲聿简直是蛮横地闯入，有意无意地牵扯出了无限交集。
“你究竟为什么靠近我呢？”单子淮不回答，又一次问道。
他好像已经问过两次了，一次在巷子口，一次在篮球场。
毕竟，第一次苏哲聿给了他一个“地理很厉害”的答案，第二次苏哲聿则不负责任地轻飘飘留下一句“觉得你好玩”。
“我是不是回复你说一见钟情你才满意？”苏哲聿和单子淮开了个玩笑。
这下单子淮有些慌，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苏哲聿满意地看到单子淮眉头紧皱的局促模样。
“就是想认识你这样的人。”苏哲聿没为难单子淮，自己往下说道：“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很想认识你，没什么理由。”
单子淮歪歪头，圆滚的眼睛阳光下泛着一些琥珀色，苏哲聿对视了一会，觉得心跳莫名有些变快。
“我家里没什么人，家人都比较专注事业……”
苏哲聿说到这里，笑容渐渐消失了些，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被单子淮哪里给吸引了，可能意外的几次交错，让他忽然觉得这只离群的小麻雀，其实有一片很宽阔温暖的内心。
他很想离这颗心近一点，看看能不能挤在角落，触碰里面的风景和温度。
“我还挺羡慕然然的，我也很想有个你这样的哥哥。”
难得苏哲聿用这种很认真的语气说话，这话让单子淮都不知道如何去回复。
“我可不做你哥哥。”最后，单子淮选择了并不客气的回法：“有一个妹妹够烦的了。”
“我才不认你做哥呢。”苏哲聿笑了，又一次用手肘去戳单子接的腰：“说你是我哥，别人也不信啊。”
单子淮连忙去躲苏哲聿再戳到自己的痒痒肉，结果身后一声炸响。
“你们两个眉来眼去什么呢。”沈丹喊道：“怎么还打情骂俏起来了？”
教室里哄堂大笑。
下午放学之后，从隔壁校区把单然从少年班接出来，苏哲聿说想这几天集中着把单然住院时候落下的内容补完，两个人就一起去找了间空教室。
“给单然讲完那些内容之后，顺便帮你把时态语态讲掉。”
“麻烦你了呀。”单子淮一手牵着单然一手提着单然的书包，单然在身旁左顾右看，红领巾歪到了身后。
最近作业不少，因为课后时间被占了，平时很少在学校里写作业的苏哲聿今天课间都在赶作业，单子淮一整个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