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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与迟(三至)


“没什么,忽然想到了一个朋友。”
“上次来你家里的那个吗?”
“嗯......”
单子淮想说他对自己也很好,但是最后没有说出口,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问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也会有一些我的原因啦,毕竟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利他主义吧。”赵霖也是思索了一会才慢悠悠地说:“如果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很好,也许是出于个人利益,也许,嗯......更多是出于情感......亲情啊,爱情啊......”
爱情?单子淮听到这个词,思绪空挡了一下,
“不过也有可能,出于一种理想主义?”赵霖看不到单子淮呆愣愣的表情,自顾自往下说:“我想独特的人都会有一些自己的理想吧。”
“这样啊。”单子淮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上有节奏地扣着,觉得挺有道理的,苏哲聿这种性格奇怪的人,说不定真的可以给他冠一个什么超现实理想主义者的名号。
单子淮在网吧里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只有冷色的屏幕一闪一闪。早上的网吧空落落的
单子淮伸了个懒腰,看了眼电脑桌面下的时间,还很早,一个晚上趴着睡,直觉得肩膀和腰都僵在了一起,单子淮慢慢地起身舒展着身体。
先出去跑个几圈吧,然后顺便路上给单然带点早饭。
单子淮在心里盘算着,时间够早,昨天还空了一篇英语阅读也可以在早上补掉。
“草,这网吧不是他娘的初中生都能进来吗?”坐在门口打游戏的零星三个人见到正站着在关电脑的单子淮,忽然骂道:“昨天晚上就他娘和我们作对是吧?”
单子淮:......
他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却一眼认出了那个撞上两次了的紫毛,想起昨天那群因为未成年而吵架的骂音,单子淮觉得自己倒霉的程度实在是有点惊人。
“你他娘的不是......”紫毛的鼻子上还装着固定架和纱布,乍一看很搞笑。
单子淮和紫毛对视了几秒。
“操,是你。”

紫毛靠近自己的时候,鼻子上的固定架因为剧烈的动作有点走形。
单子淮的衣领被他粗暴地扯起来,网吧里的人瞬间走光了。
手机就在手边,单子淮想到报警,或者打电话给他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求助。但是他最终没有动手。
他甚至不想反抗,拳头落下时候,连躲都没有躲避一下。
你打吧。单子淮闷闷想着,反正躲或者不躲,还手或者不还手,总要挨到自己身上的。
这种事情,自己不是应该早以习惯了吗。
妈妈走后,每隔两三天,他就会被或者醉酒,或者清醒的万有福扯着衣领扔在木地板上,他都是这样子闭着眼睛,尸体一样毫无反抗的念头。
单子淮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拽出了网吧,感觉自己的头被摁进了污水滩上,地上的脏水溅了一脸,令人作呕。
不过他很擅长麻痹自己,毕竟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麻痹过来的。
肉体的疼痛,大概一周就好了,淤青会消失,茧子会被剥掉,一周后,只有记忆会继续反复鞭尸自己,提醒曾经疼痛的位置和屈辱。
如果有些记忆也可以永远消失就好了。
苏哲聿目光越过自己桌上叠着的一摞练习册,落在单子淮空落的桌子上。
单子淮没有来。
他上学时先绕到了单子淮住的那条巷口那,等得快迟到了也没见到人,电话也没人接。
一直等到遇见了去初中部的单然,初中部有校车接送,单然一般都要走到外面的四岔路口等车。
“你哥呢?”苏哲聿挑挑眉,问单然。
“跑完步应该去学校了。”单然双手拉着书包肩带,还是戴红领巾的年纪,红艳艳的衬着脸白乎乎:“他说学校里老师找他。”
熬过了上午两堂课,大课间快要结束了,单子淮还是没有出现,苏哲聿把桌上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往门口走去。
正抱着作业本进来的顾嘉柔拦了一下苏哲聿,问预备铃都打了,干嘛去呢。
“去找一下单子淮。”
“苏神,你别去了。”顾嘉柔是课代表,她开始在预备铃和正式铃之间的间隙发作业本:“他以前也经常动不动就缺勤,下午就会回来的。”
苏哲聿听了这话,感觉挺合理的,一边从顾嘉柔手里替单子淮把作业本拿着回到座位边,还没坐下,他又一次腾得跳了起来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苏神?”
“和老师说我肚子疼,去趟医务室。”苏哲聿扭头对顾嘉柔喊道。
正式铃的声音刚刚结束,苏哲聿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
单子淮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几只小麻雀落在了自己掌心,啄了啄自己是手指,不疼,酥酥痒痒的。
也不知道算不算自己运气好,二中那群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忽然又来了一个人,说教务处在查勤,这次查得严,不到要记大过。
紫毛不甘心,往自己身上踹了一脚。
老子不会放过你的,让你打断老子的鼻子。”紫毛啐了一声,终于离开了。
单子淮躺地上一时懒得爬起来,无语地白白眼睛,打不过自己就靠点人海战术,还够记仇的,以后绝对成不了大器。
不过打断这个紫毛的鼻子确实挺解气的,毕竟上次河岸上那四百块钱就是被这紫毛给撒了的。
反正身上都脏兮兮的了,再躺会吧,单子淮给单然发了一个自己有事先去上学了的短信,然后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继续闭眼躺着。
单子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子的想法,但是躺在其实还挺舒服的,原先他觉得污水滩很恶心又作呕,但是半个身子被扔进里面,好像迅速适应环境的小麻雀一样,蜷缩在自己本该呆的投影里,不期盼自己站起来会照到太阳。
不知道过了多久,麻雀忽然一下子全惊走了,单子淮抬眼一看,是电话在震动。
单子淮把手机拾起来,是苏哲聿打给自己的。
他这才忽然想起来昨天和苏哲聿说好了一起去上学。
往下一翻,果然还有五六个未接来电。
“小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单子淮沉默了很久,一直等到苏哲聿反复问到第三遍怎么了,他才决定回答:“早上时候遇到二中那群人了。”
“不是说好一起去学校的吗?”苏哲聿语气里全是着急,甚至难得得感觉到了对方生气的情绪,单子淮听见了自行车刺耳的刹车声。
单子淮没想多做解释,他笑了笑:“我想着,这一下要是不被他们打回来,他们有得缠着我们呢。”
“你这什么逻辑啊,你人在哪里,伤到了吗?”
“没有,运气好,你快回去上课吧,我下午就回学校。”
“你在哪里,我过来。”苏哲聿又一次问道,强调道:“我现在都请假出学校了。”
“真没事了,他们走了。”单子淮努力站起身子,因为身上被摔得疼而有点站不稳:“你出学校了?”
“对,你在哪里?”
似乎感觉到电话那头的人在犹豫措辞,苏哲聿补充了一句:“我说过了,以后把你当兄弟,所以就不要觉得麻烦兄弟我了。”
“那可以帮我带件干净衣服过来吗?”单子淮靠着墙角缓缓蹲下来:“真是麻烦你了。”
苏哲聿去前台拿了两瓶养乐多,单子淮还在面店后边的洗手池那儿,后门那里没有人来往,是用来洗桌布的大池子,单子淮干脆脱了上衣把上身和头发给彻底冲洗干净了。
见单子淮湿淋淋地回来了,苏哲聿递给了单子淮一瓶养乐多,单子淮接了过去。
“要纸巾吗?”苏哲聿问,单子淮新换的衣服湿淋淋地贴着他身体,因为是白色的上衣,很明显地勾出了他的瘦削的身体轮廓。
“没事。”单子淮回道,把习惯插到养乐多里,见苏哲聿一脸仍不放心的样子,补充道:“反正天气也热。”
“红汤面还是白汤面。”
单子淮头也没抬得说白汤,补了一句宽面免青。
面完被送上来了,苏哲聿还多给单子淮点了一块焖肉,见单子淮掏钱,连忙摁住了单子淮说请你的。
见单子淮还执意想付,苏哲聿只选了两双筷子,慢悠悠道他坚决不收钱,如果单子淮不想被请客的话,可以不吃他点的面。
说完把筷子递给单子淮,却故意不松手。
单子淮顿住,他最受不了好好的食物放那里结果给浪费了,僵持片刻,最后只好收回了动作,接下筷子。
苏哲聿脸上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笑容。
单子淮似乎饿了,闷头吃得飞快。
“你慢点,没人和你抢。”看单子淮狼吞虎咽的样子,苏哲聿有点想笑:“你是小流浪汉吗?每次吃饭都吃这么香。”
单子淮嘴里塞着焖肉,说话只嘟嘟囔囔的:“对不起啊。”
“你又道歉干嘛,你今天怎么就又撞上他们了?他们堵你吗。”
单子淮低着头,嗦面的举动忽然变得很缓慢。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
“单子淮,其实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说。”苏哲聿打破了安静,他甚至伸出了手,摸了摸单子淮湿漉漉的头发:“我并不想离你远一点。”
单子淮的卷毛摸起来手感很好,苏哲聿搓小猫一样搓了好几轮,在单子淮反抗之前笑嘻嘻地收了手。
“是昨天晚上去了一趟网吧,早上在网吧遇到的。”单子淮实话交代。
这个回答苏哲聿一点都没料到。
互联网刚刚兴起,他家里也买了个台式机接上互联网,网吧很少,不过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聚集的地方。
单子淮没有等苏哲聿再开口继续问自己,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和你说过,我有个继父。”
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压地很低,似乎在斟酌措辞:“我继父侵犯过单然。”
“侵犯的时间挺久的,我觉得不对劲,但是我没往这方面想,所以然然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健康......”
听了这话,苏哲聿抓筷子的手忍不住攥成了拳头,他忽然想起来了上次在客厅看到一晃而过的盲校案那个新闻。
那个给他留下印象的大学生愤对着镜头怒斥道:“刀不扎在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
回过神来,单子淮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摇摇头说道:“怪我没有照顾好然然。”
“他坐牢了吗?”
单子淮继续摇头,神情变得有些沮丧。
“单然之后就生病了,各方面的取证都困难,我只是目击到了但是也拿不出证据......最后没能上诉......我那继父反而反咬我冤枉他,说要我们还他抚养费,很长一段时间总是来恐吓威胁我们。”
“人渣。”苏哲聿听着觉得无名火窜天:“他还威胁你们?不行要不报警。”
“报警了他们就要送我和单然去福利院的,我们跑了。”单子淮无奈地笑笑:“单然不肯,我也不愿意。”
这下苏哲聿彻底哑言,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揉了揉单子淮软软的卷发表示安慰。
单子淮低头把最后一点面条搅动一下,继续吃了起来,轻声继续说着:“我做梦都想他可以绳之以法,我真的太害怕他又回来了。”
“可是单然指认不出来,就完全没有再起诉的可能。暑假时候又尝试了一次,但是单然犯病了,而且很严重,去医院打了几次镇定剂,后来有次独自在家的时候,她把自己手腕割断了,流了很多血。”
苏哲聿脸上是很认真的表情,他认真时候会微微咬住下唇,听完这些话,也微微垂下头,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复。
“没事的。”最后苏哲聿只能这样说:“恶有恶报。”
“单然的心理医生总是和我说,相信大人。可是大人的思维,好像和我们并不一样。”单子淮吃完了面,双手撑着自己的脸,吸玻璃瓶里的养乐多。
一时无言,单子淮望着养乐多发呆,苏哲聿看着单子淮细密可爱的睫毛出神。
两个人吃完了面走出来,此时是中午,他们就大摇大摆从正门进了学校了。
保安问了他们几句,苏哲聿面不改色地编道请过假了,保安居然没怀疑,开了正门让他们进去。
此时应该已经到午自习的时间了,整个学校都是静悄悄的,沿着正门的香樟大道一路走到红砖的教学楼,只有光影在无声的跳动。
“我从来不和别人说这些。”单子淮打破安静,忽然说道:“我是个很失败的哥哥。”
“你不是。”苏哲聿摇头,笑了笑:“虽然并不希望听到这种事情,但是真的很开心你愿意和我说。”
“我也有个秘密。”似乎见单子淮情绪不高,苏哲聿忽然说道:“从来不和别人说。”
这话让确实让单子淮有兴趣,他饶有兴致地抬头看苏哲聿。
“不告诉你。”结果苏哲聿恶劣地卖关子,伸手在单子淮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等你考上大学了我就告诉你。”
“哄小孩儿呢?”单子淮暴躁道。
“你不是小孩儿吗?”
“按理说,我是你学长。”
“好好,单学长——”苏哲聿拉长了调子,半正经半阴阳的样子。
单子淮轻轻踹了一下苏哲聿的小腿,苏哲聿笑着没有躲,举起自己手里的养乐多,碰了碰单子淮已经快空了的玻璃瓶,玻璃瓶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接下来——”他眯眼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啦。”

第17章 愿望
入秋天气转凉,忽冷忽热的天气像娃娃脸,某次早晨冲完凉水澡后,单子淮毫不意外地重感冒了,说话声音都变得和院子口那道防盗铁门一般嘶哑。
陈阿婆最近总是觉得胸闷,开始还以为也是换季感冒,结果单子淮带陈阿婆去了医院后,医生说肺部有炎症,要住院治疗。
好在陈阿婆平时自己也攒下了不少积蓄,不需要太过操心,单子淮帮忙处理好了护工的事情,隔三岔五有空就去医院照顾一下阿婆。
他打电话给阿婆的儿子,对方听说母亲生病了,就随意糊弄了一下挂了电话,另一边的女儿干脆一直忙音,把单子淮拉黑了。
“你们是家属吗?”
因为自己常常带单然来给阿婆带家里煲的汤,医护人员都以为他们是陈阿婆的亲人。
“不是,我们只是租客。”单子淮一遍遍和医务人员解释:“不过如果阿婆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找我。”
单子淮戴着口罩,拿出自己的MP3插上耳机听听力,本来就因为晕车晕晕乎乎的,机械的女声响了一会他就忍不住地犯困。
单子淮晕车严重,他每次坐车都会选择后排,把半个脸埋在衣服里,尽量能睡就睡,可是每次睡着,都会陷入奇怪又熟悉的梦境里。
果然又是毫无悬念的梦,又是那辆公交车上,单子淮甚至不敢转头。
“小淮,妈妈对不起你们。”
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开口说话了,单子淮仍然不想转头,但是视线不受控制地变化着,直到聚焦到那天他坐在位置上看到的场景。
妈妈死在身边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碎肉和血迹溅到了单子淮和怀里单然的身上,已经扩散的瞳孔最后望着自己,似乎想说什么。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他们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呢?
“妈妈对不起你们......”
单子淮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
“哥哥。”单然拉了一下单子淮的卫衣袖口:“你难受吗?”
“口罩太闷了吧。”单子淮声音哑哑的,把口罩拉扯了一下透气:“没事,就感冒鼻子塞。”
机械的女声英语仍然在毫无情感且单调地循环播放着,窗外梧桐树不断向后退去,虽然晕车时那种难受的感觉还缠绕在身上,但是从梦境里摆脱出来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更胜。
这次的梦好真实,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再看见.....
单子淮不敢再闭上眼睛了,瞪圆了眼看窗外移动的风景。
趁着双休日单子淮带着单然去医院看陈阿婆,他早起煲了乌骨鸡汤,提着保温碗去。
顺便再去帮单然开个药,单子淮想着,最近单然似乎挺开心的,不知道药量会不会减少一些。
进了病房,单子淮把口罩往上提了一下,本身就鼻塞还戴口罩让他很难受,不过担心把感冒传给医院的老人。
“阿婆,我感冒了,就离您远点说话了。”单子淮把碗拿出来摆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阿婆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消瘦,脸上只有力气挂出一个相当虚弱的微笑。
见阿婆左手因为滞留针而有些青肿,单子淮心里有点微微的心酸,毕竟自己和单然平时都要上学,很少有时间来陪阿婆,对面病床亲属家人不断,可阿婆这里一直冷冷清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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