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之处，镜花水月(庄郎)

他低声骂了一句，发现手机在腿下面压着。
真是疯了。
洗个澡都能出这么多事儿来，也不知道手机还能不能用。
“耗子？”
“没事！等我五分钟……”他有些气恼地将手机扔进浴巾篓里，把肥皂好好放回架子上，手脚还有些肥皂，开水冲了冲，喘下一口爬出来。
鼻头一酸，身子各个地方开始隐隐地痛起来。
今天到底要特么在浴缸里摔几次？
有人诅咒我吗？？
他接下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扶着墙一直扶着走到饭桌旁边。
“他今天来找我了。”黄狗把装好的饭端到耗子面前，转身去装另一碗。
“哦。”耗子抓起筷子往看起来不知道是番茄加什么东西的菜里夹，捞了一次又一次，什么都没夹出来。
“他好像，挺那啥的，痴情。”
耗子泄气一般往那道菜里搅拌俩筷子，拿出来去夹别的菜。
“喂。你也还喜欢他吧。何必这样为难老猫，又为难自己。”黄狗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了勺子，往嘴里塞了两口番茄泥，又放进菜里。
耗子的动作顿住了，吃进嘴里的鱼又掉出来，忙扔进垃圾桶里，“说什么鬼话。”
“半年前那次，三个月没来找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成天跟坨咸菜似的拉着张脸。吓死我了。”黄狗扒两口米饭入口，想起什么，放下勺子，仰着头不让嘴里的饭掉出来，“还有凉皮，我都给忘了，塞冰箱里呢。”
他在衣服上擦擦手，打开冰箱，“那孩子给你送的，大拉皮。贼好吃，中午你不在我就吃了两包，别介意。”
“……”
“人家还调好了酱料，说是你喜欢的味道。多有心的孩子。”
耗子望着那盘拉皮，没有动筷。
“吃呗。”黄狗拿筷子在盆上敲了敲，“吃了他也不知道你有多开心呢。压着自己干什么。”
“才没有……”耗子胸口有些发热，干脆桌子底下踢了黄狗一脚，“胡说八道你最厉害了。”
“我的天！天天天！亲弟啊这么使劲儿！靠！白养你了真是，早就该把你扔出去流浪街头，还影响不上人家一个好孩子呢……”话说出口黄狗才感觉不对劲，抬眼看耗子一下，果然表情很难看。
他重重地咳两声，敲了敲那盘拉皮，往耗子那边推了一下，“吃饭就好好吃，你就当我做的啊，吃。”
“是啊，我早就知道是我的错了。”耗子笑道，“没有我现在他或许就已经一番大业了？都是因为我么，你也是……我就不应该存在是么？”
黄狗的手覆上耗子的脸，轻声道，“你哥我壮着呢，死不了。”
“要不是我你现在也不会……”
“饭要凉了。”黄狗掩住他的嘴，“吃吧。”
第二回 安排
黄狗一大早蹲在耗子床边，见他睁开眼，打起精神来摇醒他，“喂，陪我去游乐场呗。”
游乐场！？
耗子一醒来就听见这么有冲击性的要求，不禁愣在那里，刚醒脑子也转不动，就当机了。
老大不小的人了……游乐场？
“游乐场……哪里来的啊……”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懒懒地翻了个身，又扑进被子里。
黄狗忙起身抓住他的肩膀翻回来，“机动游戏啊，什么海盗船旋转飞椅什么的。你不是最喜欢旋转飞椅了吗？”
“啊……去什么游乐场啊，多大的人了还游乐场。”耗子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有些清醒过来。
“就是……我之前没去过嘛，半年后有人约我去游乐场我想…现在去看看。”
“半年！？”
瞬间清醒。
耗子弹起来，甩了两圈脑袋，脖子发出要散架的声音。
“啊——”他捂住后脖子，“用力过猛。”
“耗子我想吃冰淇淋。”黄狗拽着耗子的手腕到处跑，跟个孩子似的。
虽然早就见过了那些东西。
[虽然记得可是感觉不到呢。]
这是他醒过来后对耗子说的第一句话。
我记得我和你共同经历的任何事情，我记得亲吻过你，记得牵过你的手，记得我们何时相遇。
可是，我不记得我如何爱过你。
医院那边说过了，黄狗已经痊愈，没有问题的，记忆很全面，连车祸前一秒，昏迷的那一刻都记得清清楚楚。
至于什么是记得，可是感觉不到，这不算是什么病例，从医学角度来说黄狗完全恢复如初。
“你自己不是有带钱吗为什么还要我给钱。”耗子摸出二十块递给柜上的人，回过头来，“我手里的钱不一样是你给的。”
黄狗比耗子要高出半个头，他稍稍斜了斜目光，无辜地在耗子脸上滑过又流去，
[我希望永远都不要感觉得到记忆。因为耗子已经有爱人了啊。]
黄狗从来不写日记，可是车祸醒来后却每天睡前都摸出那个小本子涂涂画画。
那次是耗子在病房洗手间睡着了，一直睡到半夜，爬起来发现黄狗挨在墙上，腿上的笔记本还没有收起来，手里还抓着笔。
算是一种解脱。
让我不再对你抱着那些非分之想，不再在你面前装作已经释然的模样，让我能告诉自己，真的可以放手了。
是我一直都存活在过去了。抱歉。
不知是被称为怎么样的情感，让耗子紧抱着那本记事泪如雨下，脑海里每一句本子上的话都无比深刻难忍。
记忆里浮现几年前同他分别的模样，黄狗一直一直都没有露出过那种狼狈的表情。
即便是重伤到近乎昏迷，被搬上救护车，还是笑着说没关系。
“耗子？再不吃冰淇淋就要滴到手上啦。”黄狗的脸近在咫尺，打破了深沉的念想，把耗子从深海里打捞起来。
“亲爱的？怎么了这冰淇淋不好吃？啊？要不要先，先尝一口再……”
耗子想要抓紧黄狗的手，却发觉已经抓紧到指尖发白手指头发痛。
“能轻点儿吗？冰淇淋我可以帮你吃的……”
耗子马上松开手，“……抱歉。”
“哦？耗子。”
这个女人的声音……
耗子眉间皱起，下意识往黄狗身后走了一步。
她身后是……老猫。
“嘿。”老猫挥手，现在远处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想要靠近的意思。
雪狸倒是看透了老猫的意图，喊他过来，问耗子黄狗和他是什么关系，顺口夸了几句感情好。
她自然是清楚的。
“现在我靠他包养我呢。”耗子嫣然一笑，接过黄狗手里的冰淇淋吃。
这话……
雪狸求助般望着老猫，老猫却兴趣缺缺地垂着眼。
“那，我们先走了，他想试试大摆锤。”耗子握住黄狗的手腕用尽力气保持“和善”的笑容，直到转过身离开。
“那个女的……”
“老猫的未婚妻了。”他嘴里塞满了冰淇淋，故意让自己说得更含糊点。
可是那每一个字都是清楚明白的。
“那女的怎么这么嘚瑟。又不是什么大事。”黄狗吐舌头，“女人就是想不懂。”
“她也就在我面前趾高气昂而已。想要跟老猫家联姻的可不少，她又是真的喜欢老猫，更不能放手。
只要把他身边的女人都吓跑，她就高枕无忧了。”耗子把吃剩的冰淇淋筒扔进垃圾桶，“只要他们订婚的请帖发出去了，就是大获全胜。老猫家怎么可能悔婚，都是要面子的。
更不用担心一个男人抢婚呢吧。”
“结婚算得了什么。如果那是个万全之策也不错啊。”黄狗笑道，“只要他的心还在你身上。”
第六话 轻触
旁边的椅子被拉开了。
王皓抬眼望了一下，“你的位置在这儿的吗。”
“从现在开始就是了。”陈嘉阳挂上书包，把收拾好的资料塞进抽屉里，“作业写了吗？”
“没有～”他抽屉里空空如也，背包扁扁的，桌面上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
是真的没有啊。
干净得可以。
陈嘉阳呼了口气，摘下眼睛，揉了揉鼻梁，“你还真的是不学习啊？”
“嗯，不学。”
过了一会儿陈嘉阳拿了叠纸回来，放在王皓桌上，油印味直冲鼻腔，“我答应了人要照顾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学学吧。假期作业给你复印了一份，你自己改改名字交给我。”
“……哦。”
哦？还以为搞定他有点难度呢。
回过神撞上王皓看过来的视线，“你。帮我改。”
“你脸皮这么厚的吗？”
“嗯。”
陈嘉阳坐下来，开始一份一份涂改名字，“上课不要睡觉，下课跟着我做练习题，中午吃饭回来背书，放学留下来给你讲题。知道了吗？”
没有回应。
他侧脸，“喂，问你听到了没……”
王皓手机里还放着视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哇，你也在这个班啊。”
“好巧哦，你也是哦？”
“学校干嘛突然多分一个班出来啊。”
“谁知道啊，我都和我男朋友分开了耶。”
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人了，空气变得吵杂起来。
窗还开着，热气涌进来，混合空调的冷意，还是闷得让人出汗。
陈嘉阳去关上窗户，空调的制冷加大了般输出冷气。
他看王皓一眼，伸手把空调扇叶打上去，站在王皓身边感受了一番温度，才又回过头拿起他的手机，退出视频，锁屏放进抽屉里。
“陈嘉阳是不是和我们一个班啊？来了没有？”
陈嘉阳转头望向角落里头聚在一起的女生。
“王皓也是咱们班的，刚才我在名单里看到了。”
“哎呦哎呦，居然和人家一个班了呢，瞧你开心的。”
“哇草，是谁一脸淫.荡～兴奋地冲过来问陈嘉阳啊。”
刚喝进嘴的水差点吐出来。
陈嘉阳捂住嘴，硬是咽了下去。
他望向王皓，那家伙趴着睡得正香，咂了咂嘴。
他把椅背上的外套披在王皓身上，自己也趴下去了。
“喂，王皓在那儿呢。”
“哦豁，真是王皓。”
“下次有什么有什么比赛先把最帅的推出去，掳获人心。”
“全级颜值最高的班。”
“胡说，都被你拉低了。”
“臭娘们儿你也够丑的。”
一阵扰人的嬉笑。
“对了，我们班主任也是个帅哥嘿嘿嘿。”
“哇你的表情好淫好淫的。”
“是上个学期新来的那个老师，说话賊鸡儿温柔了。”
“春心荡漾了你。”
“啊那个，历史老师？我好喜欢他的，感觉就像邻家大哥哥那样～”
“叫什么源来着。”
陈嘉阳心里咯噔一下。
“蔺源。你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
他余光去看王皓，王皓还在睡着，什么都没听见。
班主任啊……
那个在王皓面前像一个神经质一样的家伙。
改完所有的名字之后，就要上课了。
“大家安静下来好吗？”蔺源抱着一叠书进来了，戴上了眼镜，把长发扎起来了。
总体感觉……清爽利落。
“我靠，在这样的班里他妈死而无憾了。”前面的女生捂住脸，从指缝里看人。
“唔……”王皓伸长手臂，在桌子上趴着伸懒腰，怼到前面的女生，害人家吓到了尖叫一声。
“抱歉，抱歉，他有点多动症。”陈嘉阳笑着拉过王皓的手臂，王皓却把手脚伸得直直的，“你就把手收回来！弄到别人了。”
“没，没关系。”女同学轻声说，忙转过去。
“嗯？”王皓侧脸，才睁开眼睛。
讲台上什么敲了两下，“那个角落里趴在桌子上的同学……”
所有人望过来了。
“啊？蔺源……你怎么……”他直起身，揉了揉眼睛。
蔺源歪头，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容，“王皓同学，一向都是直呼老师名字的吗？”
马上七七八八讨论起来。
“下课来找我一趟吧。我泡好茶等你。”他的双眼笑得眯成一条线。
不得不说是挺好看的，至少女生一片唏嘘。
“哇突然觉得王皓和老师……腐心满满啊。”
陈嘉阳忍不住低笑，他们还真的就是情侣了，恶作剧一样举起手，“老师，他有点不是很舒服，下课我可以和他一起去吗？”
蔺源的反应果然很有喜感。
第七话 恶意
来的时候蔺源还不在，也没有其他老师，陈嘉阳把收上来的手册放在他桌子上，跑教师用洗手间去了。
王皓直接坐在教师用座椅上转着玩儿。
“小皓。” 蔺源进来，收拾了带回来的东西，发现一堆手册，“这是什么时候……”
“刚才陈嘉阳拿进来的。”王皓支起拇指指了指身后。
蔺源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绒盒，刚要递过去又马上收回，“你和他一起来的？”
“嗯。”他眼看着蔺源，动作缓下来，“有问题？”
蔺源顺手把盒子放在手册上，“为什么你们要坐在一起？”
“……嘛，就是他……”
“不是没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这么巧就在你旁边坐着呢？还和你一起过来。”
“两件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吧？”王皓皱眉，“你又怎么了？”
蔺源讪笑，“那得问你了。”
“蔺源，你听清楚了，我把事情捋一遍告诉你。”他挺直了腰，抱臂，“是陈嘉阳自作主张要坐在我旁边，我没有任何理由赶走他。就算过来的是两百斤的肥婆我仍然不会拒绝。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陈嘉阳是上面分配下来的班长，他负责收手册没有什么问题吧？既然他是收手册的难道还不能拿过来了？
是你叫我过来的，我也不是主动想来找你，陈嘉阳一下课就来交手册，我一下课就来找你，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跟这个没有关系。”
“难道你要陈嘉阳把东西在外边，等你和我聊完了，我走出去了，再搬进来？”王皓不耐烦地戳他肩膀，“我凭什么为了你的误会跟他保持距离？就算是毫不相识的人也不会做这种事情吧？
你现在是鸡蛋里挑骨头咯？反正已经咬定我和陈嘉阳有什么关系了，你又何必再问我？？”
“等一下……”
“机会？你还奢望什么机会？拿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质问我的机会吗？你能不能好好考虑你自己的问题？”
陈嘉阳头顶在门上，手搭着门把手，迟迟没有开门。
蔺源逼近王皓一些，“你怎么句句都在数我的不是？帮他还要踩我一脚是吗？”
王皓眉头愈发皱紧，“哈？”
“你们明明有关系！不是么？在超市见面你和他一起来，和他一起去酒店，酒店是什么地方？你有家不回去那种地方？还和没有关系的人一起去？就不能来我家？非得去酒店？”
“你不要捏造没有的意思！按你这么说就好像咱们真有什么似的。反正讲也讲不听……”他恼火地挠挠后脑，“蔺源你别以为我答应了关系，我们就真有什么关系。大家心知肚明的东西，别让我挑出来讲。”
“……你，什么意思？”
“哈？我以为你懂了啊？就是，就算我和你呆在一起这么久，尽管我答应你了，除了原来的感觉，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你不是早就察觉了吗？”王皓不屑地笑了，摸摸后脖子，靠在他耳边，“你啊，和他不一样。无论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
“果然是因为那个叫陈嘉阳的……”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可以吗！”
一声巨响打断他们的谈话，他们回过头。
“啊……不好意思啊，这个门——该换一下了，声儿真大。”陈嘉阳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老师，我还在呢。没走。”
一时的冷寂。
王皓退后，拉出距离。
“偷听这么久，感觉真是太过分了，蔺老师。”他又开口道，“凭什么让王皓一个风华正茂的孩子陪你这个老男人啊？非得找他吗？”
“陈嘉……”王皓刚想说什么，被陈嘉阳打断了。
“非得让他陪着你吗？就算喜欢了其他人又怎么样？你觉得你和我比起来足够有魅力让他选择你，是这样啊？”
“闭嘴……”他低声叫陈嘉阳，谁知陈嘉阳突然过来拉着他的手腕就往外去。
“请蔺老师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趁着蔺源愣神的空档逃出办公室，陈嘉阳觉得自己做了大事，忙转身想讨声好听的，却对上王皓鄙夷的目光。
“陈嘉阳。就算我对他没有特别的感情也轮不到你来干涉。”
“可是他这么过分也不是一两次——”
“你没有权力介入我们之间的问题！名义上我们还是有比你更深一层的关系，他的确也陪了我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