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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仇恨(水戈骨土亘)


参与者不止需要控制好自己和棋子们的言行举止,还需要控制好各自“身份”的选择。
再来就是地面上根本没有“格子”的事实,乍看方便行动,其实视线范围内的任何地方都是棋盘。每一个人所迈开的每一步,都会自动被等同于“一格”,不止意味着最大距离有其极限,还意味着大家“移动”过相应的“格数”后,距离与相对位置都会超出预料,让原本是正对的敌方位置变成侧对。反之也是一样。
这让“成功走近敌方”变成为了极为困难事,毕竟只要动作与身体朝向稍有不对都有可能被“规则”反杀。
想要成为胜者,基础中的基础条件不是擅长国际象棋,而是擅长心理预判与言行操控并能绝对听从命令的人。
LR手里恰好有适合的人。
“我输了。”他的视线在谢藤与闻哲间来回。显得兴味盎然。
“但你并不想更换游戏。”闻哲笃定。
“这是一个不错的游戏,”LR没有否认,“学习玩游戏的过程远比游戏的胜负更有趣。”
谢藤不止意识到这个游戏的可变玩法多得难以预料,也意识到闻哲祭出“这个游戏”本身就是为了让LR继续玩下去。
“既然如此,”闻哲的声音打断了谢藤的思考,问,“开始第二局?”
如同任何艺术家都喜欢在陌生的环境里,从陌生的人与事当中寻找刺激那样,LR理所当然地同意了。
LR背转过身,拉开与闻哲距离的同时朝女佣兵头子动了动手指,比出“15”的数字与一个横过脑门的手势,示意她挑选身高差不多的十五名佣兵过来。只要有了这些既能准确执行自己命令,还能到保持步子大小一致的前军人做棋子,他就不可能再失败。
谢藤当即意识到LR想做什么。
他正准备提醒,闻哲却已经出声:“记住刚才说过的规则。”
LR驻足看向闻哲,察觉出古怪,问:“什么意思?”
“‘只要在游戏里,我就是公平的。我输了就会承认,绝对不会违背规则,也不会手下留情’。”闻哲复述了对方的话。
LR点头:“我的确说过那些话,我也不打算违背自己所拟定的规则。
“我也说过,”闻哲提醒,“‘你的棋子是岛上的所有贵宾’。”
谢藤藏起惊讶,LR再度沉默,闻哲以堪称礼貌的表情静待。
“原来你的话是这个意思,”LR很快做出决定,“我明白了。是我违背了规则。算我再输一盘。”
LR没有违背自己所拟定的规则,当即放弃投机取巧,转而去召集真正的棋子。
很好。闻哲想。对方既然掉进了陷阱,他提前准备的陷阱肯定足够LR无法抽身。
LR比闻哲料想得要快地召集齐了“十五枚棋子”,但等闻哲顺序扫过诸位“棋子”的脖颈、无一例外地看到他们佩戴的颈环后,当即微微起眯眼,露出了那个特殊笑容。
“这些都是宠物,不是贵宾。”闻哲说,“你似乎不是很明白‘仅限贵宾参加’的意思。贵宾不是宠物可以代替的。毕竟没有贵宾们会愿意把他们的全部财产和地位让渡给宠物。让一群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宠物投身于游戏,等于让他们代替主人去享受痛苦一样,是每天都可以看到的无聊场面,根本没有乐趣可言,不是吗?”
“的确。”LR不自由自主附和后很快察觉到自己竟然已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他毫无疑问因此愤怒,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温柔的笑了。
“你要违反规则了对吗?”闻哲敏锐地抓住对方的变化,却没有给对方挣脱的机会,“那游戏就到此为止。各种意义上的游戏……”
“不。”LR果断拒绝,“你很有趣。我想跟你继续玩。”
他重新走近闻哲,试图像刚才那样碰触后者的脸,却被谢藤一掌挥开。
LR毫不恼怒地扫了谢藤一眼,很快重新对上闻哲的眼睛。
“给我些时间。”他说,“我会在规则范围内赢你。”
因为闻哲自信的模样,让他愈发想亲手摧毁……
“完胜。然后你就可以陪我玩更多有趣的游戏了。”
闻哲颔首,目送LR走远,扫了眼紧盯着自己的女佣兵头子,随后就看向谢藤,用手掌抚摸了后者的侧脸,问:“你好点了么?”
“你知道他在玩什么游戏,”谢藤答非所问,“也知道他真正在玩的是什么……”

LR很快就明白了闻哲自信的理由:
之前愿意参加的那批人,都是违反规则使用宠物来代替他们的人。也只有这种人,虽然愿意参与游戏,却既没有战斗力,也害怕在游戏里受到致命伤,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一些“贵宾”已经被闻哲“教训”或“威胁”过,他们甚至不愿意承认被威胁过,可想而知威胁得有多么彻底;
他离开通道后应该彻底关掉直播,而不是为了羞辱对方再度开启,这不止让大家在屏幕前见识了“修的宠物”的优秀战力,也让他们不得不掂量自己能力,尤其是武力;
大多数“贵宾”都选择藏身在屏幕后,通过想象来体验游戏。只有极少一部分有兴趣亲身参与其中。可这些人跟LR自己一样,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足以参加任何游戏,也能充分享受各种游戏的过程。问题是,这种人本身也能跟LR相提并论,只是用“碰巧来度假”的态度,品评着LR创造的那些品味低俗且没有新意的游戏,如同欣赏马戏团的表演。直到“有趣的玩具”出现,才让他们产生了加入游戏的兴致……
最后这种人完全不用依靠LR来帮他们满足那些恶趣味,只是在等待层级上升契机。他们都是更愿意亲自手执棋子的人,根本不可能听从LR的命令。
他们最想看到的是LR与谢藤“厮杀”。
这整座岛上的“贵宾”,即便是个疯子,也会优先掂量自己会在游戏里损失什么。
懦夫挥刀向更弱者,而既得利益者永远会将自身利益最大化。
这就是人性。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连十五个棋子都凑不齐。
许多人只能看到现代战争表面上的输赢,而没有从政、经、民、国际平衡以及未来发展等方面去考量。因为被战争迷惑后,就会产生看清了战争的错觉。就像谢藤和闻哲一开始默契的配合,如同拟定了计划。其实并没有。就连“拖延时间”也只是一种顺势而为的共识而已。毕竟按照闻哲的说法,他只是好奇这座岛。谢藤则是从被胁迫到半自愿。归根结底,是在不会有损自身利益前提下的顺水推舟。
然后,从“宠物”的环节开始,一切突然就失去了控制:LR最先超出了谢藤的预料,变成了他陌生却熟悉的“祸端”;闻哲过于冷静地应对方式,让谢藤明白这座岛在他眼里并不特殊,根本没有好奇的必要;直到LR被支开,谢藤才意识到,刚才他只猜中了闻哲其中一部分打算,因为“真人国际象棋”根本就不是目的,而是陷阱……只是包括谢藤在内的大家,都被闻哲专注于游戏本身的表象所欺骗了。
尤其在他看到LR无知无觉的掉进去以后。
LR第一次掉进的陷阱是因为“后翼弃兵”,“国际象棋”是第二次,“棋子”是第三次,“宠物”是第四次,“贵宾”很明显是第五次了。
这些全部是依据LR关于“规则”的发言所布下的陷阱,瞬间就轻而易举地扩大成为一旦踏入就会身陷其中的沼泽。
如同“后翼弃兵”作为国际象棋里的开局却鲜少能出现标准的“弃兵”局那样,这个开局方式其实早已经逐渐演化成一种了“陷阱式开局”。
一种纯粹的假象。
“你知道他在玩什么游戏。”
面对闻哲的关心,谢藤不由自主地说。
“也知道他真正在玩的是什么。”
因为闻哲对他的关心都是真的,但他也因此恐惧背后隐藏着的等量陷阱。
闻哲发现谢藤做出了极不明显的闪躲动作,知道对方在排斥,当即收回了手。
“玩人。”他说。
“你果然猜到了。”谢藤并不惊讶。
“你为什么不害怕?”他说,“你应该感到害怕。”
可他不,就像他也从未恐惧过自己。
“他现在还忌惮着我,”谢藤说,“如果他不再顾虑这些,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他……”
“能用的手段无外乎是,”闻哲打断他,“让一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侵犯我;把我关在肮脏狭窄的房间,让我24小时只能站着;不见天日的囚牢里肮脏的食物与水,疾病与高烧和永不停止的噪音;挖出我的眼睛,斩断我的四肢,剖出我的内脏;或者用一切超出人类想象的东西贯穿我的身体,让食肉的野兽啃光我的皮肉,剥皮,凌迟,焚烧……我有漏掉什么吗?”
谢藤惊讶地看着他。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控制我,摧毁我。无论身体,还是思想。”
闻哲平静的语气如同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
“他看见美丽的人,就会毁掉别人的脸。他喜欢坚韧的人,是因为他想看到别人崩溃的瞬间。他最喜欢的是亲手把高尚的人推入深渊……”
一个会把一切正向的存在都毁掉的人,犹如恶魔喜欢看到人类深陷欲望无可自拔。
既想看见对方趴在地上摇尾乞怜,又想看到对方徒劳无功的反抗。
关键不是摇尾乞怜,而是徒劳无功,让他能始终居高临下的俯视。
有些人能临驾于法律之上,但他并不可怕。有些人天生缺乏道德观念,他也不够可怕。
除非他把一切令人作呕的负面都视作理所当然的存在。
“他、他们会践踏任何不如他们有钱势的普通人,面对比他们拥有更加出众品质的弱者,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他们还会变本加厉。”
而他们却永远留在安全的地方,欣赏着别人的匍匐与祈求,根本不在乎自己毁掉了什么。
闻哲说:“他们像剧毒的百足之虫……”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这些,为什么还要来?”谢藤问,“难道你以为仅凭自己就能解决掉他们,还是解决掉这座岛?”
或者,闻哲根本就不在乎自身会如何?
“我告诉过你,岛哪里都有,他们随时可以重建一座一样的……”
“理由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闻哲反问。
谢藤摇头:“我还没有自恋到那种地步……”
“但的确是为了你。”闻哲说。
谢藤愣住。
“因为我想知道,”闻哲说,“为什么作为其中一份子的你,却没有像他们一样,成为以摧毁别人为乐的残渣。”

因为医生、父母、祖父母、助理和像栗野那样的朋友们。
谢藤能给闻哲无数种答案,可他心知肚明那都是谎言。
这是又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但他……
女佣兵头子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谢藤的思考,她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俩真的觉得现在是适合互相剖白的好时候吗?”
闻哲看向她。
“我的老板随时会回来,”她颇为头疼地瞥了一眼手腕上的定位装置,随即对上闻哲的视线,“你看着我做什么?你可别对我有什么误会。虽然我跟修是朋友,但我既不会帮你脱困,也不会站在你们那边,更不会帮你们。我没有兴趣换老板。就算新老板是修,我也没兴趣。这跟报酬无关。是我的原则。懂了吗?”
谢藤和闻哲几乎同时颔首,前者是认可他早已了解的她的立场,后者则敏锐地捕捉到那根本就不是原则问题,否则她就不会更改翻译内容,更不会提醒他们LR随时可能回来。而且,只有装模作样的伪善派喜欢把原则挂在嘴边,佣兵是注重实干能力的职业。
“看来金钱报酬对你来说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吸引力,”闻哲说,“肯定是他许诺了你什么极为特殊的条件才让你如此忠……?”
“你话很多。”女佣兵头子途中打断,“无论你长得再如何顺眼,话太多就很不讨喜了。”
闻哲微微眯眼:“看来踩中你的尾巴了。”
“修!你看看你这个人,连戏都不会演。你根本就没有把他调教……好?”女佣兵头子紧了紧拳头,转身对谢藤怒目相视,却没能说完就半张着嘴愣在那里。
谢藤半低着头,双肩颤抖,很快因为无法忍耐,发出欢快的尖叫,接着是大笑。跟在蘑菇塔里体验过失重感过后的表现一模一样。
但他没能笑多久,女佣兵头子的抗议就突然停止了,他的笑声也是。
他们俩出奇一致地盯着彼端,闻哲不用回头都知道谁来了。
“修,你的宠物不错,”LR由远而近地走来,“是个相当有趣的玩具。”
LR只身而去,又孤身而回。跟闻哲所料得相差无几,速度却比他预估得要快得多。而且他的话非常耳熟,好像谢藤也说过相差无几的话。
“我能明白从不养宠物的修为什么会选你做他的宠物了。”LR也能明白那些老头儿亲自过来验货的理由了。但仅仅是有趣显然还没有足够的价值能让他们出面,这只宠物肯定还藏着什么更为特殊的地方。
谢藤抬起胳膊,横在闻哲身前,阻止LR继续靠近。
LR一反常态,既没有逼谢藤退让,还示意无需紧张。
“我无法凑出符合规则的棋子,”LR说,“这一局我也输了。”
谢藤微愕,闻哲则问:“还要继续这个游戏吗?”
“当然。”LR态度温和得超出想象,“之前是我太过自负。现在我多少也摸索出了一些获胜的诀窍,没必要退出。”
他没有料到冷兵器对战的真人表演反而会给对方带去优势,他也没料到让对方当众进行情色表演完全没有起到羞辱对方的效果,随后的闹剧也是。
当一个人能在各种情况下都做出跟他预估完全相反的表现时,那么对方所提出的游戏规则,尤其是获胜方式,肯定也跟表面上的胜利或优势条件正好相反。那么原本棋子多的优势肯定就是劣势,以多胜少的想法也就是个错误。
事实的确是在无法确保控制住每一颗棋子都听从命令的前提下,越少的棋子反而越有利。但在最小单位下,有弃子的一方依旧能占先。
“修是其中一位贵宾,我可以邀请他,”LR看向谢藤,“修也会听我的话,愿意接受我的邀请,不是吗?”
谢藤愣住。
“我邀请修成为我的棋子。”LR说。
其实,这个游戏跟他最开始想象的真人扮演棋子相互搏杀不同,而是利用倒置立场的对换来取胜。他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贵宾们”就能获胜,只要“其中一位贵宾”就足够了。
“我希望修作为我的弃兵。”LR说,“这样我就能获胜了。对吧,修?”
谢藤沉默。他已经意识到LR口中的所谓“诀窍”是什么了。他因而不敢看闻哲,因为他的确无法拒绝LR的邀请,因为规则里也没有禁止置换棋子。
“你赢了。”闻哲并不惊讶。
居然这么快就拆穿了,闻哲想,看来LR的智商不低。
“这个游戏的获胜关键的确在于以最少却最占优的棋子数来获胜,而不是具体攻击。”闻哲说。
“你居然这么快就认输了?我不喜欢这种情况。”LR说,“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规则?”
“没忘。”闻哲说,“不过他现在是你的棋子。而你既然赢了,就没有理由惩罚他,否则就是违背自己拟定的规则。你能惩罚只有我。”
LR恍然大悟:“我只能切一片你的肉,再让你自己吃掉了。”
但这就跟谢藤可以决定“让宠物来替主人承受伤害”的规则相冲突了。
“而你最开始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LR看向闻哲,“你这样做只是为了确保我不会伤害修?”
这个东方人的考量完全是在多管闲事,因为一切原本就在他的可控范围内,他本来就没打算伤害谢藤,只是希望后者能像以前一样……
“从你选择置换棋子开始,你的规则就已经自相矛盾了,”闻哲说,“除非你愿意改变规则,否则你的整个游戏都会因为你自己的失误,而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你在逼我更改规则。”LR了然。
闻哲颔首。
“修!”
LR当即抓住谢藤的胳膊,视线在他与闻哲之间来回,声音里带着古怪地兴奋。就像孩童在森林里看到了极其稀有的昆虫。
“你的宠物居然要我改变规则!”
谢藤甩开他的手,继续沉默。
“可我从不改变规则,”LR重新看向闻哲,陡然提高声音,大吼:“从不!听见了吗?”
他话音尚未落定,就已抬腿踹向闻哲的腹部。
闻哲并非不能躲,而是没必要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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