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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仇恨(水戈骨土亘)


第二种相对简单,但如果不小心断手断脚,再遇到个既无能又没有原则的老板,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不凑巧的是,大部分的老板都没有像样的原则。尤其是对自己的手下。
第三种虽然不是唯一跻身佣兵的途径,也无法确定自己的一生会如何,至少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不用工作,还能拥有足够的钱财来吃喝玩乐。即便后来上了战场可能一命呜呼,却在那之前依旧是容易就获得女性青睐的类型。尤其“佣兵”这个词本身就带有的战斗力出众的意味,足够他们发挥繁衍本能,让空有一身力气却一无是处的男孩们找到属于他们的、相对于女孩们更具有尊严的生存途径。
他就是其中之一。
年长的人曾经向他夸夸其谈的时候提起过一句话:男人的一生中总是存在着诸多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如果选对了,就是赌对了,最次的情况都能拥有短期的荣华富贵。反之,假设选错了,就会落得像现在这样的下场。
他在最关键的时候选错了,结果就是没有妻子和后代,也还没有钱,更没有人会在乎他的生死,甚至不在乎他失踪后是被关在只有一扇门的、完全不见天日的不知名囚牢中。
天花板上过于诡异的绿色照明,让他仿佛被徘徊在墓地里的幽灵包围,加上无规律的闪烁与明暗,穿透性强得闭上眼睛也没用,只能竭尽所能忽略那些恼人的“绿色幽灵”,以及比之更难人手的是这里极其恶劣的环境。
肯定是那个杂种狗想出来的折磨人的方法。
杂种狗——他的前雇主。
不是骂人用的狗杂种,而是字面意思的杂种狗。
他和他的朋友们向来都这么称呼东西方的混血,尤其是讲俄语却不是东斯拉夫人面孔的杂种狗,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就像最早的法语圈国家看不起英语圈,后来的英语圈看不起英语以外的所有语言国家那样。即便西方内部各个地区拥有更为复杂的鄙视链,可仅凭肤色这一项,就已经形成了庞大的共识鄙视链。
等到犹太人和黑人不能作为辱骂的对象,过去被忽略的亚洲人就成为了新的发泄途径。
其中东斯拉夫人与黄皮肤人种的混血,简直是远胜于一切的抨击最优选。
尤其是那种钱很多的杂种狗。
但这还不足以成为他背叛前雇主的理由。
毕竟他的前雇主并不在乎他是否尊重他,只在乎他是否绝对忠诚。
可笑的忠诚。
佣兵天生就没有忠诚可言。不会因为一个前VDV的老头出面替杂种狗发表洗脑言论,就能动摇他的想法。
他不过是想赚到足够的钱,然后去南法或北欧定居。
尤其当他知道那个疯狂的杂种狗想要做什么以后,他就更不想为其卖命了……
陌生的液压装置启动的声音传来,让他警惕地抬起头来。
他盯着从自己被关进来那天起就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那道门扉,看着它逐渐向旁侧滑开来……
闻哲选择了绿色3号房间,智能系统随机显示了一个“主题”:家人。
门扉开启后,能看到目测有四米高的天花板以及正对着门的墙边地板上蜷缩着的那名“囚犯”。
一眼扫去,房间内没有包括床、马桶和自来水等的任何基础生活设施。虽然墙角有一个用来排水的地漏,但它并非是为了人类排泄的秽物而准备的。加上四处散落的空瓶装水瓶与食物包装袋,早已经让整个房间充满了蛆虫与恶臭。
“囚犯”显然已经在这里被关了相当长的时间,横生的胡须与头发遮住了大半的面部表情,只留下泛着油腻光的小块脏污皮肤、寡瘦的四肢以及一对凶恶的眼睛。
谢藤站在门外,漫不经心地朝“囚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却只得到对方脏话连篇的谩骂以及代表着恐惧的更加向靠向墙壁的肢体语言作为回馈。
谢藤一脸无所谓地听着对方的谩骂,一副完全与自己无关的坦然态度。
贸然接近这种极富攻击性的人,是非常不明知的选择。就算对方不敢攻击谢藤,他也不想踏入全是秽物的房间。
闻哲做出类似判断的同时,趁机计算了地面的空瓶数量,很快发现那根本就不符合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日常需求,食物肯定也是同样,只不过是勉强维持住不让“囚犯”饿死或渴死的极限范围。
确定对方不愿意用语言来沟通后,谢藤在自己的腕表上点触了几下。
天花板上随即出现了一扇“小窗”,抛下巴掌大的一包饼干和一瓶饮用水后又很快合上。
整个“地下囚牢”霎时宛如一台巨大的自动售货机。只不过金钱无法驱动它,只有谢藤能。
闻哲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谢藤对待自己的方式的确极为“异常”。至少也是把他视作了与其对等的人,而不是工具、玩具、猎物或者任其腐烂的垃圾。
东西正好落在距离“囚犯”膝盖边不远的地方,而对方之所以会坐在那里,现实是随时在等待拾取不定时掉落的水与食物。
看到解救自己灼烧的胃部的东西,那个男人再也顾不得谩骂站在门口的囚禁自己的罪魁祸首,急忙扑向脏污的地板,捡起已经被秽物污染了表面的东西,用同样肮脏的手打开饼干和瓶装水,狼吞虎咽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觉得他很快就会死于痢疾。”谢藤在那野兽般的进食姿态中表露出不合时宜的幽默感,同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向闻哲,勾住了对方的指尖。
“如果这是战俘营,那你肯定会上国际法庭。”闻哲平静地声音带着介于讽刺和玩笑之间的诡异语气。
区别于此前将近一个小时里的反复却皆告失败的尝试,这一次闻哲并没有甩开谢藤的手。
谢藤倍感惊讶,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用力握紧对方的手,感叹:“你终于不生气了。”
1小时以前——
当谢藤说出“只凭语言就能把他们彻底逼疯,让他们想立刻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的刹那,闻哲短暂却彻底地愣住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当初对谢藤的评估竟然已经被彻底颠覆的事实。
——杀了他。
闻哲听见理智在命令自己动手。
——不!
他的身体当即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让他一动也无法动作。
——“小女孩”和“少年”还没有消失,他还有机会扭转局势。
闻哲的理智随即为身体本能的拒绝不断开脱,劝说自己放弃最直接有效的解决方法,选择了最艰难且未必有效的另一种解决办法,他因此只能盯着自己面前典型的、善于进行精神裹挟的自毁型造物主,把所有的理智拿去与自己矛盾的内外斗争,只为了让自己能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表象。
许久,闻哲终于开口:“一个条件。”
“如果足够有创意,”谢藤点头,说,“我肯定会同意。”
“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亲手施暴来促成结果。”闻哲强调,“我所指的是物理层面的一切暴力行径。不包括语言。包括你自己。”
“‘包括我自己’——很有趣的说法。”谢藤短暂却认真地思忖,很快给出结论,“很不错的限制条件。我喜欢附加有挑战的规则。”
“同意?”
“当然。”
“如果你违反了规则?”闻哲问。
“该回合就算我输。”谢藤说。
闻哲颔首。
“你可以开始选了。”谢藤比了个“请”,“逐个房间凑近去观察一下再做决定也没有关系。”
闻哲摇头:“我选绿色3号。”
“比我想象得要快,”这次换成谢藤惊讶了,“而且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能好奇一下你为什么会选它?”
因为谢藤短时间内已经往那个方向看了三次,闻哲想,让他很难不通过排除法来推定那间房的“囚犯”究竟有多么特殊。
闻哲耸肩:“感觉而已。”
“那么,”谢藤宣布,“游戏开始。”
但,当他说完后,打算拉起闻哲的手,与他并肩前去时,却被对方堪称完美地避开了,连指尖都没能碰到。
“开门吧。”闻哲走到房间前站定。
“为什么不让我牵你的手?”谢藤察觉出不对,“你生气了?为什么?”
闻哲没有回答。
1小时以后——

谢藤此前无论面对谁,总是能利用自身优势,将自己至于支配地位。
尽管有些是支配是隐形的,但他只要支配实际存在即可,并不在乎表面如何。
其区别于闻哲所精确使用的“讨喜”,谢藤所擅长的是“利用”别人潜在的本能。
如跟他来往最密的盎撒人,始终生活在家庭与自身的夹缝中,既迫切希望别人肯定自身优秀的实力,也不敢彻底摆脱自己的家族传统。谢藤选择尽可能的给对方最大限度的决定权,用让对方表面照顾,实则决定自己生活上的各方各面的方式,让对方找回了灵魂上的支配权;
意裔喜欢冒险与刺激的同时,从来不愿意否定自身贪财的本性,加上对其“弱势国家”或“政体”的同情心,谢藤所需要做的就是让的对方相信自己拥有”绝对公证的信念“——尽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HR助理喜欢扮演优秀的长姐,那么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顽皮与体贴之间的平衡点;
医生喜欢照顾小辈,他就做那个最顽皮的孩子,让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自己……
谢藤每一个看似胡闹的举动,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与闻哲的观察分析后再应对的方式异曲同工。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二人的博弈其实一直都在继续。如同向同样方向拉锯。虽然他们都在移动,但他们其实并未移动对方,而在旁人眼中他们却早已经密不可分。
但此前的一个小时里,谢藤根本无暇思考游戏与博弈如何。从装可怜到恳求再到撒泼打滚,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却都对闻哲彻底失去了作用。不止被闻哲拒绝了所有的肢体接触,还拒绝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就连以往会时刻注意到自己微不足道的情绪变化并及时给出的恰当反馈的纵容,也消失了踪影。
谢藤费尽功夫,却都变成了纯粹的浪费时间。仅剩之前答应的游戏,被闻哲要求继续进行。让本由谢藤自己提议的、完全不给对方拒绝可能的、执着的将对方拖入的游戏,悄然转变了立场,让他沦为被动参与进游戏的那一方。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都让谢藤感到了毛骨悚然。即便是没有共情能力的他,也已经不想再体验一遍。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会那么生气。”谢藤暧昧地挠着对方的掌心,语气介于不满与感慨之间。
闻哲既没有否认在生气的事实,也没有开口阐明理由生气的理由,只是稍微曲起手指,回握了一下对方的手。
谢藤如受鼓舞般抓着对方的手左右摇晃,问:“你知道吗?”
“小女孩”出现了。闻哲想。
“知道什么?”闻哲终于转向谢藤。
“我原本是想把你关在这里,”谢藤凑近了对方,“让你成为他们的邻居。”
说完他就伸出舌头,顽皮地舔舐了闻哲的嘴唇。
“如果你想恐吓我,”闻哲很不配合的偏头避开,“建议你换个更有效的方法。”
“例如?你愿意教我吗?”谢藤侧移半步,跟随闻哲偏头的角度,追逐对方的嘴唇,“为什么可以牵你的手了,却还不能吻你?难道你还在生气?”
“别装了。你根本不需要我教。”闻哲突然捏住谢藤的下颚,用力咬了对方的下唇,然后推开对方,“我还没有愚蠢到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教你。”
虽然没破皮,却足够促使谢藤配合地张开嘴。但是随后突然变成了拒绝,却让他倍感不满。
他再度主动凑上前去,张开嘴企图纠缠。
闻哲趁机咬了对方的舌尖,引得谢藤愈发执着地追击。直到彼端传来从食物里获取能量后突然变得洪亮的谩骂,打断了谢藤享受粗暴对待与追逐的乐趣,他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对方身上。
是斯拉夫语系的一种,而且是俚语。闻哲盯着对方的表情和发音迅速做出评估:即便自己懂俄语,也不可能懂俚语。更何况,没有吊坠的自己根本就是半个聋子。
“我有一个委婉的翻译。你想听吗?”谢藤巧妙地侧身,反应迅速地躲过“囚犯”掷向自己的空瓶,对掉落在干净地面上的东西露出不屑的表情。
“什么?”闻哲问。
“他说我们是恶心的舔同性排泄物的猴子。”谢藤说。
闻哲:“……”
“下次再遇到类似的词句,就不用翻译给我听了。很恶心。”闻哲没有被动摇的迹象。
“看不出来你那么着急结束这一回合的游戏。”谢藤笑了起来,“需要我支援你一些人物背景资料吗?对情况一无所知的话,对你似乎非常不利。”
不,闻哲想,对方又在装模作样了。
“你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任何资料。”闻哲直言道,“你之所以说这番话,完全是想激怒我,或是想看我陷入窘境的模样。”而他暂时也没有办法来打破目前这种极端被动的局面,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愿来见招拆招。
“被你拆穿的感觉真好。”谢藤笑得更欢了。
“劳驾你克制一点,”闻哲提醒道,“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没忘。”谢藤露出委屈地表情,“只是你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好胜心,至少不如以往那么强烈。”
“所以?”闻哲耐心地问。
“所以我想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谢藤说。
“我该期待你的忠告会对我有益?”闻哲反问。
“当然。”谢藤说。
闻哲静待下文。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在生我的气,”谢藤说,“但你至少应该集中注意力来对待这个游戏。认真的。非常认真的参与,才有可能获胜。”
对方出人意料的发言让闻哲一愣。
“毕竟我既然能想出这种玩法,肯定是非常擅长玩这种游戏的。”谢藤说,“你不认真的话,肯定不止损失一两个回合,很快就会彻底输给我。”
谢藤说到途中就放开了闻哲的手指,略微退向旁侧,朝对方比了个“请”,果断把“优先与囚犯交谈”的机会让给了他。
至少拿到先行权了。闻哲想。他本来就不占优,自然没必要跟谢藤客气。
9天以后——
胡桃匣子进行到第五个小乐章,闻哲和栗野才找到疑似音源的位置。
每一间房间上方的中央空调口,似乎都内嵌了一台发声装置。
的确只能是“似乎”,毕竟他们面对的是超过四米的层高,即便能搬来椅子,也没办法把设计特殊的椅子互相堆叠,自然不可能碰到天花板,更别提拆卸挡板或者检查内部了。
栗野跟闻哲一起昂头打量着空调口,露出一脸极其复杂的表情。
“在听到一个已经失踪了七天的人,在失踪之前突然没收了他情人的手机,还用情人的手机给一位无辜的朋友发送了这个定位后,”栗野说到这里不自觉将双手交叉在自己胸前,搓了搓自己汗毛直立的胳膊,才继续道,“我觉得这一连串事情透露出惊悚恐怖片的感觉。”
他的话给了闻哲启发,让后者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也是谢藤一个游戏,那么现在恐怕处于“筛选参赛选手”的准备阶段。
胡桃夹子——玩具。
圣诞芭蕾——圣诞。
柴可夫斯基——音乐。
串联之后,即是——
“如果提起圣诞节礼物,”闻哲突然开口,问,“一种能奏出音乐,以前就很讨小女孩喜欢,现在也不算过时的玩具,你通常会想到什么?”
“八音盒。”栗野毫不犹豫地回答。
闻哲颔首,赞同了对方的答案。
“是不是有一种八音盒,”接着闻哲又问,“等到音乐演奏完后,下面才会弹出一个小抽屉,是小女孩喜欢的首饰盒或者其他内藏的小礼物……?”
他还没有说完,栗野已经愣住。
闻哲再度展现了极其出众的耐心,等待栗野回过神来,大声惊呼:“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像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八音盒里面?只要等到音乐结束,就会出现其他线索?”
闻哲颔首:“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考虑到胡桃夹子只有100分钟的长度,“游戏开始”的关键恐怕就在剩下这不到两个小时内就会出现,这恰恰证明了谢藤此番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拖延时间。
绝对不能让他得逞。闻哲想。
“栗野,”闻哲说,“帮我两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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