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陆政安也已然回过神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季老太太,问道:“敢问老夫人,这长命锁怎么会在您的手中?”
季老太太确信陆政安是认识这条长命锁的,看着陆政安的表情多了几分温度。然而面对陆政安的问题,季老太太并未回答,而是答非所问道:“这长命锁上的云纹图案,乃是季家特有的标识。”
此言一出,陆政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季老太太,半天未曾回过神来。
见陆政安如此,季老太太起身来到陆政安面前,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还多的青年,解释道:“这长命锁上有一个名字,想必你应该看到过吧?”
老太太看着陆政安的眼眸,继续说道:“这个长命锁的主人,乃是老身多年前走失的幼女,老身找她已经将近四十余年了。本来老身已经不抱希望了,却不曾想元宝从你这里回去之后,帮老身带回了这条长命锁。”
季老太太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发抖。待深呼吸稳了稳心神后,这才满含希冀的问陆政安道:“陆公子,老身想知道,你是从何处得到这条长命锁的?”
闻言,陆政安虽然震惊这条长命锁背后的内情,但面对季老太太的发问,陆政安诚实的摇了摇头。
“这条长命锁是我祖父所藏,具体如何得到,我也不知。只是隐约记得这条长命锁好像是同我母亲有关。”
听陆政安这么说,季老太太明亮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来。
在到达化龙镇的时候,季老太太已经着人把陆政安和宋淮书调查清楚了。晓得陆政安父母意外双亡,老太太本还心存侥幸,希望陆政安早逝的母亲,并非是她多年前走失的幼女。
然而此刻听到陆政安说,这条长命锁确实与他母亲有关系,老太太哪能不难过。
见老太太如此表情,陆政安说道:“不过,我听祖父和族里的长辈说,我母亲乃是逃难时被我祖父收留。或许,她并非是您走失的女儿也不一定。”
“那你可知你母亲名讳?可曾知道她是从何处逃荒过来的?”
听到老太太的问话,陆政安微微摇了摇头。“抱歉,他们故去时,我年龄尚小,我母亲名讳我并不记得了……”
闻言,季老太太心里也说不上失望,沉默了半天后,又抬眸看着陆政安问道:“那能否帮忙请一下你族中长辈过来,老身有些事想要问一问他们。”
和陆政安关系亲近的长辈也就是陆长根夫妇,不过要说年岁大一些的,也就数陆铭了。
这些日子陆铭家闹腾得很,陆政安自然不想同他家接触。只是老太太既然这么说,而且他也想知道真相,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应了下来。
“可以,请老夫人稍坐,我这就下山请两位长辈过来问问。”
说罢,陆政安嘱咐宋淮书在家先陪了一陪季家老太太,自己便疾步下山去了。
化龙山的清晨还是有些冷的,陆政安出门后才发现自己夹袄没有穿。正犹豫是否回去拿的时候,只见小院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一件衣服朝这边本来。
看到陆政安正在山道上望着他,宋淮书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把夹袄递到了陆政安面前。
“早晨天儿冷,你穿上衣服再回去,免得着凉。”
陆政安伸手接了过来,触摸着还带着宋淮书温度的夹袄,心下一阵温暖。“好,我叫了长根叔和四伯过来,马上就回来,你不要害怕。”
宋淮书确实有些担心,不过在听到陆政安的话后便把心放了下来。“我知道,你快去吧。”
当陆政安敲响陆长根家的大门时,陆杨氏方才起身。听到敲门声心中不由一惊,扬声应了一声后,忙趿拉着鞋子往门口走去。
待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陆政安后,陆杨氏愣了一下,忙开口问道:“政安这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闻言,陆政安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确实有点事儿,长根叔可起了?需要辛苦他去我家一趟。”
“起了,起了。”陆杨氏说着,便要去屋内喊陆长根出来,不过却被陆政安给拉住了。
“我还得去四伯家一趟,长根叔收拾好了,就让他先去。”
说罢,陆政安便急匆匆的走了。
陆杨氏从未见过陆政安如此,心中顿时一慌。忙进屋叫了陆长根赶紧起来,随即自己收拾了一番,和陆长根一起先往化龙山赶去。
陆政安来到陆铭家门口的时候,他家门已经打开了。裹着一身破夹袄的陆铭挎着箩筐和铲子正准备出门捡牛粪,看到陆政安急匆匆的过来,不由得脸色一僵。
自从陆政平把陈翠花接进门之后,他家便再没安生过。那陈翠花性子嚣张跋扈,仗着肚子里的孩子稍不如意便摔锅砸盆。
陆铭做了半辈子村长,哪里是个好拿捏的,你来我往间,斗得好不热闹。
而那陈翠花也是个心狠的,见陆铭是个倔骨头,挺着微微凸起的小腹跳河撞墙,无所不用极其。
加上陆铭老两口又心疼自家儿子在中间受夹板气,于是退一步,便百步退。以至于家里陈翠花一人独大,每日里对两人呼来喝去,就跟使唤下人一般。
为了躲避陈翠花,陆铭每天早早地便会出门,不到饭点儿不归家。没成想,今日刚刚开门准备出去,竟然看到陆政安竟然主动上了他家的门。
自从陆政安不声不响的娶了个男妻之后,陆铭对他心里便没什么好感了。加上宋淮书与陈翠花同一天进门儿,一个谦逊有礼,勤快体贴,一个嚣张跋扈,蛮不讲理,这般对比下来,让陆铭可谓是丢尽了脸面。
所以此时再看到陆政安后,陆铭只觉得满心的不自在。
“四伯。”
相比于几个月之前的精神矍铄的陆铭,眼前的他表情阴翳,身形干瘦,与先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嗯,你这么早来村里有事儿啊?”陆铭努力直起腰身问道。
“是有一些,需要请四伯去我家一趟。”
一听陆政安是来请他的,陆铭心里不免诧异。“啥事儿啊,在这儿不能说么?”
听陆铭并不太想去,陆政安也不以为意,仍旧态度恭敬的说道:“此事事关重大,长根叔已经过去了,还是劳烦四伯随我去一趟吧。”
陆铭感觉出陆政安的异样,仔细看了下他的表情后,于是将肩上的箩筐和铲子放在大门内,对着陆政安扬了下下巴,沉声道:“走吧。”
在回家的路上,陆政安将季家过来找人的事大致跟陆长根夫妇和陆铭说了一下。
“你娘确实叫季雨桐,不过她来咱村儿的时候,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老爷子见她一问三不知,长得又柔柔弱弱的,也不放心把她送走,索性就留在了你家。过了几年,你娘和你爹也就成婚了。”
陆铭等陆长根说完之后,也跟着点了点头。“你娘初来咱们村的时候,口音跟咱们这边不太一样。听着靠北方一带,你说季家就在江安镇,那跟咱们也差不了多远,或许只是巧合吧。”
听这几人的议论声,并没有言语。毕竟他对原身父母的记忆并不深刻,甚至都没办法回忆起他们的面容,所以只能沉默不做声。
一行人来到陆政安家门口的时候,看着停在门口的那辆外形奢华的马车,纷纷愣了一下。而这时,张嬷嬷正想出门看看几人来了没有,见到陆政安领着几人过来,忙躬身退到一边请几人进屋。
陆杨氏和陆铭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看到一身贵气的季老太太皆有些畏手畏脚。
宋淮书看到陆政安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看陆政安眉头紧皱,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察觉到宋淮书的担忧,陆政安反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见宋淮书表情缓和过来,陆政安紧皱的眉头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在陆政安下山叫人的时候,季老太太基本把陆政安和宋淮书的事情问了个大概。知道两人感情甚笃,此时瞧着两人亲密的小动作,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四伯,长根叔,长根婶儿,这位就是季家老夫人,想问一下关于我娘的事情。”
季老太太掌家这么多年,通身的气派与威压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见三人在自己跟前畏手畏脚,点了下头温声说道:“这么早劳烦各位过来,老身深感歉意。但是小女失踪多年,如今寻得线索,还望几位能够体谅老身的心情。”
几人见老太太慈眉善目,说话也极是和气,紧张的心情便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老夫人客气了,有什么想知道的,您尽管开口。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听陆长根搭话,季老太太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开口问道:“那陆公子娘亲的名讳几位可曾知晓?她又是何时来到贵村的?”
季老太太话音落下,陆铭拧眉仔细回忆了一下,便说道:“政安娘确实叫季雨桐,莫约庆和三十年,夏季快入伏的时候来的我们村儿。看您家当是大富之家吧,但是政安娘来时人又瘦又小,一身破烂衣裳就跟个叫花子没什么区别,一点儿也不像是高门大户出来的。”
闻言,季老太太不由疑惑。
季雨桐乃是仲春时节,随她大女儿乘船探亲途中,搭救圣人时意外落水。当时的季家虽然远不及现在的权势,可也算得上是富贵人家。
而且季雨桐与她家大女儿出行的时候,随身所带皆是当即新裁的衣裳,不管再水里如何扑腾,也不至于衣衫褴褛。
更重要的是季雨桐失踪时乃是仲春,而陆政安的娘亲来到陆家村的时候,都已经是入伏了。这中间相差将近三四个月,若对方真的是自己走失的女儿,那么长时间,且此地距离江安镇老家又这么近,为何不回家去……
可如果对方真不是她,那带有季家标识的长命锁又该如何解释?
季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杨氏却突然开口问道:“敢问老太太,您闺女身上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胎记?”
一听陆杨氏这么说,季老太太立时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仔细回想了一下后,季老太太重重的点了下头。“雨桐身上确实有一处胎记。”
听季老太太这么说,陆杨氏眼眸一动。而后季老太太从凳子上起身,目光扫过屋内的几个男人,开口说道:“烦请几位暂避屋外。”
老太太话音落下,张嬷嬷躬身对几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后,陆政安等人犹豫了一下,便牵着宋淮书的手率先走出了堂屋。
之后,陆长根和陆铭也跟着走了出来。
等到几个男人离开房内后,季老太太这才看着陆杨氏,说道:“雨桐右侧大腿根部有一块深红色的云纹胎记,大概有铜钱大小。”
季老太太说完,看陆杨氏表情有异,立时握住她的手,失声问道:“是不是她也有?我的女儿真的是陆公子的娘亲?!”
闻言,陆杨氏点了下头。“之前政安娘生政安的时候,是我给接生的,她的右腿上确实有一块儿云纹形胎记。”
见老太太瞬间红了眼眶,陆杨氏心里也是一软。
“以前,我同政安娘关系最好,闲聊的时候我曾问过她可还记得老家在哪里,政安娘都说记不得了。老爷子收留待政安娘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瘦的厉害,老爷子和朝阳兄弟细心照顾了半年才养回来一些。而且我曾听老爷子说,他见到政安娘的时候,她烧的正厉害。”
“我在想,是不是她发烧的时候,把脑子烧糊涂了,所以也就忘了以前的事。”
季老太太和陆杨氏直
在堂屋里聊了一个时辰方才出来, 在此期间,陆政安只觉得整个人都跟做梦一般。
他想不通自己藏在笔筒里的那条长命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季老太太手里。
更想不明白季老太太的女儿失踪了那么多年, 凭季家那么大的势力,怎么可能现在才发现端倪?而且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巧合的让陆政安感觉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政安,我有些饿了。”
一旁的宋淮书见陆政安沉着脸默不作声, 心中有些担忧。
宋淮书觉得这件事听上去有些像画本子里的奇闻轶事,但是如今事情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在了他们身上, 心下惊叹的同时, 也不免有些害怕陆政安承受不了。
他知道陆政安的双亲故去是他心里最不能触及的伤口,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可能是他外祖的老人家。无异于陆政安要把心里被隐藏起来的那处伤疤, 重新撕开,再反反复复的拉扯。心理承受能力一般的人,怕是要遭不住的。
宋淮书知道, 在陆政安心里还是非常看重自己的。所以,这个时候他想让陆政安做些其他事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果然, 在宋淮书这句话落下后,陆政安看了下天空,有些恍然:“方才跑了一圈儿,竟然都没注意已经这个点儿了。你且等一等,我去做点儿东西给你吃。”
一旁的陆铭见宋淮书只说了一句话, 陆政安立时奔向了灶屋,忍不住冷哼一声, “不过是个男妻, 金贵的跟宝贝蛋一样。”
宋淮书虽然跟陆铭间隔几米,但是他的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落入了耳中。
他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顶撞这个长辈, 奈何想到他以往对陆政安的态度,宋淮书便沉默不下去了。
“金不金贵这点自然不用四伯来评说,我虽是男妻,可我知道跟政安好好过日子,疼惜他,爱护他,这点就足够了。”
陆长根在陆铭开口的时候,便忍不住皱起了眉。正要想说他两句,宋淮书便开腔了。
陆长根知道宋淮书是个性子软和的,从未跟人红过脸,拌过嘴,此时能这般驳陆铭这个长辈的脸面,心里定然也是气极了。
而且他这个四哥家最近也确实闹得不像话,若论起来,他家新进的那个媳妇儿,跟宋淮书这个男妻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完全没有可比性。
见陆铭还想开口,陆长根实在忍不住按住了他抬起的右手,拧眉劝道:“行了,四哥!没事儿扯什么男妻不男妻的?再说了人家娶个男妻跟你有什么关系,自家日子都没过清楚,盯着人家做什么?!”
陆长根这话可谓是一点儿情面都没留,陆铭立时气愤难当,狠狠地瞪了一眼陆长根,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见状,陆长根也并未上前阻止,无奈的深吸了一口气,劝宋淮书道:“淮书,你四伯年纪大,脑子糊涂了,你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长根叔多虑了,我和政安是晚辈,哪能跟长辈置气。”
宋淮书说完,也担忧陆长根觉得他使唤陆政安,便就同他解释了一下。“眼下政安估计正心乱如麻,与其让他等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情给他做,让他分分心神。”
陆长根没想到宋淮书会想到这一步,当即赞同的点了点头。“嗯,政安这孩子向来心思重,是要找事情给他分分神。”
说罢,陆长根转头看了眼灶屋内正在往锅里淘米的陆政安,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显然心里也是担忧的紧。
陆政安将饭收拾到锅里后,正要去灶膛前生火。忽然觉得屋内的光线一黑,转过头才发现是宋淮书走了进来。
“冷不冷?等我把火燃起来你坐下暖和暖和。长根叔和长根婶儿,还有季家老夫人他们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我多做了一些。等下你帮我看着火,我去后面园子里,薅点儿青菜,再炒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