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季公子和张嬷嬷说,老夫人身体不适,现下如何了?”
“就是一些沉疴旧疾,没什么大毛病。看到你们过来,我就感觉好多了。”
季老夫人安置两人在椅子上坐下,转头看着跟进门的季月贤道:“去吩咐厨房中午多做几个菜,我要留政安和淮书在这里吃饭。”
闻言,陆政安立时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一旁的宋淮书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陆政安侧头看了一眼他,伸手拉住宋淮书的手,说道:“老夫人不必如此麻烦,此处距离我岳父岳母家没多远。我和淮书就是过来陪您说说话,等下我们就去我岳父岳母家了。淮书许久未曾回去了,岳父岳母都在家等着呢。”
听陆政安这么说,季老夫人便也不好再坚持。表情失落的点头应了一声,也就只能作罢。
见季老夫人并无什么大碍,陆政安陪着喝了杯茶,用了几块儿点心之后,便也起身告辞了。
在临出门之际,陆政安和宋淮书转身请季老太太留步。“听季公子说,老夫人这两日便要动身去上京了?”
季老太太没想到陆政安竟然主动提起这个,看着陆政安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期望。“是啊,每年深秋时节,你舅父就会着人来接我们去上京过冬,待到明年三四月份再动身回来。”
闻言,陆政安点了点头。
“这几日家里有不少事要忙,老夫人动身的时候,我和淮书怕是没办法给您送行了。日后您若有机会再来化龙镇,我和淮书再过来跟您问安。”
说罢,陆政安和宋淮书在季老夫人诧异的眼神中,向季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后,这才起身离开。
看着陆政安和宋淮书相携离去,季月贤见老太太脸上一脸伤怀,心中不免有些不落忍。
“来时我已经问过陆政安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上京,这人怎么都不肯。您说咱们季家又不是养不起他们这两个闲人,非得窝在这乡下小地方吃苦受累,实在让人想不通。”
季月贤的话音落下,立时被季老夫人横了一眼。
“季家之前也是从土里刨食儿走过来的,怎么?以为家里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别忘了你吃的饭,穿的衣是怎么来的?!像政安和淮书这般脚踏实地有什么不好,若都像你们这般,季家迟早要败坏在你们手中!”
季月贤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抱怨,竟惹来老太太这般训斥。不过,看到老太太能这么中气十足的骂人,季月贤便也放心了几分。
“哎呀,您瞧您,我不过是顺嘴说了一句,您老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嘛。孙儿知错了,您老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说着,季月贤上前扶着季老夫人将人送入了房间,同时吩咐一旁伺候的下人道:“中午把表少爷送来的鸡蛋给老太太蒸个蛋羹,去去火气。”
季老夫人瞧着季月贤在自己面前插科打诨,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戳了他一下额头,想起陆政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政安这孩子的性子,真是随了你小姑姑那般倔强,让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五十九章
在季老夫人去陆政安家认亲的第三日, 陆政安和宋淮书两人有事回宋家,便把这件事跟宋家老两口说了。
在初听到这件事时,宋希仁也觉得整件事情过于巧合了。不过, 季家是何等的人家,既然人家当家老夫人亲自上门来认亲, 定然是已经确定了的,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不过, 宋希仁看陆政安在谈起季家时态度并不热络,甚至言语中隐隐有些排斥, 宋希仁心内赞赏的同时, 也觉得颇为可惜。
要知道季家地位超然,若能搭上季家这艘大船, 扶摇直上虽不至于,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从土里刨食儿这么辛苦了。
然而当宋希仁再仔细思考了一番后,觉得陆政安搭上季家虽然是件好事, 可是对他家淮书未必是一件好事。
毕竟淮书乃是男儿身,这辈子生养怕是无望了。
加上季家老夫人的幼女只有陆政安这一点儿血脉, 像一般的高门大户最是讲究血脉传承。若是季家人因此嫌弃了宋淮书,那这门亲认了,对他们来说还不如不认。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宋希仁刚从厨房端着碗筷出来,见陆政安和宋淮书这个时候进门,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午饭可曾用过没?没有的话我让你们娘亲再做两个菜。”
“还没吃, 方才去探望老夫人了,这不刚回来。”
说完, 宋淮书拉着陆政安的手走到宋希仁的面前, 看着他碗里的的土豆丝和清炒小白菜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一点儿荤腥都没有,你们这饭菜未免也太清淡了些吧。”
正说着, 宋兰氏从厨房内走了出来,看着皱着眉一脸不悦的宋淮书,笑着说道:“家里就我和你父亲两个人,做多了也吃不完也是倒掉。我们年纪大了,那荤食也吃不了多少,饭菜素素净净的也蛮好的。”
说完,宋兰氏转头对宋希仁吩咐道:“你去街上买些卤味儿吧?政安和淮书都爱吃高盛酒家的红焖羊肉,若是还有就买回来一盘。”
“行,我这就去。”
宋希仁听到发妻的吩咐,应了一声便要往外走。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陆政安给拦了下来。
“都是自家人,何至于这么麻烦,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我们也几日没回来了,吃什么也没有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说说话重要。”
陆政安说着,牵着宋淮书的手往宋家厨房走去。见案板旁边的菜筐里还有两颗芹菜,便径自从里面拿出来一边劈,一边说道:“这儿有芹菜,凉拌一下就行了。咱们一家四个也就我饭量大一些,做多了也都剩了,还不如少弄点的好。”
闻言,宋淮书虽然无奈,但也只能点头。转头见父母亲都站在门口,便对他们说道:“我们来弄就好了,您和我父亲去外面歇着吧。”
宋兰氏看着乍然间热闹起来的厨房,心中满是欣慰。应了一声从屋里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旁边同两人说话。提到今日两人去探望季家老夫人,言语中不由得带着几分担心。
“说是沉疴旧疾,没什么大问题。”陆政安一边切着芹菜,一边不冷不淡的答了一声。
见状,宋兰氏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一想这季家老夫人也着实不容易,你母……”
宋兰氏本来想感叹一句,季老夫人寻女多年,如今得偿所愿,但遗憾的是女儿已经离世。以季老夫人这般年岁,对她来说委实有些残酷了。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宋兰氏立时反应过来。唯恐惹得陆政安伤心难过,忙看了眼陆政安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若是可以,多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想来老人家心里也高兴得很吶。”
陆政安明白宋兰氏的意思,不过他心里也有自己的顾虑。
陆政安看了一眼几人,想到眼前的几人都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人了,索性也就直接对他们坦白了。
“季老夫人的心情,我如何会不知道。虽然我是她的外孙,但是对于季家这门亲戚,我们还是远着些好。”
陆政安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阵惊讶。尤其是作为枕边人的宋淮书,更是觉得陆政安这话说得奇怪至极。
将手上的菜叶子擦掉,陆政安走到几人面前站住了脚步。“自从季老夫人认定我母亲就是她女儿之后,我没事便在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大家小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无故落水呢?便是意外落水,船上总有随行的下人,见主人家落水就没有一个人伸手搭救?”
陆政安说完,看了一圈儿几人的脸色,随即说道:“这些都是老黄历,咱们也不去翻这笔烂账。就说季老夫人发现长命锁,过来认亲这件事。”
“季家小少爷作为季家的嫡孙,身边人对他吃穿用度比较上心是正常的。但是按照当时老夫人对我们那般说的话,实在不像是过于用心,反倒像是在防备着什么。季家虽是高门大户,锦衣玉食是挺好的,但是里面关系错综复杂,远不是我们能够应对的。或许是我想的多了一些,但是我总觉得,季家这门亲戚有没有也都无所谓。”
不等几人给出反应,陆政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是不假,但是我觉得脚踏实地更让人觉得心安。不管这季家到底如何,我和淮书把我们的小日子过好,您二老身体健健康康,其他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本还觉得少了季家这个靠山还有些可惜的宋希仁,在听完陆政安这席话后,赞同的点了下头,再看向一脸平淡的陆政安时,只觉得对方豁达和务实怕是自己也难以企及。
“你说的不错,靠人不如靠自己。我们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穿暖吃饱即可。至于季家,当成寻常亲戚平常心即可。”
说话间,锅里的水也开了。陆政安应了一声,起身将切好的芹菜倒入锅内,焯熟之后,这才捞出来过凉水加调料凉拌。
四人凑合吃了顿午饭,陆政安和宋淮书在宋家歇了个晌后,直到申时末这才从宋家离开。
两人近日一直上山砍柴为过冬做准备,鲜少来镇上闲逛。此时正好出来,便买了些家里缺的日用品后,又转去菜市街买了两刀猪肉和大骨头这才转回家去。
等到两人背着背篓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已经有些暗下来了。
陆政安把买回来的东西放进灶屋,见上午他们拖回来的那捆柴还在院子里。于是便让宋淮书准备晚饭,自己则去那捆木柴截成小段堆到柴棚下面。
因为木柴在山坡上风吹日晒都已经干透了,陆政安整理起来倒也没不费什么力气,一捆木柴两刻钟便全部归置到柴棚里了。
见灶屋里宋淮书一个人锅前锅后的忙活着,陆政安忙把手洗干净进去帮忙。“菜马上就好,你去外面歇歇就行了。”
陆政安往灶膛里加了一根木柴,歪头看了眼灶膛里变大的火焰,才开口回道:“坐在凳子上烧个火而已,又不累。”
“方才我整理柴火的时候,看到仓房里的粮食,差不多都要满了。小麦咱们可以留一留,这玉米面咱们吃的也不多,我想留下一部分,其他的就找地方卖掉。”
这时候亩产并不是很高,但是陆政安家有五亩良田,便是每亩只产三四百斤,他们也将近收了一千来斤的小麦。加上平日里,他们也不是只吃白面,大小米和玉米面也会掺杂着一起吃,便是缴了皇粮之外,仓房里还余了不少玉米。
虽说家里有粮心不慌,但是他家仓库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里面东西一多,虫鼠也就会跟着多起来。与其被这些畜生祸害了,还不如换些其他的东西。
“还是别卖了吧,可以找家靠谱的粮店存着。等到家里的米面没了,到时候可以去直接换。”
陆政安本打算直接卖掉算了,一听送宋淮书这个办法可行,便也点了点头。
“这办法不错,到时候请岳父帮忙打听一下街上哪家粮铺靠谱一些。”
两人白日里山上山下跑了一圈儿,又去镇上晃了一大圈儿,已然是有些累了。等吃完饭,两人将灶屋收拾好,稍微洗漱一下后便进屋去睡了。
相对于陆政安和宋淮书的一夜好眠,陆政平和陈翠花两人之间就没那么和谐了。
知道陆政安家竟然有一门富贵亲戚之后,起初的陈翠花心里并没在意,倒是陆政平动了心思。挖空心思想要让他父亲陆铭出面,跟陆政安借些钱财做生意。至于以后怎么还,谁来还,却并没有明说。
陈翠花虽然并不在意,可对自家有益的事自然不会阻拦。见陆政平向陆铭提了之后,老头子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只是在旁边嗤笑一声也没有说话。
然而,之后的两天陈翠花听人说陆政安家的亲戚是江安镇的季家时,心中不由一动。
要知道她之前一个姘头就是江安镇的,那人是个碎嘴子,有点什么事都要跟她叨叨。那关于江安镇的季家,更是没少在她跟前提起。
后来,陈翠花去江安镇时曾路过季家。只觉得那大门高墙气派逼人,怕是皇帝老儿的居住的皇宫都赶得上了。于是乎,陈翠花便也跟着动起了心思。
只是陈翠花心里明白,别看陆政安平时对别人和声和气的,其实并不是个好糊弄的。
陈翠花索性将季家真实的情况如数告诉了陆政平,她相信贪心的陆政平会放过这次机会。
果然,在陈翠花说完后,陆政平的眼中立时闪过一丝贪婪和嫉妒。
“政安这小子可真有点子运气在身上,他那契兄弟娘家也是有家底的不说,现在竟然从天而降那么一门好亲戚。如果这个季家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富贵的话,那以后政安光在家躺着,就有花不完的钱。”
说到这里,陆政平咂摸了下嘴巴,将目光转移到了陈翠花的小腹处。“不过,他陆政安运道再好,找了个男人日后也只能是绝户的命。哪像我,不光找的媳妇儿貌美如花,还是个能生养的。”
将陈翠花一把拉倒怀里,陆政平一双大手在她身上狠狠揉搓了一顿。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陆政平顾忌着陈翠花腹中的孩子,便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陆政安一直对我们俩不冷不热的,我们想从他手里要到好处可不容易。你家老头儿是个死要面子的,我看这事儿你想让他出面儿可有的谈了。”
陆政平如何不知自己老爹是什么脾性,不过陆政平可不怕他爹不同意,毕竟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他爹的软肋在那儿。
“这事儿你就甭管了,我爹那儿有我呢。倒是你,给老子专心养胎,只要你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以后我亏待不了你。”
说完,陆政平狠狠地捏了下陈翠花的胸脯,目光从陈翠花身上扫过,随即便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诶,这大半夜的,你干嘛去?”陈翠花侧身看着趿拉着鞋子往外走的陆政平问道。
然而陆政平却头也不回的对她嚷道:“睡你的觉吧,管我做什么!”
看着陆政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翠花躺在床上,抚着尚未凸起的小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嘴里轻声骂了句:“蠢货!”
天色还未亮的时候,陆家村尚在睡梦中的众人忽听得一声惊呼,立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听着门外的吵闹声,众人侧头辨认了一下声音所在的方位,立时套上衣服便往外跑。
等到一干人寻着声音来到陆铭家时,看着陆铭以及陆家四娘正抱着瘫坐在地上的陆政平痛哭不止。
“四伯,政平哥这是咋了?”陆铁牛从人群中里挤出来,看着脸色苍白的陆政平忙开口问道。
陆铭一看周围竟然来了那么多人,脸上满是窘迫。“没事,政平喝多了,起夜把腿摔折了。你四娘没经过事儿,把大家伙儿吵醒了。”
陆长根和陆杨氏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待发现出事的又是陆铭家的时候,两人本不想管。奈何身上村长的担子还没卸下,只能硬着头皮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然而,当两人看到陆政平满身的脚印和脸颊的红肿后,不由得对视一眼,对陆铭的解释也从心底起了疑。
不过,既然人家不愿意说,那他们也不追问。招呼着围观的众人帮着把人抬进了屋,着人请了大夫过来后,这才四散而去。
陆政平龇牙咧嘴的靠在床头让村里的赤脚大夫帮他正骨,心中不由得暗骂昨晚赌坊那几个打手手黑。
他也不过是调戏了几句店里的老板娘而已,竟然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失神中,陆政平只觉得一阵剧痛从腿上传来,当即忍不住惊叫出声。
“李大夫,你这手未免也太重了……”陆政平一边抽气,一边弓着腰抱怨道。
闻言,李大夫也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道:“正骨哪有不疼的,男子汉大丈夫的,忍一忍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