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旁的陆政安有些不悦,不过眼下并不是教训他的时候,所以,只是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并未过多理会。
就这样三人又在摊位前守了莫约大半个时辰,背篓里的竹笋依旧无人问津。陆浩然和季月桥等的早就有些急了,可就这般回去两人很是不甘心。
眼看着太阳高升,早晨只吃了一碗小米粥的季月桥早已经饥肠辘辘了。伸手抚了抚空瘪瘪的肚子,仰头看着陆政安,开口道:“我饿了。”
闻言,陆政安看了眼蹲在地上的陆浩然,看他忙避开自己的视线,心里明白这孩子估计早晨也没吃什么东西。
陆政安从怀里摸了十个大钱递给了陆浩然,而后开口嘱咐道:“浩然,你俩去买几个包子先填填肚子。等咱们卖完竹笋回家的时候,叔儿再给你买好吃的。”
陆浩然看到陆政安递过来的这么多钱,本不好意思去接,然而却被一旁的季月桥给一把抢了过来。
“走走走,我都快饿死了。”
陆浩然被季月桥拉着手臂就走,同时回头看了眼陆政安,尴尬的同他道了声谢。
陆政安守在竹笋筐的背后,张屠户看着一身细棉布衣裳的陆政安,忍不住笑道:“我说你这老弟日子过得也不差啊,怎么卖竹笋这点儿小钱儿还能看在眼里啊?而且现在竹笋可不好卖,你们这一筐估计够呛是能卖完了。”
陆政安一边清理着季月桥竹筐里的竹笋,一边回道:“老话儿不都说了嘛,苍蝇再小,那也是肉,能卖多少是多少。”
张屠户就没见过陆政安这么有意思的人,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
陆政安守在摊位前,隐隐觉得这两个人出去的时间有些长了。况且季月桥那个惹是生非的性子,陆政安真怕他又给自己找出点事儿来。
就在他准备把摊子交给张屠户帮着照看一会儿的时候,只见陆浩然着急忙慌的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对陆政安喊道:“政安叔,政安叔,不好了,你家那个小表叔跟人打起来了。”
一听陆浩然这话,陆政安心中顿时一紧。疾步走到陆浩然面前,开口问道:“不是让你们俩去买包子么,怎么能跟人打起来呢?”
陆浩然白着一张脸,喘了口粗气,断断续续的回道:“我,我跟小表叔是去买包子了。就是,就是回来的时候,被一个人撞了,撞了一下。包子全掉了,小表叔气不过和那人理论了几句。他们,他们就打起来了。”
听完陆浩然的话,陆政安脑子里立时想起一句话来:‘天道好轮回’。
想起季月桥仗势欺人的模样,陆政安反倒是不着急了。
陆浩然虽然心里担心得很, 可看陆政安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也不敢过分的催。
两人来到包子摊儿前的时候,小鸡崽儿一般的季月桥被人踩在脚下, 一张脸肿的跟猪头没什么两样了。
看到陆政安和陆浩然过来,被人用脚踩在地上的季月桥犹如一只大号的王八一般, 冲着陆政安手舞足蹈,同时口中喊道:“你们怎么才来啊, 快揍他丫挺的。”
季月桥算是在上京长大,上京里人文礼仪没学到一成, 将骂人的话给学了个遍。
压制季月桥的男子看起来同陆政安年岁相仿, 身穿绫罗,身侧还带着一个下人, 显然也是有钱有权的人家。
看到陆政安过来,对方并未将脚从季月桥胸口挪开。反而目光不善的看着陆政安,问道:“这小崽子是你家孩子?”
陆政安表情淡然的看了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季月桥, 微微点了下头,开口问道:“可是他得罪了公子?”
那人听陆政安说话, 冷笑着将脚挪开,俯身一把将季月桥从地上拉了起来,对陆政安道:“看你也是一个颇为知礼的人,怎么教育处这等熊孩子?”
此时的季月桥依旧一脸不服气,怒视着与他发生冲突的公子, 威胁道:“快把你的脏手从本少爷身上挪开,否则别怪本少爷对你不客气。”
那人一听季月桥竟然还是如此嘴硬, 整个人当即就被气笑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当即就要往季月桥脸上招呼。
然而就在对方的拳头贴到季月桥的脸时,陆政安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开口道:“公子教训已经教训过了,咱们有事说事,没必要再动手了吧?”
感觉到陆政安力道不小,且身高比对方要高上不少。那人犹豫了一下,便顺势松开了揪住季月桥的手。
见状,陆浩然立时扶住季月桥的手臂,一边帮季月桥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一边带着哭腔问道:“小表叔,你没事吧?”
季月桥捂着被对方抽的火辣辣的脸,怒视着对方道:“你竟然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
此言一出,对方看着他冷笑一声,“你便是皇子皇孙又怎样,在这儿化龙镇我想动你,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说罢,那人转头看向陆政安,继续道:“让你这兄弟以后还是别出门了,否则说不定哪天走在路上,人可能就没了。”
待看着那人一走,满腹委屈的季月桥顿时爆发了。目光死死的盯着陆政安,吼道:“陆政安,我祖母和二哥让你照顾我,你就是这样照顾的?我都快被人打死了,你竟然屁都不敢放一个?!”
季月桥受的不过是些皮肉伤,只是对方拳拳招呼到脸上,看着有些严重而已。陆政安本想带他去郑大夫的回春堂看一看,不过在听到季月桥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让你和浩然去买包子,你们好好地对方怎么会同你动手?而且你和浩然两个人一起去的,为何对方只动手打了你?”
听到陆政安的话,季月桥瞪着眼睛看着陆政安,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挑的事儿?”
季月桥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眶都有些红了。而后他一把拉过陆浩然,目光死死的盯着陆浩然说道:“浩然,你告诉陆政安,刚才到底是谁的错,又是谁先动的手。”
陆浩然被季月桥的表情吓了一跳,慌张的咽了口口水,开口说道:“我们买好包子本来要往回走的,是,是那个人撞了我们,还张口骂我们走路不长眼睛。小表叔气不过才和他们理论了两句,那人就动了手……”
陆政安听到真相,心里虽然有些心疼季月桥,不过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反而质问道:“那又如何,对方有钱有势,便是他们理亏在先又怎样?像我们这种贱民难不成还能打回去?”
季月桥本已经怒不可遏,然而在听到陆政安这句话后,整个人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
见状,陆政安拍了拍陆浩然的肩膀,嘱咐他道:“竹笋还没卖完,你们俩就先回去吧,记得路上不要贪玩。”
闻言,陆浩然乖巧的点了点头。而后拉着季月桥的衣袖晃了晃,说道:“小表叔,咱们先回家吧。”
陆浩然见季月桥并没有反应,拉着他的手臂一路往陆家村走去。而陆政安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后返回菜市街。
将筐里的竹笋全部送给张屠户后,又在买了一篮子鸡蛋,还有十多只的小鸡小鸭,等东西置办好回到家时,宋淮书正抱着陆星沂站在山道上张望。
看到陆政安回来,宋淮书忙迎上前来,拧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月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鼻青脸肿的回来了?是不是你打他了?”
陆政安将宋淮书怀里的陆星沂接了过来,等他说完之后,这才慢条斯理的回道:“不是我打的,是在街上同人发生矛盾遇到了个硬茬子。”
听到不是陆政安打的,宋淮书稍稍松了口气。只是想到季月桥那张脸,皱着眉头止不住的心疼。“那打他那人也真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不成。”
陆政安示意宋淮书提着鸡蛋,一边说着事情的经过,一边往家走去。
在陆政安路过仓房的时候,脚步不由顿了一下。从门缝里见季月桥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陆政安也没有进去。等宋淮书把鸡蛋送回到房里,这才把闺女交给宋淮书,反手将背上背着的小鸡小鸭们给放到屋檐下。
看着背篓里一团团的毛绒绒,陆星沂兴奋地眼睛都直了。见状,陆政安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我去灶屋煮几个鸡蛋,你跟闺女现在这里玩一会儿吧。”
知道陆政安煮鸡蛋是给季月桥敷脸,宋淮书也没有说什么。应了一声,摆手让他忙去了。
水煮蛋很是简单,不过一刻多钟,陆政安便端着五枚鸡蛋从灶屋里走了出来。拿了其中一个用凉水冰过的,试了试感觉不烫手了,这才走到宋淮书面前将鸡蛋递给了他怀里的陆星沂。
“你进去看看吧,等会儿再跟闺女玩。”
陆政安听到宋淮书的催促应了一声,等陆星沂的两只小胖手把鸡蛋抓稳之后,这才抬脚来到仓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几下门之后,陆政安听里面并没有人应,便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仓房内,季月桥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陆政安将手里的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说道:“我给你煮了鸡蛋,你起来敷一敷。”
满腹委屈的季月桥狠狠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冷声说道:“不用你假好心。”
闻言,陆政安轻笑了一声。“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么?”
陆政安的话音落下,见季月桥并没有任何反应,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当时所有人都在排队出城,你让下人驾着马车在林州城门口横冲直撞。我旁边有一个青年,不过是质疑了你一句,你就让下人对他大打出手。季月桥,你仔细想想,你今天的遭遇,其实同那日的青年有什么差别?你仗着背后有季家撑腰,还有一个宫里做贵妃的姑姑,这些事你少做了?怎么别人都得受得下你的欺负,偏偏别人欺负你就不成了?”
“不过是帮……”季月桥听着陆政安的数落立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早已经预判到了他要说什么的陆政安开口接道:“不过是帮贱民,活该被欺负。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见季月桥脸上的表情愤愤不平,陆政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季月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你离开了季家,或者季家不复存在了,你还能如此嚣张么?”
“我为什么要离开季家?季家有皇上和我姑姑的庇护,又怎么可能不复存在?!陆政安,你便是看不惯我,也不用如此诅咒我们季家吧?你可别忘了,我祖母还是你的嫡亲外祖母呢!”
面对季月桥,陆政安表情依旧平静如常。“季月桥,你自幼也算是在上京长大的,对上京的局势,难不成你一点儿都不了解?圣上是偏爱你姑姑又怎样?你姑姑乃是商户女出身,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有朝一日皇上殡天,以你姑姑的出身,你的皇子表兄可能登上那个位置?若是不能,凭你们平日里在上京的作为,其他人可能放过你们? ”
见季月桥脸色苍白,陆政安心中并未有半分怜惜。“所以,你祖母和你二哥将你送来我家的用意你可明白了?”
陆政安也不指望能得到季月桥的回应,依旧继续说着自己的话。“除了想改一改你嚣张跋扈的性子之外,还想着若有意外,能让你躲过一劫。本来老夫人和你二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怕你心里有负担。但是我觉得你既然以身为季家的子孙,还以自己是季家人为荣,也应当了解季家现在的处境,甚至能同老夫人和你二哥一起撑起整个季家。”
“鸡蛋我放在这儿了,你等下自己敷一敷吧,我先出去了。”
说罢,陆政安从凳子上站起了身,离开房间的时候,还贴心的帮季月桥把门给带上了。
在陆政安从仓房里出来的时候,宋淮书抱着陆星沂正站在院子里等他。陆政安看着他们父女笑了笑,而后走到两人身边,揽着宋淮书的肩膀带他进了里屋。
“他怎么样了?”
“就是挨了一顿打觉得委屈了,睡一觉也就好了。”陆政安说着,伸手将陆星沂从宋淮书怀里接过来,亲了亲她的小脸儿后,对宋淮书说道:“快中午了是不是该饿了?你不是想吃起汤面么?吃五花肉的卤子行不行?”
“我来做吧,你这都跑一上午了,好好歇歇吧。”
中午饭季月桥并没有出来吃,宋淮书本想着再让陆政安进屋去劝劝,陆政安却拒绝了。晚上待陆政安做好晚饭后,给季月桥送了一些后,便也没再管他。
直到第二日寅时时分,睡得迷迷糊糊的陆政安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陆政安立时睁开眼,见宋淮书也已经醒了,伸手拍了拍让他继续躺着,自己则披着衣服起了身。
“谁啊?”陆政安站在门口,对着外面问道。
“是我。”季月桥在门外回道。
听到季月桥的声音,陆政安立时拉开门走了出去。还没等他开口问季月桥这么早起要做什么,便听他说道:“陆政安,我想回季家。”
因为现在天还黑着,陆政安看不清季月桥脸上的表情。不过听他声音平稳且低沉,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陆政安立在他对面,在黑夜中同他对视片刻后点了点头。“行啊,既然你已经考虑好了,那我这就下山送你回江安镇。你先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我把衣裳穿好咱们这就下山。”
说罢,陆政安这才转身进屋。
此时床上的宋淮书已经从床上起了身,看到陆政安进来,忙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方才隐隐听到月桥说要回江安镇啊。”
“嗯,是要回家。他要回就送他回去,我们有心也不能一直留着他。”陆政安一边说,一边把衣裳穿好。“外面天儿且冷呢,你搂着闺女再睡一会儿。早晨你自己做点儿什么吃,我把他送到季家就回来。”
闻言,宋淮书应了一声。“身上多带点儿银子,等下到镇上的时候买点儿吃的带上,天儿冷,可别饿着肚子。”
陆政安嘱咐宋淮书等下把门锁好,随即来到仓房门口等季月桥。不过,季月桥除了几身常穿的衣裳之外,并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一个小布包也就全部装完了。
抬头看着等在门口的陆政安后,季月桥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吧。”
两人走到门外,确定宋淮书把门从里面栓好之后,这才一起往山下走去。
因为时间还很早,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周围除了虫鸣之外,便也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了。
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话说,就这么沉默的来到了镇上。陆政安领着季月桥租了辆去江安镇的马车,将季月桥送上去后,正抬腿准备上车,却被季月桥给伸手拦住了。
“你家星沂丫头还小,你就别跟我折腾这一趟,我自己回去就就行了。”
看陆政安拧着眉头似乎有些不太放心,季月桥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笑的时候牵扯到嘴角的伤处,疼的季月桥立时捂住嘴抽了口凉气。
“你放心,等我到了家之后,就让人给你送信儿。”见季月桥拦在车厢前一脸坚持,陆政安犹豫了一下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见状,季月桥眼睛又弯了弯,在听陆政安嘱咐好车把式后,季月桥挑起车帘看着车辕旁的陆政安,真情实意的跟他道了声谢。
起初陆政安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回头看向挑着车帘的季月桥,愣了一下后,这才回道:“你不用跟我道谢,我这么做完全是看在老夫人和你二哥的面子上。”
看东方天空太阳已经开始升起,陆政安示意季月桥放下车帘。“时间不早了,你回家就赶紧出发吧。”
看着马车消失在官道上,陆政安想起家里的宋淮书和陆星沂。在街上买了一张饼,又去孙记买了两碗羊肉汤,借他们家的食盒一路提着回到了家。
等陆政安回到家的时候,院子的大门还没有打开。陆政安侧耳听了一下,听到里面宋淮书哄孩子的声音,便站在门口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