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政安本有些担心宋淮书冷,伸手摸了摸他的指尖,见触手一片温热便放下心来。
“放心吧,对付季月桥这种人,我自来没有失过手。你信不信不出十个数,他绝对会跑着跟过来。”
闻言,宋淮书不由得嗤笑一声,正待开口反驳,只听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下意识回头,惊慌失措的季月桥已经追到了他们身后。
见两人停下来看向他,季月桥放下提着的衣摆,故作平静的掸了掸下摆,语气极为傲慢的说道:“你们不是想让我去你们家么,这次我就给你们这个面子。”
听到季月桥的话,宋淮书当即便要笑场。陆政安用力握了下他的手,对季月桥道:“季少爷这个面子也可以不用给,这夜深露重的,我们也该回家了,季少爷请便就是。”
季月桥没想到陆政安和宋淮书两人如此不留情面,咬着牙狠狠地跺了下脚。但周围实在是阴森可怖,季月桥眼见两人又转身欲走,只得咬牙跟上。
待三人回到陆家小院儿的时候,陆星沂已经被宋兰氏搂着睡下了,只留下宋希仁一边看着账册,一边等陆政安和宋淮书回来。
宋希仁听到小院儿门响,忙放下手里的账册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看到进门而来的陆政安和宋淮书背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人后,宋希仁不由的愣了一下。
“政安,这人是谁?”
宋希仁说罢,在看清季月桥那张同季月贤有些相似的脸后,心中立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没等宋希仁开口说话,陆政安便对他使了个眼色,而后答非所问道:“父亲,母亲可给我们留元宵了?走着一路,肚子都有些饿了。”
宋希仁虽不明所以,但听到陆政安说肚子饿了,忙点了点头。“留了,我去把碳炉给生起来。”
见状,宋淮书忙伸手将人拦了下来。“这么晚了,父亲还是赶紧去歇歇吧,我们自己弄就行。”
季月桥自进屋之后,就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人招呼他。然而除了刚进门被宋希仁问了一句后,便没有人再搭理过他。
季月桥立在门口,看着屋内的一家人热络的说这话,只觉得心里既尴尬,又委屈。
在宋淮书出了堂屋门后,陆政安转身似乎才发现季月桥一般。“站在门口做什么,自己找地方坐吧。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让淮书也帮你煮一碗元宵?”
季月桥听陆政安这么说,回想起方才在山下教训他的人,两厢对比简直判若两人。
正待季月桥扬了扬下巴准备拿乔的时候,陆政安却突然笑了一声。
“哦,季少爷金尊玉贵,我们乡野吃食粗鄙,应当入不了你的法眼,我还是不多事了。”
说着,陆政安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徒留下季月桥在堂屋里气得整张脸都要裂开了。
季月桥毕竟是季家的少爷,宋希仁看陆政安这般整治他,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来到灶屋后,对正在烧水的陆政安和宋淮书道:“这季家的小少爷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头的,你们这般对他,没有问题吧?”
陆政安见宋希仁进来,本要跟他说季月桥的问题。听宋希仁这么说,忙放下手里的水舀子嘱咐道:“父亲,这孩子估计要在咱家住一段时间了。以后您和母亲就当他不存在,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理会。”
“可是,季老夫人那里……”宋希仁拧着眉头看着两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季家。
“您老放心吧,老夫人既然将人托给我,就不会再过问的。这孩子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色,没人搭理他,他自己气焰就消了。”说完,陆政安见时间已经很晚了,忙劝他回去休息。
宋希仁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眼堂屋里生闷气的季月桥,应了一声背着手回了自己房间。
这一夜,季月桥是在陆政安家的仓房住的。
虽然刚立春不久的冬天依旧寒气逼人,但陆政安将碳炉搬进仓房,地上又帮季月桥铺了三层褥子。冷到是不冷,就是从未被人这般对待的小少爷,看着周围简陋的环境抱着被子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
季月桥本想撑到天亮就回客栈,至于那恶魔一般的陆政安,他这辈子再也不见了。
然而,他之前喝了酒,还跟着陆政安走了那么久早已经累极了。抱着被子强撑了不到半个时辰,终究是抵不过困意睡了过去。等到他被陆政安叫醒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此时的季月桥还以为自己是在家里,眯着眼睛伸出手等着下人给他更衣。只是等季月桥举的手都酸了,想要发脾气的时候,只觉得肩膀上一沉。
季月桥睁开眼睛看去,正见一只竹编的背篓正挂在他的肩膀上。而他面前站着的也非经常伺候他的下人,而是恶魔一般的陆政安。
季月桥猛地从地铺上站起,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陆政安眼神里尽是防备。“你干什么,我要回家。”
“回不回家的,你我说了都不算,得老夫人点头才行。不过我家不养闲人,不干活儿就没饭吃。”说着,陆政安指了指挂在季月桥肩膀上的背篓,继续说道:“念你之前没干过重活儿,就让你先做些力所能及的。今天早晨把这个背篓捡满柴火,你就能回来吃早饭了。”
看着季月桥提着背篓垂眸凝思,陆政安提醒道:“你不用想着逃走的事,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闻言,季月桥猛地抬头看向陆政安,眼神里满是屈辱。
恰在此时,宋淮书抱着睡醒的陆星沂朝这边走了过来。看到仓房里眼睛微红的季月桥,宋淮书还当是陆政安又对季月桥动手了,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几日星沂有点咳嗽,你去给她回屋把披风披上。我等下去趟后山,早饭你们就先吃不用等我。”
听到陆政安的话,宋淮书便是有些担心也不好多问。乖顺的应了一声,便抱着陆星沂出了仓房。
一旁的季月桥嗅着陆家灶屋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有心想要跟陆政安撕破脸闹上一场,可想到昨夜陆政安对他下手毫不留情,清楚自己真的敢这样做,陆政安的手边的棍子,也绝对不会只是是单纯的放着玩儿的。
抬眸见陆政安神色未动,季月桥在心里权衡一番后,觉得韩信尚能容忍胯下之辱,他只是暂时向陆政安低低头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于是,做好心理建设的季月桥抬脚走出了仓房,回头见陆政安还站在原地,头颅一摆,对陆政安豪气地说道:“不是要干活儿嘛,走啊。”
陆政安看他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拿了麻绳和斧头带着季月桥便往后山走去。
虽说季月桥不满意陆政安安排他干活儿,可跟着陆政安上了山之后,季月桥就跟出了笼的小鸟一样,背着背篓四处的溜达。总觉得看什么都新奇,好似从来都没有见过一般。
陆政安见他如此也不去管他,将路边被风折断的树枝从枯叶里拉出来,修去枝杈理成一堆。
而新奇够了的季月桥看了会儿陆政安,也学着捡些枯木往背篓里塞。不多会儿,季月桥背来的背篓便被塞得满满的。
似乎是有意同陆政安炫耀,季月桥在将背篓装满之后,状似不经意的从他面前晃了两圈。一直埋头干活儿的陆政安在他从自己面前溜达了两圈之后,这才俯下身将柴火打成捆,头也不抬的对季月桥说道:“既然背篓装满了,那就回去吧。”
说着,陆政安将麻绳打好结,抬脚来到季月桥的背篓前,一把将背篓提到了季月桥的面前。“背上,走吧。”
季月桥原以为这些木头轻飘飘的,自己背着一背篓的木柴不过是小菜一碟。
然而,当他跟着陆政安只走了十多米之后,便感觉肩膀都要被后背的背篓给勒断了。看着陆政安拖着比他多不知道多少倍的柴火健步如飞,季月桥怎么也拉不开这个脸让他停下来休息。
将近三刻钟后,季月桥终于同陆政安将柴火背回家。等到卸下背篓的那一刻,季月桥只觉得他去世多年的祖父都在向他招手了。
季月桥也不顾地上是否腌臜,一屁/股坐在堂屋的台阶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正在屋内哄着陆星沂玩儿的宋淮书和宋兰氏,看着屋檐下被累的脸色发白的季月桥,不禁有些担心。
两人本想上前看看他的情况,但想到陆政安之前的嘱咐还是停住了脚步。
陆政安将拖回来的柴火扔进柴棚,打水将手脸洗干净后,拿着布巾一边擦拭脸上的水,一边来到季月桥面前。
抬脚踢了踢他的叫,开口道:“就这么一筐柴不至于吧?去洗脸洗手,咱们该吃饭了。”
一听终于要吃饭了,季月桥感动的眼泪差点儿流了下来。嗅着厨房里隐隐飘来的香气,季月桥咬牙强撑着打哆嗦的两条腿,一步步往木盆边走去。
等季月桥洗漱好,宋淮书和陆政安已经把他们的早饭端到了屋檐下的小桌上。
饿了大半宿又一早晨的季月桥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虽然觉得有些寒酸,可响如鼓雷的肚子,让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坐到到小凳子上端起碗先灌了大半碗的小米粥。而后又接了陆政安递过来的馍馍,就着小菜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顿风卷残云后,吃饱喝足的季月桥倚靠在灶屋的墙壁上休息,抚着鼓起的肚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
陆政安将自己碗里的米粥喝完,看了眼季月桥的模样也没再继续使唤他,起身将桌上的碗筷收拾进了厨房。
宋淮书见陆政安进了灶屋,忙跟了进去。看着瘫在门口凳子上的季月桥,宋淮书指了指他,低声问陆政安道:“他没事吧?路上可还听你的话?”
陆政安睨了一眼季月桥,开口回道:“周围都是山坳,我手里还拿着家伙式,你说他敢不听话么?”
听陆政安这么说,宋淮书想起昨夜故意吓唬季月桥的事,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孩子看着嚣张跋扈,没想到竟然恁地胆小。轻轻一吓唬,就老实的跟只鹌鹑一样。我看他其实本性也不坏,就是被周围人宠坏了。若是用心引导,回到正途也不难。”
“你说的没错,季家尤其上京环境复杂,他能长成这般倒也不意外。”陆政安将洗干净的碗筷放进菜柜,转身对宋淮书说道:“等下你若是没事,咱们下山看看迎春那丫头在家不。”
宋淮书帮着陆政安将抹布洗干净,平铺在锅盖上。听陆政安这么说,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你和迎春现在见了面就跟两只斗鸡一样,怎么突然想起来去找她?”
闻言,陆政安有些不满的瞪了宋淮书一眼,“那不是逗那小丫头玩儿嘛,再说了我比她年长这么多,怎么会跟她一般见识。”
听到这话,宋淮书更是好奇。“那你找她做什么?”
“这不想给季家这位小少爷找个玩伴儿嘛,有人带着他玩,我不信这小子还老想着跑。”
宋淮书一直不知道陆政安要怎么扳正季月桥的性子,如今听说还要给他找玩伴,整个人更是一头雾水。
陆政安看他一脸不解,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多做解释。待季月桥休息的差不多了,陆政安和宋淮书怀抱着陆星沂,招呼着季月桥往陆家村走去。
陆星沂对自家这个小表叔极是好奇,趴在自家老爹的肩膀上,一边啃着手指头,一边对着季月桥嘿嘿傻乐。
季月桥对自家小侄子都没什么耐心,更不会对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娃娃有什么好脸色。一路闷着头跟在陆政安和宋淮书的身后,并不理会冲着他嘿嘿傻笑的陆星沂。
因着刚刚开春儿,不管是田里,还是山上都没有什么活计要做。大人一清闲,村儿里的小孩子也到处疯跑着玩儿。
陆政安几人一进村儿,葛婆子家的小孙子与周寡妇家的周栓宝正领着一群七八岁的小娃娃在玩儿大将军打仗的游戏。看到陆政安和宋淮书进村儿后,一众孩子围着陆政安等人跑了一圈儿后,便又往别处跑去。
跟在陆政安和宋淮书身后的季月桥拧眉看着那群脏兮兮的孩子,脸上满是嫌弃。“他们这是多久没有洗澡了,看着比乞丐都不如。”
听他这般说,陆政安和宋淮书晓得他大少爷脾气又上来了,睨了一眼也不去理他。待领着他来到陆长根家后,叫了陆迎春领着季月桥去羊圈里看他家养的小羊去了。
陆杨氏将陆星沂从宋淮书手里接过来,侧头看了下皱着一张脸站在院子里的季月桥,好奇地问道:“你们领来的这孩子是谁啊?好像从来没见过嘛。”
对于季月桥的身份,陆政安倒也没打算隐瞒。听陆杨氏这么问起,便笑着回道:“季家的小少爷,过来我家玩儿一段时间。不过我家也没什么玩伴,怕他无聊就带他出来转转。婶子,迎春若在家没事就让她带着村里的孩子多往我家跑跑,也省的那孩子想家。”
孩子爱玩儿乃是天性,陆杨氏看季月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虽说与自家闺女相差几岁,但也不至于玩不到一起去,于是也就爽快地应了下来。
几人又叙了一会儿闲话,陆政安和宋淮书见时间也不早了,便抱起陆星沂招呼季月桥准备回家。
待几人刚出了巷子,迎面便看到李二旺提着一个鏊子往这边走来。
在李二旺看到陆政安和宋淮书后,一张脸猛地一红,而后表情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的叫了声‘小安哥’。
自打李二旺从自家爹娘口里得知陆星沂确实是宋淮书所生之后,想起他对陆政安的‘劝诫’后,尴尬的恨不得此生再也不想同陆政安和宋淮书见面。如今三人‘狭路相逢’,避无可避的李二旺只能尴尬的叫人。
陆政安许久未见李二旺,还当他已经跟着曹师傅出去了。如今看到他,不免觉得有些惊讶。
“还当你已经出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在家。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你去我家玩,可是家中有事?”
闻言,李二旺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天气冷,不太想出门。”
陆政安听他这么说,便也没有起疑。招呼他一声后便抱着自家闺女,和宋淮书一起领着季月桥往家走去。
季月桥跟着两人身后,看着陆政安和宋淮书所行之处都有人同他打招呼,不由得嘲讽道:“瞧你凶的跟尊煞神一般,没想到人缘儿这般好。别是表面恭维背后骂吧?”
听到陆政安的话,陆政安脚步一顿侧头看了一眼季月桥。“别逼我心情好的时候扇你!”
陆政安此言一出,季月桥立时闭上了嘴巴。正待三人抱着陆星沂往化龙山走的时候,只听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几人驻足定睛看去,只见季月贤带人正策马赶来。
季月桥看着自家兄长,眼眶立时红了起来。待季月贤打马来到几人跟前,不等他翻身从马上下来,季月桥立时抱着他的腿,哭着喊道:“二哥,你可来了,我要回家。”
第一百零三章
季月贤看着抱着他腿痛哭流涕的弟弟, 抬眸觑了下陆政安和宋淮书忍笑的脸,心里只觉得尴尬万分。恨不得一脚将人踢到一旁的山坳里,免得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不过,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兄弟,看着他一脸憔悴, 心里确实也有些不落忍。踢了踢被季月桥抱着的腿后,待人松开, 立时从马上翻身下来了。
看着季月桥又要扑过来,季月贤拧眉瞪了他一眼。而后, 这才有机会同陆政安和宋淮书说话。
“这小子听说你们这里上元节有庙会, 带着两个下人就偷溜出来了。你们是怎么遇到他的?这小子是不是又闯祸了?”
听到季月贤这么说,陆政安将眼神转到一旁的季月桥身上, 而后似笑非笑的问道:“季少爷,这事儿是你说还是我说?”
季月贤一听陆政安这话便知道自家这个惹祸精果然是闯祸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将手里的缰绳扔给随后而来的侍从, 一把揪住季月桥的脖颈将人往化龙山上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