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周珣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眼睛很亮地问:“我可以吗?”
这走向让萧以谙沉默两秒,他幽幽道:“你可真不要脸皮。”
周珣显然很有自知之明:“陛下说的没错,真了解我。”
两人对峙片刻,萧以谙再度动了手,他腕间用力,本意是将被子拉过来,把人给赶下去,不曾想连被子带人一起扯了过来,周珣猛地撞进他怀中,感觉自己脑仁都要撞出来了。
萧以谙却在那一刻下意识的揽住周珣,好像是生怕他不小心滚下去。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怀中,他又蹙着眉把人推开。
对上周珣干净澄澈的眼睛,萧以谙“啧”了一声,对着外面喊:“洪禄。”
洪禄应声进南风知我意来。
萧以谙目光不错的盯着床上的周珣,头也不回的吩咐:“再准备一张床和被子来。”
周珣在萧以谙眼皮子底下冲着洪禄疯狂摇头,后者福至心灵,哦哦哦哦!
于是转头对着陛下道:“营中已经没有新床了。”
“那就拿旧的来。”
“旧的也没了。”陛下唇动了动,又要说什么,洪禄先截了他的话:“什么都没有,新的旧的能用的长得像的。”
萧以谙:“……”
周珣笑着给洪禄一个肯定的眼神,附赠了一根大拇指,后者悄悄也回了个大拇指。
陛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他俩明度陈仓。
良久,陛下叹了口气,走上前一把连人带被抱起周珣,后者以为自己的死缠烂打终于奏了效,手抓住陛下的衣袖。
结果陛下将他往地上一放,一根根掰开周珣攥紧的手指,这才直起身接着吩咐:“要么你拿一床被子来,要么你把头摘下来。”
深更半夜恰好有风一吹,洪禄打了个寒噤,还是扭捏了两下。
“还不快去!”
一声低喝传来,洪禄终是屈服于陛下的淫威之下,脚底抹油般滚去找被子了。
周珣愣愣的坐在地上,不可置信一般问:“你要让我睡地上?”
“不然呢?”
周珣控诉:“陛下怎么这般无情?”
“我不砍了你的头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三言两语间,洪禄已经将被子抱了过来,他还是不大乐意,走路磨磨蹭蹭,几步的距离愣是被他走了半天。
萧以谙沉声:“还不过来!”
洪禄只好把步子迈大点,给一旁的周珣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把被子放下后麻溜的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没盯着,那边周珣又狗狗祟祟的要上床去,甚至一只手已经放了上去,又在萧以谙的逼视下收了回来。
这才带着满脸怨气道:“睡地上就睡地上。”
洪禄进来熄了灯,周珣就这么听着萧以谙已经平稳的呼吸声,侧过头去看他。
即便没有光,萧以谙也能感觉到那双眼睛跟探照灯一样,死死的盯着他,时而浓烈时而清浅,一刻也不挪开,存在感异常明显,惹得他心中烦躁,丝毫无法安然入睡。
等等,探照灯是什么东西?
为何他从来没见过,也不记得从哪里听过。
他甩了甩头,把这奇怪的名词甩出去,无意间发出轻微的响动,引起了周珣的注意。
片刻,地上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周珣不再盯着他,而是平躺下来,放稳了自己的呼吸。
就好像……
周珣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扰到了他休息,所以这才故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让陛下睡个好觉。
不得不说,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那些烦躁好像忽然就被其他东西给替代掉了,萧以谙心头一动,也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
临至夜半时分,外面传来哗啦的声响,混杂着阵阵惊雷。
声音大的愣生生把周珣从睡梦中吵醒。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想:好像下雨了。
雨夜凉意更甚,周珣躺在地上都感到了丝丝寒冷,他有点担心萧以谙,于是兀自点了灯。
照理说,陛下当是十分警觉的,但现今这番动静都没有将陛下吵起来。
周珣察觉出了不对,走进一看,果然发现萧以谙面色泛红,紧闭着眼睛,眉头拧起,在眉心压出一条褶皱。
他伸手探了下,怎么说呢……
感觉那温度可以用来煎鸡蛋了。
刚睡醒的声音还带着些哑意,他便这般哑着嗓子喊了两声“陛下”,没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高声喊洪禄进来。
洪禄领着军医,给陛下把了脉,这才道:“陛下近日忧虑过重,郁结于胸,加之受了伤,一朝松懈下来,便病如山倒,发热是正常的。”
军医看了周珣一眼,似乎不明白这身着奇装异服的人是从哪来的,但看洪公公对他的在场都没什么异议,于是接着道:“只是夜间需要人贴身看顾着,不能松懈。”
等送走了军医,洪禄又各打了盆温水和冷水来,刚要拧干毛巾,周珣就接了过去:“洪公公,你去休息,我来吧。”
洪禄乐呵呵的笑着,揣着手一口应下:“好。那有什么事一定要吩咐奴才。”
屋中只剩下一躺一坐两个人,周珣一边拧着毛巾放到萧以谙脑门上,一边忍不住轻声数落:“堂堂陛下,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得亏我任劳任怨……”
他话音刚落,萧以谙原本阖上的眼眸半睁开,周珣还以为他清醒了,吓了一跳。
但在触及陛下眼中浓重的雾气时又松了口气,还好陛下没听到他的碎碎念。
萧以谙似乎不大清醒,皱着眉盯着周珣辨认了许久,好似才认出来面前的人是谁,于是废力的抬起手,握住了想要换毛巾的手腕。
那手腕很细,因为瘦削的缘故,能摩挲到皮肉下藏的细瘦骨头,凸起的腕骨硌着他的手指,萧以谙就于这触感中低声喊了一声:“周……珣……”
或许是烧迷糊了,萧以谙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但周珣一下就分辨出那是在喊自己。
便应了一声:“在呢,陛下。”
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他,陛下喊完后就沉沉睡去。
好在问题不大,萧以谙身体也足够健康,约摸凌晨天光乍破之时,他的烧已经降了下去。
周珣守了一夜,片刻不敢闭眼,此刻确认陛下已无大碍,才能松懈下来,于是趴在床沿安心的闭上眼睛。
中午时分了。
他脑子还有些昏沉,先是动了动手,却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转头去看,只见周珣趴在塌边,睡的正沉。
但可能是姿势不太舒服,所以周珣睡得并不安稳。
萧以谙再度用手碰了碰他,引来对方低声呢喃。
他侧耳靠近去听,就听周珣低声嘟囔:“再碰我……砍你的头。”
萧以谙:“?”
他听岔了,谁砍谁的头?
这个时候洪禄撩起帘子,探进半颗头来,本意是偷偷摸摸看一眼,结果恰好同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的萧以谙对上视线。
“咻”的一下,头又收了回去。
萧以谙沉默了,洪禄好像不太正常。
这个时候老实趴着的周珣动了一下,露出瘦白的脖颈,好似是有点冷,他在无意识的瑟缩,萧以谙盯着那一抹白愣了片刻,才半真不假的开口:“半夜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知道。”
半晌后,萧以谙才收回目光,给周珣披上被子,这才下了床。
无意间碰上了那人的脸颊,他动作一顿,旋即神色如常的收回手。
夜间下了一场不小的雨,现在已经停了。
雨后新泥的气息混杂着枯草味,经风一吹,便猛的糊了满脸。
洪禄老老实实上前来,对着萧以谙躬身行礼。
后者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昨晚,你……”
洪禄:诶嘿嘿~
萧以谙:“……”
许是周珣的到来确实太让人出乎意料,萧以谙叫上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问道:“朕同他到底是何关系?”
还有什么关系?
睡一个被窝的关系啊!
但是如今陛下状况不明,加上昨晚自己行事也确实有点过于放飞自我,洪禄明智的选择咽下这过于露骨的话,将一切如实交代。
当然,是从周子奚中状元到死于京城外,中间稍稍添油加醋一点。
至于其他的往事,洪禄不知晓,于是萧以谙便也无从得知。
听完,萧以谙陷入诡异的沉默中,所以……自己同他是这种关系?
这着实有点匪夷所思,说实话,萧以谙之前从未想过会喜欢上什么人。
就算以后要娶,也该是哪家大臣的掌上明珠,选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皇后,这般方可稳定朝堂政治。
他将自己的婚姻之事算入党派纠纷中,丝毫未觉有何不妥。
皇家从来没有真情,更何况坐在首位的九五之尊。
但如今洪禄忽然说,他会喜欢上什么人,甚至为了他不惜御驾亲征远来边疆,只因为当初一根箭夺了他所爱之人的性命。
这般说来,萧以谙确实不记得自己为什么非要跑北疆这一趟了,只是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北狄同他有仇,必须要踏平。
但他既然都死了怎么又活了?
他正愣着,忽然听见旁边一道声音传来,萧以谙起身去看。
没几个时辰,周珣悠悠转醒。
他先是看了眼床上,发现陛下已经不在了之后又起身,被褥无意间滑落,是谁给他披的显而易见。
周珣的心情在那一刻变得极好。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咯吱作响的一身骨头,伸着拦懒腰出了营帐。
他一身奇怪的衣物,帐外士兵甫一见他,还以为是是哪来的刺客,二话不说就把人押了起来。
周珣:“我淦……”
他试图狡辩:“我不是……”
兵刃架颈,愣生生让他把话给咽下去。周珣幽怨的看着他们:萧以谙呢?他要找萧以谙告状!
这番眼神落在士兵眼中,完全变了味道,俩士兵交换了个眼神,仿佛在不约而同的说:眼神这般怨毒,果然是刺杀未遂的刺客。
所以萧以谙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周珣搁地上一坐,左看一眼,又看一眼,地上仍有泥水,将他衣服尽数染湿,不知干了什么,脸上也沾了点泥。
见萧以谙来了,披坚执锐的士兵站的笔直,满腔立功的喜悦,正要向陛下汇报这件事情,结果还没张嘴,刺客先发制人告了恶状:“陛下,他们凶我!”
士兵:“?”
陛下浅淡的眸光扫了他们一眼,没做声,而是伸手把地上的人拉起来,又拿出手帕来递给他,简短道:“脸上擦干净。”
“哦。”
一旁的士兵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陛下为何对这刺客这般关心?!
叼着块饼路过的赵倾欢往这边瞥了一眼,又挪过头去。
等会儿?
那人怎么那么眼熟?
她又将头转过去,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连口中的饼都忘了嚼了,三步并两步凑上去。
“周大人?”
熟悉的声音传来,周珣侧过头来,看到了一脸惊诧的赵倾欢,喜道:“姐妹!”
赵倾欢:“兄弟!”
萧以谙:“……”
这俩人什么毛病?
还有,怎么除了他都认识这人?
他们对上了暗号,赵倾欢异常开心,好奇问:“你不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周珣佯装抹了把眼泪:“说多了都是泪啊。”
他俩正要哥俩好的凑到一起,赵倾欢扫了一眼他那满山的泥巴,顿时撤了三米远,问:“你去哪儿撒欢了,怎么这么脏?”
周珣泫然欲泣:“你嫌弃我了。”
被看不下去的陛下当场拎走。
难解情深
没几天,北狄人再度反扑。
自第一天周珣在帐中守了发热的萧以谙整整一夜,后者对他的态度显然转变了许多。
周珣揣着手目送陛下远去,对一旁侍卫道:“你说陛下什么时候能回来?”
侍卫还是当天将他按在地上的那俩,闻言头都没转,默默低下头,可着劲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这新晋的周大人在陛下面前给他上眼药。
这时一边忽然传来骚动声,周珣抬眼看去,还未动,那俩侍卫先一步就动脚,凑了上去。
周珣温温吞吞的想:这俩货也太积极了。
不过索性无事,他也跟着过去凑热闹。
因为近日来周珣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萧以谙,两人同进同出,加上洪禄特意交代过以礼相待,所以军中也无人敢对他不敬。
他挤过人群,见到坐在地上的那人,怎么说呢……
和当时周珣被士兵按在地上的尊容一毛一样。
他牙疼的倒吸一口气,没在意众人对他探着脑袋的追究探寻,问了一嘴:“这谁?”
立刻有人接话:“北狄刺客!”
周珣:“……”
敢情抓个人就是北狄刺客是吧?
他半蹲下来,同所谓北狄刺客齐平,问:“北狄人?”
于是那人张开嘴“哇啦哇啦”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车轱辘话。
周珣:“?”
他甚至还摸了一下耳朵,确认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低声咕哝一句:“真是北狄人啊。”
“有会狄语的吗?”
“有。”
见有人回答,周珣微抬下巴示意:“他刚才说什么?”
士兵稍微犹豫一下,似乎是在纠结说还是不说,周珣见状安抚:“不治你的罪,随便说。”
“他说,他宁愿死也不卖主,他现在……在骂大人,并且问候大人的全家。”
说完他战战兢兢的看向周珣,生怕这位大人一怒之下给陛下吹个耳旁风砍掉他的头,谁料大人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看了那刺客几眼。
但他不说话也不笑,就已经将周围的人给吓着了。
本人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周珣是真的不在意,反正他家也没一个好东西,别说问候几句,就算拿着刀砍过去他都不在乎,甚至还要站在一旁呐喊助威。
“这样吧,”周珣一点刚才那个会说狄语的士兵,“你跟我来,负责翻译,把这个刺客交给我来审问,两个时辰定然套出消息来。”
众人见他那么好说话,倒也答应了。
于是接下来一个时辰里,专门关押俘虏的牢房里惨叫声不绝于耳,路过的每一个人听到后都汗毛倒立,再带着一身鸡皮疙瘩离开。
这周大人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拷问起来那么凶残。
周珣看着不成人样的刺客,心说当年匆匆一瞥锦衣卫折腾人的手段,如今倒还真派上了用场。他随意拿了块干净布巾捂住口鼻,对他钦点的翻译官说:“告诉他,再不说,刚才那些酷刑再来一遍。”
翻译官是真的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活生生折磨成这幅样子,不自觉一抖,照做。
果然,地上奄奄一息的一滩听到后果然目露惊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周珣听后皱了眉,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别冲我呜,听不懂,有什么话对翻译官说。”
翻译官很有眼色,当即拿出纸笔来,同刺客传达了这个消息。
刺客断断续续的将消息和盘托出,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他看见都觉得可怜见的。
但写到一半,他笔忽然顿住,笔尖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团。
周珣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刚要问发生了什么,就见翻译官笔下慌张挪开,语调尖锐了好几个度:“他说,北狄与月氏埋下伏兵要伏击陛下!”
什么?!
两人急匆匆的从牢里跑出来,周珣问道:“如今营地可调用的有多少兵?”
翻译官慌声:“八千人,但是大人,调兵需要兵符,您不行的。”
“那我总不能明知陛下陷于危险之中,却坐以待毙。”
匆忙的脚步声踏碎了营中的安静,周珣把方才问出的结果告知众人,刚提出要去营救陛下,果不其然遭到他们的拒绝。
看在陛下和赵将军的面子上,能让他接手拷问一事已然是相当大度了。
他一没有兵符或陛下身份象征,二没有军衔,既非将军,不得军心,调兵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周珣正待心急之时,忽然间身边落下一道影子,一个眼熟的人撞入他眼中。
“陆丞!”周珣喜道。
陆丞郑重的朝他一点头,屈膝半跪下来道:“锦衣卫愿听大人调遣。”
他在一旁听清了来龙去脉,看到他脸上慌张神色不似作假,再加上洪禄的亲自认证和几天的观察,即便容貌稍稍有些变化,也能认出,这就是那个他们曾经没能护下的周大人。
陛下曾说过周珣之命如他亲命,虽是许久之前的,但之前因为周珣身死一事,萧以谙没撤销这项命令,他们也没敢提这事触陛下的霉头。所以算来还是作数的,于是他现在一遇到困难,陆丞就先一步站了出来。
他身为陛下亲卫,手握信物,这一表态,就相当于认可了周珣有调兵之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