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少年录(青灯入梦)

这一晚叶啸也在胡志一家里吃饭，饭后本来跟大家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搞笑节目刚看了一半，胡志一就拉人出门。
“大晚上的去哪啊？”
胡大仙包着头巾从浴室出来，就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孩子想出去。
“去趟学校，”胡志一没隐瞒，“迎冬节准备活动，我们两不是没怎么出力嘛，晚上去帮忙布置舞台。”
胡大仙不放人，“哪个老师说的？怎么回事，大晚上让孩子出去，不行，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我要跟他聊聊。”
胡志一还真掏出手机发了一个号码过去，训导主任灰白老师的，“老妈，你帮我好好说说他，学生的晚上熬夜会长不高的！
“那我们先去，一会儿能早点回来。”
胡大仙还真拨了出去，一听真是灰白老师，就招手让两人先走，“早点回来，这大风天的！”
下了楼，叶啸开了自行车的锁，还有些惊奇，“咱妈真能找灰白理论？”
“那必须，妈那战斗力，学校就没有老师敢轻易招惹的，”胡志一坐上后座，伸手抱住叶啸结实腰，觉得不对劲，爪子就沿着校服下摆伸了进去，“就算是我做错了事，老师也不太愿意跟我妈交流。知道他们最怕什么样的家长吗？”
叶啸摇头，他自己的家长可连老师的面都没见过。
“不怕有钱的，不怕有社会地位的，就怕难缠还说不过的，”胡志一将脸贴在叶啸的背上，几乎吹不到多少风。
一路到了校门口，却被拦住了。
拦他们的不说学校里的人，而是一辆黑得反光的豪华轿车。
一看车牌，叶啸就停下了自行车，胡志一问，“你家里的。”
叶啸点头，胡志一又说，“过去吧，好好谈谈也好。”
自从离开家，除了体育场危机的时候，叶啸就没跟他们接触过。
车窗落下，露出一张预料之外的脸，是叶啸的父亲，叶阑。
看到人，叶啸立刻就要走，“我不想见他。”
胡志一长腿撑住路面，拉着他外套，“他找你应该有事，我就在一旁等你，好不好？”
可能是小狐狸语气太温柔，叶啸的手在车把手上捏了又捏，最后放开，“你到警卫室里去，别在外面吹风。”
胡志一按他说的做，隔着窗户望着叶啸往车边走去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很快就应验了，不过几分钟，叶啸急匆匆回来，跟胡志一说了一声，在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上车离开了。
“叶吟出事了，”这是叶啸给出的原因，他必须跟父亲聊聊。
叶吟会出什么事，被仇灵者抓住了？还是在要塞那边受伤？
最糟糕的……
胡志一停下脚步，他今晚出来当然不仅是为了舞台布置，月色下，钟塔还是孤零零地立在小山坡上，就像第一次看到的那般。
月色朦胧，胡志一紧了紧背包，“希望他不是被仇灵者抓了。”
目前整个风城，也很可能是整个联邦，叶吟算是唯一了解最终进化研究的灵类。
胡志一有钥匙，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很容易就进了塔世界。
穿过墙纸华丽的走廊，进入客厅，然后沿着木质楼梯往上，来到一扇花纹繁复的实木门前。
胡志一抬手拿起门上的黄铜环，敲击声并不大，但十分好听，“塔灵老师，有点事麻烦您，关于绝望要塞实验室的。”
没有动静，似乎里面根本没有谁。
胡志一将耳朵贴在门上，半晌，继续敲。
他居然听见了轻微的鼾声。
就在他想加大音量的时候，门上突然传来声巨响，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着实吓了胡志一一跳。
可他马上明白过来，那应该是什么东西砸在了门后，于是赔笑道，“老师，真不是我有意打扰您的，实在是事关重大。”
门终于看了，如此厚重的门居然发嘎吱声响，还是那种会在耳边盘绕良久的声效。
胡志一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脸上保持着笑，然后就……
塔灵一头不见尽头的长发此刻枯草一般歪七扭八地炸开，苍白的脸上两团青黑围绕眼睛，嘴唇却红得吓人。
简直就跟传说中没睡醒的吸血鬼似的，然后她发出了比吸血鬼更阴沉的声音，“你最好有大事！”
胡志一连忙举起手里篮球大的铁灰色盒子，笑眯眯道，“您看看这个，我从绝望要塞的凤凰实验室里带回来的，好像跟咱这塔世界差不多。”
说差不多必然不是指形状，是原理。
塔灵看到铁盒，顿时像见到了什么极恶心的东西，一下退回房间。
想要关上门，却发现胡志一先一步抵住了，根本关不上。
“拿走，快拿走，臭死了，死老鼠一样的东西，扔出去！”
一路带着盒子的胡志一根本闻不到什么臭味，可想起之前古凤尸体的恶心模样，顿时也觉得膈应了。
“好好好，我装起来，”塞进背包，拉上拉链，一直试图关上房门的塔灵才停了下来。
胡志一眼巴巴地看着人，后者打了个哈欠，顶着黑眼圈和爆炸发型对视，如果不是眼中只有一片黑色的话，胡志一想，此时老师应该是在翻白眼。
“下楼去帮我煮咖啡，用摩卡壶，”塔灵还是没出房间，“我换件衣服就下楼。两勺咖啡粉粉，一定要放过滤纸，只加奶不加糖!”
“好嘞！”胡志一收回脚。
鼻尖撞在了关上的门板，眼泪都痛了出来。
超强的空间能力又如何，这种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
咖啡壶发出浓郁香气，喝不惯咖啡的胡志一都觉得塔灵的咖啡粉很不错。
等到摩卡壶发出‘噗呲’声响，关了火，胡志一小心翼翼地将棕色液体倒进描金陶瓷杯子中，香味弥漫进整个待客室。
让他意外的是，睡了这么久的塔灵，冰箱里居然还有保质期在七天之内的牛奶。
牛奶倒进杯子，本来深色的液体翻出乳白色，瞬间变成了温和的模样。
胡志一想了想，给自己到了牛奶，即便加了牛奶的咖啡看起来很不错，但他还是没有勇气喝。
咖啡刚放在实木小圆桌上，两把椅子中的一把上便浮现出一道身影。
还是雪白的裙子，连胡志一也没发现这条白裙子，跟塔灵之前穿的那条有什么分别。
实木的椅架上是绣花的软垫，棉线做成的流苏垂落，复古且优雅。
跟古董似的椅子，胡志一只敢坐三分之一，背脊被迫挺直。
端起咖啡的塔灵开口，“坐不坏。说吧，想知道什么？”

第189章 还是叫我塔灵老师吧
胡志一这才往椅子里坐了点，还是觉得别扭，“老师，我在要塞废弃的实验室里看到了凤凰尸体……”
将在绝望要塞实验室的见闻，以及前后几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胡志一见塔灵全程都没有情绪波动，还以为这些事她并不放在心上.
谁知静默了十几秒后，塔灵突然起身，飘到一处墙壁前，脸几乎要贴到繁复的墙纸，然后长大了嘴巴……尖叫起来。
胡志一瞬间被飘扬起来的黑色头发从椅子上掀翻，巨大的、高分贝的尖叫声里，他能做的只有狠狠捂住耳朵，身体已经被疯狂生长并迅速覆盖了整间会客厅的黑发包裹。
塔灵的头发黢黑、冰冷，随着尖叫，浸出许多水珠，水珠汇聚很快便淹没了地板。
胡志一身体被束缚，一时间无法挣脱，不想被闷死，只能大喊，“老师，塔灵老师！停下来！快停下来，有事好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您看开点！反正你们都死了！”
‘死了’两字一出，尖叫戛然而止。
声音一停，房间内被头发卷起来的东西立刻噼里啪啦掉落，那无穷尽的黑发也像是干涸的水渍一般快速回缩。
耳鸣中的胡志一身上被东西砸了几下，但他不敢动，对于朱丽叶是不是死了这件事，他……好像说错话了。
“我死了？”
果然，塔灵回身，似乎意识到这了什么，肩膀垮了，身体也有了疲倦的姿态，迎着窗户外的光，“不，我没死，我不会死。”
逆着光，塔灵的身影比之前凝实，胡志一甚至看到了她的影子慢慢投射到地板上。
她居然有影子了……
胡志一之前听过一个故事，有些已经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死了，直到被人提醒，才瞬间死亡、腐化。
可塔灵的情况似乎完全相反，就像活在梦境中的人被唤醒，才意识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黑发还在不断收缩，胡志一不敢再出声，仿佛静默中有某种平衡，任何声响都会打断它。
直到黑发收缩到塔灵腰间，不再动，她也回过头来。
看人先看眼，胡志一也是第一时间看到了变化。
有了白眼白的衬托，塔灵黢黑的眼球格外清晰，清澈却又暗含深渊。
然后是五官，变化不大，可又彻底不同了。
要具体形容，便是之前它们似乎死亡了，现在活了过来。
就连苍白的皮肤下也有了淡淡的粉色，完全是个健康的人类女性。
“塔……朱丽叶博士？”
胡志一下意识改变了称呼，但十分疑惑，“你到底是人还是……什么？”
“我是人类，一直都是，”塔灵唇角浮出浅淡的幅度，十分无奈，“孩子，你们不该去要塞，那里的东西不是你们能动的。人类哪里是那么好说话的呀？”
语气温柔，没有一丝阴寒，听在耳里，整个狐狸都觉得暖洋洋的。
处在震惊和恐惧中的胡志一终于舒缓了情绪，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只是就这么一会儿，他身上已经湿透了。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朱丽叶还是塔灵，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人类在要塞里到底在研究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拿那个盒子？”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塔灵笑容更深，没有丝毫不悦，“还是叫我塔灵老师吧。你还是个孩子，不要好奇太多。那个盒子留在这里吧，它的作用是隔绝两个空间，你以后会用得到。”
“我？”胡志一想了想里面，虽然空间面积很大，原理似乎也很高端，可还是打了个寒颤，“我为什么会用到？”
“你的……”塔灵具现出许多老茧的手指不算好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还在发育期，一旦失控会很危险。如果不是他们需要你，老师的建议是你最好留在塔世界，这样才能预防意外。”
胡志一听得云里雾里，但塔灵似乎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他问，“您的意思是我现在的大脑在发育期，容易失控，所以需要……嗯，关起来，就像关进实验箱的样品？”
“你是我见过的，”塔灵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停顿了一下，才说：“最会否定自己价值的孩子！”
胡志一一时不只如何反驳，他完全没想过塔灵会冷幽默，这简直是颠覆认知。
塔灵一点不见外地开了胡志一的背包，从里面拿出篮球大小的盒子。
可能因为实体化了，她脸上的别表情也生动了，那股子厌恶看得人想跟她一起捂鼻子。
“真臭。我稍后会把里面清洁一下，你之后住进去不会太难受。”
即使如此，手还是在铁灰色的盒子表面摸了一遍，“这种金属来自凤凰族地的一块陨石，提炼之后得到的金属，我们叫它黑铁。据说其他国家也有发现的，大家都在保密研究它的利用途径。我们研究团队是最早发现它空间延伸作用的，也可以看成这种金属可以改变我们所在的三维空间，实现小范围的扭曲和扩展。”
“只可惜，当时我们主要方向是研究凤凰这种生物，黑铁项目让给了别的小组。一百年五十七前，我还在国际矿物周刊上发表过一篇关于它的研究报告。”
“孩子，你们生在便利的时代，但也是不好的时代。要知道一百到三百年前，那才是科研群星璀璨的美好年代，各种发明和技术突破就像过江之鲫，人类的生活每一天都在改变。”
“谁敢相信不过几百年，人类的生存方式便告别了愚昧和无助，如今天这般便利。”
“就是上古神明——我们研究表明祂们确实存在过——也无法想象人类的潜力如此巨大。”
胡志一对历史的了解几乎都来自历史书和一些网络资料，人类科技发展在近几百年确实如同井喷一样快速，但塔灵说这些，似乎没有重点，又十分让人震惊。
“神明？”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黑铁配合其他材料可以制作出完美的飞船！”
塔灵单手做了个翅膀的手势，“试想，一艘手掌大小的飞船却承载着大量高效燃料，速度极快，轻易便能摆脱地心引力，飞向宇宙该是多么容易。让我不理解的是，百年前我们便做了详细的计划，可今天，人类还是困在这颗星球上，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呢？”

第190章 成长期
胡志一的思维跟着塔灵的逻辑，心下越发震惊于他们曾经的研究，可他又无从了解人类的尖端宇航技术，自然给不出答案。
“是不是没有适合的燃料？我们物理老师说，现在我们只做到了超音速，如果要进行星际旅行的话，起码要超过光速……”
“光速？呵呵，好吧，”塔灵似乎根本不把速度当回事，也发现眼前的青年无法理解自己，便停下了畅想，“你们灵类的知识面还是太过狭窄了，让金猎来见我吧，我想了解你们的近况。”
青年知道自己被轻视了，可他无法反驳，有一点塔灵说得很对，灵类的知识体系本来就被有意筛选过，这大概是人类遏制灵类的方式之一。
“如果见到他，我会转告，”胡志一多少还是有些不爽的，然后他突然发问，“老师，到底什么是灵类的最终进化？是不是灵类最终进化之后，就能突破目前的限制了？”
上次得到的答案太笼统，这一次他想要问到底。
让他失望的是，塔灵摇头了，“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最终进化不是进化，是感染。就像你是大脑受到了……具体暂时还不能告诉你，等你进入成熟期后，会明白的。”
胡志一总觉得塔灵省略那句话的前两个字是‘人类’，难道是灵类受到了人类的感染，就能进入最终进化？
不对，应该是人类的‘什么’感染。
这个‘什么’很重要。
没有纠结感染的具体来源，胡志一继续问了自己身体可能出现的状况。
这些塔灵倒是没隐瞒，跟他说了感染会经过的阶段，以及这些阶段里会出现的异常，以及如何克服。
总的来说有感染、排异、成长、融合、成熟体，金猎和那位鼬鼠小姐就属于成熟体，也就是完成了最终进化。
只是各自有各自的缺陷。
胡志一目前处在成长阶段，也是十分凶险的过程。
比起凶险，他更好奇自己是怎么感染的，毕竟他接触人类是在第二次转化之后，也就是感染之后。
还有就是，具体是感染了什么？
前者需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后者塔灵不肯说。
胡志一拐弯抹角多问几遍，塔灵就开始装失忆，然后说自己太虚弱还需要沉睡。
拿着黑铁盒子就消失在原地，然后楼上卧室门响了一声，反锁了。
胡志一无语，这拙劣的演技，一点都不走心。
将咖啡杯和牛奶杯都洗干净了，擦干了水出来时，胡志一就看到之前在尖叫中遭了殃的房间居然已经恢复了原状。
“这是什么超能力？”
本来还想打扫一遍再走的，这下倒是省事了。
对于塔灵，或者说朱丽叶，胡志一的感情有点复杂。
起初自然是恐惧的，毕竟她那模样着实太像鬼了。
后来是又怕又好奇，几次差点被弄死在塔世界后，就是怨恨，讨厌，反感……
再然后，渐渐地他似乎有了遇到难题就问她的习惯。
直到今天听莫名觉醒的人讲了一堆过去的事情，有稍微体会到了一点她的思想，便觉得这个人类是有些伟大的。
只是，关于凤凰，她还是有意回避了。
离开钟塔，校园里风小了些，小路上树冠影影绰绰，如果是以前的话，胡志一自己肯定不敢瞎溜达。
也不知道什么后开始，自己胆子居然变得这么大。
学生会那边其实一早就安排了别的学生布置舞台，胡志一下午说了晚上自己不会过来。
这会儿就能直接回家，手机里给叶啸的信息还没发出去，就远远看到校门口站着的青年。
个子比门卫室的门还高一点，黑色的防风裤包裹着大长腿，上身是红色的冲锋衣。
即便是在校门的路灯下，也出奇的挺拔帅气，还有那么点拽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