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少年录(青灯入梦)

巨狼族是高大，但不是无敌，只要电压足够，照样被电伤，甚至休克。
“先别急，”胡志一趴在叶啸头顶，小小的脑袋扬起，吐出一根狼毛，“你也开始掉毛了？”
本来紧张的气氛因为这句话瞬间支离破碎，叶啸抖了抖身体，果然风中飘出许多狼毛。
“可能……也差不多到季节了，你呢？”
叶啸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刚想让胡志一动作不要太大，省得沾一身的毛。
可对面的仇灵者不干了，一个肌肉将黑衣撑得鼓掌的壮汉，长相跟身材一样粗犷，“小子，你们是不是瞧不起老子，这时候还说掉毛，老子一电棍帮你把毛都烧了，省得你们两个小崽子满嘴毛！”
“这倒不用，”叶啸狼头高昂，居高临下地看着，“你是人类吧？都说四肢发达的人类脑子不好，看来是真的。”
“胡说什么？”壮汉几个离开有十几米，说这话，其余人在壮汉的示意下慢慢逼近，“叔叔现在就帮你们好好检查检查身体！”
“嗷呜！”
叶啸突然一声狼嚎，本来风就不停的季节，这一声，空气中更是卷起了强烈气旋。
墙边的垃圾桶被吹起，不知道是哪个班级偷懒没倒的垃圾全部朝黑衣人脸上糊去。
就趁对方这短暂的慌乱，叶啸前冲几步，借风势高高跃起，从他们头顶跳过去。
等黑衣人举起电棍的时候，巨狼已经跑出去一大截。
但，前方有更多的黑衣人出现，似乎刚刚赶到，一个个还喘着气，就不要命地围了过来。
“怎么办？学校里怎么会进了这么多人？”
叶啸狼毛抖动，一副要跟他们拼命的架势。
被他这么一问，电光火石间，胡志一明白了其中的紧要，“先别动，是那个人类校长，他也是仇灵者的人。”
之前隐藏得够深，或者说，装得太成功，居然骗过了调查局的审讯，加上罗林和欧密相继暴露身份，这老小子逃过一劫。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学校里能进来这么些仇灵者。
“彭勃？”叶啸如有所感，望向钟塔方向，“他们真的只是冲你来的？”
胡志一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焦急道，“我们必须赶过去，他们要对付塔灵老师。”
两个青年猜对了，钟塔已经被仇灵者团团围住。
拄拐杖的老人依是往昔一般挺拔，半高礼帽下露出几屡灰白头发，轮廓深邃透出冷厉的五官即便已经受到岁月侵蚀，依然十分迷人。
在灵类中也不算矮的身高，脊背仿佛被什么支撑着，挺直站立在暮色里，如同刚毅的山。
风吹过，不断尝试掀开罗杰斯的中长风衣，让这一抹身影更显得巍然。
风城高中现任校长——罗杰斯·彭勃，一个仇灵者的漏网之鱼。
“样本在球场那边被我们围住了，您看是要活口还是只要活性样本？”
“前者优先，别让他们过来，拦不住就采集样本。”
黑衣人点头，转身离去。
意思就是胡志一要是硬闯，那就杀了。
这一次的行动对仇灵者来说至关重要，也是最后的机会。
风季马上就要过了，时间很紧迫。
罗杰斯花白的眉毛微动，抬手，立刻有两人一组的仇灵者上前，巴掌大的爆破装置安装在木门上，然后退开。
下达下一个命令前，罗杰斯缓慢而优雅地将手伸进毛呢风衣口袋，摸出一副金边眼睛戴上。
靠着镜片，他再次看清了钟塔破旧的模样，突然低声道，“您还是不肯出来见我吗？这一次，我真的没办法再保护您了，他已经猜到了您的容身之所。”
风声，静默。
紧张的气氛在沉默中一触即发。
从进入风城高中后，罗杰斯就知道钟塔里有什么，见到塔灵之后，即便容貌变化巨大，可他还是认了出来。
他的母亲——朱丽叶——家里绝对不能提起的人，继母嫉恨了一生甚至因此虐待他的人。
如今年迈的罗杰斯看起来贵族气质深入骨髓，可谁也不知道他那悲惨晦暗的童年，特别是离开风城之后。
表面贤惠仁慈的继母，在父亲不在一家的夜晚是如何毒打他，如何一遍遍在他耳边辱骂贬低。
若不是罗家还对母亲有那么一丝愧疚，他甚至无法活着离开那栋别墅。

第196章 我已经老了
可，即便是从十岁开始过上寄宿学校的生活，继母还是想方设法在他身边安排利爪，企图借他人之手毁了他。
罗杰斯活下来了，还成长成了不错的模样，只是要与继母的势力对抗，要得到父亲重视，更要获得家族认可就已经让他疲于奔命。
他做梦都想见母亲，没人比他更清楚母亲在身前遭遇了什么，想要回来寻找她。
终于，在他行将就木的晚年，得到了回来的机会。
他找到了母亲，把自己的孙子安排到了母亲看中的学生身边，一边应付父亲和家族，一边想要保护朱丽叶。
“母亲，我或许，可能……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对吧？起码我拖延了这么久，可您，为什么不让我获得最终进化呢？
“灵类可以，父亲也可以，您也还活着，那我呢？”
罗杰斯在仇灵者们诧异的眼神里一步步靠近钟塔，没有人能听清他在低语什么。
“我老了啊，母亲，您出来看看我！我已经老了！”
这一次，罗杰斯喊了出来，眼镜下依然明亮的双眼充满希冀，“我没几年可活了，我可是您唯一的血脉亲人，母亲，我一直不曾忘记您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这些年，我咬牙活着，努力学习，甚至阻止了数次他们对风城的行动，我只想见见您。再听您叫一声小罗杰斯，再给我念一段动物们的生活习性……”
罗杰斯言语悲切，似乎已经完全不顾别人的目光，只渴求能得到回应。
风声越发凄厉，球场那边有枪声传来，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好吧，”罗杰斯后退一步，失望至极，发生低沉而讽刺的笑声，“您终究只在乎自己，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炸！”
一道命令，木门上的小当量炸弹轰然炸开。
本就老旧的钟塔被震动，外墙落下许多碎屑。
门框都裂出一道缝隙。
这一次不等手下询问，罗杰斯率先走了进去，其他人紧随其后。
单方面的枪声几道过后，忽然变得密集起来。
胡志一抱着满身是血的叶啸躲进球场看台下，听到不同的枪声，终于松了口气，“应该是火叔叔他们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子弹并没有伤到要害，叶啸之所以化回人形，完全是因为巨狼目标太大，即便速度快，在没有掩体的球场上就是仇灵者的活靶子。
护住胡志一跟那些人周旋，结果还是结结实实挨了几枪。
肩膀上，大腿，最要命的还有腹部，还好，那时他们已经跑到了球场边沿。
胡志一的速度比不上叶啸，但也差不了太多，及时抱住了他，将他们隐藏。
“还成，火叔他们速度倒是快，”叶啸靠着水泥柱子，仔细听外面的情况，“你找找我们有没有办法离开，要是被抓住当人质就麻烦了。”
这些亡命徒可不像会遵守承诺离开就能放人质的，搞不好他们今天就是把命搭进来也要抓到胡志一。
昏暗的环境无法影响胡志一的能力，他很快找到了离开的路线。
但有一点，“我送你去侧门那边，有机会你就先离开，我去一趟钟塔，那些人已经进去了，塔灵老师没反应。”
叶啸没同意，只让他先扶自己离开球场。
火庆龙确实赶来了，不过并不是因为接到女儿的电话，而是金猎本来就安排了今晚的行动。
他们是今天下午才得到仇灵者会在放学后以施工队身份进入学校的消息，其目的不言而喻。
至于胡志一身边，则一直都有金猎的人盯着，为的就是不让仇灵者和市政逼迫他成为研究对象。
火庆龙带的灵类都是城防军军人，穿了常服前来救人。
金猎则带了其他灵类直接前往钟塔，那位不愿意见他，但他必须以她为先。
就在球场上互相射击的同时，众人突然听带一声几乎穿透耳膜的鸟鸣，接着一只黢黑的金雕从球场上方飞过，在边沿处俯冲。
利爪如同尖刀扎进胡志一的肩膀，几乎在眨眼间将他提了起来。
叶啸反应极快，没受伤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地抱住了胡志一的腰。
本来只抓去一个人，现在变成了两个，正要升空的金雕身体在空中变换姿势，企图将叶啸摔下去。
剧烈的痛楚让胡志一几乎昏厥，但更让他难受的是那种头皮炸裂的危机感还没有消失。
叶啸单手抱着人，无疑加重了胡志一的痛苦，可他不敢松手。
“忍一下，马上就好！”
叶啸咬牙，在金雕变换姿态时候突然松手，明明受了枪击的手臂强行抓住金雕一条腿。
没有丝毫犹豫，空中叶啸再次化形，巨狼的重量就是几十只金雕都吊不起来。
下落的空隙，狼口咬断了金雕的双腿，胡志一重新落到他背上。
“抱紧我，别怕痛！”
坠落的过程很短，但一系列动作中，胡志一还是被叶啸牢牢护住。
落地的瞬间，叶啸用自己的身体做缓冲垫，倒霉的金雕还被他强行压在下面，砸成了肉泥。
他们还没缓过来，空中再次传来鸟鸣，可几乎同时，也从校外传来‘砰砰砰’的枪响。
枪声扎实，一听就是狙击枪才有的响动。
果然，空中后面来的几只金雕在枪响之后，扑腾几下，相继落了下来。
有没有当场毙命不重要，反正落下来就没了活路。

士兵们将已经被麻醉了的叶啸太近运兵卡车。
胡志一按住要给他处理伤口的手，“我不需要太多麻醉剂，只在伤口附近就行。”
又朝火庆龙道，“火叔叔，麻烦您让他们直接送叶啸回狼堡，那边已经做好了医疗准备。”
火庆龙与胡志一视线交汇，明白了他的意图，朝护送的兵士交代，“把小狐狸放进驾驶室，赶紧把他们送去狼堡，拼上性命也要给老子送到！”
胡志一把沾满自己血的校服递给过来的士兵，他自己则接过了火庆龙扔来的一件军外套。
昏沉中的叶啸自然听到了火庆龙的话，鼻尖隐隐闻到胡志一的味道在车里，这才安心等车发动后，离开了学校。
毕竟是巨狼族又认回去的继承人之一，别人不知道狼堡里前几天发生的厮杀，火庆龙却是从金猎那里得到了消息。
为了护送他，卡车前面还加了一辆开路的军用吉普。
卡车行进图像在胡志一脑海里，确定高楼上的狙击手是火庆龙他们带来的灵类，胡志一才放心下来。
不过他这时候才跟狼堡联系，联系的人是叶阑。
这时候对叶啸来说，没有谁比他的狼王父亲更能保护他。
简单说了几句，叶阑并没有问详细的情形，只是在最后加了一句，“叶啸会待在主城区，只要你不离开，烙印不会让你们难受。但，短时间内，希望你不要再来见我儿子。”
原来叶啸没有跟家里说烙印已经没了的事情，胡志一光着上半身，任由医疗兵给他缝合伤口。
“好，谢谢叶叔叔，”结束通话。
“火叔叔，罗杰斯和金叔叔他们已经进了塔世界，稍后我也会进去，希望您能守住学校，不要让仇灵者在将动乱扩大。”
火庆龙是私自带兵出来的，按理说应该尽快回去，可现在形势不明，他一方面是不可能丢下金猎，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周边无辜的灵类被牵扯进来。
“你挺得住吗？”火庆龙似乎犹豫了一下，“再等等，我让凤凰赶来陪你一起进去吧，起码有个照应。”
他自己要留在外面指挥，无法陪同。
“我们去！”
就在这时候，看台下面有灵类弱弱地喊了一声，“要不让我们去？”
莫山和周鹫十分不好意思地爬了出来，说话的正是莫山。
看台下面空间很大，谁也没料到还有灵类，刚才胡志一躲避的时候，也确实没发现莫山他们。
“你们怎么来了？”胡志一低沉闷哼，医疗兵紧张地剪断缝合线，“再消一下毒，包扎好就行了，忍一下。”
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胡志一让医疗兵只用了少计量的麻醉剂，痛楚依旧明显。
“我们本来跟着你们，”周鹫抓了抓自己的寸头，“但那帮人居然有枪，就稍微地，躲了一下。”
莫山也有些汗颜，作为北方的狼族，他一直知道自己和叶啸的差距，可今天这种差距无疑让他认知再次刷新。
那家伙面对枪口居然都敢闯，自己却根本不敢出来……
怪打击狼的。
“那什么，别的不说，你们给配点武器，我们陪小胡进去。”莫山心里不平衡，他无法接受自己临遇到事居然这么怂，“火叔叔对吧，就让我们去，叶老大也能放心点，我信息都发出去了。”
信息自然是发给叶啸的，胡志一想到等叶啸醒来发现自己根本没离开，估计会不顾一切冲回来。
有了莫山和周鹫同行，确实能安抚住叶啸。
“行！”胡志一的伤口已经处理好，穿上了外套，突然举起手机，“来，咱们拍张行动前合照。”
三颗脑袋凑一起，同款呲牙笑，看起来很假。
照片发进群里，胡志一只说他们已经安全了。
不等伙伴们回应，三个灵类进了那扇被炸破后没有再恢复的木门。
不过他们进去的地方还是那栋小楼。
胡志一以为还在沉睡的塔灵，此刻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老师，”胡志一本想问为什么放那些人进塔世界，却第一时间被电视里的惨叫吸引了过去。
电视里放的并不是什么节目，而是进去的两批人。
“你来啦，”塔灵的脸色又变得苍白，眼睛里的黑色也在翻涌，“这些机关吓不住真正的亡命徒，我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
周鹫和莫山是见过塔灵的，可那是白天在课堂上，灵多势众。
可现在这么近距离看，他们也不免有些后背发毛。
胡志一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问，“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老师，要不让我们去对付仇灵者吧？”
“仇灵者？”塔灵的视线长久停留在屏幕上，那虚化出来的电视闪动几下，“罗杰斯是我的孩子，金猎也是，他们都我来说都是至亲骨肉。该怎么对付呢？”
金猎的来历，胡志一和叶啸早就清楚，可那个年迈的校长居然是朱丽叶的儿子，这一点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莫山和周鹫对视，同时在心里‘握草’了一句。
胡志一想的却是，作为塔灵的朱丽叶搞不好会在这时候帮助仇灵者。
那可就是大麻烦了，“老师……”
“我知道你的想法，”朱丽叶拉开手边的一条钩花桌布，露出下面篮球大的铁盒子，“你身体负荷已经到极限了，进去之后，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大人来解决吧。”
胡志一当然是拒绝的，可塔灵没有给他机会。
身体周围出现熟悉的空间波动，然后光线消失，他陷入一片黑暗。
就像是站在城市繁华十字路口的人突然之间被扔进了乡野，听觉压力顿时消失，大脑皮层急速放松。
这种感觉很舒适，但也让人一下难以适应。
“老师？老师！塔灵老师！”
胡志一意识到自己已经进了铁盒，当即喊了起来。
可他的喊声在空间里飘散，然后被‘墙壁’挡住，如同湖面的波纹来回激荡，最终被吸收。
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曾经出现过的结构图在大脑里迅速成形，可这一次，任凭他在其中奔跑，呼喊，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古凤尸体所在的那间实验室里有亮灯，被清理干净后，泥土里长出了新鲜的草，有细碎的、还未盛开的花骨朵散落期间。
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自己在这里，被关起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胡志一瞬间觉得有什么不可抑制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想要突破出来。
“老师，您不能在这时候把我关起来，老师！我的事情还没做完，让我出去！”
胡志一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情况，也得不到回应，无助，但更多的是愤怒。
尽管知道吼叫得不到回应，他还是歇斯底里地喊叫了一回，直到将挤压在心底的压力和怒气全发泄出来之后，脱力地倒在草地上。
肩膀的伤口裂开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浸出来，透过衣服流进了泥土。
就在胡志一困倦地闭上眼睛时，鼻尖突然闻到一股恶心的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