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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掠过易北河(美岱)


“您得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人说,我记得这个人——保罗·伍德,出自D参谋局。那么就是理查德·赫尔姆斯先生的人了。
我耸耸肩,这里没有拒绝的可能,只能老老实实上了他们的车,来到了中情局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站点。这是一栋简陋的、位于市区的三层小楼房的最顶层。吊顶正在往下掉灰,灯光摇曳在低地的降临的夜幕中。
空气中有木头腐烂的味道,我咳嗽了几声,心想为什么不粉刷吊顶。
“您需要喝点水吗?”保罗·伍德问我。
“谢谢,不需要。”我笑着说,“您这边儿的楼顶掉灰,我可不想喝石灰水。”
“抱歉,临时决定带您来的。”伍德拉开一张椅子坐到了我对面,一板一眼、用一种仿佛要彰显其理性和公平公正般的目光凝望我,说:“您应该知道,我是代表赫尔姆斯先生来的。”
“我明白。”
“您知道,新总统总是对我们不放心。”
“这我可不知道。”
“他和艾伦·杜勒斯先生有争执。”
“我并不关心,我一直在欧洲,况且像我们这样的层级,恐怕还操不了那个心。”我笑着说,伍德也笑了。
“是的,您说得没错。我们也是听人办事。我听赫尔姆斯先生的,您听赫克谢尔先生的。”
我耸肩,对此不置可否。
“但是,毕竟赫尔姆斯先生是柏林行动基地的负责人,所以针对所有人的背调,也是我们在进行。”
“辛苦了。”针对随时可能伸到我这边的触手,我和萨连科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老法新用,用萨连科给我准备的几道情报把他们喂饱了就行。所以我并不紧张,甚至觉得这种调查的到来让我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我至少还是有用的。
“那么,您就详细跟我们说说,您所知道的,关于亨利·赫克谢尔先生的一切吧。”

我愣了愣,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不是来调查我的?”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伍德微微一笑。
惊讶片刻,我迅速调整好了表情,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伍德先生,亨利可是我的上级。”
“并且还是直属上级,如果我的调查没错的话,你们俩关系很好,甚至很亲密。”
“如果这是战场的话,我想我们可以算作战友。”我调侃了一句,心里飞速打着算盘。
“很好,很令人羡慕的关系,我和赫尔姆斯先生就不可能。”伍德莞尔,从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他跷起二郎腿,摁下了桌子上的录音机,说:“您放心,都是些常规问题,您随便回答。”
“我对他知之甚少。”
“无所谓,莱利先生,知道多少说多少。”
于是接下来的整整两个小时,在伍德的询问下我详细讲述了我和亨利的认识过程、我如何被他招安、被他弄去农场训练又被弄到欧洲,甚至在犯错时把我摁在迈阿密软禁等事件,同时告诉了他们在欧洲地区我如何通过搭档南希或者一个叫做雷奥的如今活跃在东柏林的我曾经的线人来和他进行联系,以及他每个月会给我的账户上打来多少资金、给我多少装备等,对于工作上的事务我几乎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们。当然,南希和亨利的隐秘我是提也未提。
伍德一边点头一边记,最后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问:“曾经你潜伏在德累斯顿,除了南希之外,还有罗伯特。”
“没错。”我点头。
“罗伯特死了,向上面报告的是通敌。”
“没那么简单,罗伯特想扳倒亨利,这才和苏联人搭上了线。最后又和苏联人没谈拢,才玩丢了小命。”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什么来着,要让谎言变得可信,多多少少得掺点真话。
伍德不置可否地耸肩,继续问:“你在德累斯顿时和一个苏联军官走得很近。”
“是的,这不是秘密。南希潜入了军方内部,我和一名格鲁乌也搭上了线,通过他我搞到了不少情报,相信局里应该有记录。”
“没错,记得很清楚。也记录过你去史塔西里走过一趟。”
“老兄,我差点死在那里。”
伍德又是微微一笑,没有透露出任何意味,站起身来朝我伸出手,“问询结束了,感谢您的配合。”
我挤出僵硬的笑容,老实说,尽管伍德的态度很好,甚至颇为友善,可因为我自己心虚,时刻得掂量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一个谎言套着另一道谎言都得给圆回来,两个小时下来我几乎筋疲力尽。
“您似乎有点累了。”我和他握手时,他说。
“抱歉,您知道我身体不好,前几天还去了医院,我有癫痫史,还有些陈年旧伤。”
听到癫痫,伍德那张笑容不变的脸上终于透露出几分惊讶,良久挤出了一句,“您辛苦了,局里会感谢您为美国人民所做的一切。”
离开阿姆斯特丹时,已经是次日凌晨,我心里焦急,彻夜未归肯定会把某个人吓得不轻。可现在还不能贸然回去,一路上我都得提防是否被伍德的人跟踪,在海牙城内转悠了整整一个白天,临近傍晚时确认身后无人才敢出城。
金色的云层斜斜地层叠在西方的天际,暮色笼罩在城内。教堂里传来古老的钟声,流经城市的河流倒映出一道陌生的身影。
一身农民打扮,我徘徊在巴士车站,以防被跟踪,我没有开车。隐匿在人群中,我小口喝着一杯提神的咖啡,耐心地等待车的到来。正当我准备进入检票站时,一股大力突然从后抓住了我的手。还没反应过来,耳畔传来萨连科低沉的声音。
“是我。”
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瞬间放松,我僵硬地点了点头。背贴在他的怀里,我们跟随人群走向检票站,坐上了一辆老旧的、座椅嘎吱嘎吱直响的巴士,在浓郁的汽油味儿中,于暗紫色的夜幕中,巴士驶出了海牙。一路上,我们并肩而坐,紧握着彼此的手,却一句话也没说。
下车时,天已经完全暗了,黑色连绵不绝地从四方袭来。没有星辰,没有月光,一片哑然的、沉寂的黑。从主干道走到我们的家还需要十几分钟,需要路过一片宽阔的农场,绕过好几道篱笆墙,萨连科紧紧握住我的手,行走在泥泞的小路中,在前方为我提前踩好每一步。
脚步沉稳,却一言不发。
他的打扮很朴素,比我还像农民。他甚至没有剃胡子,下巴上生出了胡茬,青色的,方才在白色的路灯掠过时我看得很分明。
几乎就是在关门的那一刹那,我被狠狠摁在了门上,那双往日里温柔的双眼里,生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怒火。
可比这怒火还要分明的,是恐惧,以及……悲伤。
摁在我双肩的手在颤抖,他发烧般地颤抖着干枯的嘴唇,凌乱的金发,苦涩的面容,他竟以为我要再次抛弃他。
“抱歉,罗曼,我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我低声地抱歉,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心底很害怕,却又很喜欢。
是的,非常非常喜欢。
他的神色悉数变幻,最终落在往日的温柔当中,一只手捧住了我的脸,轻柔地抚摸,接着,他轻轻把头伏在了我的颈畔。
“你让我……怎么办。”
“对不起。”很沉重的难过从心底升起,我搂住了他的腰。
滚烫的泪水淌进衬衣,在锁骨上留下了悲伤的印迹。我抚摸他的头发,叫他抬起脸来看我。
“局里在做背调,我被临时带走了。亲爱的,吓坏你了吗?”
萨连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摇头说:“我只是很生气。”
“生气我彻夜未归?”
“不,生气你累,你一天一夜都没有休息,是吗?”他拨开我额前的长发,“你看起来很虚弱,我不喜欢你这副模样。”
我笑了,抱住他说:“差点累晕了,你呢?怎么也是这个样子?像从战场上下来的。”
“就差把海牙掘地三尺了。”
“一直在找我吗?”
他不回答,只是红着眼睛伸手解开我的衬衫领口。
“喂,不是心疼我吗?现在就要?”我坏笑着打趣他。
“要什么?”他抓住我的下巴摇了摇,“我要你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起床吃我给你泡的酸奶麦片,喝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当然,你还得吃点药。”
“然后整夜睡在我的怀里,哪里也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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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的照料简直小心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除了本身工作之外,他几乎病态般执着地看顾我的身体。不让我累,也不让我受冻,我拒绝吃药,却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不得不服用那种会让我间歇性阳/痿的治疗癫痫的药——librium。(一种近期才在英国上市的新药品,后来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因为到后来我竟离不开它。)
“可医生说没有别的副作用。”他忧心地注意到了我在床上的疲软表现。
“也许是我本身就不行。”
“怎么不行,你很有感觉。”
也许这是个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的时刻,我坐起身,和他赤裸相对。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罗曼,我很健康。如果你还怀有往日的歉疚,那根本没必要,我不想被你看作一个病人。”
出乎我的意料,萨连科竟躲闪起目光,我注意到了他的反常,捏住了他的下巴叫他看我。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没……没有。”
“你真不会说谎。”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我置气地背对着他躺下,把自己裹紧被窝里。他用手轻轻掰了掰我,我没理他。
“我只是…… 很害怕。”他开了口,嗓音很低沉。
“找到你之前,我和南希见过面。她说……你的情况比你想得要糟糕。”他顿了顿,似乎讲述下去需要莫大的勇气,我睁着无神的双眼,凝视前方深沉的黑夜。
“他们没有告诉你真实情况,因为所有的检查报告都被扣留了下来。你…… 你有癫痫,你的骨头也不好,密度很低,你的胃…… 他们说你在迈阿密时经常呕血。”
“没有的事。”我摇头,其实那段记忆很模糊,因为躲避忧伤而沉迷的酒精让我早已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你总是头痛,脸色惨白,可你自己完全不知道。你总说是我夜里折腾了你第二天才腿软,可你忘记了很多次,你会在路边莫名其妙地摔倒。”
他突然凑上前来,声音也大了一度,“南希说,你很容易生病,你们这样的……生病了不容易好,有时候一个感冒就可以带走你,她说她见过一个和你一样的,咳嗽了几声后就咽了气!”
我的眼睛遽然睁大,起身一把推开了萨连科。张嘴就想骂他,可大喘了几口气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这是事实。
嗜睡、头晕、四肢发软、间歇性的狂躁和亢奋……不是没有注意到身体发出的警报,而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太幸福,这幸福需要完满,容不得一点瑕疵。困难足够多了,可以忽视的便视而不见。我是个胆小鬼,不敢面对,但萨连科不一样,他非得在这幸福上如履薄冰。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双手,几乎仇恨般地死死盯住我。
“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不独活。”
我抄起枕头砸向他,“你对得起薇罗奇卡吗?!”
他从床下爬上来,咬着牙关挤出一句,“对不起,可我无法做到,失去你。”
“你咒我,你咒我!”我眼泪直淌,“我还要活很多很多年,把你缠到老,缠到死,我要这么打你一辈子!”
还记得吗?很久之前我说过,阿尔弗雷德的人生只有两个点——是一个惶惑的人奔跑在时间的两端,一端是孩子,一端老人。他从不在中间停留。
而最近这段日子,他完全变成了孩子。
枕头一下一下打在萨连科身上,他一开始举起胳膊抵挡,到最后面对我的发疯干脆定在原处,用近乎审视的目光静静地注视我,这目光化为千百双手,抚摸我,剥开我,直到我渐渐平静,扔掉了枕头,用自己的身体把他扑倒。
在这双柔和的蓝眸里,我看到了自己灵魂的悸动化为沉静的水流,顺面颊而下。
“还有很多年。”我捧住他的脸,说:“在你身边,还有很多很多年。”
“健康,平安,幸福,很多很多年。”
也许吧,你会觉得,作为故事的主角总该有什么清晰的计划、目标、动机,然后行动,完成,结局。没错,故事就是从一道道个人意志开始的。以此开始却不一定得也此结束。尤其是在客观环境诡谲多变、主体无法完全掌控方向的情况下。黑格尔不是说过吗?历史有自己的理性,每一刻都是历史,尽管这个词语带上了点“过去”的意味,可无论是现在发生的还是即将到来的每一秒都是历史,由此也都有其理性。那么在如此宏大的意志之下,个人那涓涓细流般的意志是多么不堪一击。想象一下洪水倒灌,便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在这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健康,平安,幸福,很多很多年。”这样一句话便是所有行动的解释了(如果非得有解释的话)。不过,即使相爱的两个人也有不同,甚至很大的不同。刚才所说的那一通神神叨叨的话,可以用在我身上,因为阿尔弗雷德是个没那么有追求、有想法的人,至少目前如此,所做的不过就是和萨连科相守。可萨连科不一样,他还有回归的意愿,他一直在等待回到祖国真正的怀抱。尽管他从那一回之后再也不提了,可我比谁都要看得清。
我甚至希望他能早日离开荷兰,回到东德,哪怕是西德,至少在德国境内,在所谓的核心圈子里。但是,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这绝对不是所谓的自尊心作怪。我的萨连科,他只是一腔热血地爱着罢了,就像爱我一样。这爱看起来很矛盾,因为我是个美国人,但究其本质,这是很和谐的爱,也是一种很高尚的爱。美国人在美国这个定语之前首先是个人,他爱的不过是个人。人和自己的祖国为何会冲突?
很天真,是吗?也许你会这么说,但我是以一种实用主义在解释这码事——Der Wille zur Macht,权力意志中有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点。当然,强者为自己立法,用在此处的我身上似乎有了自欺欺人的嫌疑,但从实用主义角度来看,或者说——赫拉克利特的实用观上,我只是以我的生命需要为基础,来解释所有的认识。肯定谎言的价值,模糊真理与谎言的边界,真理与谬误的区别……我只要对我有用的,须臾之间可以给予我力量的。套用那位被肉*困住的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的话来说——“一场暴雨自天而降,对我来说,那是一场瘟疫,我染上以后直到现在不能自拔。我知道什么都完了,而且我将永世不得翻身。所谓在劫难逃——这便是我的态度。”
听见没?在劫难逃,一样的,我们是彼此的瘟疫,染上了一辈子都如影随形。我不会逃。在其中寻找合理性,寻找支撑点,一切都讲得明白,一切都还可以是一条坦途般地通向光明的前方。只要情况允许,我期待萨连科会回到曾经的位置,哪怕这分明与我的存在有所矛盾,但我视而不见,且会找出让彼此都心安理得的理由。
这就是我的态度,且坚定不移的态度,比起卡拉马佐夫老大的自暴自弃,我是否还更积极一些?
所以,我没有很惊讶。当1960年的秋天我接到前往柏林地区进行长期任务的指令却还没想好怎么向萨连科坦白这件事时,多年未见的米嘉突然来到了我们这幢位于海牙乡下的木屋。他无声息地推开门,站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我面前打量许久,叹了口气后走向了他的长官。
“中校”他站在厨房门口朝萨连科敬礼,而我的萨连科,正在碾碎为我特制的奶油土豆泥。
“米嘉。”余光中,萨连科对于下属的突然造访惊讶得定在原地。
“接上级指令,请您尽快回到东柏林驻德军团总部进行述职,以及军衔晋升的授勋仪式。”
咣当一声,金属的波纹压泥器落在厨房的绿格纹瓷砖上。
奶油土豆泥飞溅,像透明的蚕蛹。
我听到了心底深处,海浪拍打崖壁时所发出的,绵延不绝的啸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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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那个药就是后来的“安定”。
der Wille zur Macht,尼采的权力意志理论。
卡拉马佐夫的那段话出自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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