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何奇怪，唐书年听后，虽免不了诧异，但还是为这事寻了个听起来比较客观的出口，“也许是不想因为家庭原因在你面前抬不起头吧。”
“所以在他看来，我是个嫌贫爱富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看见他嘴角的汤汁，唐书年抽了张纸巾，在快要碰到他嘴角时停下来塞进了他手里，接着道，“人就是会这样，在喜欢的人面前，半点都不想露怯。”
周存安觉着这话比丁嘉文的说辞要来的靠谱，擦了嘴，发觉肚子也没了空当，便通知他，“我今天不回去了，懒得折腾。”
自不回去说完没多久，上次存档的游戏便接档开始了。
唐书年在厨房里收拾完碗筷没有急着出来，他无意识地注视着窝在他沙发里专心操作游戏角色的那个人，其实这些年有许多个相同的夜晚，周存安也是和今天一样突然的出现，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留在这里过夜，唐书年觉得，他表面上看着让人生畏，实则是个极度需要安全环境的人，他需要一个地方让他完全放空，同时也不必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苏予的事唐书年跟周存安一样只是知道了个大概，但他隐隐觉得，尽管是一些莫须有的东西，也如蝴蝶效应般在周存安的安全范围上撬开了一道裂痕。
周存安玩到很晚，唐书年没了精力便在沙发上睡熟了过去，第二天是被邱敏娟清嗓子的声音惊醒的，同时醒来的还有周存安，唐书年睡意朦胧的撑起身子，发觉自己正趴在周存安肚子上，而周存安双腿打开给他留了好大一块地方，也就是这样，在邱敏娟看见后，唐书年张了张嘴，“妈，你怎么又来了？”
邱敏娟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瞧了他们好一会，“你这儿是没床吗，犯得着两个人挤一张沙发？”
周存安坐起身，揉了揉脸，“阿姨早。”
“嗯，”邱敏娟无奈，转身拎着东西去了厨房，“你们俩赶紧洗漱吧，我准备做早餐了。”
唐书年便拉着周存安去了浴室，俩人并排站在洗漱台前刷牙时周存安的困意才散去，打门口往外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邱敏娟，回来时问，“邱姨没觉吗，来这么早？”
“她不是没觉，”唐书年含糊不清的解释，“她是怕我不吃早饭。”
“真行，”周存安想起来说，“谁让你昨天困成那样？压了我一宿，我可是怕弄醒你才没动的。”
“是我的问题，您玩游戏一点问题都没有，好不好？”唐书年说着漱了口，洗完脸起身，边拿毛巾擦脸边勒令他，“以后可别来霍霍我了。”
“嘿，”周存安气急，将人拽回来剜了牙膏沫蹭在他刚擦干净的脸上，“这才叫霍霍！”
“周存安！”
正要打起来，邱敏娟在外头喊了他一声，唐书年擦掉牙膏沫，咬着嘴里的肉瞪了他一眼就走了。
厨房里，邱敏娟让他拿碗打几个鸡蛋，唐书年就乖乖的站在她身边搅和蛋液。
“什么意思，”邱敏娟悄声问，“你这是跟小周谈上了？”
“谈什么啊，人家有对象，别胡说。”
邱敏娟更不解了，“有对象你们俩那，那还那样？”
“……”本想解释是昨天因为玩游戏困的厥过去，睡熟了自然管不着睡姿，可看着邱敏娟这表情，他觉得说了也未必有用，于是故意道，“怎么了，他又没结婚。”
“唐书年，我可没教过你做这种事啊，”邱敏娟一下子抬高了嗓音，说完又压低了下去，“你这是道德沦丧你知道吗？”
唐书年好笑，“那回头您有空给我门上挂个牌子得了，就写‘高风亮节’四个字，一来警示我，二来显摆下你教的好儿子。“
邱敏娟打人的心都有了，还是周存安找准时机凑过来问了句，“阿姨，聊什么呢？”
邱敏娟好悬没克制回去，“小周啊，以后过来告诉阿姨一声，阿姨给你们做饭。”
周存安吃完早餐就走了，径直去了苏予家。
对方打开门，脸色极差，像是一宿没睡，又因为太瘦，贫血导致站不太稳，刚一晃动就被周存安扶住带了进去。
周存安环视一圈，发觉家里没别人，苏予恰时道，“我安排我爸住酒店了，他今天就回老家。”
“好不容易来一趟，走这么急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啊周存安，”苏予小心的抓住他胳膊，“我不是有意要瞒你。”
周存安未说话，他接着道，“名字是头一次遇见你之后改的，那之后我才把户口从老家迁过来，我爸妈也不是老师，你看到了，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不好吗？”
周存安问完，苏予愣了一愣，听他说，“我既便生气，也是气你瞒着我，在我身边让你有这么大压力吗？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只有破坏性，没有一点好处知不知道？”
苏予点点头，靠到他怀中，“知道，知道了周存安……”
周存安只有叹气，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没事了。”
下午，周存安陪苏予睡了一觉，瞧着他状态好了不少才离开。
苏予在他离开后没多久便起床了，洗澡换了身衣裳，出门前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支老款的手机，开机后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接的很慢，以至于他开口便没什么耐心，“怎么接个电话这么慢？”
“啊，阳阳，你忙完了？”
“我现在去取钱，一会给你送过去，”苏予冷声，“以后不要随便过来了，要过来也先等我回电话。”
A05产品通过FCC认证，公司为此在门户上发了份喜报，喜报上自然有唐书年的名字。
项目组为此高兴了好几天，唐书年本人倒是很平静，毕竟经他手诞生的产品不止这一款，他仍旧专注在方寸之地的实验台以及那些复杂至极的数据和图表之上。
但李星言偶尔会在做事的过程中停下来，一手支着下巴观察他，然后自顾自的嘀咕，“我们唐工怎么总能这么心无旁骛的啊？”
陈景拿着一管检测物移过来搭茬，“等你到唐工这个地步你也能。”
“什么地步？”李星言问完，又道，“你这马屁拍的有用吗，唐工又没听见。”
什么地步，唐书年也挺想知道的，不过他没出声，护目镜掩盖住他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好似真没听见一般。
九月在近两个礼拜的忙碌中悄然来临，这两个礼拜，唐书年完善了ART的一部分化学材料问题，同时耐心等待着朗逸那头的答复，周末照常会跟丁嘉文去打打球，工作和生活看起来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上次周存安从他家中离开，到现在，俩人快有十天没联系过了。
唐书年打开过他的聊天页面，却始终没有给他发消息，他觉得那个人可能正在修复那道裂痕，也以为他在忙，忙到A05真正告捷，回国时庆祝他功不可没的人现在竟连个问候也没有。
下午，李星言忙活着要下班，走之前凑过来问了一嘴上次说的宠物领养的事情，唐书年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说，“可能要再等等吧。”
“好吧，那我先走了，唐工拜拜。”
“嗯，路上小心。”
李星言刚出实验室的门，总经办那位秘书又来了，还是那句话——
“唐工，老板请您过去一趟。”
唐书年走地下停车场过去，电梯从B1直升12楼，他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服，敲门后听见里头说，“书年，进来吧。”
唐书年便推门进去，老板于承面对他坐在沙发里，见他进来朝他招了下手，“来书年，给你介绍一下，”
唐书年还疑惑着，走到于承附近，这才看见于承对面坐着的正一脸笑意看着他的人，忍不住讶异道，“你这么快回来了？”
那人挑眉，站起身，隔着茶几朝他伸出手，“想我了吧？惊喜吗？”
唐书年握住他的手，当真是又惊又喜，“所以你每次都不告诉我具体日期是吗？”
那人笑，于承也跟着打马虎眼，“我可听说你们俩合作的很好，都说是什么——最佳拍档，是不是？那人家想给你个惊喜也不为过了。”
被于承安置坐下，唐书年才平静下来，“你真的打算留在总部了？”
“是，”关亚宁一身宽松打扮，说话时格外柔和的看着他，“这样不用远程帮你找资料了，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就是。”
于承恰时接话，“召亚宁回来，也是打算让他再带一个组，作为项目E组跟你们其他几个组一起工作。”
“是好事啊，”唐书年搭话后跟对面的人说，“亚宁，欢迎回来。”
关亚宁毕业后一直留在国外的分公司效力，唐书年一年前过去也亏得他在工作上多有照顾，这中间唐书年不是没听过他会回来工作的话，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怎么样，回来这段时间还好吗？”
从于承办公室出来，关亚宁走在他身边如此问。
“还行，”唐书年说，“还是国内比较适合我。”
去电梯口这一路，关亚宁吸引了不少目光，大多是营销几个部门的年轻姑娘，唐书年看见那些带着绯红色好奇的神态，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之后想想，似乎周存安也会产生这种效应，所谓皮囊，秀色可餐，这些人从出生就赢了一大半。
关亚宁侧身去摁了电梯，接着说，“晚上把欠我的酒请了吧，我可帮你不少忙。”
“你不说我也会请的，你这样提醒我未免显得我太没诚意了。”
关亚宁笑起来，“好，抱歉，我下次不多嘴了。”
俩人一来二去，没注意电梯到了，直到门打开，唐书年余光瞥见似有人出来，还未反应就被关亚宁握着胳膊带走了两步，也是这个空当，周存安的声音从很近传来，“唐书年，”
电梯里出来三四个人，周存安打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看向唐书年，以及还将唐书年胳膊攥在手里的关亚宁，“这干嘛呢？”
唐书年抽出胳膊侧挪了一步，“老板刚找我，”说完，又指了下一旁的关亚宁，“这位是关亚宁，纽约分公司的SPM。”
周存安瞧着有些疲惫，不过也许是见了唐书年，他神色放松不少，经唐书年介绍，也很是客气的朝关亚宁伸出手，“你好，周存安。”
“久仰，”关亚宁回握，嘴里道，“我有看你过去做的项目，很精彩。”
“过奖，”听起来不是场面话，周存安再看了眼唐书年，心以为上次在宜州长湖边他把能说的都说了，没想到还有遗漏的，“书年，老板那儿等我回话呢，你，要不要等我一起吃饭？”
“哦不行，”唐书年解释，“亚宁刚回来，我之前答应要请他的。”
“那行，回头再约。”周存安说完转身便走了。
关亚宁适时摁了电梯，电梯门打开，唐书年在他的示意下先走了进去。
只等电梯门合上，数字跳动，走到走廊尽头的周存安忽然停了下来，片刻后，才噙着莫名的情绪左转往老板办公室去。
于承也是隔了十来天才见着他，这人一进来，满脸化不开的思绪，让他忍不住怀疑，“怎么，事情解决不了？”
周存安在他办公桌前的会客椅里落座，“又开一个项目组？”
于承恍然，“在外头碰上了啊，关亚宁，这人做事很漂亮的。”
看来是调兵遣将，研发的事他营销没什么插手的余地，便不打算多问了，“这次过去见了下文局长……”
另一头，唐书年找了家粤菜餐厅，大约是各种菜品都想让关亚宁尝尝，点单点到服务员插嘴问，“先生，就您二位吗？”
“是的，”唐书年看着满屏的菜式，就此打住了，“那先就这样，不急，慢慢上。”
“好的先生。”
服务员走后，他看向忍俊不禁的关亚宁，“笑什么……”
“原来你在国内的状态是这样的。”
关亚宁这话很轻易的将唐书年剖析在眼前，那时候除了工作时间，唐书年几乎没有打搅过任何人，他也不参加社交派对，不和人过分亲近，关亚宁想请他喝一杯，约了足足有半个月，好不容易约上，这人掐表掐量，到点就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里养着什么离不得人的东西。
现在，关亚宁觉得突然能理解他了，要信任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年的时间对唐书年这个人来说，远远不够。
“对了，你住哪里，上班方便吗？”
“方便，公司安排了住处，”关亚宁调侃，“别担心，我还比较容易适应。”
唐书年好气又好笑，无奈间转移了话题，之后服务员过来上菜，俩人才把注意力放在了美食上。
吃完饭唐书年履行了承诺，领着他散步去了一家whisky bar，尽管很久没来，酒保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唐先生好久没来了。”
“忙了一段儿。”吧台前零散坐着几位客人，唐书年和关亚宁就近坐了下来。
“二位今天喝什么口味？”
“波本花香，”唐书年说完看了下关亚宁，论起对whisky的兴趣，他自然不能跟关亚宁比，但这家他熟悉，想来今晚也可以替他做个主，“云顶spring bank给这位先生。”
酒保会意去备酒了，关亚宁这才开口，“看来你经常来这儿。”
“也不算经常吧，偶尔陪我朋友过来坐坐。”
古老城堡的装修风格，爵士乐悠然，灯光和香氛，乃至桌椅的高度无一不透露着老板对whisky tasting的态度，唐书年想起来说，“国内纯正的whisky bar不多的，这里品种比较丰富，环境和氛围就算不爱喝酒的人也想要在这多呆会儿。”
关亚宁听得认真，眼前却是早前在纽约请他喝酒的画面，那会唐书年不像现在这样有兴致，喝起酒来更像是完成任务，不过唯一没变的，是他眼底总有一层化不开的忧郁。
酒保没多久将酒送至面前，俩人不知不觉聊起分公司项目，唐书年为A05过审阶段惊讶了一番，“我应该多留几天的，就那样走了倒像个不负责任的。”
“责任在我这儿，你怎么还愧疚上了？”关亚宁宽慰道，“不管你走不走，那些事情都会发生，我还挺希望你早点回国，紧绷了一年，早点回来早点解脱。”
唐书年惭愧，跟他轻轻碰了杯，这当间，酒吧里有人来有人走，他视线无意中落在远处包间门口，有人从里面开了门，一个穿西装提着电脑的男人走了进去，关门时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晃而过，唐书年下意识朝那头探了下身子，“苏予？”
“怎么了？”关亚宁也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哦，我好像看见一个朋友。”唐书年说着话从吧椅上站了起来，恰时包间门又开了，刚进去的男人接着电话走了出来，右转去了洗手间。
“亚宁你坐会儿，我去趟洗手间。”
男人停在洗手间门口的空廊上，唐书年过去后径直走了进去，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水流缓慢，他听见那人在说——
“他现在自负盈亏，不帮忙的话佣金怕是都拿不到了……是，你现在赶紧把那份文件传给我，今天得让他签了。”
没多久电话结束，那人又回了包间，唐书年隔了会才出来，刚到关亚宁面前，便听他说，“不早了，我们撤吧。”
唐书年从胡思乱想中挣扎出来，点点头，冲酒保道，“帮我买单。”
“唐先生，”
见酒保不动，唐书年反应过来，“不用记周存安的卡，我自己来。”
“好的。”
关亚宁这次回来，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唐书年没有多去叨扰，但那晚在酒吧见到的人又像一块石头堵在他胸口，弄得他有些寝食难安，按说无论那位西装男办的是好事还是坏事，他都没理由去干涉，然而好坏掺半，他总是担心会殃及无辜。
所以周存安礼拜五晚上发来消息，说起宠物领养的事，唐书年很快答应了。
周六一早，周存安来接他一同去李星言给的联系人那儿，车上，唐书年转述，“这位刘阿姨一直在做小动物救助工作，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星言说她们对领养家庭的要求很高，要有养宠物的历史，领养人要有稳定的工作和居所，还要定期接受回访。”
周存安开着车，回话说，“看来比较靠谱。”
“是啊，星言家小狗也是从那里领养的，”唐书年说完，看向他，“你最近一直在忙？”
“嗯，”周存安情绪不高，但认真的跟他解释，“东区突然出现大面积退货，有几个商场要协议撤门店，我这些天连轴转，跑了好几个城市。”
“难怪，”唐书年瞧着他确实疲惫，想起自己对他的埋怨，心口不禁紧缩了一下，“九九领养的事你一直没回复，怎么今天想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