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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月(Redo)


段月白抱着沈翳,宋潮青抱着唐沛凝,云夙鸢紧跟在两人身后,正要进仪门,苏巢说道:“段师兄,沛凝师姐如今病程过半,需要换药吃了。我之前听沈翳师兄说,苗疆山林中有很多珍贵草药,想要取本地的药材,为师姐换一服与天地合的药,我怕到永绥后不能轻易出来,可否先行一步,待药材配齐,再与你们汇合?”
“这怎么行,”云夙鸢立即说道:“方才的轿夫说了,永绥人诸多忌讳,你只身前往,若是碰到永绥百姓,触了逆鳞,到时候身边无依无靠,要如何是好?我随你同去。”
宋潮青也道:“城中岂会没有医馆,哪里用得着你一个小姑娘到深山中去采药,再说我们进去也不是一定不能出来,安顿好了唐掌门和沈掌门,我们陪你去。”
“店里的药和刚采的怎么比?更何况这药方适时而变,随地而变,才能让病人更容易消化啊,”苏巢哀求的目光又向段月白投去,语气中带着焦急,“我一个人去就行,我有隐身符,不会让当地人发现,我不会惹事的……沛凝师姐真的很需要这服药!”
她说完,又看了看沈翳,马上要哭了。
“好了。”段月白一直不发一言,这才说道:“你去吧,若是有事,就发信号,不出一刻我便赶到。”
“月白!”宋潮青语气中透着阻拦。
怎料段月白回了他一个云淡风轻的眼神,道:“没事,让她去。”
“谢谢段师兄!”苏巢立即喜笑颜开,转身便要走。
“诶,等会儿。”段月白将她叫住,往她手中塞了两枚信号弹,又嘱咐道:“怎么如此心急?我们在永绥最大的客栈碰头,早去早回。”
苏巢点头,郑重其事道:“好!我一定,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故而,一队人分成了两队,一队向前,一人向后。
那单薄的一人一步三回头地回望迈入仪门的身影,对着他们的背影挥手,喃喃道:“一定要撑住啊。”
虽坊间传闻,永绥民风冷淡,鲜少与外界接触,可宋潮青一行五人因为求医,也没受多少冷遇。
在确认沈翳与唐沛凝的病情稳定后,三人决定还是先歇息一晚,明日再去找江陌寻。
房间怎么安排都安排不对——云夙鸢虽说是个能照顾人的,可段月白又不放心她一个人看着唐沛凝;她好歹是个姑娘家,又不能让她和外男共处一室——于是他们干脆包下了整间通铺,一同住进去。
“早知道就把解掌门的须弥芥子要来了,那里头房间器具应有尽有,我们何苦住这猪窝……”段月白左看右看,实在没看出这间房里哪个地方是干净的,打眼一看便觉得处处都沾着经年的油污,连鞋底都不想沾一下。
他一转身,肩膀不小心碰到墙上的油纸,惊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猫,整个人从地上跳了起来,连念两遍清心咒,这才平复了心情。
段月白把自己的衣服搂在怀里,用灵力支撑,在空中打坐,如此一来哪儿哪儿都不沾着,这才算消停,松了口气道:“真是难为永绥人了,这样的客栈都能成为永绥第一,他们平日里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他这一番操作下来,宋潮青只是摇头,笑得有些宠溺:“休要打岔,为什么同意苏巢一个人去采药?她修为又不高,万一有事,沈翳醒来定要将你的鸟毛都拔了。”
“呿,我怕他?他们两个加起来还没有我的一条腿修为高。”段月白对这不入流的威胁嗤之以鼻。
云夙鸢似乎已经习惯他俩的关系,一边收拾房间,一边插话道:“话虽如此,可一人前去总是不妥,外头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不瞒你们说,从孟津到安树,从太一门到青城剑派,这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我都觉得怪极了,事事都透着蹊跷,总让人怀疑有幕后推手。”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突然看向段月白,目光锐利,似有一双鹰目:“且苏巢师姐虽然年长我许多,可我总想把她当做妹妹,我也不赞同让她一人前去。”
段月白迎着她的目光,像是在接受她眼神当中的拷问。
不知为何,宋潮青从她说话做事的一举一动中,看出了一点掌门之风,与初见只是如此不同。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感叹两句,段月白便说道:“我只是……推己及人,想到了自己。
“你若是她,重要之人将死,只缺一服新药,那人便有可能痊愈,你会不会去?”
云夙鸢被噎住了,她看向身边的沈翳,心说:“我会。我宁愿用我的手换他的手。”
她心中话音方落,沈翳的眼皮动了一下,像是上苍真的听到了云夙鸢的心声——
昏睡了二十几天之后,医道琼琳沈道长终于醒了。

沈翳醒来后,有短暂的懵懂迷茫,环顾四周,满脸写着不解。
他的目光在众多熟人面庞之间逡巡,却没有找到他最记挂的那个人,沈翳用小臂撑着身体想要起来,可体力不支,又重重跌回床榻。
他焦急地看向身边最近的一个人,忙问道:“苏巢师妹呢?她没事吧?”
在他身边扶着的正是云夙鸢,她险些喜极而泣,颤抖着声音道:“苏巢师姐没事,她去采药了,很快便能回来。”
得到这样的答案,沈翳这才放松精神,随着云夙鸢的力道,缓缓起了身,身后垫了两个软枕,半靠在墙边。
烛火之下,沈翳更显得面庞如玉,云夙鸢偷偷看了他两眼,心中想道:“如此仙容,比画里的还要好看一百倍,我若是分毫不动心,那可真是要修成无欲无求的真仙了。只是他心有所属,我……”
她的思绪被沈翳一声痛苦的惊呼声打断——他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双目浑圆,惊恐异常——云夙鸢与宋潮青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咬紧了嘴唇。
“什么也感觉不到……”沈翳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感觉……”
他那双手一如平常,依旧能动,指尖也依然灵活,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段月白没看出沈翳的手与自己的有何不同。
可沈道长依旧喃喃自语,状若疯癫。
他在房间中找着什么,突然抄起身侧的烛火,将滚烫的蜡油往右手泼去!
“沈掌门!”云夙鸢与他争抢蜡烛,却担心烛火伤了他,没能得手。
沈翳爆发出一股惊人之力,将云夙鸢推得老远,竟用烛火去烧自己的手心!
“疯了,真是疯了。”段月白边说着,七曜在他身旁浮现,一道极小的水灵符浮现在空中,随后一颗水球将那微不足道的烛火浇灭,“嗤”的一声,像是从虚空中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沈翳的双手满是红色的蜡油,右手掌心已被烧伤,他本就因病清瘦了许多,还被水灵符淋到,更显清冷单薄。
“沈翳,你不要命了,伤是好了,怎的,又得癔病了么?这是凡火,烧着过瘾吗?不如我用三昧真火再给你试试?”段月白虽在骂他,可一丝一毫也没有停止对七曜的指挥。
七曜的符咒锁链摇身一变,化作细密符咒编织成的带子,动作轻柔地覆在沈翳的双手上,像包扎一样,像模像样地将他的手包好,手法比它主人要好太多了。
薄纱似的灵符消失的时候,沈翳手上的伤完全好了,连他淋了水的衣服都变得格外干爽,段月白松了口气:“还好是皮外伤。”
突然,沈翳嗤笑出声,然后笑开了。这笑声像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将房间内的其余声音统统斩断,似乎在自嘲,透着绝望。
笑了半晌,他终于说话了:“是什么伤还重要吗?我这双手上灵脉寸断,触感全无,我与废人有何差别?”
“我不能诊脉了。”
至此,苏巢给他的诊断才得到“医道琼琳”自己的肯定,原来不能诊脉的原因是……灵脉断了。
他苦笑一声,接着说道:“我修道将近三百年,一无所长,唯有医道……我是真心喜欢。苦学百年,才窥得医道开端,以为这便可以成为毕生之所求……哈哈,哈哈哈……原来都是虚妄。”
“原来大道于我,是镜中花,水中月啊。”
沈翳说着说着,便阖眼睡着了,待他呼吸平稳,段月白才道:“从苏巢那儿要来的迷香还真是管用,他若是再说下去,怕要走火入魔了。”
通铺中方才还有些轻松的空气瞬间凝滞了起来,没人不理解沈翳的疯癫,可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末了,宋潮青道:“今夜先歇息吧,待苏巢姑娘回来,我们要尽快找到江陌寻,沛凝和沈道长都需要医治。”
段月白点着头,重新再空中打坐,下定决心绝不触碰这房间中的任何一处,保证自身洁净。
而云夙鸢……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毛,捕捉到了宋潮青言语中一个极为细微的违和之处。云夙鸢没有声张,将自己蜷缩进一个僵冷潮湿的被窝里,闭上眼睛想要睡觉。
可她总能想起方才破碎的沈翳,心疼得难以入眠。
“苏巢这笨蛋不会对‘早去早回’这词有什么误解吧?我难道说的是‘晚去晚回’吗?”
苏巢一去三天,杳无音信,段月白因同理心而产生的那点耐性很快就见了底,如今正在院子当中来回踱步,变着法儿地骂苏巢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白痴。
云夙鸢心里也十分焦急,但她只能小声对宋潮青唠叨,若是唠叨声让段月白听了去,她定也会成为被骂的一员:“宋大哥,苏巢师姐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这也是宋潮青所担心的,他想了想,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兵分两路。你和月白带着他俩去找江陌寻,我出门去寻苏巢。”
他话音方落,段月白便从飞身冲了过来,推开窗子冲宋潮青大喊:“你还想要自己出去?苏巢也就算了,你要是也丢了,我……”
段月白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想说一句“我非疯了不可”,可碍于云夙鸢在,只是恶狠狠地看了宋潮青两眼,将脸憋得通红,摔窗而去。
云夙鸢微微歪了下头,对这二人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到愈发的疑惑。
可她藏在心里,什么都没问,抿紧了嘴唇。云夙鸢回头望了望失魂落魄、双目低垂的沈翳,又看了看仍在睡着的唐沛凝:“唐掌门还没醒呢,三天了。”
不说还好,本来睡得安稳的唐沛凝来回来去地翻起身来,宋潮青忙向着院子喊道:“月白,别抱怨了,快进来!”
段月白丝毫不敢耽搁,闻言便推门而入,正巧见到唐沛凝侧过身来,咯出一口黑血来……

第123章 小妖物
宋潮青心中突然有一种十分奇异的疏离感,他看着痛苦的唐沛凝,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句话:“救不了了。”
可他是师兄,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师妹,他立即将方才那个荒谬的想法推翻,还自虐似的在识海中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然后说道:“不行,不能再等苏巢了,沛凝等不了那么久了,我们得快点找到江陌寻。”
或许是眼前的场景让沈翳回神,又或是“江陌寻”这三个字勾回了沈翳的神志。多日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的沈道长终于开口道:“什么……师父在此处吗?”
可没人理他,就连云夙鸢也连忙将唐沛凝扶到宋潮青背上,没顾上回他的话。
段月白在前头带路,宋潮青立即跟上,云夙鸢要带上门的时候,背影突然僵住,才想起房中还有沈翳在,匆忙道:“快走吧,沈道长,见了江前辈,说不定你的手也有办法痊愈。”
听说“痊愈”,沈翳丢了的三魂许是回来了两魂,他也急急忙忙跟上众人的脚步,在街上赤脚疯跑着,像个流浪了多年的叫花子,毫无形象可言。
也不知到底往前跑了多远,他们到底穿过了多少巷子,到这处院子时,沈翳心中刚刚生出些许的近乡情怯,还没来得及酝酿,就被段月白一脚踢散了。
段月白也不管院中住的是谁,抬腿便踹,门插在里头断成两截,大门晃晃悠悠地开了。
可这院子荒凉得一塌糊涂,荒草比云夙鸢的个头还高,门窗都破得不成样子,这行人带进院子一阵风,说不上强,却将窗户刮烂了两扇,实是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他娘的……怎么可能,星陨阵不可能出错!江陌寻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用瞒天过海的障眼法骗过我派以元神灵识寻人找物的星陨阵么?”段月白气疯了,不断踢那些杂草,将其踩在脚下,使劲碾着,就像他在踩的不是什么草,而是江陌寻的狗头一样。
“别过去,他们都是外乡人,外乡人都是坏人,要吃人的!”这时,院外有个小孩的声音传了来,脆生生的,像颗丰盈的冬枣,一咬便能咬出满口汁水的那种。
“这有什么的,你看,他们都生得很俊俏呢,不会吃人的。”正大大方方站在门外的粉衣小姑娘正冲他们笑,声音与方才那孩子很像,语调却慢些,显得更沉稳些。
粉衣女孩对段月白他们打招呼:“哥哥姐姐,你们在找人吗?”
不及几人回答,从门口探出个头来,竟与那粉衣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原来是一对双生子:“宁宁,你还敢跟他们说话!跟外乡人说话,舌头是会烂掉的!”
“没事的,伊伊。我都说了让你多读些书,若是跟外乡人说话就会烂舌头,那北边来的皮货商和东边来的丝绸商是怎么住进客栈的,客栈主人不与他们说话,又怎么赚钱呢?”
宁宁不仅说了,还缓步走到几人面前,挨个观察了一下这几个外乡人,不知怎的就选中了最平平无奇的宋潮青,笑眯眯地看着他:“哥哥,你们是不是找大夫呀。”
宋潮青又有错觉,以为自己方才好像被这个不足八岁的稚子看穿了施在自己身上的障眼法,没有来由地紧张起来:“对,我们找大夫,他理应住在这里,可我们到了之后才发现没人。”
“哥哥,永绥的大夫可多了,个个都是名医呢,不知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宁宁又问。
“宁宁!别离外乡人太近!与外乡人呼吸过同样的空气,我们是会穿肠烂肚的!”
宋潮青缓缓蹲下来,几乎与宁宁平视,他俩都没理那个聒噪的声音,似乎这个空间之中只有他和这小姑娘两人。
“你叫宁宁,是吗?”
“是,哥哥,”
“哥哥背着的姐姐受伤了,我们想找一个能治好她伤的大夫。”宋潮青轻声说。
宁宁略微想了下,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那你们该去找瘸腿伯伯,他也是外乡人,你们应该有的聊。”
“你说的那位瘸腿伯伯,他现在在哪儿?”宋潮青又问。
“不要紧,我带你们去吧!”宁宁拍了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不去,我才不去,那人凶死了,和他对视我都觉得自己会瞎掉!”伊伊的气愤使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身穿与宁宁相似的蓝色衣裙,头上戴着两个银铃铛。
“别乱说,上次你吃了伯伯给的中原烧饼,不是还说很好吃么?”宁宁一路小跑,拉起姐妹的手,回头对宋潮青喊道:“哥哥,来呀,我带你去找大夫。”
段月白赶忙拉住宋潮青,默默摇头,他的眼神在说话:“别去。”
可是宋潮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像是扎了一根执迷不悟的刺,执拗道:“没事,跟过去看看,若有不对,我们撤出来就是了。”
“你!”
宁宁和伊伊跑到了一起,手牵着手在前面领路,见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来,同时回头,一块儿说道:“哥哥,这边。”
宋潮青虽说像是被鬼迷了心窍,可还是保持了一丝清醒,他与两个女孩保持了一定距离,只听段月白埋怨道:“我真不懂你,这么多年了也不懂。无缘无故冒出这么两个小女孩,上赶着告诉我们线索,这和你穷得没钱吃饭,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块儿馅饼有个屁的区别?”
云夙鸢扶着沈翳,显得有些沉默,段月白的唠叨接踵而至:“要不是她俩穿着花衣服,我甚至要将她们当成黑白无常了!像不像鬼啊,哪儿有正常人家的孩子这么吓人的?你不觉得她俩说话的语气、回头的样字特别瘆人吗?尤其那个宁宁……”
他还没说完,宁宁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冲着段月白笑,缓缓摇摇头。
这神态确实有些怪异,段月白几乎本能地揪紧了宋潮青的衣袖子,天灵盖上窜起一层鸡皮疙瘩,若他现在真身在此,非显现出每根炸起来的鸟毛不可。
宋潮青也让他捏得精神紧张,谨慎地回望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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