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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无穷山色)


聂磐当时在师祖床前侍奉汤药,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他素来老实,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理所当然地以为师父是因被偷剑的恶徒暗算而晕倒的,若是醒来后得知不尘剑丢了,肯定会自责的,所以在不得不把事实和盘托出后,还把想了好久的理由拿出来劝慰他:“师父别担心,贼人窥视宝物必然是有原由的,无非是扬名或藏宝,时间久了,总有他忍不住露出马脚的一天。”
他自认为思虑得十分合情合理,但孟云君听了,却没有对他的回答表示赞同,似乎又走起神来。
就在聂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开始不安地抠开了线的袖口时,终于听到师父说:“我知道了。”
他淡淡道:“你下去吧。”
聂磐端了药碗托盘出去了,临迈出门槛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孟云君又在望着窗外的雨景发呆了。因在病中,那侧影难免显得有些苍白,神情中有种他无法看懂的,晦涩难言的痛苦和茫然。
他不再细想,回到药炉,正收拾着药渣炭火等物,一个牛犊似的女孩就甩了伞冲到他怀里,难过地叫道:“师兄,我的狸奴不见了!”
“是不是跑出去玩了?”聂磐拢住何宁的肩背,好不容易哄得她不再哭,笨手笨脚地给她擦脸道,“或许是出去找小师叔了吧,不是都说那只猫儿很有些灵性吗,他应该能感觉到主人的位置吧?”
何宁两眼大亮,登时不伤心了,连连点头道:“你说的对,师父说不定就在附近呢!狸奴一定是出去迎他了!”
她就此满怀期待起来,得意洋洋地说道:“那些背地里说我师父坏话的人我一个个都记着呢,等师父回来了,我绝对要让他们好看!”
春雨茫茫,千千万万的枯藤苏醒,在料峭的岩壁上抽出细嫩的新枝,斑驳的血迹未被雨水冲下去,于是那叶子便也殷红如血。
遥远的不知道何处的荒野,一片槐树叶飘累了,落在湿润的泥土上,转眼便生根发芽,飞快地长了起来,一枝独秀地伫立在这朦胧细雨中,悄然展开了自己遍体鳞伤的枝干。
春去秋来,倏忽又是三年光阴。
这年冬天出了一场大事,老院长病逝了。临终前留下遗言,要让不尘剑为他陪葬。
此举遭到了许多反对之声,不光是天枢院内部的人难以理解,就是其他门派的掌门人也议论纷纷,他们一致认为院长是上了年纪老糊涂了,那样意义深远的宝物,不高高地供奉起来供弟子瞻仰,反而要带进土里去,实在是暴殄天物。为此雪片般的信件飞到继任院长的桌案上,全是从各个角度劝说他的逆耳忠言。
尊师重道可以,但也要顾虑一下大局吧?不尘剑上斩鬼王,下能威慑群鬼,一旦日后遇上“鬼王的后起之秀”,将此剑请出来,也是一重保障不是!
他们道理说尽了,认为孟云君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就不至于答应老院长那荒唐的遗愿,不料孟云君居然一丝不苟地照做了!真将装有不尘剑的剑匣放进了老院长的棺木中!他们急切下去质问内门另外两个弟子,得到的回复更不友善,一句好不客气的“我们乐意”,就把借着上香之名唠唠叨叨的客人们全给噎了回去。
老院长德高望重的好名声为此蒙上了尘埃,好在停灵七天后,他老人家入土为安,灵位请入了祠堂,事已成定局,其他人不得不接受天枢院师徒两代全是一脉相承的不靠谱,各自偃旗息鼓了。
至于前些年那个疑似歪门邪道的小徒弟没有在葬礼上出面,宾客们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那位名气不显,也未曾听说过有什么赫赫之功,想来是个庸碌之辈,再者说那件事情闹得那样大,多半早就被院长除名了。
——“那件事情”到底指的是什么,天枢院一直讳莫如深,外界众说纷纭,都没个确切的说法。三年前很是引人注目了一阵,可后续没了发展,众人便逐渐将这流言放下了,只当这一代天枢院内门从来都只收了三个弟子。
而他们三个同门,人前人后也没有一句话提起小师弟。
其实只要简单想一想,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潜入后山,靠近供奉不尘剑的竹楼的人简直屈指可数,且必定对天枢院十分熟悉,是个内鬼,再加上那小偷最后从孟云君手下成功逃脱了,算来算去,整个天枢院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能满足条件。
尚裾和曲临逸都对此心知肚明,对此,他们从未对不尘剑失窃的事宣诸于口,正如老院长从未亲口问过孟云君那天晚上袭击他的究竟是谁,师徒四人默契十足,齐心协力将这场意外捂了下去,直到老院长下葬,外界都不知道那只摆在他手边的剑匣其实是个空盒子。
驱邪师的名声都是在一次次斩妖除魔中成就的,对守孝并没有那么严苛的规矩,过了一旬,尚裾和曲临逸帮着处理完许多丧事遗留的杂务,便来找新任院长辞行。孟云君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山脚下的小镇。
曲临逸穿着一身素服,摘掉了那些花里胡哨的配饰挂件之后,乍一看竟跟变了个人似的,气质沉静了不少,尚裾脸上也有些憔悴,精神却还不错,三人说了些保重的话,镇上的孩子就躲在旁边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老院长年高德劭,虽说临终前脑子糊涂了点,但瑕不掩瑜,而且鬼王还是在他主持下被杀的,这样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故去了,不管别人有没有接到请帖,都自发地赶来给他上一柱香。
这些人要吃要喝要住,小镇便因此大大地繁荣了一阵,孩子们也习惯了天天有穿白衣服的人上山吊唁。
尚裾冲他们招招手,把那些孩子叫到身边来,分饴糖给他们吃。
“道长,今天还是没看到你说的那个人。”孩子们白拿了好多天的饴糖,都有点羞愧,红着脸地问道,“我们还要继续找吗?”
尚裾愣了愣,把手拢进袖子里,说道:“不用了,你们玩去吧。”
孩子不好意思应下,乱七八糟地给他们行了个礼,呼啦啦跑开了。
尚裾沉默片刻,说道:“小师弟不来是对的,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有人牵扯出他当年的事,又要没完没了了。”
孟云君和尚裾都没搭话。
太阳正当空,那日光含着蒸腾而上的热浪,简直像一锅熔化了的金,摧枯拉朽地倾倒下来。
曲临逸忽的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我们这样做,对是不对呢?”他声音沉沉地发着涩,“小师弟会不会已经……”
尚裾紧张地打断了他:“说不定小师弟已经偷偷来祭拜过了,只是我们不知罢了……他对后山一向熟悉,混在来吊唁的客人里,我们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她对孟云君说:“回头你把奠仪清点一下,那些没名没姓送来的,应该就有他的一份。”
孟云君想自己是该笑一下的,于是他就真的笑了,语气笃定,毫不迟疑,仿佛自己也十分相信一样,附和道:“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就查。”
送别了师妹和师弟,他回到天枢院,在从前师父的位置上静静地坐了一会,伸手从桌案上取了一本书,翻开到最后几页,逐字逐句地看完了。
这三年,他找来了小师弟曾在藏书楼借阅的所有典籍,试图从里面找出些蛛丝马迹,可以解释他一去不复返的原因。
小师弟不喜与人打交道,离山远游前大部分的时光都消磨在练功和读书上了,他远游后偶尔回来,也会把途中碰见的孤本送到藏书楼保管。因着时间跨度大,以前从没有人注意过这些,但孟云君还没整理到一半,就震惊地发现他接触的东西十几年如一日地偏门,总是要和“活人炼蛊”“魂魄不净”“怨灵缠身”之类的邪说沾点边。
好比他现在拿在手里的这一本,就是一本彻头彻尾的邪术,是教一个大活人如何夺来恶鬼的法力给自己延寿的,写得十分细致,只要照做,就能摇身变成一个大魔头,那落款的门派早已在数百年前的乱世离散中断了传承了,是否真正存在都已不可考,孟云君都不知道小师弟是从哪片穷山恶水里把这本尚还完好的秘法找出来,又千里迢迢地带进藏书楼里的。
单独一本或许不显,但几十上百本地堆在一起,就不仅仅是一时兴起可以解释得了了,尤其晏灵修还读过不少和禁书只有一步之遥的游记,里面记录的各种或失传或被道听途说的法术,听上去实在是比邪门歪道还要再邪上三分。
孟云君想起六七年前,晏灵修因过于犀利的言辞被师父罚去祠堂反省,他去看望时,小师弟正拿了一部名为“洗魂”的古籍在读——那所谓的“洗魂”,就是这些游记里列举的内容,种种痕迹,无不说明晏灵修一直在有目的地收集这种秘术。
他为何会这么做?
他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
那本不该被他学会的控术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孟云君做出过许多猜想,又一一推翻了。他和小师弟做了十几年同门师兄弟,纵使相见恨晚,真正见面却是寥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以不论说什么都是交浅言深……索性也就不说了。
那时每次告别,他想的都是日后。
他们都还有漫漫人生,此时分别,终有一日会重聚的。
可那人竟然只是个昙花一现的过客,倏忽一下,三四年,便没了吗?
于是往后余生,他看晏灵修,从来都只是牖中窥日,只见微光,不知其形。
孟云君自嘲地笑了笑,合上书,放回了原位。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抬头看去,已长成个女童模样的何宁走了进来。她今年七岁了,不同于幼年时那张扬跋扈的霸王性子,现在的阿宁是个再端正不过的人,一进门就先给孟云君行了一礼,规规矩矩地称呼道:“师父。”
小孩忘性大,自那天之后,孟云君和老院长都刻意不提晏灵修的名字,只当何宁自入门起就定给孟云君做弟子了,久而久之,何宁似乎真的把他忘记了,五岁开蒙时由老院长主持了拜师礼,跪拜敬茶后,也顺顺利利地改口叫孟云君做师父。在老院长的葬礼上,她作为下一代弟子强忍悲痛,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处处都安排得妥当,问起所学,也着实令人惊艳,大家都赞天枢院又得了一个英才。
“奠仪都已经登记造册,收进库房里去了,但是其中有些宾客,只是留下财物,并未留下名号,”何宁捧着一本账册回禀道,“他们中有些人送的东西十分贵重,要不要去查一下,方便日后回礼?”
她停顿了好一会,没等到孟云君的回答,有些期待地问:“师父?”
孟云君手指蜷了一下,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鞭子抽在身上,飞快地说道:“不用了。”
他顿了顿,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说道:“就这样吧……宾客不留名号,就是不想让我们记住的意思,就遂了他们的心意吧。”
作者有话说:
尚裾和曲临逸或许一开始没有意识,但等到葬礼上小晏还没有出现,他们就知道师弟可能遭遇不测了,孟云君当然也有这种猜测,但两者的不同是尚和曲虽然悲伤,但会接受,而孟云君不愿意接受,所以会下意识回避这种可能~

何宁张张嘴,却是哑口无言,慢吞吞地在他面前磨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孟云君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那些被刻意忽视的惧意又卷土重来,挥之不去地蒙住了他的七窍,这是三年来他每一次想起晏灵修都会有的感受,且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
孟云君试着排除这些无因无由的恐惧,理智地思量起来。
不尘在镇厄辟邪上有奇效,小师弟取走它,一定有不可替代的用途。既然从那以后都没有传出过“不尘剑于某某处出现”之类的谣言,就说明小师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以他的本事,只要不是自寻死路,就算不做驱邪师了,也肯定能过得不错的。
“小师弟不想见我们,一味强求,反而徒增烦恼,”孟云君如是说服自己,心里便也感到轻松一些,“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生活了。”
至于那些未及说出就已湮灭无声的情意……说不说的,还有什么要紧呢。
他从来不知道晏灵修的想法,笑也罢,泪也罢,这辈子都不知道,兴许以后也都不会知道了。
往后岁月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正如诸位看着他长大的前辈们所期待的那样,孟云君是最佳的继承人,他性情温和、宽厚,处事赏罚分明,广受弟子们尊敬,很顺利地坐稳了天枢院掌门人的位置。
同年年底,小师叔也病故了,他这一生大半时候都在外奔波,风餐露宿,有时还不免要被固执的百姓殴打一顿,累下了一身伤病,但他临终前却很欣慰,觉得他选择的路并没有错,同道中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后继有人,吾道不孤,足可以含笑而逝。
——在鬼王伏诛后才呱呱坠地的婴孩此刻已经长起来了,他们没有祖先们朝不保夕的可怕经历,不会好好耕着地,突然冒出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哇哇叫着要把他们一村人全都填到肚子里。于是乎,鬼王成了父母辈恐吓他们“再不安静下来,鬼王就要来啃你的脚了”之类的睡前故事。有驱邪师领着无处可去的恶鬼来他们村里寻一落脚处的时候,长辈都强烈反对,他们还会不服气地回嘴。
害怕当然是怕的了,但也没有必要那么如临大敌呀!我们隔壁村那对鬼夫妻,男的日日去学堂里蹭书看,女的日日掐着腰骂他不着家,看起来和寻常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嘛!
过去遗弃在荒野上的尸体被疯长的野草纠缠,风吹日晒再落来雨,就不知不觉沉入了泥里,等到春日时勤劳的农人一锄头落下,开垦这片肥沃的土地,待到来年,田间地头就长起茁壮的秧苗。朱门绣户也开始安心地享受起富贵来,不用担心被卷入战乱,阖家离散天各一方,至死不能相见。
盛世在即,一切都欣欣向荣起来。
尚裾和曲临逸仍是按照往年那样,每两三个月就回一趟天枢院,和大师兄说一说在外的见闻,清明寒食,元日守岁,也都会赶来给先人祭扫。
不过今年的四月有些不同,他们不仅要扫墓,还要把新合的婚书给师父看一眼,告知老院长他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亲事,婚期就在一月后,他老人家要是听见了,定要把那两天空出来,赏脸去吃他学生一杯喜酒。
曲临逸挨打受气多年,一朝得偿所愿,整个人都晕陶陶的,很有些得意忘形,孟云君因为要处理宗门事务,晚到了他们一步,还没走到老师坟前,就远远地见他一边和未婚妻肩并着肩摆贡品,一边对着墓碑没大没小道:“像我这样体贴的弟子可不多见了吧?知道师父你好酒,就买了许多给你上供!现在师父你可以尽情喝啦,酒量再差也没关系!反正弟子们也看不到您的醉态了……师父来看,这是我们两个准备在婚宴上要用的酒,今儿带了一壶给您尝尝,要是不合胃口,您就尽快托梦给我们,我们还来得及改。”
他端起酒杯,洒在墓碑前的空地上,嘴里叮嘱道:“您看到小师弟了,也别忘了叫他去啊,师姐师兄成婚他怎么能不到场呢……”
尚裾余光瞥见孟云君的身影,脊背一僵,伸手掐在曲临逸腿上,把他的下半截话掐断了。
曲临逸这才看到孟云君就站在他背后,手忙脚乱地把酒杯放回供桌上。
“大,大师兄来了,”他一个激灵,绞尽脑汁地想把自己刚才说那些话圆回来,“那什么……我就想着,师父他老人家魂归天地,肯定知道小师弟在什么地方,想说什么都能入梦告诉他……”
尚裾又拐了他一胳膊肘,曲临逸彻底没音了。
孟云君心头像被某个尖锐的东西猛地扎了一下,但因为那上面早已裹好了厚厚的屏障,刺痛反而不怎么强烈。曲临逸和尚裾这点莫名其妙的反应,只是轻飘飘地滑过,很快就消弭无形了。
他恍若未闻,只是无奈地对曲临逸道:“说什么胡话呢。”
又说:“要成家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口没遮拦了。”
曲临逸干巴巴笑了两声。
尽管他们两边都在装聋作哑,心有灵犀地将刚才的“失言”揭了过去,但气氛终究难回到从前,这一聚还是早早散场了。
曲临逸没敢往孟云君身边凑,还是尚裾给孟云君发了请帖……但她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急躁,有些话这几年一直憋在她心里,一个没忍住,就不吐不快道:“大师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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