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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无穷山色)


他没头没尾地问孟云君:“还没消息吗?”
孟云君叹气,从腰间取下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奇怪的是那代表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刻度上方空空荡荡,并没有用来标识的指针。
恰在这时,表盘倏地震了一下,上面倏地亮起一道金线,遥遥地向东南延伸,没入了远方昏暗的天色当中。
孟云君精神一振,对他一颔首,顾不上交谈,端上罗盘就去找了老族长。他护送周氏族人一路走来,解决了不知道多少麻烦,老族长对他极为信任,不用几句话,就完全相信了他,高声把族人们叫起来赶路——只要再走上两三个时辰,大家就能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了。
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这场艰难地跋涉便显得不是那么无望了,周家人互相鼓着劲,迈开沉重的双腿,朝东南方向那座能救他们一命的无名山行去。
族长不停地抬头看天,生怕事情有变,扯着嗓子像驱使牛马一样赶着他的子侄们,一刻也不敢停歇。终于,在他的喉咙哑到彻底发不出声来之后,他一个趔趄摔倒了,伸手一扶,按住了一块嶙峋的怪石。
男鬼阿墨就等在山脚下,周身泛着一股淡淡道光晕,鬼火似的悬在半空,豆大的雨滴从他身体中间毫无阻拦地穿了过去。
“可算是来了,”他看着后头那一长串虽然气喘吁吁,差点就要四脚并用,却一个都没少的周家人们,如释重负地飘了起来,“山路崎岖,我给你们带路。”
老族长无言地拱手,正要用嘶哑的嗓音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刺了过来!
“不好了!”密集的雨雾中,消失了整整一夜的阿白好似鱼鹰,疾速朝他们冲了过来,下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炸响——
“上游决堤了!”
她话音尚未落地,所有人便不约而同地感受到脚下的细细震颤,仿佛庞然巨物碾过大地。老族长目眦欲裂,嗓子一下子喊出了血:“上山!快上山!”
不论是谁,生死关头,逃命的姿态总是不那么好看的,他们酸软的手脚中陡然生出了无穷的力气,一个个伸出了手,抠住头顶能够到的最高的一点,竭尽全力地把自己撑上去,指甲翻开,在山石留下道道鲜血淋漓的抓痕,再被后来者覆盖,但他们都好像没有知觉似的………过程中不断有人体力不支地滑下去,又被前后左右的亲人们拉扯住,然后咬牙继续往上爬。
没人喊累,没人敢停,因为他们谁都不知道洪水将要漫到哪里,有时候仅仅一步之差,就将是生死之别。
施文远被前头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拽住了胳膊,硬生生爬上了一方突出的山石。在下一次伸出手的空隙中,他驻足回望,脚下犹有十几人,从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施文远能看见他们涕泪交加的脸,因为使劲太过而显得狰狞的表情,每当雷霆当空劈下,他们就会下意识地缩起来,在天地的淫威之下瑟瑟发抖,面孔曝光过度,仿佛黄泉路上惊恐到失声的阴魂。
施文远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假如这一场洪水他们不幸没躲过去,或是不幸只有少数几人躲过了,不久后的将来,他们就会成为一具具浮尸、一个个饿殍般的灾民,他们会流窜在一切能乞讨到食物的地方,竭尽所能填饱自己和家人的肚子,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甚至包括他自己。
施文远少年恣意,骤逢大变,自然满心悲痛,可这痛苦却轻飘飘的落不了地,因为他连一个可以放心仇恨,不用考虑“报应”、“亏欠”的凶手都找不出来。事到如今他对一个人求生的本能已经不再小觑,但仍是忍不住地想,真到了绝境的时候,昨日热情好客的周家人是不是也会踏上前人的老路,挥舞着棍棒闯进别人家门?
其实那些曾在他家门口跪地乞讨的灾民,扛着棍棒闯进他家乱砸乱抢的强盗,在这场天降横祸之前,大概也是如周家人一般无二安居乐业的良民吧。
洪水来得比所有人预想得都快,几乎是头一个人才登上山顶就远远地露出了轮廓,狂涛怒吼,眨眼间便涌过数十丈,裹挟着万千厉风,轰隆隆地冲刷而过,连大地都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下不住地震颤。
晏灵修和孟云君自恃本领高强,留下来断后,这一方山路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孟云君把两个孩子往上一递,上面的百姓便一个接一个,轮流把孩子传递上去,尽力抱到最高处,随后孟云君伸长胳膊攀住石台的边缘,一鼓作气将自己撑了上去,转身就向晏灵修伸出了手。
此时洪水沉重的身躯已然近在咫尺,晏灵修甚至能感觉到它当头罩下时的巨大无匹的阴影,恍如万钧雷霆从天而降——
他心跳空了一拍。
要是……
惨淡的天光下,晏灵修仰起头,看见孟云君在尽可能近地把手向他伸去,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下来,嘴里还在急切地喊着些什么。
晏灵修向他伸出了手。
经过一场辗转流离,他们的手都是同样的伤痕累累,被水泡得发白,指甲里陷着泥沙,又被锋利的山石割出了数不清的细细碎碎的小伤口,交叠在层层旧伤之上,布满了陈年的风霜。
他们的手指相扣,就像镜面的两端合拢在一起。
可这样相似的两只手,却没能牢牢地捉住彼此,指尖相触,轻易地就滑开了。
或许因为掌心全是雨水,湿漉漉的本就不容易握住。
或许是因为默契不足,马失前蹄。
……或许他本来也没有多想握住那样一只手。
孟云君的震愕凝固在眼底。
下一瞬,滚滚的洪流彻底将他吞没。
四面八方都是水,铺天盖地的水,天地都要颠倒过来。
晏灵修一点力气也生不出,意思意思地挣扎了两下,就在心力交瘁的疲惫中沉了下去,脑子里犹有阎扶气急败坏的怒骂,可这一点声响也渐渐地微弱了下去。
终于可以结束了吗?晏灵修如释重负地心想。
他依稀感到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他的身后靠住了某个温暖却坚硬的身体,随后意识就滑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深山,孟云君趴在浮木上,喘息了好一会才把那阵头晕目眩给缓过去,艰难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晏灵修无声无息地躺在他身侧,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面无血色,也没有丝毫要苏醒的征兆。
之前孟云君怕他再次被洪水冲走,一直不敢放松,用衣带把两人的手死死地绑在了一起,这会儿试着解了两下,浸湿了的布条不同以往,怎么都弄不开,他索性掏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直接把绳子割断了,扯下来一看,晏灵修的手腕果然被勒出了可怖的淤青,还有些轻微的错位。
孟云君给他正了骨,把了脉,确定没有什么大碍后,心头悬着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按按眉心,开始有心思观察起自身的境况。
洪水把他们冲进了一处深山老林里,这里地势较高,几座连绵的高山联手把滔天巨浪拦在了外边,保住了世居其中的大小生灵,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孟云君好歹攒了些力气,把晏灵修背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山里走去。
天微微亮了起来,暴烈的风雨也有所缓和,化作迷蒙的细雨,柔软地扑打在他的脸上。
山中静谧非常,偶尔会有倦鸟在茂密的树丛中拍打翅膀,于是叶片里盛着的积水就淅淅沥沥地洒了下来,落在草丛中聚成小溪,潺潺地顺着山势流淌下去。
身处如此环境,孟云君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静了下来。他翻过一座山,找到一个还算干燥的山洞,把晏灵修安放在里面,又去寻了些枯木来,将潮乎乎湿漉漉的树皮剥了去,很快就攒出了一大捆,烧起来并没有多少烟气。等到成功点起了火,他又马不停蹄地摘了些驱寒的草药,用一只形如瓦罐的石瓮接了点雨水,准备煮上一碗驱寒。
就在他忙忙碌碌,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猛地回过头去,恰好看到晏灵修睁开了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背,神情审视而戒备。
“你醒了?”孟云君不意晏灵修居然醒得这么早,怀疑他是哪里受了暗伤,刚要上前去,就发现晏灵修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渐渐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孟云君从未在小师弟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人变得极为陌生,好似从未见过一般。
他脚步一顿,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来,去摸挂在腰间的剑。
但这种错觉转瞬即逝,不等孟云君有所动作,晏灵修就重又阖上了眼睛,陷入了又一轮昏迷。
孟云君激烈的心跳缓了下来,他摸了摸晏灵修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显然是烧起来了。
“是被梦魇住了吗?”孟云君自言自语了一句,替他找了个理由,便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晏灵修的确在做梦。
他恍惚地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一团混沌之中,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在他眼前次第展开,一时是幼年第一次有记忆时见到的尸山血海,宏伟瑰丽的霞云漫天都是,一时是少时在天枢院学艺,他坐在窗前,窗外师兄师姐在嘻嘻哈哈地打闹,院长吹胡子瞪眼,猛拍戒尺。山道边,雪白的梨花簌簌地落了下来。
可转眼间,师兄师姐却都身首异处,他踩着满地血污,惊慌失措地行走这些尸首当中,每个人都死不瞑目地瞪着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到处都是哭声,盘绕在他周围,对他说着他听不真切的话,有哀求,有哀嚎。有怒骂,有叹息。
晏灵修这三年来做过许许多多类似的乱梦,再是可怖,次数多了便也见怪不怪了,因此只是漠然地向前走着,甚至从阎扶一反常态的安静中体会到了一种难得的平和,几乎不想醒来了。
毕竟一场梦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现实则不然。
就在他以为这次又要在梦境中颠倒跋涉很久的时候,有人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下一刻,一只熟悉的手掰开了他的嘴,灌进去一剂汤药,味道清苦,泛着淡淡的泥土腥气,温热的药性一直从头顶百会穴渗入了四肢百骸。
晏灵修快要转不动的脑子迟钝地想到:“哦,是大师兄啊。”
这回睡过去后,他没有再做梦。

晏灵修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日头高挂中天,万里无云,青藤勾着黑岩,遮遮掩掩更添阴影,长长的枝条在一片特别明亮的天光里摇曳。
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晏灵修把那只手扯下来,看见自己躺在大师兄的腿上。
孟云君闭着眼睛靠在石壁上,哪怕睡着了,也还微微皱着眉,像是无时无刻不在发愁一样,往常束得规规整整的发冠也散了,潦草地扯了段布条绑了起来,眼底一抹疲劳过度的青黑,脸色十分憔悴……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的二十多岁的青年,和晏灵修印象里那个道德品行,仪容仪表都无可挑剔的大师兄一点也不像。
晏灵修浑身发软,但终究不能在别人腿上天荒地老地躺下去,遂小心翼翼地挪开孟云君的手,本意是没想惊动他的,但大师兄估计着一直没睡踏实,晏灵修略微一动,他便立刻睁开了眼,人还迷迷瞪瞪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他的额头,手心手背都试过了,才松了口气道:“不烧了。”
晏灵修坐着不动,由着他摸,孟云君把这头等大事忙完,脑子也清楚多了,手一顿,仔细端详了他好几眼,良久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还好,这回没做噩梦。”
晏灵修有点懵,他做噩梦不奇怪,奇怪的是孟云君是怎么发现的,毕竟他睡着后动静一向很小,就算心悸惊醒,也不过是一睁眼的事,乱说乱叫之类可能暴露内心想法的行为通通不会有,阎扶就曾讽刺过他是一个天生做间谍的好料子,任是心里藏着天大的秘密,身边躺着个人都能不露分毫。
但不及他问,孟云君就起了身,顺手给快要熄灭的火堆添了把柴,脚步和声音都比往常轻快不少……毕竟小师弟是实打实从洪水里淌过一遭的,没有一病不起或是把脑子烧糊涂,着实让他舒了口气,连眉间那点细微的刻痕都舒展开了。
心弦一松,那个面面俱到的“大师兄”就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孟云君一边收拾着散落在洞窟里的匕首朱砂盘等物,把它们分门别类地塞回衣服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你再休息一会儿,不要随便走动,我去给你摘点镇定安神的草药来……还有口蘑,半山腰那边长了一大片菌子,正好采回来煮汤喝……”
晏灵修扶着石壁吃力地站起来,刚巧一只火折子骨碌碌滚到他脚边,里面被水浸湿的部分已经清空了,外层的竹筒也放在火边烤得温暖干燥。他慢吞吞弯下腰,拔开塞子看了看,撕了截衣角塞进去,往火上一撩,手法娴熟地做了一个新的火折子出来,递给孟云君道:“辛苦大师兄了。”
他抿了抿唇,试探着问道:“我……病得很重吗?我不记得了。”
孟云君不以为意,冲他笑了笑:“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足足烧了一天一夜呢!只在昨天醒了一次,一句话没说就又晕过去了,到现在才算好些。”
他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晏灵修先是一愣,随后瞳孔一缩,蓦地僵住了,过了半晌,他按在石壁上的手好像冷极了似的,忽然瑟瑟地发起抖来。
“……我醒过一次吗?”他自言自语地重复道,眼珠迟钝地动了一下,却不知该看哪里,茫然地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上,手软得撑不住身体,被他藏到了身后,狠狠地掐住了手指。
孟云君只当他是烧糊涂了,随意附和了他一声,可过了几息,又觉得他这反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一转身,就见他还站在原地垂着脑袋发呆,不由地唤他道:“灵修?”
晏灵修恍如受惊了一样,倏地抬起头。孟云君这才诧异地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小师弟脸上那层被高热强行烧出来的血色竟然全都耗尽了,苍白得几乎不像个人,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轻轻打着寒颤。
“这是怎么了?”孟云君吓了一跳,赶紧撑住他,半扶半抱把人挪到火堆边,拽过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一看,掌心都被掐出血来了,孟云君要很用力才能把他痉挛的指关节展平,“很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小师弟!”
“没事……我没事。”晏灵修几不可闻地回了一句,抽了下手,没挣脱开,也就不管了。孟云君无意中透露出的东西恍若一柄重锤,轰然砸在他的胸口,砸得他三魂七魄一起在单薄的身体里震荡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被一种难言的窒息感攫住了心脏,两耳嗡鸣,视线一片模糊,但因为浑身的骨骼和肌肉都绷紧了,反倒还能摆出一副以假乱真的端正姿势,除了颤抖不休的手指和格外的面无血色之外,看上去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前提是没有人透过他的眼睛,注视到他内心是怎样的战栗与不安。
不过很快,连这一点微小的异样也从他的眼底消失了,晏灵修抬起被冷汗浸湿的睫毛,微微侧头看向孟云君,低声解释道:“没事的……我只是刚才起身有些急了,坐会儿就好了。”
孟云君不听,不容置疑地把他的手拽过来按在膝上,皱着眉头摸脉。
晏灵修静默无言地凝视着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一分为二,一半神思混乱到根本不能思考,恨不能大哭大叫,挥剑乱砍,尽情发泄淤堵在胸口的愤怒和委屈,另一半却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十几年来从南至北,由东到西,遇见的人和事都仿佛是浮光掠影的一场梦,是他苦苦挣扎下不甘的臆想,如今大梦方醒,他眨眼便被打回原型,依稀还是那个懵懵懂懂,躲在木屋里不敢出去的小男孩。
这世上的人大抵都是自命不凡的,在受挫之前,没人会相信自己毫无挣扎的余地,总要撞得头破血流,吃够苦头了,才能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任你是有通天彻地之能,还是有经天纬地之才,面对滚滚洪流,除了粉身碎骨和随波逐流,没有别的出路。
所幸晏灵修从小心志坚定,意识到了避无可避的死期,还没崩溃到当场爬上悬崖,一跃而下摔成烂泥拉倒。
“洪水凶险,大师兄为何要救我呢?”他忽的问道。
“什么?”孟云君有些意外于他提起这个,哭笑不得地说,“这有什么可说的,你是我的小师弟,我怎么可能不救你呢?我平生从未做过有愧于心之事,要是让你在我眼前出事却无动于衷,那我余下一生都会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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