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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无穷山色)


可看眼前这周氏宗族,虽然锅里的粥水稀得能照见人影,糠皮也依稀可见,但这确确实实是一碗粥啊!而且老人小孩都分到了一碗!那些悠游水中的青鱼也捕了好些,串成一串烤得腥气扑鼻。庙里停放着一架又一架牛车,上面满满当当地堆着锅碗瓢盆等物,将主人千里迢迢抱来的鸡鸭牛猪圈养在中间。
家当之琐碎庞大,就跟他们不是在逃难,只是平平常常地出个远门,归期未定,于是这些恋旧的农人拖家带口,连一只母鸡、一只看门护院的老黄狗也不肯丢下。
施文远和伙伴们捡了柴,喂了鸡,日暮黄昏时同样分得了一碗添了腌菜的粥吃。
虽说晏灵修才是出手救人的那个,但他看起来实在太不好亲近了,那三个青年的亲友轮番过去感激涕零了一番,见他什么都不要,回头就把这一腔谢意全都倾倒给了施文远。具体就表现在吃饭时,除去一碗稠粥,这三家还拼凑了一番存粮,特地跑来给他塞了一张饼。
施文远低头闻了闻,惊讶地发现这饼用的全是精细的白面不说,一点杂粮不沾,两面还各摊了一个油汪汪的蛋,细细一闻,透着股淡淡的、葱花的香气。
眼下人人都吃不饱,这一张饼立刻就显得弥足珍贵起来,施文远馋得不行,但他不久前才啃过干粮,饱饱地喝了一大碗鸭蛋汤,还不是很饿,因此尚且能忍得住,不过他新结识的朋友们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魂魄好似都被勾了去,口水泛滥成灾地从紧抿的嘴角流了出来。
施文远一看到他们可怜巴巴的眼神,就想到当初被管家棍棒驱赶开的流民,情绪不免有点低落,闷声不吭地把饼撕开分给他们,一个人抱着碗蹭到晏灵修边上去了。
晏灵修作为恩公,被整个周氏宗族奉为座上宾,现在正和几位白发苍苍的耆老待在一起,孟云君作陪在侧,不过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兄弟似乎无旧可叙,只是相对无言地围坐着火堆,听一旁的老爷子们发愁这漫长的雨季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施文远闷闷不乐地喝着粥,顺带着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些老人家忧心的哀叹,就在他埋首于汤碗,想把粘在最底下的几粒米舔进嘴里时,有“人”幽幽地在他耳边说道:“你很怕我吗?”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施文远一个激灵,险些把汤碗卡在了脸上。他顾不得收拾自己,先慌里慌张地往后躲去,然而只是一伸手,就猝不及防地探进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里,登时将他三魂惊掉了六魄!
“阿白,你把他吓坏了。”一个男声不赞同地责备道。
晏灵修一把揪住施文远的领子,将他提到火堆边,那令他胆战心惊的两个“人”终于显出了身形,一个不出所料,是白天在芦苇荡里就故意吓唬过他的女鬼,施文远曾听别人唤她“阿白”,另一个男鬼却不认识,十五六岁上下,生了一张忧郁苍白的面容,刚为施文远仗义执言了一句,就怯生生缩起了脖子,那忍气吞声的表情,仿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快来欺负我”几个大字。
少女阿白现在就在肆无忌惮地欺负他,掐腰嚷嚷道:“要你管!”
“老实些,莫要无礼。”老人们板起了脸。
阿白撇撇嘴,不太高兴地冲施文远和男鬼翻了个白眼,身体一晃,又不见了。
“别管她,她出去玩,一会就回来了。”孟云君温和地说,用木棍在火堆里刨了刨,一截山药香喷喷的山药就滚了出来,被孟云君拂去灰尘,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了施文远,一半递给了晏灵修。
施文远尝了一口,口感绵软,回味甘甜,不由地冲孟云君连连点头。
晏灵修迟疑了一下就接了,姿态十分自然得体,但看动作是想直接收进袖子里的——施文远打赌,这段山药被收起来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塞给他,也可能送给某个疯跑的小娃娃,或者某个口齿不清的老人,唯独不会被晏灵修留下来自己吃。
之前同行时就是如此,随身携带的干粮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里,晏灵修只用“餐风饮露”就行了,偶尔才啃一口干粮续命,给出的理由是他已经辟谷了,因此不重口腹之欲。
……不仅是口腹之欲,施文远就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正常人的喜怒哀乐过,也没看出来他对什么东西有着鲜明的好恶,整个人古井无波,心如止水,简直超脱得快要得道飞升了。
施文远自认是一个凡夫俗子,不理解晏灵修为何要这般苛刻地要求自己——这世上好滋味的美食何其多,不依次品尝一遍,岂不是白活一趟吗?
晏灵修这回显然又想故技重施,但孟云君一直不错眼地盯着他看,他缩回袖子的手就不得不顿住了。他回看孟云君,用目光无声地较了会儿劲,最终还是认输了,垂下眼睛不紧不慢地剥起了皮。
接着,那个性情和晏灵修截然相反,总是和颜悦色的孟云君不知又从哪里变出几颗板栗,个个咧开了口,烤得色泽焦黄,孟云君就像在诱食一只抗拒的野狸子一样,好整以暇地把它们一一排列在了展开的袍角上,随后笑吟吟地看向了晏灵修。
晏灵修剥皮的动作忽的就慢了下来。
施文远叼着山药,旁观着这场悄无声息的热闹,总感觉气氛有点微妙。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从中琢磨出什么来,就被一个老人家拉住了手:“我们阿白脾气是坏了些,却是好心肠的姑娘,帮过我们很大的忙啊!”
这一群高矮各不相同,不过都很精瘦的老汉虽说刚才出言训斥了这个小女鬼,却都很在意她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纷纷对施文远说起她的好话来。
阿白生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父母双全,祖父祖母也健在,还有一个兄长,一双年幼的弟妹,家境殷实,相貌又佳,这样如意圆满,她本来能在及笄后挑一个忠厚夫婿,生下两三个孩儿,过上和她父母一样吵闹温馨的日子,等到七老八十,儿孙绕膝,牙齿都掉光了,再在睡梦中无病无痛地逝去。然而世事总是无常,她一家出门探亲时遇上了拦路的劫匪,双亲祖辈兄长弟妹全都死于非命,她扛着把柴刀反抗,凛然不惧的样子让劫匪来了兴趣,耍猴似的戏弄了她好一番,在她全身都划满了血道子,才大发慈悲地了结了她的痛苦。
阿白恢复意识后,第一时间找上了这帮躲在老窝里瓜分战利品的劫匪,变成恶鬼的少女武力不可同日而语,哪怕先前一个个嚣张的劫匪全都屁滚尿地跪下求饶,还是被她吊起来放干了血……唯独贼首留得一命,阿白命他收敛了亲人的尸骨,一路运送回乡,然后在父母坟前砍下了他的头,浇上烈酒焚烧以作祭奠。
周氏宗族的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上数几代祖宗又从未受过恶鬼侵扰,加之怜惜她的遭遇,是以在孟云君循着蛛丝马迹找上来时,就费心费力地帮着隐瞒,直到弄清楚孟云君并没有把变成恶鬼的阿白“收”了去的打算,才安心将她放出来见人。
相较之下,被孟云君带在身边的男鬼阿墨既“幸”也“不幸”——“幸”是说他死时没受多少痛苦,是看书入了迷,一脚跌下台阶摔死的,“不幸”是因为他的主家对鬼十分厌恶,对他一个打杂的仆役竟敢跑去藏书楼偷看更是怒不可遏,要不是有孟云君这个故交之子在旁说项,估计转头就会被他们找人打得魂飞魄散。
但这些过往施文远是一无所知的,他两耳灌满了洪钟般的大嗓门,被老人们所描述的那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勾住了心神,好半天才将最后一口山药咽下去。
“多亏阿白冒雨去看了堤坝,提醒我们要早作准备,”族长抽着旱烟,连连感慨道,“不然我老周家还不知要遭怎样的灾祸啊!”
当初孟云君和男鬼阿墨前脚来到周氏宗族所在的小村庄,后脚滂沱大雨就紧随而至。今年本就雨水丰沛,有从年头下到年终,但往往一两天就结束了,所以一开始并没有人关注堤坝是否牢固,都在痛惜地里被雨打风吹去的稻子,可阿白却从这铺天盖地的雨中察觉出了一丝危机,独自去河边跑了一趟,回来就说大事不好,堤坝眼看着要塌,催促族人们快些上高处逃命。
老族长颇有见识,细细询问了阿白一路上的见闻,完了当机立断,叫来子侄儿孙们好一通收拾,把能带的全都拖上了牛车,踩着小溪似的泥水爬到了山上。
他们走得很及时,一夜过去,山脚下已成了一片汪洋。
说到这里,族长连同周围凑过来的男女老少全都唏嘘不已,附近多少乡邻都成了洪水之下的累累白骨,唯独他们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祖坟上的青烟都要冒成火了,也许在某个时间点迟疑了一下,全族就都要迈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雨一停,山下勉强能清出一条路,族长就立刻带着子侄们离开了世代居住的祖地,南下投奔同宗的远亲。
施文远不是很能理解他们的做法,在他心里,没有地方比得过自己的家,背井离乡更是下下之选,若非天降横祸,他是绝计不肯走的,疑惑道:“可雨不是停了吗?你们怎么不回家。”
族长咂巴了一下旱烟,胡乱摆了摆手,其余村民就七嘴八舌地回答了他:
“我们那边地势太低了,田地院子全都泡在水里呢!”
“总不能一直在山上住着,还是去别的地方定居稳妥些。”
“哎呀呀,又下雨了!”
“……”
施文远诧异地仰起头,抹了一下嘀嗒在脸上的水滴,扭过头,刚才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乡亲们已经作鸟兽群散,忙着把乱窜的孩子和畜牲们赶进破庙。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们头顶就聚拢起遮天蔽日的阴云,气势逼人地威压下来,狂风卷起漫天的飞沙走石,随即比以往暴烈了数倍的雷雨倾盆而下,但周氏宗族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表现得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各自照看着为数不多的家当,只有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被声吓了一跳,不适地哭闹起来。
施文远捏了捏袖子,掏了一块指头大小的饴糖出来,娃娃吮了一口,马上就安静了。
妇人千恩万谢,怕施文远担心,还劝道:“小少爷别害怕,这雨就是声势大,但来的快去得也快,明儿个咱们就能继续赶路了。”
她面露憧憬道:“再走上两三天就到地方了,那里地势高,遭不了灾,族长说还有大片的荒地可种,再不用忍饥挨饿了。”
施文远听着外边的雨声,难以避免地生出一丝忧虑——
这次真的会和前几次一样,很快就能等到雨停吗?

第117章 一劫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雨下得更急了一些,破庙顶上的两三个窟窿就跟着哗啦啦地往下漏水,于是就有几个高壮的汉子扯了油布上去铺屋顶,想尽了办法才把雨水堵在外边,与此同时,还要注意不能一脚把本就脆弱的瓦片踩碎,下来时浑身都湿透了,嘴唇也冻得乌青,妇人们连忙把人扯到火堆边暖身子。
这间破庙空间不小,但三四十个人同时待在里面,还是颇显局促了些,更别提还有一架架的满载的牛车以及他们舍不得丢弃的家畜——这些东西可比他们自己要重要得多了,毕竟有人不幸离世,他的亲友还能强忍悲痛生活下去,但若失了家当,那就通通都不用活了!在这种前提下,紧靠着火堆放着的全是粮食,鸡鸭牛羊环绕四周,然后才是不耐寒冷的老弱妇孺。
这般一来二去,空闲的地方就不多了,余下的人只能干站着才能挤得下去,而且估计会一直站到雨停,但他们看起来却毫无怨言,对目下的处境也分外满足……毕竟同那些葬身鱼腹的乡邻们比起来,自己还能守着父母妻儿,已是难得的好日子了,不能奢求太多。
他们心绪平和,并不觉得会有下一场洪灾追上来,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妻子看管好自家的娃和家畜,不要让他们嘴馋偷吃了粮袋里的麦子。
但老人们却不那么乐观,他们聚在一起,时刻竖着耳朵听屋顶噼里啪啦的雨声,偏偏还不敢将这一份忧心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一有人问这雨会不会停,他们总要立刻放松眉头,含糊但信心十足地答道:“快了!快了!”
晏灵修找到孟云君时,他正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背后还抵着一扇被风雨抽打得摇摇欲坠的推窗——这推窗年久失修,钉子那里都松脱了,要不是孟云君用背靠住,十成十会在这般狂风暴雨下跌个粉碎。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晏灵修挡在风口处,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
“阿墨已经去找附近有没有山了,阿白也去了上游查看情况,一旦有危险,族长会及时决断的……”孟云君声音压得极低,像绷着一根弦,最后几个字的尾音几乎消散在了风中,顿了顿,又说,“只盼这不过是一场虚惊。”
可惜天地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该来的总会到来。
到了本该天亮的时辰,庙外依旧漆黑如墨,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
一屋子人坚守了一夜,困得昏昏沉沉,站着都能发出响亮的鼾声,柴火用完了,地上只留下一堆冒着火星子的余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牲畜粪便的气味。忽然几个靠近大门的青年大叫起来,惊醒了一众疲倦的村民:“有水渗进来了!”
人群哗然,继而惊慌失措地退开了一大片,把脑袋塞在翅膀底下睡觉的母鸡也张着翅膀咯咯叫着跳了起来。只见门缝底下飞快地漫进来一大滩河水,掺杂着从芦苇荡被冲过来的草根泥屑,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盖过了大半个破庙。
满屋子的人瞬间魂飞魄散,仿佛刚从一场乐观的迷梦中惊醒,又不间断地跌入另一个噩梦当中,当初被困在山上时,眼睁睁看着一具具浮尸顺流而下的情景重又浮上了心头,只是这次他们不是先行一步的幸运儿,而是等着被一场大水泡肿了的那个。
极端的恐惧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孩子在哭喊着要父母,老人哆嗦着就要倒,中年青年们慌手慌脚地把卸下来的家当往牛车上搬,昏了头夺门就要逃进荒野里的也不在少数,更有一些六神无主的村民,大难临头彻底慌了神,流着痛苦的眼泪拜在佛像前,念念有词向满天神佛哀求祈祷。
高台之上,蒙着灰尘和蛛网的佛祖宝相庄严,双手合十,悲悯地俯视着趴伏在他座下的信徒,不发一言。
“安静!安静!涨水了而已!哪次下雨河道不涨水?慌什么!”
一阵鸡飞狗跳之中,族长大吼两声,才将这场混乱勉强压了下来。这个总是把双手背在身后、皮肤黝黑的老村汉严肃地扫视了一圈族人张皇失措的脸,沉声道:“收拾一下,不能现在带走的别管了,我们即刻就出发。”
周氏族人赶紧动了起来。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为了求活,平民百姓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壮士断腕的勇气和决心,这让他们可以舍家毁业地远赴他乡,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丢弃被视为性命一样重要的家当,顶风冒雨地奔赴一个或许有一线生机的未来。但在不耽误脚程的情况下,他们又想方设法地多带一点,把粮食、鸡鸭、铜钱绑满了身前身后,连直不起腰的老族长都派上了用场,大家扶老携幼,赶着牛牵着羊,挥别了自家的桌椅板凳、床褥被子,一头扎进了破庙外的狂风骤雨当中。
一脚踏出去,胸口那点好不容易攒出来的热乎气当即就被劈头盖脸的冷雨浇了个透彻,周家人深深地埋着头,淌着渐渐漫过小腿肚的积水,艰难地往南边走——那边地势稍高些,或许能幸运地找到一座山避难什么的。
孟云君和晏灵修各抱着一个小娃娃,尽量用斗笠把他们遮得严实一点,施文远牵着晏灵修的衣角,也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过了许久,河水漫过来的速度被他们甩在后面,草鞋踩在地上,也不再感觉到那股无处不在的阻力。周氏族人心头一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劫后余生地回看着已被淹没的来路发呆。
“老天保佑,”老族长努力睁开被水迷住的双眼,“只要上游不决堤……”
可谁能保证不会呢?
要是这附近也有山能让他们躲一躲就好了。
晏灵修面色凝重地望着一地筋疲力尽的百姓,把怀里的小娃娃往上托了托……大人还能撑住,可孩子却是浑身湿淋淋的,手脚冰凉,说话的声量比猫大不了多少。
再这样下去,就算没有洪水,这些人也可能体温过低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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