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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无穷山色)


晏灵修:“显而易见。”
施文远的父母对驱邪师非常反感,在他们眼中,他们成日和死尸野鬼打交道,十分不吉,晦气程度仅次于呱呱乱叫的乌鸦,因此偶有驱邪师来敲门借住,总会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这态度当然也影响到了幼小的施文远,具体表现就是他从小到大,各式各样的话本戏文攒了一柜子,唯独缺少了驱邪师斩妖除魔一类。不过施文远本人倒是不很在意这些——受父母庇护时,他就体贴地不去看那些会戳爹娘肺管子的闲书,要靠驱邪师讨生活了,他也能屈能伸,从不发表对这一行当的偏见。
彼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具无名尸首仅仅只是个开始。
次日天亮后,他们再次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到了地方……
施文远从未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画面。
洪水冲破堤岸,滚滚而来,滚滚而去,于是不幸被卷入其中的百姓就犹如退潮后的鱼虾蟹贝一样,被搁浅在了荒滩上,身体胀大了一倍有余,释放出浓烈的恶臭。
此时此刻,施文远总算是明白了那具惊尸究竟有哪里不对劲——真正的尸体会腐坏,会被蛇虫鼠蚁噬咬得面目全非,会有数不清的秃鹫盘旋在上空,他们一靠近就呼啦一下散开,一离开就呼啦一下降落,踩在尸体上,黑云似的将它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尽管施文远用麻布堵住了鼻孔,却还是吐了个稀里哗啦,遇见了几天的死尸,就吐了几天,从生下来就圆鼓鼓的肚子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地缩了回去。
不仅如此,他们遇上的惊尸次数越来越多,施文远走上一整天,难免要被浮肿的手臂拽上七八回裤脚,一开始他还会尖叫着乱蹦乱跳,不慎把别人胳膊从肩膀上扯下来,后来居然也能面不改色地用棍子捣开他们冰冷的手指,再躲开几步,看晏灵修一把火送这些可怜人往生极乐。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一点亘古不变,谁也不清楚哪一具肿胀的尸体正在酝酿一场瘟疫,索性烧了了事,施文远也没天真到要让每一个横尸荒野的流民尽皆入土为安,于是一连数天,晏灵修都在重复这一简单的工作——从泥土、水洼中翻出一具具尸骨,拖在一处,攒够数量,再架许多木头上去,然后用符纸引来一簇小小的火苗。
有几次他们还遇见了其他的驱邪师,有些身边还跟着些小吏打扮的人,同样在翻找尸首……吏员当然是官府派来的,能帮驱邪师做些砍柴烧水做饭的杂活,顺带指个路,助驱邪师尽快将一场疫病消弭于无形。
但毕竟不是所有的官府都会把注意力放在死人身上的,他们更多的关注活人,忙着赈灾抚民,或是趁由赈灾之名圈占良田,因此施文远见到的大多数驱邪师都是师兄弟几人结伴而行,劳累时有同行帮扶,晚上睡觉也能有人接替守夜。
总之,像晏灵修这样孤身一人,还要拎上一个拖油瓶的驱邪师,可以说是极为少见了。
他们沿着被洪水冲刷过的河滩一路行去,洪水逐渐退去,迎风飘十里的腐臭也逐渐闻消散不见了。
终于有一天,施文远一整天都没有吐过,也一整天没有被突兀地从泥地里伸出来的肢体绊倒,这条荒芜的路似乎走到了尽头,虽然秋风依旧瑟瑟,但时不时冒出来的野鸭野兔等物好歹给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时隔多日,施文远再一次吃上了除去硬邦邦的杂粮饼之外的饭食——晏灵修采了点野菜,加上灌木丛中摸来的鸟蛋,并杂粮饼一起,调了锅热乎乎的“菜粥”,手艺出乎意料的不错,施文远一口汤还没落进胃袋,就险些落下两行泪来。
他以前还是施家小少爷时,一顿茄子都要十来只鸡去配,是万万想不到如今一碗热汤饭就能让他热泪盈眶的……施文远珍惜地品尝着这得来不易的菜粥,忽然感觉脚踝发痒,低头一看,就见一团灰蒙蒙的,像是柳絮一样的小毛团被吹到了他脚边。
这个季节还会飘柳絮吗?
“不要碰。”晏灵修提醒道。
他一说,施文远就明白过来,这肯定又是“那种东西”了。
晏灵修取了个细颈大肚的小瓷瓶出来,放在他们身侧的空地上,鲜红的符文在瓶身上闪现,这一团浊气就仿佛受到了什么莫明的吸力,不容抵抗地被细口瓶吞了进去。
“‘秽’由死气凝结而成,接触久了,会慢慢让人变得憔悴多病,最终虚弱而死。”晏灵修说,“这东西最近会有很多,你跟紧了我,不要随便乱跑。”
晏灵修所言不假,没过一个时辰,这种被称为“秽”的小毛球就多了起来,它们成群结队,没有形体,随风而动,严重时好似平地起了一股浓雾,十步以外人畜不分。他们便也暂时放缓了赶路的进度,守在这片芦苇荡里,一边摸些鸭蛋鹅蛋饱餐,一边源源不断地用细口瓶吸取这些脏东西。
施文远贴身带着晏灵修给他画的辟邪符,无所畏惧,偷偷地把“秽”握在手里把玩,唯一的缺点就是符篆坏得比较快,半天下来,就在他怀中原地自焚成了一堆灰烬,于是施文远就偷偷地摸了下一张过来——晏灵修画了好厚一沓呢,不用白不用!
晏灵修闭眼在旁边打坐,没有搭理他这些小动作,施文远愈发的得寸进尺,过了一会,甚至小心地用手指蘸了点朱砂,在空白符纸上面比划起来。
就在他玩得乐此不疲的时候,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拨动芦苇丛的声响,施文远不由抬起头,向四周张望起来。
这里的芦苇生得比人还高,况且又有翻滚的“秽”来阻隔视线,因此他并没有看清来人到底在哪儿,但听声音大约不远,窸窸窣窣一阵后,有人叫道:“大哥,这里有一个鸟窝!”
“快让我看看!”又有一人说道,“怎的又是只有一个草窝,蛋都去哪儿了?”
“这边的水鸭子是不是都不下蛋啊,咱们把附近的鸟窝都翻遍了,竟然一颗蛋都没有!”
“不,其实有很多,”施文远有些心虚地想,“只是都被别人的肚子捷足先登了。”
眼下他正在为父母守孝,吃不得大鱼大肉,芦苇荡中分明有不少野味,晏灵修却一只都没抓来打牙祭,施文远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他是个要守清规戒律的道士,还是真的有意照顾他,却不妨他领这一份恩情,表现得格外体贴乖巧。
摸鸟蛋的那几人一无所获,嘟嘟囔囔地走开,施文远虽然很想他们说说话,但以晏灵修孤僻到极点的性情,若非避无可避,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和人打交道的……施文远看一看晏灵修,对方淡漠地瞟去一眼,之后果然对这伙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视若无睹,闭上眼睛继续打坐去了。
施文远不太乐意地瘪瘪嘴,不过还是乖巧地压下了玩闹的心思,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等待这些“不速之客”远远地从这边离开。
就在这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击中了他,施文远霍然起身,惊惧交加地扫视着周围,一直以来都称不上敏锐的直觉战栗着向他发出警告。
芦苇荡无边无际,有风吹过时,便会如麦浪般波涛起伏,其间栖息着叽叽喳喳的山雀、嘶嘶吐信的竹叶青、以及后代极为鲜美的水鸭子,每次施文远去掏它们的老巢,却不巧碰上主人家在的时候,总要被这些愤怒的主人扑闪翅膀又啄又抓好几下,临近河道的地方是断断续续的浅水谭,里面常有大青鱼悠然摆尾,在水面上划下圆圆的涟漪。
但是现在这些声响都消失了,整个芦苇荡安静得像一座坟墓,这些天生天长的生灵比他们更早一步察觉到了缓缓浮现的危险,
紧接着,芦苇丛伸出响起了一声分外凄厉的惨叫!
施文远顷刻间汗如雨下,却感觉周遭奇冷无比,他的喉咙好像被捏出了,恐惧地发不出声,然而就在下一瞬,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把他险些当场升空的魂魄重又塞回了瑟瑟发抖的身体里。
施文远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现刚才的一错身,晏灵修在他肩上拍了一张符篆,而他本人的身影则被一重重的芦苇遮了起来,只留下簌簌抖动的穗子,昭示着他的去向。
数丈开外,那三个被恶鬼追赶的倒霉小青年简直肝胆俱裂,他们不敢回头去看自己距离那张血盆巨口还有多远的距离,仅存的理智全用来催促他们虚软的两条腿,恨不能一步迈到天上去。但芦苇荡实在很不适合逃命,很快三人中那个高个子就被横生的根系拌了一跤,倒在怪物的嘴下。
“孟道长!”高个子只觉得后背一痛,随即一口冰冷的血腥气喷在了脖颈上,立刻扯着嗓子拼命嚎叫起来,“孟道长快来啊!这里有个有怪物!”
恶鬼一爪子将俘虏按在脚下,准备开膛破肚,享受这顿滚烫的血肉时,一道尖啸声倏地破空而来,笔直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尚未直面敌人,恶鬼就蒙受重创,愤而怒吼一声,像头真正的野兽一样从高个子青年背上翻滚下来,四肢着地,呲牙咧嘴地和方才一剑刺伤了他的晏灵修对峙。
晏灵修眉心蹙起一道细小的纹路,却不见多少慌张,审视地看了这恶鬼一会儿,正要将捏在手中的符篆掷出去,余光却不知扫见了什么,忽的怔了一下。
高个子青年和黄泉之间只差了半只脚的距离,看到熟人,大叫着流下了劫后余生的泪水:“孟道长救命!”
孟云君右手隐在袖子里,露出一角的令牌微微反着光,他无声地和晏灵修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此刻恶鬼全副精神都用于应对晏灵修,完全忘了防备从后方射来的暗箭——他也不觉得那三个哭哭啼啼的活人能有什么手段伤得了他,因此放心大胆地把背后晾成了空门。然而他即便疏忽了,也只有短短的一弹指,随即这恶鬼便察觉到那点不同寻常的异动,本能告诉他应该立刻逃走,不然绝对有死无生。
这种怪物在“趋利避害”上十分有经验,再加上没有脑子,对本能更是格外依赖,想也不想就要撒腿遁走,晏灵修却仿佛看穿他的胆怯,一只手拂袖而起,桃木剑再次破空回到了他的手里,随即锐不可当地劈向了他堪堪迈出去的右腿。
恶鬼不敢硬顶,不自觉地瑟缩了一步,再要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孟云君看准时机,猛然丢出手中的令牌,上面刻录的阵法被稀薄黯淡的日光一打,立刻爆发出一阵堪称暴虐的白光,凭空放大了数百倍,向着进退维谷的恶鬼投照而来,好像什么吹毛断发的利器一般,直接在他身上勒出了纵横交错的血痕。
恶鬼嘶声咆哮起来,晏灵修毫不迟疑,挥剑捅进他的脖颈,原就被他刺过一剑的颈骨伤上加伤,“嘎吱”断开,余下的皮肉不足以支撑他沉重的头颅,气力随之一泄,千万道由白光组成的“利刃”便唰地砸下,直接将抵死挣扎的恶鬼切成了一蓬细碎的血雾。
孟云君扬起手,悬在半空中的令牌缓缓落回他手中。
“大师兄于阵法一道又有进益了。”晏灵修说。
“‘诸邪辟易阵’而已,不算太难,拿来试试手,”孟云君笑眯眯地走过去,把令牌展示给他看,“灵修也可以自己刻一个,我的这个大约能用三次,多了就容易碎,你的手法比我好得多,应该还能更进一步。”
晏灵修乍然和同门重逢,心思并不在这一小小法器上,简单看了看,就把目光转向了旁边那三个死里逃生后紧紧靠在一起的小青年,孟云君极善察言观色,也不用他发问,就心有灵犀地答道:“他们一整个村子被洪水冲毁了,于是举族投奔同宗,恰好同路,我便护送他们一程。”
这时,小青年们回过神来,却还是腿软,几次努力后,终于互相搀扶着凑到孟云君身边,先是感激涕零地谢过这位看起来很冷淡,但既出手救过他们,又明显和孟道长师出同门的恩人,然后指着那几乎连渣都不剩的恶鬼,战战兢兢地问道:“孟道长,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洪水肆虐,生民多艰,这是由死气凝聚而成的怪物,也是恶鬼的一种,名叫‘罗刹’。”孟云君熟练地安抚着他们,言谈中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和阿白是不同的,你们不必担心她以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就说么,”一个竹竿一样细瘦的青年恍然大悟,信服地点头道,“阿白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有爹娘有弟妹,和这种怪物怎么能一样。”
这回晏灵修只是眨了下眼,同样没来得及发问,就再次被孟云君察觉到了,他笑了一下,反问道:“你忘了我这些年在忙着什么吗?”
忙着什么?
晏灵修想起来,自己上一次听到这位大师兄的消息,还是三月前渭水那边传来的,据说他去世交的叔伯家里拜访,无意中发现一只新生的小鬼——此鬼生前不过是藏经阁的一个小小杂役,身份低微,死后却窃居藏经阁,还有想一直躲下去的架势,叔伯们得知后自然是怒发冲冠,要求世侄马上把他处死,但孟云君却执意将这个杂役鬼保下了,为此和他们闹得很不愉快。
现如今人鬼矛盾依旧尖锐,孟云君和一众同道中人努力多年,但乐意接受鬼魂生活在他们中间的百姓还是少之又少。
这么一说,他们口中的“阿白”也是一只新生鬼了?而且听起来还是个受到乡人们真心庇护的鬼,可以说极为难得了。
晏灵修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知道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蹊跷之后,立刻就觉得意兴阑珊起来——把人救下来,清除了后患,接下来不管是“千恩万谢”还是“恩将仇报”,他都懒得理会,只想一个人静悄悄地待着,然而孟云君做大师兄总是很合格,寥寥几次见到他,都在试图拉进师兄弟间的感情,晏灵修十分领情,但敬谢不敏,于是便加急打起腹稿来,争取能赶在孟云君发出邀请前告辞离去,以免损了他作为大师兄的面子。
突然,他听到施文远在不远处发出了一声惊叫,不过还没做出行动,这个不复肥胖的半大少年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看到他时眼前陡然一亮,当即乳燕投林般躲到了他身后,尖着嗓子叫道:“有鬼在追我!”
晏灵修:“……”
他沉默地望着躲在一丛芦苇后探头探脑,面露狡黠的少女,以及一边责备“阿白”顽皮,一边热情地请他们去族中做客,以此感谢救命之恩的那三个小青年,还有身侧但笑不语的孟云君,终究没忍住,在心底徒劳无奈地叹了口气。
盛情难却……暂时是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赶稿到最后一小时~
晏灵修什么都会,但手段往往偏向于暴力,这其实也是阎浮潜移默化影响他的地方...

第116章 等待
施文远被热情的高个子青年送进了一众同龄人当中,和这帮姓周的男孩女孩大眼瞪小眼起来。
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对施文远来说,那些和伙伴们没心没肺玩耍的日子似乎已经成了上辈子,他有点不适应地挪了挪屁股,左看右看,旁边是同样睁大了眼睛观察他的同龄人,周围还跑着几个光屁股的小娃娃,一见那高个子青年两手空空,转身要走,便不由分说地拥了上去,一迭声向他索要新鲜的鸟蛋吃。
这个周氏宗族此刻正寄居在芦苇荡外的一个破庙内,庙不大,只有老人和家当能捞到片瓦遮身,其余人都在外头幕天席地地干活,男人钻进芦苇荡里扫荡吃食,妇人则热火朝天地架起了锅,一桶桶地豪爽地往里倒水,再精打细算地抓了掺着糠皮的米进去,孩子们捡了一切能烧起来的东西往锅底下塞。
其中一些娃娃年纪太小,耐不住饿,偷偷摸摸地把手伸进米袋子里,被妇人们抓了个现行,扒了裤子就揍,且这般怀抱侥幸之心的小孩还不在少数,于是庙外就此起彼伏地回荡起他们的哇哇大哭声。
施文远新奇地看着这一切,也许是离群索居久了,他置身其中,竟然荒谬地生出了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认真算起来,他见过流民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身强体健的青壮年,哪怕长久的饥饿和颠沛流离将他们变得精神萎靡,在乞讨时畏畏缩缩地佝偻起脊背,但看那修长的手脚和厚实的身板,就知道他们在洪水来临前定是家中说一不二的顶梁柱。
不过除去这些好命的青壮,体力差了一截的老弱妇孺就没有那么走运了,他们一部分被淹没在了汹涌的洪水里,一部分倒在兵荒马乱的逃难之中,一部分单纯是被饿死的……那一路上连草根树皮都被扒了个干净,还没出现“人相食”的现象,已是流民格外有底线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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