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凌安慰道:“据我们调查,嫌犯早就打算报复社会了,做出来的事比杀人犯还要恶劣一万倍!这不是您能阻止的,别多想了。”
他的话成功起到了反作用,杜阿婆吓坏了,整只鬼摇摇欲坠,连魂体都哆哆嗦嗦地虚化了。
晏灵修站在玄关,注视着这一幕,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
孟云君看了他一眼。
杜阿婆没听懂,茫然地望向他,耷拉下来的上眼皮将混浊的瞳孔盖住了一半,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她这个生前死后都奉公守法的勤劳市民,根本想不出“恶劣一万倍”到底是个什么穷凶极恶的程度,也没个主意,只是六神无主地听他们三人说话,想信又不敢信,嚅嗫着嘴唇,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晏灵修做猫时,常跟徐应光顾她的馄饨店。虽说对方如今不认得自己,他也没有叙旧的意思,但在不透露机密的情况下,晏灵修还是想提前给她打个预防针,免得将来这位老太太被混战波及,无辜受害。
“多留意别人对你的态度变化,如果觉得不妙,就待在家里,别再去馄饨店了。”他说,“家里也不安全的话,就去调查局,那里会有人保护你的。”
杜阿婆不明所以:“大家都对我挺好的……”
晏灵修并不意外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地一颔首,转身走出了楼梯间。
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像一锅融化的金,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树荫下麻将桌稀里哗啦地响着,牌友们勾肩搭背,大声说笑,叮叮咚咚的钢琴曲从头顶某一张窗户里传出来,还有小夫妻在拍着桌子吵架斗嘴……形形色色的声音混在一起,竟也不显得吵闹,反而自有一种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
几个小时前发生的惨案余波未平,却影响不到千里之外的人们安居乐业,唏嘘感慨过后,每个人仍要按部就班地继续各自的生活。他们没有意识到一场风暴正在悄然凝聚,带着始作俑者压抑了千年的愤怒,不知哪天就要轰然落下,将他们的乃至亲朋好友的人生都砸的四分五裂。
就像现在躺在铁轨边的尸骨,他们昨晚登上列车时,又有谁能想到自己前往的一条不归路。
旦夕祸福,世事无常。
有时候,生离与死别就在一瞬间。
孟云君走了过来,站在旁边,陪他静静地看眼前这一副活色生香的浮世绘。
此刻两人的心情都说不上好,却很默契地没有对彼此说什么劝慰的话。在沉默中相处了片刻,孟云君感觉到他慢吞吞覆上了自己的手背,冰凉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的指缝滑了进来——那掌心不是很光滑,有消不下去的旧伤疤和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薄茧,在他温热的皮肤上点起一把小小的燎原之火。
过了一会儿,孟云君问:“局势会恶化得很快吗?”
晏灵修挑眉,也没吭声,只是斜着瞥了他一眼。
“如果局势恶化,那接下来一段时间,人与鬼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矛盾,矛盾一起,弱者就会受害。你预见到了,所以想让她回家躲一阵子。”孟云君学着他的样子挑眉,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很对,”晏灵修道,“但她不会照我说的做的。”
“真的会有那么严重吗?”
“以前是什么情况,我不信你不记得。”晏灵修说出了自己的推测,“阎扶一定会闹出几个大新闻,把‘恶鬼肆意妄为,调查局无能为力’这个观点凿得深入人心,到时候人心惶惶,谁还有余力分辨生活在他们中间的鬼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当然是一视同仁地排斥和抵抗了。一旦这种趋势占据上风,必然会滚雪球似的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目的就达成一大半了。”
晏灵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思绪不知飘到了几重天外,低着头想得出神,无意识地玩起了孟云君的手指,把他的食指和无名指别在一起,又摸了摸他的掌纹,一会儿把他的手心摊开,一会儿又松松地捏成拳头……孟云君旁观着自己的手被摆成各种姿势,莫名想起了好奇心旺盛的猫咪,给它一只毛线球,就能玩出十八般套路,七十二种变化,实在是一种奇妙的天赋。
孙凌好不容易安抚住杜阿婆,满心疲惫地从那间阴暗的小房子走了出来,站在楼道口寻找两位大佬的身影,不料迎面撞上这一幕,眼珠子差点脱眶而出,当场发射出十几米远,粘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昨天下午口嗨时说出的“猫腻”、“有一腿”仿佛一记回旋镖,重重扎在他的脑门上,把他原地扎成了一只目瞪口呆的僵尸。
“你来了,”晏灵修没松手,回头见了他,态度无比自然道,“正好,我有事情要问你。”
孙凌看着他,再看更坦荡的孟云君,又看向他们依旧拉着的手。这两位当事人的表现都是如此的光明磊落,让他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当中。
其实,好兄弟之间互相摸手是件很正常的事,他大惊小怪了……
不过他这会儿迷糊归迷糊,一听见厉鬼大人的召唤,还是训练有素地挪着僵直的双腿走了过去:“晏前辈您说。”
“假如没有人发现徐佳跟G103列车有关,她这次一去不返,音信全无,你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晏灵修和调查局接触的时间不长,对官方机构的各种工作流程都还不太清楚,会问出这个问题并不奇怪。
孙凌规规矩矩答道:“那就是失踪了?调查一起失踪案,我们都是有固定章程的——先去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找,检查附近有没有其他厉害的恶鬼出没,再传讯亲朋好友,看是否有人拿符咒把他给拍散了。做完这些,也就差不多了。当事人要么是被吃掉或害死了,要么就是不想‘活’,自己魂飞魄散了。”
“‘不想活’?”
晏灵修颇为玩味地品味着这几个字:“为什么这么说?”
“相对而言,那些执念重、怨念深的人,死后‘重返人间’的几率比生活美满的人大得多。但要是他们活着活着,突然有一天觉得还不如长眠地底来得痛快,就很可能因此消失。许多文艺作品也提到过,比如在主角的感化之下,罪孽滔天的恶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此魂归天地。”
孙凌不解道:“晏前辈,这些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不用问我吧?”
“你能确定他们是真的‘魂归天地’,而不是偷偷躲起来了吗?”
孙凌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冷汗倏地流了下来。
“徐佳不就属于这种情况吗?她失踪后,你们查不到线索,又排除了他杀,就会顺理成章地把她的消失归因于自我了断,不再去细想其他的可能,更不会把她列为列车惨案的嫌疑人,除非她下次作案露出了马脚,否则你们永远会被蒙在鼓里……不算徐佳,究竟还有多少起失踪案像这样错误收尾,那些无缘无故消失了的鬼市民都藏在了哪里,又是什么势力在庇护他们……”晏灵修停顿了一下,“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到了。”
万古教现有的实力,可不是一朝一夕发展出来的。”
孙凌直接原地石化,过了好一阵才从乱跳的反射弧中挣脱出来,心急如焚地摸出了手机。号码还没拨出去,陈绛竹的电话就先一步打进来了,按下接听键时,两人的脱口而出的话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又出事了——”
“我有一件大事要说!”
孟云君看了眼周围被他这一嗓子叫得齐齐向这边伸出脖子的居民,对他打了个手势,三人赶紧转移到车里。
一关上门,孙凌根本不给那边开口机会,语速飞快地把晏灵修刚才的话学了一遍,并且强烈建议上级重启对过去所有失踪案件的调查。陈绛竹一言不发地听完,冷静地表示他会马上转告钟局,这严阵以待的态度安抚住了孙凌,他舒了口气,这才有闲心想起对方似乎不是平白无故给他拨这一通电话的,忙问:“你之前想说什么来着?”
陈绛竹:“你看新闻了吗?”
孙凌当然是没看的。他现在满脑子转悠的都是那个深不可测的神秘组织,特别是经过晏灵修的提醒后,万古教的形象俨然可怕得更上一层楼,从杀人狂魔集中营进化成了阴谋颠覆社会的恐怖势力,虽然才露出冰山一角,就足够让人心惊肉跳了。孙凌只觉得前途一片晦暗,有气无力地问道:“没啊,怎么了?”
“有人通过经贸大厦上的那面‘天幕’,向调查局发了一张‘宣战书’。”
“哈?”
孙凌仿佛听到了天外奇谭,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随口吐槽道:“哪个人傻钱多的小孩干出来到事啊,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警察抓住人了吗?可得好好教育他一顿……”
陈绛竹:“是万古教。”
孙凌手一滑,没插稳的安全带刷地弹了回去,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一记。
第71章 血书
经贸大厦是中心商区的标志性建筑,笔直地立在林州市地图的中轴线上,好似一支定海神针,把脚边一溜四五十层高的楼都衬得黯然失色。
所谓的“天幕”是一面巨大的LED屏,就安装在经贸大厦的侧面,日常用来播放广告、公益短片时事新闻,逢年过节,还有流光溢彩的烟花展可供欣赏。在市政府和承包商不计代价的钱财和心血的倾注下,天幕吸引来了海量的客流,为中心商区的繁华立下了汗马功劳。
和别的商务楼一样,经贸大厦下半部分是购物天堂,上半部分则租赁给了各大财力雄厚的企业。
众所周知,不是所有的周末都能名副其实,苦兮兮的加班狗大有人在。就在这天午休,一位女白领结束了繁重的工作,决定找家美食店放松一下心情,然而就在她沿着楼底的阴影往前走时,“啪嗒”有水滴在头发上,伸手一抹,一片血红。
女白领仰起头,越过正在播放午间新闻的LED屏,望见高处挂着一只脑袋,随风左右摇摆,晃晃悠悠,飘飘荡荡。
不独是她,广场上所有关注着天幕的路人都发现了那具突然出现的“尸体”,同一时间,尖叫声如雨后春笋般的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嘈杂得好似潮水,一波比一波浪高,最后竟然把“死人”叫醒了!
这位仁兄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割了脖子吊起来,本能地剧烈挣扎,惊恐大叫,血顿时流得更快了,汩汩地涌出来,顺着屏幕蜿蜒而下。
直播间里,主持人还在通报今日凌晨发生的G103列车惨案,气氛相当沉重肃穆,然而被这狰狞的血痕一衬,肃穆就成了惊悚,主持人姣好的五官也隐隐透出一股凶戾之色,仿佛裹着人皮的魔头,对所有看向她的人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众目睽睽之下,歹徒不知所踪,只在天幕上给他们留下了三个血迹淋漓的大字——
祭旗毕。
一个小时后,中心商区全部清空,闪烁的警车包围了这里。
孟云君他们到时,经贸大厦已经断掉了“天幕”的电源,那个惨遭放血的倒霉蛋也被紧急拉去了医院,可不知真荣教是怎么操作的,他们留在LED屏上三个血字极其顽固,不管是用抹布擦、用清洁剂洗、还是挥舞高压水枪一通狂喷,都兀自岿然不动,仿佛被焊上去了一样。
清洁工都快急哭了,结果驱邪师赶到一看,才发现那字其实是用“鬼气”粘上去的,于是连忙拿着法器和符纸忙活起来,可找到了正确方法,进度却依然慢得发指——整面屏幕几乎都被那狰狞的字迹铺满了,就算他们五分钟能推进一个笔画,也需要至少两个半小时才能完成。
张成润刚摁掉一个电话,下一个就见缝插针的拨了进来,全是各大单位打来询问情况的,真荣教下的这一封声势浩大的“战书”,影响实在太坏了,好似一个扇在调查局脸上的巴掌,直接把他从病房里扇了出来,半身不遂地坐着轮椅赶到现场指挥工作。
哪怕钟明亮事先早有提醒,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再看那三个血淋淋的字,擦了半天还是那么嚣张地亮在那儿,他不由得出离愤怒了,随手抓住一个从他身边跑过的小青年:“等不了那么久了,你快去问问经贸大厦,有没有东西能把天幕先遮起来。”
当初在设计中心商区时,为了尽可能地“效用最大化”,路过的行人只要没走过百米,随时随地抬起头,都能一睹天幕的真容,甚至外围那片寸土寸金的住宅区,楼层较高的居民推开窗户远远一望,当先撞进眼底的也是这“顶天立地”的地标性建筑,醒目到让他们想忽视都难。
在之前,这一设计自然是好评如潮,如今却成了个措手不及的大麻烦。张成润发号施令完,接通了来自市政厅的电话,灌了满耳朵的催促,一抬头,却见那小青年根本没挪窝,只是半张着嘴望着他身后发呆——张成润堵住收音孔,一巴掌掴到他背上:“还不快去!”
小青年龇牙咧嘴地跳到一边,指着天幕道:“队长,好像不用去了……”
张成润皱眉,回头看去,只见还方才围在楼底下的一堆人这会儿都让开了,晏灵修站在最里面,右手搭在屏幕的边框处。一缕黑气从他的指尖冒了出来,无声地盘旋而上,僵持不过须臾,那血迹就好像怕了一样节节败退,缩回天幕顶端变成一团血珠,被黑气发力一绞,紧跟着就流沙般溃散下去,暗红色的粉末扑簌簌落了一地。
那三个极富冲击力的血字终于被彻底抹掉了。
张成润舒了口气,向手机那边汇报了工作进度,挂断电话,朝他们转起了轮子。孙凌看见了,连忙快步跑过去,接过轮椅的控制权,端详着他的脸色道:“张队,你昨天才醒呢!真的不用再休息一下吗?”
“不让我来,我放心不下。再说谁还能比我更熟悉林州市?”张成润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对随后跟过来的晏灵君和孟云君说:“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今早不是去了嫌疑人家吗,有没有新发现?”
三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是张成润这里忙得焦头烂额,还没来得及关注调查局都在查些什么。
瞒是瞒不住的,孟云君端详着张队憔悴的脸色,斟酌片刻,选用了最温和无刺激的形容,将他们在徐老太家门口做出的猜测委婉地告诉了他。
尽管如此,张成润还是结结实实地震惊了。
万古教挥着锄头,挖了他们不知多少年的墙角,可调查局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居然毫无所察,到头来还是嫌犯那边先露出破绽了,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做出反应……
张成润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感觉又一座大山“咣当”一下砸了下来,缓了好半天,眼前才不再发晕,想对他们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分不出哪是头哪是尾,张开嘴又闭上,重复好几次,末了抬起的手筋疲力尽地按住了额头,言辞混乱道:“我知道了。你们……你们,先回局里吧,我一会就跟上……先收个尾……”
手机铃声催命地响起来,刚才还筋疲力尽地靠在轮椅上的张成润下意识坐正了,一个“喂”字还没出口,对面那领导就急了:“张队,你们调查局到底是查了哪个丧心病狂的团伙?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网上都快炸了!能不能控制一下影响?!”
三人不好留下来听张成润挨骂,在那人发出第一句质问时就主动离开了,一路上有不少人都在向晏灵修行注目礼——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被紧急抽调来清理血迹的,结果到了地方却束手无策,只能扎着手站在旁边干看着。现在任务完成了,他们无事可做,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膜拜大佬,一边对这次的“天幕事件”议论纷纷。
晏灵修经过的时候,正好听见几个眼熟的面孔小声嘀咕——
“这是哪个神经病干的啊?太猖狂了吧!”
“好像是个邪教组织来着,凌晨那起列车案就是他们干的。啧啧啧,死了那么多人都只是祭旗,后面肯定还有更大的动作!”
“小道消息,这个邪教高层早就知道了,你没见最近张局的脸色难看成那样,就是因为这个着急上火呢。”
“我不信,张局身经百战,能怕他们吗?我这边倒是有另一个版本——”
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无奈晏灵修耳聪目明,十分清晰地听见其中一人用气音嘀咕道:“据说那位——就是鬼王——他复活了!这次搞事的就是他的爪牙!张局认真了,所以昨天才会一口气叫来那么多前辈——就是来商量该怎么对付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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