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围观的人都不忍心再看,默默把头扭到一边。但晏灵修显然足够的“冷酷无情”,对着这血肉横飞的场面视若无睹,面皮一丝不动,堪称漠然地一遍遍重播开头,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出有用的线索后,就立刻拉动“进度条”,直接拖到了结尾——
此时车厢里已经没有活人了,那些恶鬼也差不多结束了疯狂的进食,餍足地舔着嘴角的碎肉,扛着涨成皮球的肚子依依不舍地飘了出去,留下身后累累的白骨,血水小溪似的流淌下来,渗进浇筑在铁轨下的水泥里,洇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蓦地晏灵修瞥见了什么,抬头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曾经坚固的车厢在激烈的撕扯中已经报废成了一团破铜烂铁,这让他的视线畅通无阻,越过“敞篷”的车顶,望见了悬在半空中的一个人影。
那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身形佝偻瘦小,站直了也不到一米七,松弛的皮肉被地心引力往下扯,扯出了深陷的眼窝和耷拉的嘴角,沉甸甸地在下巴堆出了“一波三褶”的皱纹。从眼角到脖子,星星点点,全是泛黄的老年斑,颤颤巍巍,行将就木,好似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倒。
然而这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却颠覆了外貌带给人的第一印象,她注视着恶鬼们一个接一个从血流成河的车厢飘出来,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仿佛一个慈祥的祖母在看吃饱喝足的孩子玩闹,愉快地敞开了手里的口袋。
那口袋也不知有什么神通,目测也就二十斤大米的容量,连恶鬼的一只肚子也装不下,可等那七只鱼贯而入,整只口袋看上去也不到半满,简直是一个无底洞。老太太拎着满意地颠了颠,紧接着就往地面俯冲而去。
围观的人差点忘了这是剧情回放,只恨不能扑上去将她逮捕归案,脖子向前挣得老长,都在看她是怎么逃脱的。晏灵修把镜头拉近,放大,就见那人冲向地面后,关键时刻,平整的草地骤然裂开一条两米宽的缝隙,将老太太和袋子一口吞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合拢,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再也不见一点踪迹。
“还真是飞天遁地啊……”常妍喃喃道。
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钟明亮用手机拍下她的照片,丢给罗子书:“她是谁?有没有在调查局做过登记?快去查!”
说句实在话,调查局对城市的掌控力非常一般,毕竟检测鬼气的法器不是便宜货,没法像装监控一样给城市的大街小巷都装上警报器,这就必然导致了信息的落后和闭塞,只能依靠群众举报和日常巡逻来维护治安。生活在人群中的鬼足够低调,是完全可以躲开驱邪师的耳目的……好比陈绛竹,他要是不自爆,可能到现在也没人发现他的身份,再比如晏灵修,没往调查局眼前凑的话,再在深山里窝上一千年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基于以上考虑,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那老太婆也是一名“黑户”,奸诈狡猾,诡计多端,仿佛童话里戴着兜帽的巫婆,只会在各种阴暗的角落出没,必须经过长久的排查走访,才能抓住她的狐狸尾巴。可意外的是,他们不抱多少希望地在数据库里随便一搜,居然还真搜出来了结果——
“嫌疑人全名徐佳,是林州市本地人,生有一子一女,上中学时一场车祸没了。之后就和老伴相依为命,但没过几年,老伴也病逝了。那时她上了岁数,孤身一人住不安全,就被侄子接走了,估计是相处不好吧,又在六十五岁时搬进了养老院,她侄子一年也没去看过一回。”
孙凌打着方向盘,绿灯一亮,就飞快地窜了出去,同时在嘈杂的汽车鸣笛中竖起一只耳朵,分神听着后头电话的公放。
孟云君:“继续说。”
正在对面讲话的是陈绛竹,调查局人手不够,他又恰好处于“劳改”状态,于是顺理成章地被拉过来干活。此刻他就坐在电脑屏幕前,简明扼要地向他们复述目前所能查到的所有信息,声音混着偶尔窜起的嘶嘶电流,有些轻微的失真。
“那敬老院前些年被查了,当初是有名的管理混乱,一个被家人‘遗弃’的老太太住在里面,生活质量可想而知。徐老太晚年病痛缠身,于七十二岁突发心脏病,救护不及时,被送进医院时已经没气了,还是殡仪馆通知调查局去做的登记。也许因为活着时过得太苦,她初次评级就是凶,从此获得了远超常人的力量。调查局还曾邀请她加入,但是被拒绝了。”
“她有违法犯罪的记录吗?”孟云君问,“她在一招翻身、脱胎换骨后,有没有试图报复当初亏待她的人?”
“没有。”陈绛竹答得毫不犹豫,“当年也有驱邪师和你产生过同样的担心,在她拒绝聘用后,偷偷关注了她很长时间,发现这个老太太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心态十分平和,对厌恶的侄子,充其量也就是‘老死不相往来’而已。是个从不违法乱纪,连交通罚单都没收到过一张的‘良民’,街坊邻居对她的评价都很不错。”
晏灵修:“局里的人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这是调查局的固定工作,但凡做过登记的鬼市民,驱邪师每一季度都会去做一次回访,从上次到现在恰好快三个月了。据负责那一片的同事说,徐老太早在他登门前就出去旅游了,事先还专门跑到调查局通知了他一声,旅游攻略也给他看过,跑完全程少说也要半年。徐老太走后,还从度假村给他邮寄过土特产,因此他从来没有想到徐老太在说谎。”
陈绛竹讲到这里,哪怕明知对方是敌非友,心底也不由地生出些佩服来——能在调查局的防备下把人哄的团团转,被卖了还帮她数钱,处心积虑到这个地步,简直比影帝还会演戏,比毒蛇还懂得蛰伏,就算浑身长满心眼,长成孔雀尾巴、蓝环章鱼,最后恐怕也是防不胜防。
相较之下,自己这个隐姓埋名搞坏事的厉鬼,简直堪称一句“单纯无害”了。
“那估计只是她瞒天过海的借口,早早把自己撇干净,到时候就算排查嫌疑人,我们也很难第一时间怀疑到她头上。”晏灵修撩起眼皮,扫了眼驾驶座上听故事听得入了神的的司机,提醒道:“要追尾了。”
“啊?哦哦哦!”孙凌打了个激灵,终于看见了前边近在咫尺的车屁股,连忙一脚踩下了刹车。要不是安全带拦着,后座的两人险些一起飞出去。
晏灵修正了正坐姿,默默收回他刚才丢出去护住车头车尾的鬼气——孙凌停得猝不及防,连带着后头那辆小皮卡也跟着紧急刹车,相撞的瞬间却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把他稳稳一按,好悬还差两公分的就停了下来——孙凌松了口气,握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汇入稀稀拉拉的车流中。
这一片原本是林州市最先开发的区域,过了几十年再来看,已经跟不上潮流了,当年令人们趋之若鹜的商品房,也因为错过地铁线路而“一跌两千里”,成了远近闻名的“老破小”。违规建筑蔚然成风,道路宽的宽,窄的窄,犬牙交错,俨然一座大型的都市迷宫,高科技卫星定位也不好使,头一回进去的人不是被堵得晕头转向,就是塞在哪个死胡同里进退维谷,非得蹭掉几块漆才能钻出来。
孙凌使出浑身解数,灵活地在一众老旧建筑物脚下窜来窜去,之前差点出车祸的经历让他格外谨慎,堪称全神贯注,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我们到了。”
手机那边的陈绛竹听见了,接着说道:“徐老太做鬼后,由调查局牵线搭桥,租住了向阳小区3单元101的房子,原因是她家楼上还住着另一位鬼市民,死前跟她岁数差不多大,恰好可以互帮互助。二十分钟前,你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有人通知了那位姓杜的老太太,请她配合调查,现在应该快到家了。”
第69章 其人其事
这些早年建造的小区,通风管道还不具备后来“大隐隐于市”的功能,尤其是午饭时间,总要向本地居民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三人一下车,就闻到了空气中呛人的油烟味,层次之丰富,估计只要站在楼底下吸一鼻子,就能弄清楚这一栋楼的人每张桌上都摆了哪盘菜。
不远处的树荫下,几个大爷大妈正围在麻将桌边热火朝天地摸牌洗牌,突然有个人冲他们嘹亮地喊了一声:“你们是来找杜大姐的吧?”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孙凌迟疑地指了一下自己。
“对,说的就是你。”叫住他们的大妈捧着瓜子,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旁边的牌搭子就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你们又来探望杜大姐啊!”
“之前常来的那位小哥呢?”
“对啊对啊,怎么换人了?”
“……”
孟云君瞥了一眼那辆掉漆掉得颇具辨识度的公务车,心中了然,答道:“他临时有事走不开,换我们来,跟杜阿婆了解一下她的近况。”
大妈哈哈大笑,带出一点外地口音:“杜大姐都是鬼啦,哪里还会生病,当然是永远身体健康咯。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那么认真负责。”
孟云君笑了笑,好似不经意地问起:“我记得这里还住着一位姓徐的老太太,她在家吗?”
“徐大姐去旅游了,不在家。”有个老大爷回道,“你们不知道吗?她走了有三个月啦!”
孟云君:“同事跟我们说过了,只是她还没有回来吗?”
通常而言,一个陌生人到了陌生的地方,不管做什么,往往都会跟着一片戒备的目光,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孟云君这个风度翩翩、气质绝佳的美男子,光凭他那一张脸,别人就很难提起戒心,再看晏灵修,更是十足的赏心悦目,孙凌的长相也称得上俊朗二字……人们总是会对美好的事物另眼相待,这些大爷大妈也未能免俗,轻而易举地就被套了话。
“没呢,我前几天还收到她寄来的土特产来着,好像是哪里风景好,决定多住几天。”那位健谈的大妈啧啧感慨道,“徐大姐刚说要旅游时,我真是吃了好大一惊,毕竟她平常很少出门,顶多去楼上的杜大姐家里坐坐,不像是会对旅游感兴趣的……你们也是来问她的情况吧?可惜了,徐大姐最近估计都不在。”
话音刚落,她口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就匆匆忙忙地出现在了街角,很准时,就是打扮得有些出人意料——杜阿婆用一条小碎花披肩挡着脸,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眼扫过去,跟满大街乱逛的寻常老太太毫无区别,在她开口打招呼之前,孙凌都没认出这位居然是一只鬼。
“您这是……”
杜阿婆看出了他眼中的茫然,连忙把披肩拉开了一点,露出自己没能化出实体的下半张脸,乍一看还真是有点惊悚:“我这个样子,走在路上怕是要吓到人的,就稍微遮了遮,让你们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跟正常人相比,鬼市民多出了不少新鲜的无奈,其中最令他们困扰的,就是外界过盛的好奇心。杜阿婆每天早出晚归,专挑没人的时候出来,就是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是以同一个小区的居民虽然知道附近住着一个鬼邻居,却不清楚她究竟住在哪一栋楼哪一单元,也没见过杜阿婆的正脸。要是遇上了不得不在大白天出场的情况——比如现在——杜阿婆就会临时变化出一具身体,穿着它上街见人,以此来掩人耳目。
她的想法完全没问题,只是无奈本人等级低,实力弱,支撑不了太高深的法术。这副躯壳乃是名副其实的“破绽百出”,时不时就有部位变回虚影,空荡荡地悬在衣服里,走路时左腿右腿动得煞有介事,细看之下脚不沾地,都是用飘着的。
杜阿婆领着他们去了徐老太的屋子,这地方三个月没住“人”,落的灰却不多,想来是杜阿婆常来打扫的缘故——她收回了身上蹩脚的伪装,半透明的身影飘在客厅中央,等门一关,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各位警官,小徐是犯事了吗?你们为什么要来查她?”
之前接到调查局的电话时,尽管通知人语焉不详,但杜阿婆还是从他刻不容缓的态度中猜出有大事发生,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是有一点小事。”孙凌含混其辞地应付了一句,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请问一下,您跟徐老太的关系怎么样?”
他敷衍的说辞本就说明了很多东西,杜阿婆叹了口气,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我们的关系……还算可以吧。我比她早三年做鬼,有些经验,当然要多帮她一点,她待我也很客气,但要说有多亲密,那就是假话了。”
她絮絮叨叨:“小徐活着时日子过得苦,丈夫孩子都死了,她那混账侄子吞了她的积蓄,又不肯好好赡养她,害她病死在敬老院……有这样的经历,不被气死就算好的了,怎么还能要求她对别人掏心掏肺呢?她这回说要出去旅游,我还以为她是把过去放下了,没想到……唉!”
晏灵修环顾四周,目光依次掠过微微开裂的吊顶、泛黄的墙纸、还有角落里盖着防尘罩的沙发……客厅的陈设十分简单,除去几件必备的家具,别的和个人喜好相关的东西一概没有,哪怕是装修最潦草的快捷宾馆,看起来也没有这么冷清。
这间一居室面积不大,十来分钟就够他们看个来回了,因为实在没什么可供发掘的余地。
孙凌从厨房转出来,嘀咕道:“这里一点也不像住过人的。”
“说的很对,住在这里的本来就不是人。”孟云君随口开了个冷笑话,把孙凌噎倒,又泰然自若地问杜阿婆:“有没有见过陌生人来找她,或是送过来一些古怪的信件或快递?”
“我没听她提起过,不敢下定论,但明面上应该是没有的。你们也见过了,我们这栋楼里都是熟人,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收个快递都有人问装的什么,她就算是要见人,也只会是深更半夜偷偷见,不会让我们撞见的。”
“至于信件…..”杜阿婆回忆片刻,摇头道,“这我实在不清楚,毕竟不是每时每刻都跟她在一起的……小徐平时不买吃食也不订报纸,只喜欢收集些超市传单之类的,看上面打折促销的活动。这好像是她以前经济不宽裕时留下的习惯。”
晏灵修踱步到卧室,逡巡片刻,发现床头空心凉枕的左下角被磨损得很厉害,和其他地方比起来,那一小块竹片色泽暗沉,像是人长年累月用手抚摸过的痕迹。晏灵修挪开凉枕,下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想了想,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显影符咒。
一张五寸照片的虚影悄然出现在原本被枕头盖住的地方。是张过去的全家福,边缘都打卷了,显然是经年累月地被拿在手里看过很多次。照片上徐老太大约有五十多岁,左边坐着她的丈夫,一子一女按着她的肩膀站在后边,一家四口都在对着镜头笑。
根据调查局了解到的情况,徐佳的孩子车祸去世后,肇事者不光当场逃逸,被捕后还据不认罪,是他们夫妻四处奔走,耗尽积蓄,才终于将凶手送进监狱。
大概是早些年干活亏了身体,后来又经历丧子之痛,徐佳的丈夫没几年的撒手人寰。此后这一家四口的笑影就只存在于过去的老相片中了。
作者有话说:
卖馄钝的杜阿婆第一章 出现过~
孟云君和孙凌都凑过来看。
有些人哪怕年纪大了,法令纹和老年斑再也遮掩不住,分毫毕现地体现在脸上,老态毕露,却依旧能令人心生亲近,这一点对徐老太尤为适用。她天生长着一张“慈眉善目”,不仅每一块表情肌都摆在合适的位置,连眼角的皱纹都点缀得恰如其分,仿佛神话传说中那些菩萨心肠的老夫人活了过来,拍下来的照片能直接拿来当插画用。
他们已经见过了七十二岁的徐老太,说实在话,变得不多,那一张脸还是那么和蔼可亲。但回顾起她做过的事,再看这张照片,就莫名觉得那笑容狰狞起来,仿佛正在谋划下一起血流成河的惨案,眉宇间透出的气息又疯狂又阴鸷。
“照片小徐带走了,”杜阿婆一愣,猛地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她那天收拾行李箱,我刚好在场。小徐说想换个活法,找份工作开始新生,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没答应。恐怕她那时候就被坏人哄上贼船了!”
她唉声叹气:“哎呀,我当时怎么没有看出来呀!”
杜阿婆的想象力不足以支持她把徐老太和G103号列车联系在一起,回想到这里,只以为她是被拐进了“传销团伙”之类的组织,受人胁迫做了错事,当下后悔不迭,直到孟云君一行人告辞离开,她还在责怪自己没有尽早劝住徐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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