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Claire)

说完，他还用揶揄的眼神笑。
褚瑜脸颊两侧泛出一层红，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我想早点起来，昨天爸爸包了馄饨，今天我想做点早饭。你觉得白粥好还是绿豆百合粥好？”
庄尉收敛了玩笑话，也坐起来了。
“那还是绿豆百合粥吧，早点煮好盛在碗里，你爸起来刚好喝。”
褚瑜点点头：“嗯。”
他们都起床了，很快洗漱好。
褚瑜煮粥的时候，庄尉切了半个西瓜装盘，然后在书房里瞎溜达。这间书房大部分是褚瑜他爸在用，但有一个带玻璃门的小书架里头，放着褚瑜的书。
庄尉看到了几本熟悉的高中课本，所以打开翻看起来。
褚瑜走进来，他正在翻一本笔记本，里头全是数学草稿，但是纸张鼓鼓的，庄尉一抖，几张老照片落到他手里。
“这些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褚瑜凑过来，颇为怀恋地说。
庄尉手上的照片一共也没多少张，记录了褚瑜人生中几个重要的时间段落，有一张是很小时候明显在福利院照的，有一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家，上头用蓝色圆珠笔写了标签，其他还有举着某张奖状或是穿某套崭新的衣服时的照片。
最后一张，褚瑜在上面写了日期，画面上是一根掐灭的、捏断的香烟，虚化掉的背景里还有一个满当当的烟灰缸。
这个日期让庄尉眼皮直跳。
对于他和褚瑜来说，这都是特别难忘的一个日子，两人在庄尉家里，第一次、也是当时最后一次碰面。他们在庄尉的公寓做爱，然后褚瑜半夜里独自离开。
褚瑜看到这张也吓一大跳，立刻从庄尉手上抢走：“别看了，你赶紧去喝茶，我泡了。”
庄尉没有听他的，而是用力地抱住了他。
“那天你自己回家以后，是不是很难过？抽了这么多烟，也不怕身体抽坏掉。”
褚瑜静静地听着，任由他抱了一会儿。
没多久，褚瑜拍拍庄尉的小臂，挣脱他的怀抱：“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这样多好啊，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嗯……”
即便褚瑜此时此刻真的流露出幸福和圆满，庄尉仍然替他过去独自熬过的那些时光感到心疼。
大概是庄尉看起来还是很介意，褚瑜主动地搭着他的胸口，微微踮脚亲了上去。
这是一个不够深度的吻，带有安抚的意味，还有一股属于褚瑜身上的清爽气味。庄尉揽住他的腰贴近自己，轻而易举夺回了主动权。
两个人没有亲密多久，门口忽然站了个人。
“咳咳……”
褚瑜立刻退开去，匆忙擦了擦嘴，睁大了眼睛惊慌地看向一脸尴尬的爸爸。
庄尉则显得要淡定很多。
他如常地和褚瑜的爸爸打了招呼，又替褚瑜收拾好那叠照片，跟书本一起放回他的书架里。
“褚叔叔，我们泡了一壶茶，还切了点西瓜，褚瑜煮了绿地百合粥，应该也快好了，一起去吃吧？”
褚程宇皱着脸同意了。
庄尉便推着褚瑜一起走出去，三个人坐下来吃早饭。气氛起初有些诡异的安静，不过庄尉很快围绕早间新闻展开了一些话题，很快，褚瑜爷俩也开始聊起来了。
褚瑜他们准备出门去上班的时候，褚程宇犹豫了一下，过来门口送他们。
“我这几天打算去看望几个老朋友，晚上可能不在家吃饭，你们要是不想烧饭就自己解决，不用考虑我了，该咋的咋的。”
褚瑜愣了一下：“哦……”
“还有，”褚程宇顿了一下，瞪着褚瑜说，“你自己注意点，别乱喝酒，别在家里胡闹！”
褚瑜感觉爸爸这句话非常有暗示意味，羞愧地低下了头。
“还有你！”褚程宇又看向庄尉。
庄尉一向不和长辈嘴硬，从善如流道：“好的，我明白了，您放心。”
褚程宇看上去就很不放心，但还是放他们走了。
等到了地下车库里，褚瑜都还有点发愣。
庄尉捏了捏他的脸：“别担心了，你爸已经接受我俩在一起了。”
他又打趣似的凑到褚瑜面前：“我都提过亲了，登堂入室不是很正常？下一步应该要干嘛？明媒正娶？”
褚瑜发觉这个人越来越恶劣了，气呼呼打了他一拳。
庄尉环住他的肩膀，连同他举着的手也一起握住了，说：“好了，别担心你爸了，他都比你淡定。”
褚瑜不太确定地问：“他真的不会介意吗？”
“又没赶我走。”庄尉非常厚脸皮道。
褚瑜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倒也是。爸爸如果觉得我们不能这样，早该赶你走了。”
庄尉见他终于不纠结了，于是赶紧说：“走吧，今天还要去我们那儿签合作备忘的，别晚了。”
褚瑜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吓得跳起来：“啊！你不早说！快走了！”
说完，他就拉上庄尉，朝庄尉的车小跑过去。

褚瑜到店里第一件事，是收到了印度小哥自北极寄来的信。
明信片上印刷着不太高清的海面和小船，一个大胡子北欧老哥提着一条巨大的鱼，站在船前冲着镜头咧嘴大笑。
褚瑜翻到背面，看到小哥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的：“我的朋友，我将在近期拜访你，爱你，加油。”
没想到小哥特意用了中文来写，虽然是很短的一句话，褚瑜还是感受到对方的诚意。
他把这张远方来信夹在店里的照片墙上，底下加贴了一条标签。
“一位印度巧克力大师赠。”
褚瑜看了又看，又去把之前小哥在社交媒体平台发布的一些有趣的巧克力作品的照片打印出来，夹在一块儿做展示。
做完这些，他朝前台看了眼。
为了一会儿直接带褚瑜去Twinkle开会，庄尉此刻还没有走，在帮葛玲处理早餐的外卖订单。褚瑜刚才一瞬间有了一个特别的想法，想去听一听庄尉的意见。
他走过去，趴在吧台外侧，面对庄尉：“我想邀请其他手工巧克力大师来店里交流心得，举行一些类似线下茶座的茶话会，也邀请当天到店的客人们一起来品鉴交谈，你能不能帮我拟一份邀请函之类的东西？”
庄尉听了眼前一亮：“行，我抽空给你写，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嗯，”褚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之前娜娜提过类似的建议，但是我没想过自己去邀请行业内的朋友。”
“行业内可不一定都是朋友，比如某些搞事的。”葛玲在一旁插嘴道。
褚瑜知道她指的是花火店的老板。
“关于花火生巧店那个事情，娜娜也在帮我收集证据，打算要先在网上公布一波，说他们恶意造谣和恶性商业竞争，还说要发律师函。”
褚瑜说着，微微皱起眉来。
他的生活和事业好不容易步入正轨，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悬而未决的争端。更何况，褚瑜从来没有与人不善过。
庄尉看了眼就知道褚瑜不想真的打官司，便道：“这种事最好的办法是让对方公开道歉，我们获得热度和口碑，虽然说是发律师函，其实大概率也不会真的计较到底的，放心，刘娜娜有经验的。”
褚瑜听了，安心不少。
“那就好。”
对于他一贯息事宁人的作风，葛玲倒是很不乐见，嘀咕了几句。葛玲是那种牙呲必报的人，褚瑜却觉得和她相处很轻松，也许……稍微强硬一点也是好事吧？
之前一阵子突如其来的噩梦又浮上心头。
褚瑜知道，花火生巧店的老板那次对自己造的谣是真的很恶劣，如果没有庄尉和那么多朋友，现在别说象屋了，他这个人也许都已经垮掉了。
这样一想，确实挺让人气愤的。
褚瑜于是说：“我可以让娜娜帮我给他们大一点压力，让他们来这里当面跟我道歉。”
葛玲挑了挑眉：“虽然比不上直接告到他们破产赔光，好歹比网上意思意思发个动态来得有意义点，可以啊，就这么干！”
褚瑜的想法得到了店员的认同，顿时很有底气。
9点差10分的时候，林秘书推门进来提醒，庄尉才摘了围裙带着褚瑜去自己公司上班。
Twinkle大厅里窗明几净，几个展示柜放置着璀璨闪耀的珠宝，跟象屋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褚瑜走到这里，立刻连说话声音都压低了。
和以往来的时候不太一样的是，这次他的到来惊动了不少人。
前台接待站起身朝他致意，每个看到他的员工都要一步三回头，不少人朝他打招呼，或是背过身去三三两两地说悄悄话，然后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走进电梯前，还有一位年轻开朗的设计师女孩子给他塞了杯奶茶。
电梯门关上后，褚瑜看了看站在前头的庄尉，小声问：“大家怎么都认识我了啊？”
庄尉似笑非笑道：“上次网上都把我俩一起去保加利亚的行程扒出来了，能不知道你嘛。”
他在褚瑜深色的脸颊肉上捏了一把，说：“放心，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褚瑜嘬了一口奶茶，默默接受了这一切。
合作备忘的内容很直接，都是为象屋方便、节约巧克力运输成本的条款，辅以与海外当地的Twinkle门店合作的部分条款，对褚瑜来说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不过，为了签这个合约，Twinkle的市场部还特意准备了一个签约仪式，搞得非常正式。
先是由Twinkle的市场总监说了些场面话，又把合作事项的细节跟褚瑜当面对了一下，紧接着是拍照留影的环节。
褚瑜和庄尉被引到合作项目的展示牌前。
两人挨着肩膀站在一起，褚瑜起初很拘谨，面对镜头连都僵得挂不住表情，摄影师帮助他调整了一下，拍了几张两人的合照。
庄尉说：“选一张框起来，我要摆在我办公室。”
在大家一片心照不宣的起哄声中，褚瑜脸红了。
“等会下午要不要去机场看一看那架运输机？”庄尉问。
褚瑜眼前一亮：“这也可以啊？”
“嗯哼。”
褚瑜立刻说：“那一定要啊！”
“好，那先别回店里了，你在这吃个饭，我们一起过去。”庄尉说。
仪式结束以后，褚瑜到庄尉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庄尉的姐姐刚托人送来了帮他俩采购的伴手礼，褚瑜自己清点了一下。
随后，他走到窗边，透过玻璃欣赏自己的店铺。
原来从高处看，象屋是长这样的……
林秘书走进来送一些文件资料，见到他也在，便在他身后说：“褚老板，最近气色不错。”
褚瑜转身看了看他，发现他好像也和前段时间不同了，变得……更有人味了？这个形容好像有点不对劲，但褚瑜想不出更合适的说法。
大约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林秘书略疑惑地问：“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褚瑜赶紧移开视线：“没有没有，不好意思。”
林秘书大概以为褚瑜是因为要去“见公婆”而紧张，所以还宽慰了他几句：“别担心，庄总会帮你安排好的，庄总的爸妈人很和善，而且我听说，他们都很喜欢你。”
褚瑜点点头，道了谢。
这时候庄尉在门口叫褚瑜：“去吃中饭。”
“在你们这吃吗？”
“嗯，小食堂今天菜还不错，还有绿豆汤和凉粉，你要吃的话少吃一点饭。”
Twinkle是有自家食堂的，但是菜品水平很不稳定，以前没几个人愿意去那吃饭。最近行政主管袁芬终于给大伙换了主厨，水平见涨，光顾的人也多起来。
褚瑜吃了咕咾肉和醋溜藕片，还吃了一碗加满葡萄干的玫瑰凉粉。
庄尉坐他对面笑话他：“这么爱吃酸的，醋坛子精。”
褚瑜是很喜欢吃酸，他做的许多巧克力也喜欢用果酸味来调和，所以无法反驳庄尉，只能朝他哼哼了两声。
一些同样来吃饭的员工都在偷偷打量褚瑜，不过他和之前几次来时的拘谨不一样了，可以很坦然地与庄尉交谈，还能拿着别人给的奶茶时不时嘬上一口。
饭后，庄尉把自己办公室的长沙发让给褚瑜，叫他午睡一会儿。
褚瑜起初有点不习惯，但庄尉拉上窗帘又熄了灯，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和夜晚一样。褚瑜睡了很安稳绵长的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庄尉的西装外套。
他掀开衣服坐起来，缓了缓神。
“醒了？”庄尉的声音很低沉好听，带有让褚瑜安心的语调。
“嗯，要去机场了吗？”
庄尉站起身，没有去开灯，而是就着桌前小台灯提供的光束走到沙发边。
他俯下身在褚瑜嘴唇上印下一个吻，就和往常在家褚瑜醒时一样。
“可以啊，”庄尉退开半步，说，“那你赶快起床吧。”
褚瑜还没睡醒似的又呆了会儿，随即说“好”，伸出手要去够庄尉的手臂。
庄尉把手主动递给他，他便握住了，借力站起来。
他用一种完全不清醒的迷糊的声音，全身软软地说：“走吧……”
庄尉没有动。
“嗯？不走吗？”
“稍微等一会儿。”
庄尉说着，半压半抱地把褚瑜按在了沙发上。
到最后，他们下午3点多才出发，急匆匆地赶往机场。

周二下午忙完公务后，庄尉带着褚瑜，坐江尚明的车一起去了靖市。
一路上褚瑜都有点沉默，庄尉看他那么紧张，心里就很想笑，又有些心疼。褚瑜可能不知道和善亲切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他们一路直达靖市郊区，这里有很多带院子的独立别墅，不少像庄尉父母这样退休的老人悠闲得居住在这里。这一带有少量农田，大多种植着油菜花，现在几乎看不到花了，但还有晚熟的田里头金灿灿的。
庄尉凑近了说：“早几个月，春天的时候来，放眼望去田里都是金色的。”
褚瑜听了，露出向往的眼神。
“上回想叫你来散心的时候正好是花期末，后面就要割下来榨油了。现在你看到这些是景观田，专门延长了花期装点门面的。”
褚瑜好奇地问：“怎么家家户户都种油菜花啊？”
“也不是，”前头开车的江尚明解释说，“这是本地原住民爱种的，经济价值高，像我们爸妈属于新迁进来的，基本上没有田，只有院子，自己种点小蔬果和花卉。”
“哦……”褚瑜愣愣地点了点头，继续看窗外。
车子驶过一片已经收割的田地，惊起一串白鹭鸟，褚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惊呼出声来。
“哇，像不像一首诗里的场景？一行白鹭上青天？”
庄尉带着笑意附和：“像。”
拐过一个大弯后，路变窄了，前方远处尽头伫立着一栋仿古的红砖绿瓦的别墅，外圈围着一个低矮的院子。
“快到了。”
说话间，车已经接近院门口。门前站着两个老人，都是面色红润、慈眉善目的，打扮也很时髦，从头到脚都收拾地很考究。
褚瑜同手同脚下了车，略显无措地看了一眼。
庄尉介绍道：“这是我爸妈，爸，妈，这是褚瑜。”
“叔叔阿姨好。”
褚瑜很僵硬地鞠躬，又很僵硬地拎了自己要送的礼盒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姐夫江尚明很熟练地接了过去。
庄妈妈热情地走上来，打量着褚瑜：“哎呀小褚，终于见面啦。庄尉这小子，跟他说带回家给我们介绍一下，他老说下次下次。”
褚瑜吓一跳，赶紧说：“阿姨，对不起，上次你们邀请我的时候……我……”
“没事没事，我都听说了。现在怎么样？店里还好吗？”
“嗯，已经好起来了。”
“哦，那就好，来来里面坐。”
庄尉跟在身后，任由自己妈妈拉着褚瑜的手往里走，没有上去插足。他和他姐姐还在后面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憋着笑，因为褚瑜同手同脚的紧张样子太好玩了。
晚间，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庄爸庄妈从口袋里拿出藏了很久的红包，要塞给褚瑜。
褚瑜人都吓傻了，差点从椅子上蹿起来，还好庄尉在边上按住了他的胳膊，笑着说：“收吧。”
“我……”
褚瑜一双黑眼睛瞪得老大，慌张地看着庄尉。
庄尉安抚地捏着他的手臂：“赶紧拿，别让爸妈举太久了。”
褚瑜回头，看两位老人含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红包都还举着。他们脸上有庄尉和庄晴俩姐弟的影子，看起来让人觉得很亲切。
“我……谢谢叔叔阿姨……”褚瑜说得很小声，垂着头红着脸把红包接了过来。
“还叫叔叔阿姨啊，是不是应该改口了。”庄晴开玩笑道。
庄尉看了褚瑜一眼，说：“不着急，褚瑜还没习惯呢，慢慢改吧。赶紧开饭了，我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