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Claire)

庄老爷子听上去气得不行，庄尉忍了忍，没有再反驳他。
“好，不过最近我公司周年庆呢，工作有点多，我过一阵闲下来了就回来。您还在吃参片吗？我买到一盒最顶级的红参，正好给您拿回来。”
“哼。”爷爷还在生气，但也算收住话了。
庄尉道了别，挂断电话后，通过内线告知林秘书把一部分紧急工作提前。
接着，他抽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深紫罗兰的绒布软袋。
他小心地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掌心细看。
这是一颗不小的蓝色钻石，才打磨了一半，整体看起来是打算打磨成经典简约男款的样式，不花俏，是能够日常穿戴的类型。
庄尉看了一会儿钻石，然后起身去了办公室里间，那里有一个工作台。
他坐下来，打开桌面灯，佩戴好工具，开始专心打磨这颗蓝色钻石。

夏末的时候，府城开始吹起凉风。
一大清早身边就没人了，褚瑜在床上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然后缓慢的用脑袋思考庄尉怎么最近总是起得比自己早。
他坐起身，大腿和腰部酸软无力，加上天冷下来和雨水增多，膝盖也不是很舒服。
不过没关系，褚瑜心想，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他的亲身父母和弟弟一直在府城陪他，他还没有答复他们关于未来的事，但有一天晚上，妈妈说，无论他做何选择，他们都是一家人。
褚瑜抽了个时间把事情告诉了养父褚程宇。
当他说自己还没决定好要不要去虹邦的时候，褚程宇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表示，会尊重他的选择，但自己永远认他这个儿子。
褚瑜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很富有。
不过乌晨走了。店里招了2个新人，他们都没有葛玲那么高的手艺水准，但很开朗，也很认真负责，愿意吃苦。褚瑜也开始教葛玲很多手工巧克力制作方面的进阶知识，葛玲学得很好。
生活中的朋友来来去去，像是他的生命如水般流动起来。
褚瑜由此心想，以前他的生活像一潭死水，没有生命力。所以去年BA比赛现场的题目“流动的水”他才一点灵感也没有。
他觉得现在再让自己做一次，一定比那时候做得好些。
而在网上，花火生巧店的人与当初来褚瑜店里打砸闹事的网红之间的联系被一系列证据曝光，在褚瑜的强烈要求下，花火生巧店的父子俩来褚瑜店里当面道了歉。
他的委屈得以平反，他过去的苦难和现在这家温馨小巧的巧克力店融合在一起，吸引了更多人对象屋巧克力的向往，甚至有不远万里过来店里，只为坐着吃一颗手工巧克力，再喝一口象屋法式热可可的客人。
那些打砸坏掉的东西早就不在了，布景重新布置过，餐具换了新的带小象剪影的。
总之，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
今天更是完美的一天。
他挪下床，出门去找庄尉，并最终在阳台找到了人。
庄尉原本背对着他在打电话，褚瑜走近的时候，庄尉就回过身来了，见他起来就先挂断了电话，笑着把他搂住。
“起来了？”
“嗯，”褚瑜很自然大方地踮起脚，快速地亲了亲庄尉的嘴角，“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啊？今天不是星期六吗？”
“是有点忙，不是下午还得回趟老家嘛，有很多事要抓紧处理掉。”
褚瑜听出了一点委屈的意思，便安慰说：“那你爷爷想你了，要你回去一下也是应该的，你也就这几天加加班，上午加油，早点把事情做完了轻轻松松地走。”
“嗯，我知道。”
褚瑜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今天我们要早点去店里，那个印度小哥要来玩了。”
“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庄尉问。
“对，他说带了几个很合得来的做巧克力的朋友，一个是从珉广那边过来的，其他还有3个外国人，有一位意大利的大师，我看过很多他的获奖作品，很厉害。”
“那这不是要变成线下大师见面会了？”
庄尉开着玩笑，褚瑜听到“大师”两个字，虽然心虚得红了耳朵，但还是心情大好。
他说：“今年我还要去试试BA大奖赛！”
两人吃了早饭，出门的时候，褚程宇刚起来，相互道了别。
今天降温，禄勘老街上已经有行人穿上了秋季的尼衣外套，戴上了薄围巾和帽子。褚瑜难得没有穿衬衫，而是穿了一身妈妈送的初秋款运动服，袜子稍长，绣着一只卷鼻子的小象。
下车时，印度小哥带着三四个朋友，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庄尉看褚瑜像个大学生似得蹦下车，身后的兜帽一跳一跳的，一时间有点晃神。
他扯住褚瑜的袖子，把人拉回副驾驶位置上，附身过去印了一个短暂的吻。
“我去公司处理完事，下午就要去爷爷那了，今天就不过来店里帮忙了，自己玩得开心点，有事找林秘书。”
“好。”
褚瑜朝庄尉笑了一下，快乐地下了车，关上车门后，还朝他挥手。
象屋门口张贴着今日的“店内特别活动”，褚瑜昨晚亲手用粉笔在小黑板上画了印度小哥的画像，又写了点介绍，告知客人们有远道而来的手工巧克力大师来店里拜访和切磋，欢迎大家到店一起玩。此时此刻，店里客人已经比往常多了一些。
两人热情地拥抱，还互相用不标准的英语说了会儿话，随后一起进了象屋。
这队“巧克力大师团”到了里头就开始惊呼，高兴地到处参观，留影合照，又发在网上帮着宣传象屋。
星期六没遭遇早高峰，直到9点过，到店的客人才开始多起来。
店里新招的员工推着小推车走出来，里头放着许多甜品、饮料和巧克力，每个人都可以自取，然后把想法写在便签纸上，丢到一个小篮子里。
褚瑜跟几个同行交流灵感和想法，相互切磋了手艺，现场做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出来。
他妈妈也到店来凑热闹，还试着做了一颗手工巧克力。
象屋的线下活动办得很精彩，店铺动态里隔两三个小时就放一波现场返图。
庄尉开车回老家的路不远，他到老宅门前，最后看了一眼刚刷新的一组照片，找到笑得很羞涩的褚瑜，点了个赞，然后收起手机朝里走。
庄尉的奶奶走得早，爷爷脾气本来就犟，老伴走了以后就更加孤僻，他雇了一个全职阿姨照顾自己，除了偶尔去疗养院以外，大部分时间就待在这栋老宅子里。
房子年代久远，采光不好，在还有暑热余威的9月初居然已经弥漫起一股凉意。
庄尉快步穿过前厅，在一楼西厢房找到爷爷。
老爷子正在听收音机里讲水浒，听到他的动静只是抬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显得很冷淡。庄尉小声问候完，把带来的保健品放下，又去厨房跟阿姨打了招呼，回来自己找了地方坐。
阿姨泡了杯茶给他，他就捧着杯子，陪爷爷听完这一段节目。
末了，爷爷终于关掉收音机，转头来正面对着他。
爷爷说：“最近忙什么呢？”
庄尉分辨了一下爷爷的表情，发现他倒不是要发怒，但这种带有不满的压制和盘算更让人头疼。
他毕恭毕敬地回答：“我公司正好周年庆了，这家分公司我刚接手，这次周年庆关系重大，所以事情比较多。”
“哦，”老爷子点点头，“难怪，找了个男媳妇也不来跟我说一声。不过奇怪了，你说你忙吧，倒还回了趟靖市。”
庄尉挺直腰板坐得端正，虽然无言以对，好歹气势上不能输。
“这样吧，朗声地产的千金李芸喜最近刚回国，你们两个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下周三她要到府城的小姨家住一阵，你正好带她玩玩。”
庄尉等爷爷说完，礼貌但严正地说：“这样不太好，我不喜欢女人，去和女性相亲，对她们是种欺骗和伤害。”
“胡扯！”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
“你先去见见她，她小姨家你也知道吧，去拜访一下，吃个饭，我已经和她家里人说过你会去了。”
屋里安静了半晌，老爷子语气软下来：“我也不能勉强你什么，但是你看看我，跟你上次见我的时候，又掉了好几斤体重了，有时候气都喘不顺，我还能活几年？你是我独孙，我只是希望你、有个完美的人生，我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不然我死不瞑目。”
庄尉深呼吸了几次，站起身扯了扯嘴角。
爷爷说话声到最后变得轻且慢，很吃力的样子，庄尉不敢和他硬顶撞，决定先去和李芸喜见个面，把情况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因此，他很体贴地俯下身给爷爷顺气，又把盖在他膝盖上的毯子拉扯好，叫来阿姨帮他检几项基本情况，又给到家医生打去了电话。
随后，他安抚道：“爷爷，您先别急，我会去的。”
爷爷看了看他，一只苍老的手用力地在他小臂上拍了两下，像是把一块巨大而沉重的顽石，安放在庄尉身上。

象屋最近风头正盛，迎来了一波口碑的巅峰。
褚瑜每天都能收到来自世界各地各式各样的鼓励和支持，同行们也很愿意来与他互动和交流，海外的首家象屋分店就坐落在他去过的那家尼斯Twinkle旁边，也被许多粉丝们津津乐道。
而且店里的员工多了，又有葛玲坐镇，褚瑜也不必每天起那么早了。
周三这天清晨，他舒服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一只手自然地搭到旁边，搁在庄尉的腹部。庄尉的腹肌又饱满又有弹性，褚瑜羡慕地摸了两把。
庄尉忍着痒，一把抓住他肇事的手。
“干嘛？”
刚醒来，庄尉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听得褚瑜心跳加速。
他心虚地笑了两声，老实了。
过了会儿，褚瑜说：“妈妈前几天帮我画的那套咖啡店系列，我印到几种文创产品上去了，今天厂家会送来第一波小样，要不要下了班一起过来看看。”
又说：“我给你做糖酒小番茄，是跟地方政府的一个文旅项目合作的新品，很好吃的。”
但是庄尉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说“好”，而是沉默了。
褚瑜等了几秒，微微有些惊讶，脑袋在床单上挪了挪，朝庄尉脸上看去。
“怎么了？今天来不了？”
庄尉罕见地犹豫了一瞬，眉心轻微皱起，含糊地说：“嗯，有可能。”
褚瑜猜测自己说得这样起劲，可是庄尉实在很忙，不好过来，又不忍心打击自己，所以才这么拿不定主意。
于是他说：“没事呀，今天来不了就明天吧，你忙你的。”
“好，我明天空了过来，”庄尉朝他那个方向侧了侧身，把褚瑜整个人揽过来贴近自己，又说，“今天早上要不要我去帮忙？上午我有空。”
“不用啦。”
褚瑜很大方地把庄尉的时间全都留给他自己了。
“妈妈他们可能快回虹邦了，因为宾达的暑假假期没几天了，得送他回去读书。我昨天和他们吃饭，跟他们说我还是想要留在府城，妈妈就邀请我有空过去虹邦玩。”
庄尉愣了一下。
他说：“怎么这么快就决定了？我以为你要动摇很久的。”
庄尉知道褚瑜有多渴望亲情，这些天褚瑜和颜女士一家相处的时候，庄尉更加觉得他们本就应该是融洽幸福的一家子，褚瑜在里头融入得很好。
庄尉甚至做了要陪褚瑜迁居到雪山脚下的心理准备。
褚瑜笑了笑，黑色的眼眸亮着光：“府城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象屋的根，我不太想走。更何况，能和爸妈相认就很好了，我觉得一家人不是要一起生活才算作一家人的，对不对？”
“嗯。”
“其实那次陪你回靖市乡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你爸妈也是这样，虽然日常不见面，但一家人就是一家人。”
褚瑜说着，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之前聊到庄尉的家人时都显得很羡慕，但现在，他不必去羡慕别人了。
庄尉心里有点难受。
他今天要去和儿时的邻居李芸喜见一面，而且不打算告诉褚瑜。
庄尉是想看看李芸喜的态度，然后想个两全的办法，既能够应付爷爷那边，让他放宽心，又要不影响他和褚瑜的生活。他知道褚瑜缺乏安全感，不希望有任何事情让他多想。
但这样的隐瞒总让他心里隐隐不安。
褚瑜看他似乎走神的样子，爬起来趴到庄尉身边，胳膊肘抵着床单，撑着脑袋问：“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啊？”
庄尉说：“没什么，在想今年圣诞。”
“还早吧，怎么想到这么远去了？”
“也不远了，”庄尉随口说，“府城的秋天这么短，到了冬天你店里又会更加热闹了，圣诞周要不要搞点特殊活动？”
“比如？”
庄尉不是很专心地想了个点子，说：“比如我们来点线下合作，往巧克力里塞珠宝，然后混在其他巧克力里，让到店的幸运顾客抽。”
褚瑜来了兴趣：“听上去可以啊，很有意思。或者再多点形式，巧克力放珠宝也可以在线上销售，倒是可以加个圣诞布丁，就在线下店里卖。”
“嗯，你去店里和葛玲再琢磨，我也跟我们市场部那边沟通一下。”
褚瑜说：“这件事也不着急，还有好几个月可以准备呢，你最近这么忙，还是少操心了。对了，今天晚上你是不是要加班到很晚？我给你做点饼干当宵夜吧？”
庄尉摇摇头：“你别麻烦了。”
“没关系啊，我和其他店里的点心一起做，不麻烦。烤好以后送过来，热乎乎的，正好适合降温的天气吃。”
庄尉在这天里第二次犹豫了。
最后他说：“我可能要出去应酬，不一定在办公室里，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他起来开始穿衣服：“差不多起床了，我闻到粥的味道了，你爸又起得比我们早了。”
“好吧。”褚瑜也跟着起床洗漱了。
这天庄尉很忙，会议、电话、约谈一件事接着一件，好不容易在下班时间结束手头的工作，他告诉褚瑜不用给他做宵夜，之后拨通了李芸喜的电话。
他们两天前就已经联系过一次，说定了庄尉不上门拜访，而是去一家购物中心接上她，就近找地方吃个便饭。
庄尉在电话里沟通好后，便出门了。
今天确实降温得厉害，一到停车库，庄尉就感觉到空气中那一股湿寒的气息。他不禁有点担心褚瑜的膝盖，忍不住又拿出手机，给褚瑜发消息，叫他早点回家，泡个脚。
随后，庄尉在购物中心接到了很多年没见的儿时同伴李芸喜，两人去了家豆捞店。
李芸喜出落得很漂亮，打扮也精致可爱，一双杏仁眼探究地看着庄尉。
“我听说你和一家巧克力店的店主在一起，怎么还会出来相亲？”
庄尉道：“我爷爷的意思。”
他站起身，礼貌地帮李芸喜倒了茶水，又重新坐下来：“他身体不好，我怕直接拒绝他会动气，抱歉，这是给你添麻烦了。”
李芸喜听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了。
她无所谓道：“我没什么，只是逛完街顺道吃个饭而已，那你希望我怎么和你爷爷说？要陪你装一下准备交往的样子吗？”
庄尉的手指点着茶杯壁，边思考边说：“不用了。”
“嗯？”
其实这几天里，庄尉也一直在想找李芸喜陪自己演戏的可能性。但今天坐在她面前认真谈起这件事时，庄尉反倒不希望这样做了。
“我平时和褚瑜……你知道他吗？”
李芸喜笑起来：“当然知道，你们在国外也很出名哦。”
庄尉笑了一下：“嗯，我和他早就见过父母，也同居了，这件事我不想让他知道了担心，如果我分心去和你演一场戏，早晚会露馅，万一产生误会，我可就说不清了。”
“那你爷爷那边……”
“我爷爷的身体状况不好，我会叫家人过去陪陪他，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你家人如果问起来，你能帮我应付一阵吗？能应付多久算多久，不用刻意帮我编故事。”
李芸喜耸耸肩：“好啊，这应该不难办，我就说很多年没见了，这顿饭吃得比较拘束，回头先慢慢在网上聊聊天，看看彼此合不合适啊巴拉巴拉，你看怎么样？”
庄尉忍俊不禁道：“行啊。”
“时间再长一点，就说哎呀感觉跟你合不来，我们不太合适，再说吧，然后就不了了之。这套我可太熟了，放心，我帮你拖上一阵。”
两人小声密谋着瞒天过海的拖延大法，聊着聊着不约而同大声笑起来。
毕竟是童年一起闯过祸的伙伴，虽然双方都没有相亲的意思，但坐在一起吃顿饭，说着怎么骗家长，气氛倒变得热络又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