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Claire)

褚程宇叹了口气：“那行，你一起看看吧，定下来以后，我会签个章发出去。”
其实网络上发言哪里需要签章这么正式，不过庄尉想，这样一来褚程宇的表态会更加正式，对褚瑜来说是好事，便没有提出异议。
他愈发握紧了褚瑜的手，朝褚程宇颔首：“好的，我也会叫人留意舆论情况的，那我们先走了。”
“嗯……哦，还有……”褚程宇再次叫住两人。
这次，他看上去更不自在了些，手握拳掩嘴咳嗽了一声，才继续说：“晚上一起回来吃饭吧，我去买几个菜。”
庄尉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看了眼褚瑜。
褚瑜也在看他，脸色通红，漆黑的双眼像积聚了一滩小水洼。在几个小时前，褚瑜还以为自己要舍弃爸爸和家，和庄尉离开府城和象屋，到别处漂泊去了。谁知道峰回路转，庄尉不仅被他爸爸接受，一家人甚至还能坐下来，一起吃了早饭，又要约晚饭。
庄尉依旧在看褚瑜，等他表态。
褚瑜低声说：“那……今天我们早点下班吧。”
他店里现在生意不如从前火爆了，加上有葛玲坐镇，这几天他在尼斯也没有太多影响，早点回家是完全做得到的，就看庄尉了。
这种时候庄尉当然也不能拖后腿，立刻表态道：“好，我一定做好安排，绝不加班。”
褚瑜羞涩地笑了一下，拉开家门，迎着晨光率先走了出去。

褚瑜再次坐着庄尉的车一起去象屋开店，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一路上都在回想刚才起床后的一幕幕画面。
从庄尉站在门外举着一堆东西说是来提亲，到爸爸问他们房子买在哪，再到离开前，爸爸说让他们晚上一块儿回家吃饭。每一幕都跟做梦一样。
很快，庄尉将车熟练地停在象屋门口。
“先送你进去，我停好车再过来。”
褚瑜迟疑了一下：“你今天是不是也会很忙？晚上不能加班的话，早上你别去我那帮忙了，早点过去上班吧。”
庄尉道：“没事，还早，我先帮你处理点巧克力材料，今天应该要做一些了吧？”
褚瑜点了点头：“嗯，存货总算快清空了。”
现在象屋的巧克力卖得不好了，库存清得很慢，他打算这次少做一点，免得放得日期不新鲜。最近象屋的名声不好，如果产品再有缺陷，就真的完了。
庄尉道：“我帮你处理些配料就走，等会你先看看邮箱，把你爸的新闻稿发我一份，其他事不急，这件最重要。”
褚瑜想了想，说好。
“好了，先下车吧。”
庄尉说着，自己先熄火，拉开车门跨步走了出去。
褚瑜便也跟着下了车。
这段距离很近，但庄尉还是绕到褚瑜这侧，直接背对他蹲了下来：“上来。”
褚瑜愣了一下，瞬间有点不好意思。
之前他也让庄尉背着走过，但那时候不是在禄勘老街这么熟悉的大庭广众下，羞耻感没有这么重。现在让他趴上去，他就不敢了。
庄尉笑他：“现在才5点啊宝贝儿，整条街上有几个人看你啊？”
褚瑜被他无奈调笑的语气和“宝贝儿”这个称呼迷晕了，红着耳根子，慢吞吞趴了上去。庄尉站起身时，还嫌他太紧绷，不大放心地向上颠了颠。
他们走进店里，葛玲和乌晨都已经来了，甚至林秘书也在。
“早，各位，好久不见。”庄尉自如地背着褚瑜打招呼。
见两人这样进来，乌晨愣在原地，葛玲笑得十分暧昧，林秘书是其中最大胆的，直接吹了记口哨。
庄尉把褚瑜放置在一张比较高的吧台椅上，拖到柜台后面。
“他脚扭了，你们多照顾着点，少让他挪动。”庄尉交代了店员，然后给大家分发从尼斯带回的小礼物。
林秘书既然在这里，也就提前领到了自己那份。
庄尉看了眼店内，问：“小周总不在？”
林秘书朝门外指指：“他在隔壁健身房健身。”
“哦，听说他递了辞呈上去？现在什么打算？”
“回府城，重新找工作吧。”
林秘书看上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一联想到电话里两人明显已经同居的状态，庄尉就觉得他这副装腔作势的平静样很好笑。
庄尉又转向褚瑜，催促他：“你快看看邮箱。”
褚瑜依旧红着脸：“知道啦。”
“怎么？”葛玲问。
褚瑜解释说：“我爸回来了，他说写了一份公开稿要帮我说话，让我自己先看看。”
这样一提，其它人都来了兴致，围过来一起看。
趁褚瑜他们看邮箱的时候，庄尉便开始帮忙准备最常用到的那几样巧克力配料。
这份稿件是褚程宇本人亲自写的，行文比较生硬，林秘书替褚瑜先改了一稿，把它润色成了一篇“可怜我儿”的小作文。之后，忙完了的庄尉又过来改了一稿，进一步润色成了“可怜我儿被恶意对手抹黑”的大作文。
稿件又发回去给了褚程宇，褚程宇很快回信说改得很好，准备用这稿发出。
褚瑜坐在吧台椅里，全程都没帮上自己什么忙，就看他们忙活。其他工作也有人做了，他无聊地转了转椅子，决定去剥可可豆，这本来一直是乌晨的工作。
他准备要下地，庄尉立刻眼疾手快地揽住了他的腰，把他拖我凳子上：“要干嘛？”
“我想去小厨房剥豆子。”褚瑜微微抬头，看着他说话。
庄尉便把他抱起来往里走。
“唉？！”
褚瑜惊叫了一声，下意识伸手环住庄尉的脖子，怕自己掉下去。而其它人早就开始起哄了，正巧还有客人进来买热可可，居然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跟着起哄。一时之间，象屋的气氛倒像是在搞活动似的热切起来。
褚瑜全程涨红了脸，连脖子都跟着泛红了，皮肤有种奇异的色泽。
庄尉将他安置好，他要的东西都拿在他手边取得到的地方。
褚瑜小声说：“不用这样啦，我可以走的。”
“想你快点好，能省力就别折腾了。”庄尉柔声说着，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
两人的脸凑得极近，那氛围好像要接吻一样，但外面店员和客人都在，褚瑜脸皮薄，庄尉也愿意迁就他，因此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显得有些遗憾。
庄尉退开一些又看了眼手表，说：“我差不多要过去了。”
褚瑜便脸红红地嘱咐他：“路上小心，晚上记得早点。”
“知道了。”
庄尉离开小厨房，带着林秘书一起走了。
店里安静下来，清晨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进店里，小厨房的台面像是刷了一层金色的蜂蜜，看上去很美好。褚瑜很久没有剥豆子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难得这样坐下来耐心地剥一下可可豆，可可的香气很熟悉、很美好，几乎代表了整座象屋在他人生中举重若轻的意义。
这时候葛玲走进来取煮好的果酱，褚瑜便问她：“最近有没有人来店里闹事？”
葛玲大咧咧地说：“才没有呢，来的都是想来线下鼓励一下你的，不过你都不在，粉丝们扑了个空。”
褚瑜愣了一下，说：“应该不算粉丝吧，是客人。”
“嗯哼，也可以说是你家巧克力的粉丝嘛，差不多一个意思。”葛玲吃了块早餐现烤的杏仁饼干，继续说，“你的巧克力受欢迎，他们喜欢吃，进而对你有好感和偏爱，愿意相信你、鼓励你、站出来维护你，就是粉丝嘛。”
褚瑜眨眨眼，发现她说的有点道理，没想到自己这样一个普通人，也有“粉丝”了。
他看着手里的可可豆发了一下呆，随即说：“那我走得太不是时候了，应该当面谢谢他们支持象屋的。”
葛玲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店主，还有的是机会。”
她又吃了一块饼干，然后喝掉大半杯自己煮的加冰奶油的热可可，对褚瑜说：“你只要别被舆论打倒就行，只要象屋还在，总能翻身的。”
褚瑜听出来葛玲这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感激地看了看她：“谢谢，我知道了。”
这一次，也许是有庄尉和这么多朋友都站在自己这边吧，那么大的风波他居然也挺过去了，现在想想都有点不可思议。他在尼斯的时候，就觉得已经能平和地去看那些评论了，现在回到店里，好像心情比想象中轻松一些。
他对葛玲笑了一下，说：“回象屋就跟回家了一样，真好。”
葛玲抖了一下：“哎哟，我的鸡皮疙瘩！”
褚瑜乐得眼角下弯。
他一边坐着剥豆子，一边说：“我等会要放一遍《今天是个好日子》！”
葛玲摇摇头，端着一锅热可可出去了。
这一天，褚瑜见到了前来表达支持的客人，还收了鲜花和写着鼓励话语的小卡片，以及一个6岁小朋友送给他的牛奶糖。
原来，象屋建立起的是双向的关系。
对褚瑜来说象屋是某种避难所，也是他美梦启航的地方，对客人来说，它也有同等的治愈作用。客人说褚瑜的巧克力给他们带来的诸多意义时，褚瑜眼睛是热的，心是滚烫的，虽然嘴巴笨拙地只会说“谢谢”，但他把感谢都表达在了当天经手的每一份甜品、饮品和巧克力里。
加上当天上午褚程宇亲自发布在网上的签章的正式新闻稿，关于褚瑜的风评终于开始有了大范围的反转。
庄尉委托了专业团队帮他监控、追踪舆论动向，原本还想搭把手，不过喜欢象屋的客人们很不吝赞扬，加上对手收敛了手脚，网上热搜始终朝着正向发展了，庄尉便没让团队下场。
晚间，他完成了最紧急的工作，其余地拷进U盘带回家做。
他站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衣领、袖口和领带，又喷了一点淡香水，出门去隔壁找林秘书。
“林秘书，我要的茶叶。”
林秘书把两盒上好的毛峰拿给他。
他自己拎过来，又嘱咐秘书有重要工作发消息，然后便准点下班，从车库取了车上来，到对面巧克力店去接他的提亲对象下班。
——他们要一起回家吃饭的，再晚就该堵车了。

庄尉到店的时候，褚瑜正站在吧台后给油画竹芋浇水。
他快步走过去：“怎么站着？脚还疼吗？”
褚瑜转头看到他立刻扬起了非常高兴的笑容：“这么早？感觉不怎么疼了，我才站一会儿，没事。”
“那也要尽量少站，走了，回家了。”
此时窗外的夕阳打在褚瑜蜜色的脸上，他的眼睛里有水汽，鼻头微红，看庄尉的神情充满羞涩的惊喜，单纯地为这句“回家”而动容。
庄尉来牵他的手，褚瑜没有躲开，牢牢地握住了。
褚瑜转头要交代几句：“你们……”
话才起头，葛玲就打断了他，爽快地说：“哎呀老板你就放心地撤吧，有我们呢。”
庄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也适时拉了一把褚瑜的手，催促道：“走吧，不然要赶上晚高峰了，让你爸爸等不好。”
褚瑜脸色微微发红，眼睛很亮地看了看他，轻声说：“好吧。”
他这时候走路已经比较正常了，看起来脚踝处确实恢复得不错，不过庄尉不放心，到了上车的时候，还是用胳膊托住褚瑜给他送了进去，没让他的脚踝使力。
路上，庄尉说：“我今天已经把首付转过去了，过两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房子？”
褚瑜一听，兴奋地问：“这么快啊？”
庄尉点了点头：“嗯，现在还是毛坯房，不过在售楼部可以看到样板房。我在想装修的事，到时候可以请我自己做家装设计的朋友来做，照你的想法……”
“我没什么想法啦，”褚瑜不好意思地说，“你比较会，你来吧。”
庄尉勾起嘴角，说：“好。”
“其实我有存款的，你不用全部自己付首付，你早点告诉我，我就把钱从理财产品里提出来了。”褚瑜还是有点纠结房款的事。
庄尉知道他是希望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平等一些，于是说：“那装修的时候你多出一点。”
“嗯……也好，那平时买菜的钱也我来吧。”
说到这，褚瑜忽然想起他爸的意思：“啊，我爸还不太能接受你住到我们家里，这几天你还是回公寓住……行吗？是暂时的，我会努力劝我爸爸的。”
庄尉也知道这点，所以才急着把两人的房子定下来。
不过他只是说：“没关系，我天天来蹭晚饭，也许哪天你爸就放我留宿了呢。”
他的语气很轻松，带有调侃的意味。
褚瑜笑了笑，又看了眼后车座上的茶叶礼盒，问：“这些是给我爸的？”
“嗯，他应该挺喜欢毛峰吧？”
“应该是吧。”褚瑜不确定地回答。他其实也不太了解他爸，不过好在，父子俩这次应该能相互了解一下对方了。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褚瑜家。
褚程宇自己不会做饭，找了个临时工厨师上门烧。
见儿子带人回来，褚程宇先打量了庄尉一圈，才从他手里接下那两盒茶叶，又问起褚瑜的脚伤，以及今天店里的情况。
“对了，还有早上那事，我们办公室的文秘跟我说，现在网上的舆论已经扭转不少了，是这样吗？”
褚瑜点头道：“嗯，还是有很多客人愿意相信我的，大家都在帮我说话。”
其实评论区的状况也不完全是好的，但褚瑜已经能够过滤掉负面的评价了，而且那些支持的话语也很令人感动。
“哦，那就好。”
褚程宇看上去松了口气，朝厨房望了一眼，随即说：“饭菜快好了，你俩赶紧洗洗手，上桌了。”
褚瑜和庄尉一同挤在厨房间的水槽前洗手，庄尉看厨师和褚瑜他爸都没留意这边，趁机捏了一把褚瑜的手心。
两人之间什么没做过，可褚瑜还是因为这样幼稚又简单的小动作而感到快乐。
吃饭的时候，褚程宇很少说话，庄尉和褚瑜也就跟着沉默。庄尉和褚程宇都吃得很快，到最后就变成只有褚瑜一个人慢吞吞地嚼米饭。
褚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吃太慢了，尴尬地停下筷子，说：“额……你们吃好了要不先……”
“没事，等你。”庄尉说。
褚瑜便红着脸，低头加快速度把饭吃完了。
饭后，庄尉主动帮忙洗了碗，谁也没去拦他。褚瑜家里的围裙本来就是他买来的，也是他自己戴得最多。
褚瑜爸爸吃好饭习惯散一下步，所以主动拎了垃圾去倒。
家里暂时就剩下两个年轻人，洗好碗，庄尉就拿出药膏，蹲下去握褚瑜的脚踝，托在手掌心里擦药。
房子里很安静，只剩窗外夜晚的虫鸣声响起来。褚瑜坐着只能看到庄尉的头顶和宽厚的肩膀，好像这个人任何时候都细致又可靠。
庄尉放下褚瑜的脚：“好了，明天应该就不用擦药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别又摔了。”
“嗯。”褚瑜轻声回答。
庄尉起身走的时候，褚瑜扯住了他的腰带：“你不是现在就走吧？”
“没那么急。”庄尉笑着说。
褚瑜便道：“哦，那陪我看会儿电视吧，再和爸爸喝会儿茶。”
“好。”
庄尉从善如流地留下来，和褚瑜紧挨着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新闻，直到褚瑜爸爸回来。
褚程宇见庄尉还没走，似乎有点不满，满脸的褶子看上去又要皱到一起去了。
这时候，褚瑜说：“爸，你们不试试新茶叶吗？”
庄尉知道褚瑜想变着法让自己留久一点，便主动站起身：“我去泡一壶吧，叔叔？”
褚程宇看上去很烦躁，但还是勉强同意了：“那你去泡吧。”
“好的，褚瑜，你喝什么？热牛奶？”
褚瑜眨眨眼，也提了要求：“我想喝可可。”
“在店里没喝够啊？”庄尉开着玩笑，伸手抚乱了褚瑜的一头黑发。
在庄尉去厨房以后，褚瑜见他爸还站着，看上去有点生闷气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拍了拍边上的位置，那是庄尉刚坐过的地方。
“爸，坐下看电视。”
褚程宇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居然朝褚瑜露出了一个不大熟练的笑容：“欸。”
他真坐下了，褚瑜主动朝爸爸挨近了一点。
新闻里在说今年夏天即将到来的高热天气，府城夏季气压很低，体感上又热又闷，极不舒服。
褚瑜是做巧克力生意的，最烦这种天气。
庄尉端着茶水过来时，褚瑜指了指电视屏幕：“新闻里说下周要高温了，最近娜娜刚开始打算加大线上广告投入，但是外省的货运要怎么办啊？”
庄尉问：“往年怎么做的？”
“就找很贵的那种航空运输啊，成本真的太高了，到最热的两个月就干脆停掉。我一直想解决这个问题，没有好办法。”褚瑜犯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