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Claire)

“我……”
“还故意不在家，那时候你都读大学了，不可能是去补课了吧？我问了你所有同班同学，也没有任何人说约过你去玩，你的很多同小区的邻居都说你平时根本不出门的，偏偏那一天就出去了，最后还是你发现的她，你自己报的警，你说得清楚吗？”
“我——不是，我……”
“你就说你出门做什么去了吧？啊？你平日里寒暑假都不会出门的，那天刚好有什么事？啊？”
“我……”褚瑜说不出话来。
但是一旁的庄尉很冷静地说：“我也是他老同学，你可以来问问我。那天我在国际青年论坛有演讲任务，他是我高中的同桌，去看我演讲了，有什么问题？”
褚瑜这时也终于顺畅地说出了反驳的话：“对，而且……你说得对，是我第一个发现我妈妈的，我也……我也很愧疚，想我那天要是在家就好了。但是，我回家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气了，人身体都变了，我……”
褚瑜的眼眶有点红，庄尉握着他的手腕一直没松开，又用了点力道，把他往回拉了拉。
庄尉站到褚瑜身前，冷冷地说：“你闹够了吧，借着别人的伤疤造谣诽谤，不管你是为什么，我们都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但那人很不屑地说：“随便你们。但是大家都听听看，褚老板，他年纪轻轻没收入的，他爸也没有给过他资金支持，这店是拿什么盘下来的？我早就打听过了，他妈妈死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给他的那部分遗产是直接打到个人卡的——”
庄尉凌厉的眉骨完全皱了起来，趁那人不备，一个大跨步上前拉过手机支架，关掉了直播。
“唉你这人——”闹事的人也激动起来。
眼看就要打起来……
“干什么？！”一声呵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是警察来了。
警车边上，站着林秘书，他朝自己的老板示意了一下，庄尉点点头。
警察过来驱散围观人群，大概了解了情况。褚瑜不想报案，但因为这个来闹事的男人砸了玻璃窗和店内物品，拘留几天是免不了的，褚瑜也被要求去警局录口供，庄尉陪着他。
从警局出来以后，褚瑜一直很沉默。
“褚瑜？”庄尉小声叫他。
他微微抬头看向庄尉，眼神像受到惊吓的猫一样，惊惶又脆弱。庄尉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
但他还是尽量保持了冷静，说：“去店里吗？我已经叫林秘书帮你换玻璃了，你看看损失情况，还有什么我帮你们一起处理。”
庄尉理智的话语声把褚瑜稍稍拉回到现实里。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说：“好……谢谢。”
庄尉揉了揉褚瑜的头发，开车回禄勘老街。
所幸，在褚瑜回到店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没那么混乱了。砸坏的东西都清走了，林秘书带着周祁在帮忙看着维修师傅安装新玻璃，桌椅摆件都归位了，乌晨和葛玲正在聊天，乌晨情绪看上去很激动和懊悔，反倒是葛玲看起来很淡定。
褚瑜走过去，局促地红着眼眶跟每个人说了“谢谢”。
葛玲问：“老板，今天还营业吗？”
褚瑜站在店里环顾四周，其实损失不是很严重，但估计这样闹一出，网上的舆论应该已经炸锅了。他还不敢上网去看，所以不知道坏到什么程度。
他看了看庄尉拎进来的一袋子蛋糕材料，想起出门时，他还在想要做一个很有幸福感的婚礼主题的蛋糕，现在却成了这样。
“今天……就算了吧。”
他又怀着歉意对葛玲说：“不好意思啊，你才刚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我……”
“有什么好道歉的，”葛玲却直率地说，“那个人摆明了收钱来搞事的，顺便给自己蹭热度，老板，警察那边怎么说？”
褚瑜说：“我……我不想多事，警察说要拘留几天罚点钱，我觉得可以了。”
庄尉站在一旁，不太赞同地叹了口气。
但是他知道褚瑜在顾虑什么，所以刚才在派出所的时候，也没有坚持要立案。
葛玲和乌晨也很不爽，反对了几句。
褚瑜看上去很累，已经要脱力了，庄尉便把褚瑜拉近自己，让他可以稍微靠着自己站立。
他没有跟其它人解释太多，只是说：“今天先这样吧，大家就当放一天假，舆论热搜那些我来处理，你们在网上也尽量不要去跟人吵。”
其他人相互看了看，还是听了庄尉的，和褚瑜安慰了几句陆续离开了。
林秘书确认好玻璃后也先行离开，去对面处理公司的事务，顺便把周祁一起拉走了。褚瑜看着他们2个的背影，迟钝的脑子里这时才反应过来，看来这两人还是在一起了。
褚瑜稍微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开始的慌乱中缓过来了，也有了点力气，便对庄尉伸出手：“我想要我的手机。”
褚瑜做笔录的时候，庄尉拿着他的手机、店门钥匙和那袋蛋糕材料，之后一直没有还给他。
庄尉罕见地犹豫了。
褚瑜坚持说：“给我吧，我想看看。”
庄尉没办法，把人拉到吧台的椅子坐下：“好吧，我们一起看。”
他其实在派出所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处理热搜了，但收效不大好，热搜榜单前十上是看不到了，但讨论的实时热度还是很高，官方账号底下的评论也疯狂在涨。
褚瑜点进去看。
都是些很不好的话，那些乱说的谣言正在发酵，网络的热点中，许多话都舍弃了事实，在刻意引导和恶意揣测中扭曲。
其中很多都是关于褚瑜本人的讨论。
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议论褚瑜的家庭，指点他对待养母的方式，批评他用养母遗产换取店铺和新的装潢，又平白地指控褚瑜“日常营销自己”，仿佛那些平台上客人们拍摄上传的照片，都是褚瑜营销自我的一部分。
看了一会儿，褚瑜发现自己还是很难接受这些指指点点的声音。
即便这其中有不少为他说话的人，有附近其他店的店员、常客、路人粉丝。这些只言片语的声音在此刻显得那么微弱，迅速消散在批评的洪流里。
庄尉很快意识到褚瑜哭了，便拿过他的手机，关掉了屏幕。
褚瑜把头埋到自己的胳膊里，趴在吧台面上小声地痛哭。外面还有路过的老客户和路人在朝里看，有人是看热闹，也有人很关切地看着褚瑜。
而庄尉没理会他们，只是伸出手，紧紧抱住了褚瑜。
褚瑜在他怀里越哭越厉害，庄尉看过很多次他软弱的一面，但这样崩溃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褚瑜哭得撕心裂肺，十指用惊权力攥着庄尉的衣服，但是哭声和呜咽声却压得很低。
庄尉看着这家店，有几个角落的装扮毁掉了，应该只能买别的来换。这是褚瑜很用心想的布景，刚才被丢在地上的那些餐具、桌布、糖罐……全是褚瑜用心挑选，跟着不同季节的风格更换的。
想到这，庄尉的心里也窝着一团火。
“别怕，褚瑜，相信我们可以解决的。”
褚瑜呜咽着，努力回应他：“……嗯……”
“你要信我，不要害怕，不要退缩，我们要和那些人对抗到底。”
“嗯。”
褚瑜虽然一直在哭，但庄尉说的每句话，他都回应了，也记住了。

庄尉带褚瑜回了家。
褚瑜回来以后，就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庄尉准备了点吃的放在床头，他也不吃。庄尉坐到旁边陪他，他就主动挪过来一点，挨着庄尉的胳膊。
他把脑袋靠到庄尉肩膀上，小声说：“庄尉，我是不是运气好差？”
这句话听上去不是很伤心，好像只是一句感慨。
庄尉忍不住伸手捏了把他的脸颊，难得嘴笨地安慰说：“还好。”
褚瑜认真而迟钝地想了想，说：“哦，确实也还好，好歹还遇到你了。”
庄尉不说话了。
这时候，褚瑜的手机上有个语音电话，庄尉看了一眼，是乌晨的。
“乌晨的电话，要不要接？”他问。
褚瑜用脸蹭了蹭庄尉肩膀衣服的领子，衬衣面料很舒服，很凉快。
他伸手，说：“我想打字，你给我吧。”
庄尉便把手机还给他。
褚瑜挂断电话，打字和乌晨聊了一会儿，又和葛玲，以及刚得到消息的刘娜娜聊了，之后他看上去好很多，这让庄尉有点汗颜，觉得自己未免太不会安慰人。
庄尉自己的手机上也进了很多消息，在褚瑜和他们继续聊天、分散注意力的时候，他才得空看上一眼。
这件事的风波闹得很大，传播得也很快，应该是有背后的人在助推。庄尉猜测是花火，但还需要调查取证，可是褚瑜不想立案，庄尉只能托朋友帮忙。
他找上了梁睦圆和刘娜娜，刘娜娜也说早就在打算调查热度背后的推手了。
不过，最救火最靠谱的居然还是他那位“万能秘书”。
林秘书发来了一段简短的消息：“建议联系可以替褚老板反转舆论的人，象屋上一任店主？养父？当年出警的警察如果退休或离开体制内了，应该也可以试试。”
“我问问他。”
庄尉其实早想问褚瑜相关情况了，只有了解事实，他才能帮得上忙。但之前褚瑜状态不好，他就没有急着发问。
现在看褚瑜和葛玲聊得还可以，似乎放松许多，便试着问他一些问题。
“褚瑜？”
“嗯？”他抬头看过来，双眼中还隐隐有水汽，看得庄尉无比心软。
“老店主把店铺交给你的时候，你们走的是什么程序？你给钱了吗？”
褚瑜说：“店是低价转给我的，老店主说觉得我能照顾好所以托付给我，我还交了税，都用的同一张银行卡。当时我妈妈的遗产要给我，爸爸找朋友带我去办了张银行卡，后来他给我生活费也是用这张卡，我没有别的卡，所有钱都是从这里出的。”
庄尉微微皱眉：“那就很难区分有没有使用这笔遗产了。”
“其实可以。”
“嗯？”
褚瑜坐直了一点，认真地翻自己手机里的凭证记录，指给庄尉看。
“我收到那笔钱以后一直没用，之后是收到了我爸给我打的生活费，我有段时间一直在家没有出过门，开学以后连学校都不太去，爸爸给我叫了个做饭阿姨，阿姨买菜买生活用品和工资的钱都是爸爸直接给，我从这里开始，2年多，除去电话费和交通费，其他一笔钱都没出去过，爸爸给我的生活费一直攒下来了，到这里，我开始去象屋了，有公交车钱的记录，然后开始有支出，你看……”
褚瑜的整个银行卡流水非常清晰，展示着母亲过世那段时间，他的“与世隔绝”，以及象屋出现后，生活的改变。
庄尉听他一点点回忆那段时间，心里设想他怎么一点点走出阴霾的过程，莫名很受触动，更加后悔自己知道的太晚，也太晚回头来找他。
褚瑜接着说：“这几笔，是交税的，加在一起其实也没超出生活费太多。”
说到这里时褚瑜仰起头，睁大了眼睛看他，好像期待得到他对这句话的认可。庄尉立刻点了头，说“确实”，褚瑜就又低下头去，继续翻记录。
“那笔大额的钱，我一开始不知道可以买理财产品，后来知道了，好像还是乌晨教我的。看这，我买了一大笔理财，就是那些钱当时用剩下的，还有很多的。”
庄尉心里算了一下：“嗯，90%以上都没花过，全存进去了。”
“对啊，所以那个人说什么我用妈的钱买这家店，肯定不对啊。”褚瑜有点生气地说。
庄尉说：“那你在警察面前还不告他啊。”
他有点像在责怪褚瑜，但因为对褚瑜心软，说出口的语气很温和。
褚瑜心虚地说：“万一报警了，事情闹大了，更多人会说我害死妈妈了。”
“不会，这是你应该行使的权力。”
再说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这句话庄尉压在心里没说。
“其实葛玲也这样说，她说要换做是她，就直播报警，让警察当众立案了，”褚瑜表情有点傻，很乖地说，“她太厉害了，我想不到，我就想把那个人赶走，让他不要再来了。”
“那人应该是个收钱的网红，我叫梁睦圆去查一下。”
褚瑜点点头：“还好你们都愿意帮我，要是还是以前……”
他想了想，要是店里还只有他和乌晨，这样的事情来一次，他应该就被击垮了。
庄尉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拿给褚瑜看聊天记录：“我刚让林秘书去联系一下当年涉案的警察，看能不能有人站出来帮你说话，他还建议你联系老店主和你爸爸，他们说的话比你说的更有说服力。”
“嗯。”
“如果要反驳谣言，我们就得一次性把他说倒，证据确凿，证明他就是诽谤，要求他公开道歉，不然我们就告他，要巨额赔偿，因为证据都有了，他怕赔钱，一定会道歉的。”
褚瑜点点头：“好。”
他先试着打爸爸电话，没有接，又给他爸发了电子邮件，把情况说了一下，让爸爸尽快联系自己。
接着，他又打了老店主的电话，但可惜的是，那个电话已经停机了。
“好像不行……”
林秘书那边也没有进展，警方官方要想站出来回应不太可行，个人的警察也都还在体制内，本人也都不愿牵扯进热点事件里来。
褚瑜证明自己的希望暂时落空了。
他沮丧了一小会儿，还是振作起来，反过来安慰庄尉：“没事的，我明天再试试。”
“嗯。”
他不确定地询问庄尉的意见：“你觉得我明天还要开店吗？”
庄尉说：“当然要，明天我让保安也关注一下你店里的情况，有事叫他们帮忙。”
“那很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保安也没少吃你家的东西。”
褚瑜小声说：“都是付了钱的。”
Twinkle的袁芬主管和其他几个行政的女孩子都很给褚瑜面子，经常一次性买很多东西，叫人带过去分着吃。有时候，褚瑜都觉得她们买得太多了。
庄尉笑他：“别算这么清楚了，要真有事，记得边上还有个健身俱乐部，那里的人也可以叫他们帮个忙，回头再去谢他们。”
“嗯，我知道了。”
他们讨论时已经有点晚了，褚瑜匆忙给店员们发消息，说明天要开门的，但是可以晚一点到店里。没想到，乌晨和葛玲都秒回了他。
葛玲甚至还说：“我明天拿个棒球棍来，别腰上上班。”
褚瑜想了一下甜品师腰上别一个棒球棍做甜品的样子，觉得不大好，而且他也不喜欢暴力，棒球棍让他联想到以前妈妈会用的那种木头裤夹。
褚瑜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还是叫葛玲算了。
葛玲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劝褚瑜去装一个监控探头，再在店门口弄块牌子，写上“本店在监控范围内，请注意言行举止”。
定完了明天的事，庄尉没收了褚瑜的手机：“该睡觉了，很晚了。”
“今天什么也没做。”
“没关系，明天去店里有你忙的。”庄尉道。
庄尉打算去关灯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一看，是姐姐庄晴打来的。
庄尉微微皱眉，略微担心地接起来：“姐？”
好在，庄晴不是来批判褚瑜的。
“刚妈不知道听哪个小姐妹说了网上的事，看到现场直播的截图了，里面有你。”
“然后呢？”
庄晴说：“然后妈给我打电话，大晚上把我叫起来再给你打电话，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带你的老同学，去见见她二老——”

2个人本来要睡觉了，但因为庄晴这通电话，一下子都没了睡意。
庄尉跟褚瑜解释：“我爸妈现在退休了，住在靖市乡下一个有院子的别墅里，我很早以前就跟家里出柜了，他们都知道我的取向，这次应该只是想见见你。”
他看褚瑜很不安的样子，又补充道：“没关系的，我爸妈都很好说话，也比较尊重我。”
但褚瑜看上去比刚才担心自己的事时更不好了。
“我……我现在去，不好吧？现在那么多人都在外面骂我，他们看到那些帖子，一定会很讨厌我的。”
“不会，”庄尉说，“明天白天我先跟妈打个电话，把情况说一下，下了班我接你一起去。”
“那……靖市，要怎么去？”
“不远的，开车到我爸妈家只要1个多小时。”
褚瑜还是非常忧心，眉心皱起来，眼神在床单上胡乱游移。
“庄尉，他们会相信我吗？”
“我和他们说，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