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Claire)

褚瑜和庄尉相互看了一眼，谢过老太太，庄尉还替她提了菜进电梯里。
随后，两人开车朝禄勘老街赶去。
一路上褚瑜都很焦虑，他对于妈妈的死有很深的自责情绪，又害怕被其他人戳破，不知道那些人打听这件事是为什么。
他略慌乱地看向开车的庄尉，道：“我要不要和那个人主动联系一下啊？我跟他怎么解释比较好？”
庄尉微微皱眉：“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我……”
“褚瑜，你爸和你邻居都说不是你的错了，你去解释，别人更觉得你撇不清关系，没必要。”
庄尉说完，转头看了褚瑜一眼，发现他还是很担忧。
他又放软了声音，安抚道：“没事的，别瞎想了。”
褚瑜点点头，但心里依然不平静，觉得不可能没事。
等两人到了老街的那个红绿灯路口，又看到有个游客打扮的年轻男人，在对着象屋拍照。
起初，褚瑜和庄尉都只当他是普通游客。毕竟象屋也算是网红打卡店了，游客过来拍摄打卡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过了一会儿，褚瑜本能地觉得古怪。
他说不上来怪在哪，总看那人拍照的画面觉得不对劲，又担心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庄尉也说：“好像不太对，那人是谁啊？”
褚瑜这时也大胆起来，说：“我也觉得他不太对劲，是不是不是游客啊？”
“哪有游客新年里来府城的。”庄尉说着，打转方向盘加速开车过去。
经他这样一提醒，褚瑜也发现怪异之处了。
新年前后府城街头一个游人都看不到，禄勘老街上的人流量也少了很多。此刻更是如此。
大年初一的早上9点不到，整条街都看不到几个行人，而那人穿戴整齐，甚至戴着口罩眼镜，举着相机拍摄。
这时褚瑜又注意到，他拍摄的时候，拉取了很多近景，努力地要拍店内细节。
褚瑜低声道：“我在网上公告了年节里开店的时间，他大老远过来打卡的话，应该不会不看开店时间吧。你看，他还在拍我店里的材料罐，这人到底想干嘛啊？”
庄尉停好车，说：“你先别下来。”
说完，他自己迅速解下安全带，从褚瑜手里拿走了店门钥匙，开门下车。
“哪位？”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相机回过头来，他看清庄尉的样子后似乎还显得非常意外。
“哦，那个……我来旅游的，到象屋来看看，但是好像没开店。”
他这样解释，也没问庄尉是不是店主。
褚瑜在车里观察此人，虽然他遮得严实，褚瑜还是觉得，他好像是城南那家花火生巧店的年轻小店主。
不过，褚瑜只见过这人的网图，也可能是自己认错人。
而庄尉气势很足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人，又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道：“今天不营业，你要拍的话我给你开个门。”
那人有点心虚，但还是勉强点头：“好啊，谢谢你。”
过了会儿，他又试探着问庄尉：“你是店主吗？我看和网上不太一样。”
庄尉边开门，边冷淡地回答他：“我是店主的朋友，帮他来浇个花。你要拍什么东西？”
那人跟着庄尉进去，倒也不敢瞎看了，就装作真游客的样子，拍了拍店里的几个布景角落，便匆匆告辞，灰溜溜地走远了。
褚瑜下车走到店里，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道：“他好像是城南那家的新店主，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庄尉有点凌厉的神情这时收了起来，把褚瑜拉到自己身边：“这几天出门都叫上我，别自己一个人过来了。我会去关注一下这家店，看看怎么回事。”
褚瑜看着庄尉很有攻击性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生出一丝勇气。
“好，你先帮我一起布置好店里吧。”
“嗯。”
他们忙前忙后近2小时，总算把店铺打点好了，吃过简餐后又花掉3小时来准备一小部分的新品。
庄尉看着褚瑜靠着自己胸口休息的样子，觉得内心十分满足。
像这样经营一家不错的小铺子，逢年过节给它换一身装扮，做有意思的布景，再添置合适的餐具，制作新的饮料、蛋糕、饼干和巧克力，巧克力用设计过的纸料包装好，一颗一颗放进礼盒里，最后再把盒盖与盒身合并在一起。
整个过程很累，但也很有成就感。难怪褚瑜会喜欢。
所以，为了护好褚瑜的这块一亩三分地，庄尉一定得把最近的隐患查个清楚。

庄尉做事一贯雷厉风行，非常讲求执行力。
因此，在年初二中午，褚瑜睡午觉没醒的时候，他便出门去会了会城南那家花火生巧店。
他去的时候店门关着，但这家人就住在店铺门面的楼上，店门口留了联系方式，写着假期里有购买需求可直接电联。庄尉打电话过去，把人约下楼当面质询。
下楼的是父子俩，庄尉见过年轻的那个，正是昨天的“游客”。
到这个份上，对方也大概知道他的来意了。
三人面对面对峙，相互都显得不太友善，不过，庄尉还是比较克制地表达了警告的意思。
谁知道这父子俩概不认账，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年轻那人还直言：“我了解一些竞争对手的情况，只是正常的商业竞争而已。倒是你，哪位啊？管这么多？”
庄尉心里窝火，忍着说：“商业竞争？好，要想感受一下什么叫‘商业竞争’倒可以满足你们。”
他说话时语气很冷，带有暗示和威胁的意味，表情强硬，那个年长的爸爸有点忌惮他，倒是年轻的那人，耸耸肩，一点不认输。
“行啊，你给我们见识见识咯，我怕你吗？”
庄尉不屑和他们争论，转身开车走人。
他回到褚瑜家时，褚瑜刚刚睡醒，坐在一堆被子里发呆。乌黑柔软的短发乱糟糟的，深色皮肤上挂着一层薄汗，睫毛湿漉漉的发颤。
“醒了？”庄尉推门进房间。
褚瑜抬头看向他，声音哑哑地说：“嗯，好热。”
庄尉忍不住笑了一下：“今天比昨天还热，忘记给你换条薄一点的被子了，还睡吗？”
褚瑜摇摇头：“我起来了。”
庄尉没有和他说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在褚瑜换衣服的时候坐在床沿，用指腹摩挲褚瑜身上一处褐色的旧痕迹。
这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每次洗完澡，会看起来很红很突出。
褚瑜最近已经不太避着他了，不过，庄尉每次这样摸他的伤疤，他都很难为情。这次也不例外，庄尉摸了没一会儿，褚瑜就躲闪了。
他很快套上居家的衣服，站起来：“今天不知道要干什么。”
庄尉也跟着起身，提议道：“要不我帮你想想新年后的营销方案吧？我们一起计划一下，在市场上给那些竞争对手一点教训。”
褚瑜眨眨眼，想到最近的烦心事，也觉得有点心里不舒服，想反击一下。
“好啊，你有什么想法？我不太懂营销，只知道定时出一出新品，再做些折扣活动。”
庄尉说：“你的新品都定下来了吗？”
“嗯。”
“跟我说说看，我看看有没有适合做第一波热度推广的产品。”
两人专心讨论着，从卧室来到阳台。庄尉在这里摆了铁艺的圆桌和花园椅子，还准备了一札果汁，褚瑜坐下喝了点，又接着讨论。
“那就这么定了，把新品巧克力起个好听的名字，作为冰淇淋巧克力的首发款，再围绕它做推广。在店的甜品饮品是蓝莓冰乳酪蛋糕和上次我喝过的淡奶西柚冰美式，这些做新季度的主推，其他做后续发力的宝藏新品。刘娜娜那边怎么说？”
褚瑜道：“她帮我做好了，还开设了线上店铺，另外，最近有个很火的线上课程软件，娜娜帮我注册了讲师账号，在上面发一些教程，收点学费的同时还能借助平台做广告，好像浏览量很不错。”
庄尉点点头：“嗯，她是专业的，你可以多和她请教请教。”
说起刘娜娜，褚瑜想到了另一件事：“对了，去娜娜他们的婚礼那天，我想穿正式的那种西装，但是……我没有买过，你陪我去挑一下，给我提提意见好不好？”
庄尉当然没问题：“可以啊，或者我给你买一套……”
“不要啦，我想自己买。”
庄尉忍不住笑了一下，随他去了：“好吧。”
这样便定下了年后的计划。
剩下的假期里，褚瑜去开了2天店，客人不算多，每天都早早结束了。
他找到店的客人试吃新品，并邀请他们在网上返评，又为愿意评论推荐的客人免了单，做了一波提前的小广告。
之后，庄尉和刘娜娜都帮他做了不同方式的推广，关于冰淇淋巧克力这一概念的热度一下蹿得很高。
褚瑜做出来的新品其实加的是白巧克力、黄油、淡奶油或者奶酪，不完全是冰淇淋的口感，但吃上去冰冰凉的，确实很不错。甜品和饮料的新品也很受欢迎，年初八那天，光是淡奶西柚冰美式就卖了上千杯。
乌晨忙疯了，褚瑜心里却很高兴，有种努力被大家认可的成就感。
3月来临时，褚瑜花了一大笔钱。
他先是给乌晨涨了工资，又买了一根很贵的领带送庄尉。
庄尉一大早起来收到时，颇为吃惊：“我又不生日，又不逢年不过节的，送这做什么？”
褚瑜微微红着脸，说：“那你平时也送我很多东西啊。”
庄尉顿时明白了，回礼也许是褚瑜寻找平衡和对等的方式。
他笑了下，把新领带的包装盒当场拆掉，说：“那帮我系一下吧。”
褚瑜扭捏了一下，红着脸上前，踮起脚帮他系上自己买的领带。
“我打得不好。”他说。
庄尉对着镜子稍微调整了一下，说：“很好看，你这么会挑啊？”
褚瑜被他夸得不好意思，退后了一步。
“今晚去选购西装吗？有个很不错的品牌，可以定制，最近在搞活动。”庄尉问。
褚瑜的眼睛亮起来：“好。”
庄尉伸出手臂，圈住褚瑜的腰窝，凑到他耳边说：“我们可以定一套一样的，一起穿去参加婚礼。”
褚瑜愣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啊？这样会被人说的吧？”
“关别人什么事？”庄尉抱着褚瑜晃了晃，跟个大孩子似的说，“没关系的，睦圆那边的朋友和家人都挺开放的，唉，真有点羡慕他。”
庄尉短暂地想到了爷爷交代他的话，觉得最好早点断了爷爷的念想，免得哪天褚瑜知道了，又要多想。
但他一时没想到万全的点子，只好先搁置。
褚瑜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套上了运动兜帽衫和一件像学生校服似的薄外套。
“今天不穿衬衫？”庄尉笑着问。
褚瑜眨眨眼，不好意思地整理帽子，问：“这身好看吗？”
“很青春，像个高中生。”庄尉说。
褚瑜又谨慎地理了帽子边缘垂下的松紧绳，前后看了一下。他还是不大习惯不穿衬衫的自己，不过庄尉说好看，应该是还不错的。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说：“走吧，有点晚了。”
又照例是庄尉开车，两人到店里，庄尉开年来很忙，所以也就没有留下来帮忙，直接把褚瑜放下来就去了对面Twinkle大楼。
褚瑜开始煮热可可的时候，收到庄尉的消息，发来一个不可思议的狗狗表情，并说：“周祁来了。”
褚瑜呆了一下，发了个震惊猫猫脸过去。
他的表情包大多是从乌晨、娜娜和庄尉那边收藏来的，乌晨的都是精神小伙风，娜娜喜欢猫，庄尉喜欢狗，褚瑜自己没别的表情包来源，所以他们发的他全都会收藏，但他自己发的最多的是猫猫。
过了会儿，庄尉又发来说：“他来找林秘书的，看来是过年之后也没离开府城。”
下一条又说：“我觉得他俩有戏。”
褚瑜忍不住笑了一下，没发现庄尉也这么八卦，笑完一抬头，发现乌晨神色复杂地在看着自己。
他不免有点窘迫，赶紧收起手机，给乌晨派活。
店里客人很多，外卖订单不断，网络上各个渠道的巧克力礼盒订购也暴增，褚瑜高兴之余，也总算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多招一个店员了。
这时庄尉又发来消息，褚瑜偷瞄了一眼，看乌晨在专心看单子，便拿出手机来看消息。
这回庄尉发来的不是八卦了，而是网上花火生巧店的时评和外卖订单数量，对比了象屋的数据。两家店的截图放在一起，象屋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外卖平台上订单直接比他们多出了一位数。
褚瑜愈发高兴，心里充满无与伦比的喜悦和满足。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看得到自己的进步，也有专业比赛的参赛经历做底，觉得自己可以很自信地说，自己是有水平的手工巧克力师。
他看着手机屏幕出神，然后很快地打字，给庄尉回复。
“我想扩充一下店里的人手了。”
庄尉回：“是该扩充了，象屋已经不是一家小店了，我的褚老板。”
褚瑜高兴地脸颊发烫，看了这句话好久。

晚上的时候，褚瑜提前关了店。
庄尉正好加完班，过来接上他一起去了一家定制西服的店铺。店里有一些现成可参考的款式，不过庄尉还是想定制一套更特别的。
褚瑜坐在沙发里翻布料卡，他其实不确定自己穿什么样的好看。
庄尉笑他纠结：“天天在店里不都穿西装吗？还那么难选择吗？”
褚瑜凶巴巴瞪了他一眼，说：“去参加别人的婚礼，肯定要挑最好看的啊。”
庄尉想说人家新郎才是主角，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也许褚瑜是第一次参加朋友的婚礼，重视一点有什么错呢。
他撑着脑袋，等褚瑜选面料。
裁缝师傅过来，好奇地问道：“那个……弟弟，你是不是老街上那家象屋的店主啊？”
褚瑜抬起头，愣愣地点了点头。
“哎呀，我孙子是你们店里的忠实粉丝啊，每个礼拜都要去吃东西的，过节日还要买一盒巧克力，他很喜欢你的手艺。没想到今天见到真人了，你还要来我这订衣服，缘分啊。我孙子给我看网上你工作的照片，说你长得帅，要我说啊，你穿这样更显学生气，更好看。”
庄尉也扫了一眼褚瑜这身自己买的运动服，低调地笑了一下。
在出了象屋以后，褚瑜很少被人当面认出来表扬，所以非常不好意思，完全不会坦然回应。
他脸上的肤色变得更深，磕绊着说：“额，谢谢。”
“托我孙子的福，我们全家现在是过生日吃巧克力，情人节吃巧克力，端午节中秋节还吃巧克力。你们的巧克力做得很漂亮，也好吃，真的很棒。”
裁缝师傅是个很健谈的老人，对褚瑜一通夸奖。
褚瑜不好意思地连连道谢，除了“谢谢”又不会说些别的话来交谈，庄尉在边上看他生涩地交际，努力憋笑不出声。
不过这样很好，褚瑜会和他一起慢慢接触更多人，交友的圈子总会跨过曾经的小范围，他的社会技能也需要历练。
终于，褚瑜慢半拍地想到了可以和裁缝说的话题：“您要不帮我推荐几款布料吧，我们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想穿得得体一点。有没有……适合我们两个的？”
裁缝看了看他俩，又后退两步打量整体，又说：“站起来一下。”
庄尉和褚瑜很配合地站起身。
“嗯嗯，有的，”说着，裁缝便把褚瑜手里的布料册子拿过去，翻到一页，“你们这款怎么样？”
他指的是一款银色偏光滑的布料，泛有很特殊的光泽。
褚瑜从来没选过浅色的面料：“不行的吧，我长得黑，穿不了这个颜色。”
庄尉扭头过来，也学着裁缝刚才的样子，把褚瑜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说：“我觉得可以。”
褚瑜的肤色配银色西装，应该别有一番风味吧。
老裁缝拿出了样布，在褚瑜身上比对：“可以的，绝对好看，弟弟，真的，相信我。”
褚瑜看看裁缝，又看看庄尉。
终于，他同意试试。
庄尉定了具体的款式，裁缝给两人量了尺寸，西装就算是定下来了。
因为要支付定金，褚瑜就拿出了自己的银行卡，执意要支付两个人的费用。庄尉已经习惯了，反正觉得他们两个的消费无非是左口袋右口袋的区别，就不跟他在这种小事上争论。
付了钱的褚瑜看上去心满意足，高兴地踮脚走出了店。
“要等一星期啊，”褚瑜翻出手机日历来算日子：“娜娜婚礼还有20天，应该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