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Claire)

“没有。”庄尉下意识这样回答，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真的因褚瑜的选择而生气。
褚瑜的手指在茶几上划来划去，阳台上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他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嘴太笨了，说不明白。庄尉，我其实也知道我妈对我不应该那样，但是我只是想……维护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我。”
庄尉伸出手，轻柔地抓握住了褚瑜游移的手指。
“那你再仔细说说看，我听着。”
褚瑜便接着解释：“我只是想维护自己家而已，你能给我的家，和爸妈组成的家，是不一样的，庄尉。你爸妈让我去见面，我都不敢去，因为我知道你的家庭肯定很圆满很幸福，我怕我在里面会像个……异类。”
庄尉沉默地摩挲着褚瑜的手指。
而褚瑜的声音在晚风中愈发显得飘摇，缺少一些底气：“我希望，我也和你们一样，有爸爸妈妈，爸爸可能不亲近，妈妈可能严厉一点，我犯错了会被骂，有时候也可以一起抽烟闲聊，这些都没关系，但我不想没有爸妈。”
庄尉看到褚瑜用期望的眼神看着他，无声地向他寻求肯定。
虽然庄尉还是很希望褚瑜更加强大一点，可以在心理上脱离养母的桎梏独立起来，但褚瑜说的意思，他也还是能理解，也愿意照褚瑜的心意来。
庄尉点了点头，安慰说：“好，那我们维护你妈妈的名声，有些话不写了。”
“嗯。”
最后，褚瑜和庄尉讨价还价，把养母意外离世、褚瑜当天的行程、购买店铺的资金来源这些细节做了足够的补充，又加入了一些个人表态，和对肇事者及其他造谣者的警告。
写完这篇申明，庄尉再次让比较专业的朋友看过，连同一些现有的证据支撑一起发布到了网上。
随后，庄尉便关掉了褚瑜的手机。
“都听你的了，褚老板。”
他说着，站起身走近，抬手抚摸着褚瑜的脸，眼神深沉地看着。
褚瑜眨眨眼，被他看得莫名红了脸。
下一刻，庄尉俯下身，把褚瑜揽着腰身捞近了，很霸道地接吻。
而褚瑜也是在这时候，才隐隐约约确定，庄尉心里有点憋屈。庄尉想替他把过去受的委屈都说出来。
褚瑜不想庄尉心里难受，所以配合地贴近了些。
又小声哄他：“我妈都没了好多年了，别生气了，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不重要了，好不好？”
“嗯。”
于是，他们没再谈论往事。
尼斯的夜晚混合着海浪和人们寻欢作乐的声音，阳台上的气氛很快便朝着更符合此情此景的方向发展了。
褚瑜起初非常配合，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抓住庄尉的胳膊颤着声求饶：“庄尉，进房间吧。”
庄尉停下来，撑起身看着他。
褚瑜很少这样坦率地给他看自己的身体，这上面还留有一些旧痕迹，但褚瑜说的对，都是过去式了，不再重要了。
褚瑜黑色的眼眸中蓄起的眼泪终于划落出来，迅速滑进了鬓角，眼睛里水雾蒙蒙，看起来有点可怜。
庄尉看他掉眼泪，既无奈又心动。
他用拇指抹掉了褚瑜的泪痕，安慰说：“别哭了。”
“没有……不是哭。”
褚瑜有气无力地解释，想要忍住生理上鼻酸和流泪的本能。这副要哭又想忍住的样子，让庄尉想好好哄哄他，又想狠狠抱住了再来一次。
庄尉停顿的间隙，褚瑜又晃了晃他的胳膊，更小声地说：“去床上嘛……”
听到这句话，庄尉深吸了一口气，把褚瑜打横抱起来往房间里走去。

在尼斯的第二天，两个大忙人破天荒的在床上待了一上午。
褚瑜窝在庄尉怀里看手机，和刘娜娜讨论网络上各种关于他自己和象屋的评论，又跟葛玲和乌晨建了一个新的象屋群，听他们说店里收到的粉丝的鼓励。
庄尉用笔记本办公，看得眼睛生疼，中途停下来揉了揉眼睛，见褚瑜脑袋挨着自己胸口的肌肉，躺得十分舒服，无奈地笑了笑。
他伸手在褚瑜小臂上捏了一把，欣赏咖色皮肤被挤压的瞬间泛出的哑光色泽。
“什么时候起床？”他问。
褚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放下手机，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手还不小心打到了庄尉胸上。
“哎呀……对不起。”
褚瑜道歉很快，但庄尉更快，迅速抓住了肇事的那只手：“干嘛呢？”
褚瑜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挣脱开，自己撑着坐了起来。
庄尉再次感觉褚瑜在外好像要放松一些，在府城时，他总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好像府城这地方压制着他的天性。其实，褚瑜也不过是个没多少社会经验的大孩子而已。
“快12点了。”庄尉又出声提醒。
褚瑜看了眼手机确认时间，说：“法国菜都是你上次带我吃的那种吗？”
庄尉说：“当然不是，有一些好吃有特色的家常菜，想吃的话我们去找家庭餐馆吧。”
褚瑜顿时来劲了，一边说着“好”，一边就要蹦下床。
他大概高估了自己的柔韧度和体能，也低估了昨晚庄尉的热情，稍微动作幅度大一点，骨头就发出一声悲鸣。
“嘶——”
褚瑜腰扭得难受，整张脸都跟着皱起来了，也把庄尉吓了一跳，感觉凑过来看他情况：“怎么样？”
“你干嘛每次都那么用力啊！”褚瑜责怪庄尉。
庄尉哭笑不得，这好像不是褚瑜第一次抱怨他在床上太用力了，只好道歉：“是我不好，下次注意。”
“今天肯定玩不动了，你找一家餐馆，我请客，然后我们去沙滩上坐坐吧。”
庄尉知道褚瑜特别在意两人之间谁付的钱多的问题，所以也不和他争论，当即同意了。
褚瑜今天再次穿了自己买的那套运动服，庄尉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然后很幼稚地把外套后面的兜帽掀起来，兜住了褚瑜的脑袋。
“你干嘛。”褚瑜抱怨了一声，把帽子掀掉，回头去瞪庄尉。
庄尉喜欢看他这副生动的表情，好像一瞬间回到高中那时候，褚瑜没有后来那么距他于千里之外，看他的眼神里，全是信任和依赖。
而此时此刻，那个全身心都在表达喜欢他的褚瑜好像回来了。
庄尉拉住褚瑜的手，把人拉近身前，用低哑的嗓音说：“你以后真的应该多穿点别的衣服。”
褚瑜眨眨眼，问：“衬衫不好吗？”
“也好看，”庄尉道，“但是你可以多试试别的。”
褚瑜转头看了眼穿衣镜里的自己，说：“我知道啦，就是不穿衬衫稍微有点不习惯。”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迅速转向庄尉，语气和神色都非常认真地强调：“你不要给我买衣服哦，我自己会买的。”
庄尉忍俊不禁地勾起嘴角，答应说：“好。”
他们这才收拾完自己，勉强在还称得上中午的时间点出了门。
今天法国南部的阳光很好，一切都显得明亮而浪漫，海浪声和缓地起伏，在外走的人不多，街道并不拥挤。
庄尉在热评榜单上找了一家不错的家庭餐馆，褚瑜请客，吃了一顿很地道的法餐。
之后，两人逛到昨晚没走的另一侧海滩。
这里有一些游乐设施，还有孩子在放风筝，所以更热闹一些。
褚瑜看到很多同性的恋人挽着手挨着走路，还有迎着阳光和海浪接吻的，所以也学着这些人，大起胆子和庄尉挨着走在人群里。
走了没多久，他说：“好累啊。”
“找个地方坐吧。”
庄尉拿出准备好的干毛巾，找到一棵大树下，帮褚瑜铺好了毛巾，让他坐下休息。
褚瑜揉着膝关节，有点小烦躁又不是那么严重，撇着嘴敲了敲膝盖。
庄尉挨着他坐下，伸手自然地揽住他的腰。
在海浪声里，褚瑜不自觉回忆起第一次在庄尉家卧室发生的事。那时候，他的感觉也和在海里被浪托着起伏差不多，有点惊惶的、绝望无比的沉沦。
现在这样多好啊，跟做梦一样。
他看了庄尉一眼，问：“你会游泳吗？”
“会啊，”庄尉理所当然地点头，“以前每年都去海边，工作以后没那么稳定了，经常空不出时间来。”
“哦，我都还不会游泳呢。”褚瑜平和地说。
“想学吗？”
褚瑜把头靠在庄尉前胸，沉默了一会儿。
庄尉鼓励他：“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当你的私教。”
褚瑜“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不想学。”
庄尉有点哭笑不得：“你不是挺喜欢来海边吗？”
“我只想这样看着别人游泳。”褚瑜懒懒地说。
庄尉无奈摇了摇头，随手抓了一把沙子玩，浅金色的沙砾流出掌心，还带有一丝凉意。褚瑜适时把脑袋转了半边，安静地就这样看他玩沙子。
过了会儿，褚瑜用鼻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音。
“庄尉，你好幼稚啊。”
庄尉也笑了一下。
“我在看这边沙子里，好像有一些特殊的盐粒。”
“啊？什么东西？”褚瑜也凑过来要看。
庄尉扶着他的上半身，说：“我看到过一个报道，说附近有一种很有特色的手工浴盐，里面会用到当地的海盐。”
褚瑜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盐粒和沙砾，只觉得这些颗粒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怪好看的。
庄尉又看了一会儿，抱着褚瑜的手臂紧了紧，说：“我们要这样坐一下午吗？”
“可是我不想去游泳……”褚瑜敲了敲腿，可怜巴巴地说。
庄尉一时之间有点被可爱到了。他很少看褚瑜耍赖似的表情，不回避地看着他，然后用很软的声音说话。
他顿了一下，说：“带你去浮潜。”
“也不要。”
褚瑜今天似乎铁了心不想挪动。
他拉着庄尉，老实说：“真的有点累，别去了吧。”
庄尉只好再靠过去一点，让褚瑜重新靠舒服些。
褚瑜躺了会儿，热得受不了，脱了外套。过一会儿还是很热，扒拉着衣领把短袖运动衫往下扯。
“庄尉，我如果去买一件那种衣服，会不会很怪。”
褚瑜轻声细语地说话，手有气无力指了指斜后方。
和这片沙滩隔着条马路的地方，有一家当地的杂货铺，卖冲浪板、大檐帽和海边特色的花衬衫。褚瑜指的是店门口挂出的一件印有菠萝的花衬衫。
庄尉一时语塞，居然也无法判断褚瑜能不能驾驭这种风格。
两人之间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褚瑜破天荒地异常果断又执着，说：“我有点想穿那个，我去买一件，你要不要？”
“额……也可以。”庄尉说。
褚瑜便撑起身，踩着沙子走过去。
店里的花衬衫各式各样，搭配同花色的大裤衩，张牙舞爪地悬挂在衣架上。褚瑜一开始就看中了印有菠萝的那件，倒是给庄尉挑选了很久。最后，庄尉接受了一件白底印蓝色纸飞机的。
褚瑜付了钱，当场就找了一个简陋的冲淋隔间换上了。
这款衬衫的面料很透气，比棉质运动服能散热多了。褚瑜终于如愿，长出了一口气。
“你不换吗？”他转头问庄尉。
庄尉把换了衣服后的褚瑜从头打量了一遍，好像还不赖，便说：“那好，我也去换掉。”
之后，两人还换上了人字拖，庄尉原本是有点包袱的，但他很能适应各种突发情况，褚瑜忽然很沉迷这样的风格，他也就跟着踢踏着拖鞋，晃着大花裤管，在沙滩闲逛了。
褚瑜稀罕地看了看自己，又去看庄尉的一身新行头，还拍了照，发给葛玲看。
葛玲回过来一句：“你这件菠萝的好。”
褚瑜很高兴，还拿给庄尉看，把菠萝和纸飞机放在一起攀比了一番。
换了人字拖踩着浪潮的边边走了一段路以后，褚瑜开始觉得小腿酸胀，膝盖也不舒服。不过，他现在胆子大了，不会自己一个人郁闷了。
他学会了跟自己的男朋友撒娇。
“庄尉。”
“嗯？”庄尉微微垂下头，看他的眼神很包容，好像他此刻说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褚瑜便停下来，说：“我走不动了。”
庄尉忍不住笑了笑：“那你想干嘛？”
“你背我呗。”
庄尉背对阳光抬起手，手臂被光线镶出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边框来。他的大掌微微曲起，用食指关节，敲了敲褚瑜的脑门。
“我就知道，懒虫。”

第70章 一些关于家的现实问题
褚瑜趴在庄尉宽厚的背上，发现自己慢慢爱上了这种被人背着走的感觉。
他此刻心满意足，看着渐渐势弱的阳光下闪耀的海面。
“庄尉。”
“嗯？”
庄尉脚下的速度不快，背着他绕行环海的沙滩路。
褚瑜说：“我们一起出钱，买一套在海边的小房子好不好？”
庄尉停了下来，略微惊讶地转头。
“你不想在府城买房子吗？”
“也想啊……”褚瑜迷糊地看着海，说，“就是觉得海边也很好，但是这个不是重点啦。我是想问你，我们能不能一起买一套房子……”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又一次不太自信起来，但还是大着胆子补充道：“买在哪里不重要。”
庄尉稍微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始往前走。
他问褚瑜：“你愿意放下象屋吗？”
褚瑜诚实地说：“不是很愿意。”
庄尉轻笑了一声，笑意通过胸膛，把颤动的感觉传递给褚瑜。
“既然还要照顾象屋，那在府城肯定得有套房吧。我们在府城买一套，然后再在海边买一套小一点的，度假用。”
褚瑜说：“太奢侈了，我没有那么多钱。”
虽然嘴上在冷静的讨论，褚瑜的心脏其实早就跳得失速了，庄尉应该也能够感受到，但没有点破。
他只是顺着褚瑜的意思，说：“国内的一些偏远海边没那么商业化，可以有大片的空沙滩，买一套几十个平方的度假公寓，很便宜的。”
其实这样的价格对庄尉来说随时可以拿出来全款买下，但他知道，褚瑜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的。既然要两个人一起买房子，就得考虑对方的支付能力了。他不想给褚瑜太大的资金压力。
对于褚瑜来说，象屋是他很重要的东西，他要为象屋的发展留很多钱。不像庄尉自己，纯粹在赚取高昂的代理人雇佣金而已。
庄尉听褚瑜没声音了，又说：“或者一步一步来，先买一套。”
褚瑜轻轻回应：“嗯。”
“怎么突然想到买房了？之前和你说让你搬家，看你不乐意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愿意搬的。”
褚瑜把头换了一个方向靠，庄尉背上暖暖的，很舒服。
他困倦地眨眨眼，道：“其实我妈刚走的那阵子，我在那套房子里都合不了眼。那个时候我的作息全是乱的，很难睡着，有时候清醒十几个小时，再瞌睡两三个小时，很快又醒了。那时候来煮饭的阿姨就劝我跟我爸提一下搬家，我没去说。”
庄尉问：“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可能……我真的很怕被扫地出门吧。其实现在想想，两者没什么关联，那时候真能搬家也许好点。”
庄尉稍显笨拙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那我们先在府城买一套两个人的房子吧。”
褚瑜环着他脖子的手臂收紧了些，好像怕自己掉下去。
庄尉便用力，把他往上颠了颠。
又走了一段路，褚瑜才说：“你愿不愿意，住不是很好的房子……啊，也不能很差劲，那种豪宅别墅我应该负担不起，但是我们可以去挑一套两室一厅？”
庄尉说“好”。
褚瑜稍微笑了一下，又说：“真想不到，我有一天居然在和你讨论买房子的话题。”
庄尉也跟着笑起来，问：“这有什么想不到的？”
褚瑜不愿意直白的回答这个问题了，他贴庄尉更紧些，用力压了压庄尉的脖子和肩背，说：“反正就是想不到。”
庄尉无奈地摇摇头：“要自己下来走了没？”
“不想走，昨晚真的好累，小腿好麻啊。”褚瑜说，“你背不动了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喝东西吧。”
“嗯，我找一家饮料店。”
庄尉倒也不是背不动他了，只是想看着褚瑜，和他面对面好好讨论一下“买房”的事情。
他们又朝前走了段路，在一家卖加冰水果饮料的小店停下来，褚瑜总算自己下地走路了，不过他很豪气地买了两杯特大杯的菠萝汁。
庄尉从他手里接过菠萝肉都要满出来的饮料杯，冲他笑：“谢谢褚老板。”